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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 4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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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 49 章

重驍坐鎮魔界數萬年, 即便他如今的實力已遠不如當初,但仍是不容小覷的,他把自己當做了重燭登上魔主之位的最後一塊磨刀石, 必然要傾盡全力, 絕無可能放水。

二人皆化作了原形,重燭一身墨色鱗甲, 在魔域晦暗的天色下, 閃動著寶石一樣的光輝, 龍角巍然, 背脊上鬃毛飛揚, 如同一蓬獵獵燃燒的黑色火焰,渾身充滿了年輕而強勁的力量。

相比較起來,重驍的龍身則要黯淡許多, 這位魔主不知從何時起,已經老邁,不死不滅的魔域之主,身上竟有了老態龍鐘之相。

兩人交戰的魔力震得地面轟隆作響,塵埃翻湧中,兩條長龍拔地而起,彼此撕咬著沖上高空,龍吟聲響徹整個魔域大地,肉眼可見的沖擊以他們為中心,一圈圈掃蕩出去。

地面上圍觀的魔族們在地裂山崩的力量下狂呼,即便有族人被那恐怖的力量波及,當場喪命, 也只會成為身邊魔族的佳肴,被飛快分食幹凈, 絲毫無減他們的熱情。

魔族就是這般,以力量為尊,只為力量臣服。

一山不容二虎,這魔域之中只容得下一個君主。

頭頂濃雲翻湧,雷鳴電光閃爍,雲中響起痛苦的龍吟慘嚎,鮮血伴隨著大片大片脫落的龍鱗灑下來,引得地面的魔族像撲食的魚群一樣湧上去,為搶奪一片龍鱗大打出手。

一道閃電撕裂蒼穹,落敗的魔主從天砸下,將下方的高臺砸出一個深坑,激出漫天塵土,地面的魔族像魚群一樣飛快散開,待塵埃落定後,又像魚群一樣聚湧回去,圍繞在那深坑的四面八方,垂涎欲滴地盯著坑底的落敗者。

先前他們還為了爭奪一片鱗大打出手,但現在,魔主殘破的身軀就在眼前,卻沒有一個人敢踏入那坑底一步。

因為那不是他們能夠染指的食物,落敗的魔主,是下一任魔主登位的大餐。

這是魔域歷來的規矩。

重驍躺在坑底,鮮血泉湧一樣從他身下漫出來,蜿蜒的龍身上遍布著數道被利爪撕裂的傷口,最嚴重的一道在他的背脊上,血肉翻開,連龍筋都翻卷在外,就差一點,就被人從身體裏抽出去了。

他不知道最後一刻,重燭為什麽要猶豫,這不是他想看見的。

重驍吃力地仰起頭,望向雲端上徘徊的影子,從鮮血狂湧的喉嚨裏發出最後一聲挑釁的龍吟,“吃了我!從今往後,你就是這魔域之中唯一的君主!”

重燭體內剛剛冷卻的熱血,又在那一聲龍吟中沸騰起來,他周身戰意高昂,血色從豎直的瞳孔中溢散出去,幾乎要覆蓋住金色的虹膜。

渾身的細胞都在叫囂著,吃了他,吞掉他最後的力量,從此之後,魔域之中,唯吾獨尊!

吃了他,吃了他——

重燭低下頭顱,涎水從嘴角淌下去,血金色的瞳孔緊緊盯著地面頹敗的身軀,跟隨著心中本能的呼喚,從雲端俯沖而下,張開血盆大口,朝那身軀之中,已然衰敗的心臟咬去。

重驍灰敗的眼瞳裏映照出俯沖而來的身影,欣慰地閉上眼睛。

吾兒,就該如此。

魔域之主,就該如此。

無情無畏,魔心方能永不衰敗。

重驍張了張嘴,很想大笑出聲,卻只能從喉嚨裏發出“嗬嗬”的聲響,他敗給了天帝的算計,被七情入侵,使魔心破碎。

當魔心開始衰敗時,他就已經預料到了自己的結局。

然而,預期的死亡並沒有降臨,在重燭的獠牙穿透他的身軀之前,心臟之中一滴微弱的閃光,忽如一泓清泉沖刷過因力量而膨脹的心脈,在他心底激蕩出一絲*細微的漣漪。

黑龍森冷的眼底凝聚出一點微弱的人性光芒,往後退開,龐大的龍身化作一團魔霧,繼而聚攏化作人形,他懸裏在半空,低下眼眸,眼底浮出些許痛苦之色,喚道:“父親。”

重驍楞了一下,繼而出離憤怒,他很想擡起爪子抓住他,大聲告訴他,魔域之中沒有父子,他只是他登上魔主之位的最後一道障礙,吃了他,吞下他的力量,接掌這片土地!

