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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心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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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心傷

“崔煥之,你放開我!”辰霜被一眾隴右軍的士兵架到了外面的馬車上,死死抓著馬車門前的木框不肯入內,厲聲斥道,“我要回去!”

“公主殿下,多有得罪了…”受了少帥軍令的甲兵們冷汗淋漓,下手重了怕傷到金枝玉葉的公主,力道小了又怕被她逃走要受軍法。

幹脆齊齊閉上眼,將她塞入馬車後便飛也似地駕馬離去。

“養寧遠!養寧遠何在?”辰霜從行進的馬車中探出身來,大聲朝兵隊喊道。直到喊了數聲,人群中才遲遲出現一個矯健的身影,遲疑著向她奔馬而來。

“辰……公主殿下,有何吩咐?”寧遠勒馬,硬著頭皮,垂首揖道。

辰霜冷靜地望著他,問道:

“那支暗箭,是你射的?“

寧遠不敢擡頭,低聲回道:

“回殿下,是。”

“呵,你什麽時候那麽聽崔煥之的話了?”語罷,辰霜冷冷掃了一眼圍著的甲兵,眾人在她犀利的眸光中紛紛屏退。

她坐在行進的馬車前,低聲問他:

“我問你,你用了幾分的力道,可會取人性命?“

“這。……”軍令如山,寧遠猶豫著不敢開口。

“你快說!你不說,我便即刻跳下馬車。”她語罷作勢就要往下起跳。

寧遠禁不住她的威脅,出手扶住了她,用極小的聲音道:

“將軍有令,必須─箭致命。”

聞言,辰霜不禁跌坐下來,心中大震。以養