就和魔域歷任的魔主一樣。

他們之所以能強大到令其他種族皆退避三色,令天帝忌憚,皆是因為每一任的魔主,都是吞噬掉上一任的魔主而誕生的,在這樣的吞噬中,魔心一次比一次更加強大。

但重驍沒有力氣了,重燭不願吞噬他,他的魔氣開始飄散,龍軀化作暗紅色的光點,一點點湮滅。

飄散的光點中浮出一些零碎的畫面,是重驍流散的記憶,有點像是人間說法中,人死之時閃過的走馬燈。

重燭的目光從那些零碎的畫面上掃過,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那畫面裏是一幅熱鬧的街景,街道兩旁商店林立,燈火通明,來往的行人,人人手上都提著一盞花燈,他手裏也提了一盞兔子燈,重燭看到他身旁女人的面容,才想來這盞燈,是他母親買給他的。

他現在已經想不起來這一段記憶了,只知道這樣熱鬧的街景,不可能是在魔域之中,應當是在人間的城池裏。

小的時候,他母親時常背著父親,偷偷帶著他去人間,即便重燭其實並不喜歡那個吵鬧的地方。

但母親總是帶他去,她給他買花燈,買人間小孩子喜歡的人偶玩具,帶他嘗人間的點心吃食,教他什麽是酸甜苦辣。

重燭對此興致缺缺,比起吃一塊所謂甜的桂花糕,他更樂意去打一只魔獸,吃下它,增加魔力。

重燭轉眸看向另一幅畫面,那畫面之中還是在人間,母親牽著他的手坐在一方戲臺子地下,指著臺上咿咿呀呀唱戲的人,說道:“你看那張眉毛倒豎,兇神惡煞的臉,那就是在發怒。”

她頓了頓,補充道:“你看,他這樣子像不像你父親?”

重燭仔細打量對方片刻,搖了搖頭,“父親從不會發怒。”因為他從沒見過父親露出過這種表情。

母親便沮喪地垂下肩膀,“是啊,他從不發怒,你跟他一樣,就像是一壇死水。”她又指向另一個人,說道,“你看,他是在笑,人啊,如果感覺開心,就會笑,如果感覺難過,就會哭。”

重燭對她的這一套說辭早就聽膩了,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問道:“母親,我們什麽時候回去?”

母親突然一把握住他小小的肩頭,將他扯回去,用力按回椅子上,掐住他的臉逼著他去看臺子上的戲碼,厲聲道:“跟著學!學他們笑,學他們哭,學不會就永遠別回去了!”

重燭金色的眼瞳中毫無波瀾,冷漠地盯著戲臺子,從早坐到晚,再從晚坐到早,直到那戲臺子上的伶人聲音嘶啞,再也唱不出一句詞來,所有人的臉上再沒有什麽“喜怒哀樂”之分,濃重的油彩也遮不住他們臉上相同的表情。

母親曾經教過他,那種表情名為“痛苦”。

戲園的掌櫃退了他們一半的錢,半求半轟地將他們趕出了戲園,重燭聽到他們罵他母親是個瘋女人。

當時的他和母親離開這座戲園後,再沒有回去過,是以也全然不知,當天夜裏,這一座戲園子就淹沒在了魔氣之中,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從母親臉上的表情,重燭能分辨出,每次帶他從人間回去時,他的母親總不開心,但她只要一找到機會,還是會偷偷帶著他去人間。

她以為父親對此毫無所覺,但現在看來,他原來全都知道,並且全都看在眼裏,重驍飄散的記憶裏,都是母親帶著他在人間行走的畫面。

她不再帶他去戲園看表演了,她帶著他去看人間真正的婚喪嫁娶,生離死別,逼著他去感受凡人的喜怒哀樂,往他嘴裏塞那些酸甜苦辣的吃食,逼他從一堆在他看來都差不多的東西裏,挑出自己喜歡的,和自己討厭的。

重燭被她逼得太緊,偶爾也會配合她,假裝自己懂了什麽是喜歡,什麽又是討厭,懂了凡人為什麽要哭,為什麽要笑。

母親便會激動地抱住他,喃喃地低語,“太好了,重燭,懂得了人世間的感情,你便不再是個魔了。”

重燭問道:“魔有什麽不好麽?母親討厭魔?”

母親沒有回答他,只低喃道:“沒有感情的魔和野獸有什麽區別?”

重燭攤開手,魔氣從手裏掃蕩出去,聽著山林中野獸臨死的嘶吼聲,面無表情地說道:“當然有區別,野獸會被人殺死,但魔只會殺死別人。”

重燭沒有理會她驚愕的表情,繼續道:“母親曾說過,只有互相喜歡的兩個人才會成親,但母親討厭魔,為什麽卻嫁給了父親?”

母親回答不了他的問題 ,重燭也並不在意,這個問題就這麽不了了之。

他始終沒能學會母親口中那個所謂的“感情”,所以很快便被母親發現了他的假裝,她終於徹底失控,掐住他的脖子,想要殺了他。

明明被殺的人是他,她卻露出了痛苦的表情,眼淚不斷從眼中滑落下去。

重燭盯著她的眼睛,嗅到了母親眼淚中比從前聞到的所有凡人的眼淚,都還要濃烈的情感氣息,他第一次對眼淚這種東西產生了好奇,擡手去接了她的一滴淚,想要放入口中,去品嘗她一直都想讓他學會的感情。

母親臉上閃過一絲欣喜,手指的力道松懈下來,淌下的眼淚氣息又有了變化。

但他沒能嘗到母親的這一滴眼淚,濃黑的魔氣突兀卷來,將他們從人間拽回魔域,一直隱在暗處冷眼旁觀的人,這次再也旁觀不下去。

當年的重燭被直接扔回了自己宮殿中,不知道後面都發生了什麽,直到他被父親派來的人請入魔主殿中,看到的就是父親一口一口吞吃掉母親的畫面。

現在,他從重驍那不斷流逝出的記憶畫面裏,找到了那一日母親回到魔域後的景象。

父親坐在主座上,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殿前的身影,問道:“誰允許你帶他去人間的?”

母親站在魔主殿中,擡手擦去臉上殘留的眼淚,對著前方森冷註視她的人揚了揚眉梢,“裝什麽呢,你不是一直都知道我帶他去人間了麽?這一次為什麽要出手阻止?你該不會是在害怕吧,害怕他和你不同,害怕他真的學會人世間的感情……”

她的話音未完,被一股大力摜到墻上,魔氣凝成一只龍爪影子,將她牢牢鉗制在墻上,縮緊的五爪捏得她骨頭咯咯作響,魔氣鉆入她的經脈裏,逼出她體內隱藏的最後一絲仙靈之力。

重驍從容不迫地坐在座椅上,只隔空擡著五指,指節一寸寸收緊,說道:“素央,你當真以為本座不知道你是仙族的人?天帝那老東西,也就只會耍這種低劣的手段了。”

素央,這是她在仙族的名字,自從她自請剔去仙骨,帶著任務來到魔界,便再沒有人喚過她這個名字。

“你知道,原來你都知道。”她不再掙紮,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問道,“你既然都知道,怎麽還能允許我靠近你,允許我為你誕下子嗣,重驍,你該不會早就已經愛上我了吧?什麽七絕魔心,也不過如此。”

重驍身前的桌案被魔氣沖得四分五裂,龍爪擒著她飛過來,重驍捏住她的下巴,再也隱藏不住沈澱在瞳孔深處交織的愛恨。

“愛?我現在便告訴你,我究竟有沒有愛上你,順便也讓你親眼看看,我們的兒子有沒有學會你費盡心思都想要他學會的感情。”

他派人去喚來了重燭。

後面將要發生的事,重燭記憶深刻,並不想要再回顧一遍,他擡手擊潰了那一副畫面。

重驍的力量潰散得更加厲害了,他的魂魄從身軀裏浮出來,隔空望向重燭,“你看明白了麽?不論是你的母親,還是來到你身邊的那只小雀鳥,都是帶著目的來到我們身邊的。”

重燭墮下人間,受凡心所困,不願接受自己的魔心回歸,重驍七情入心,早已不是最初那一個無情無畏的魔主,他舍不得重燭隕落凡間,逼不得已才會上天庭去找那只將兒子困在凡間的小雀鳥。

他和天帝都在賭,他賭重燭魔心回歸後,他心中那顆強大的魔心能吞噬掉人間的私情,天帝在賭那一縷私情能像攻破他的魔心一樣,攻破重燭的魔心。

魂飛魄散之前,重驍留下了最後一句嘆息,“我敗給了天帝的算計,我希望你不要重蹈覆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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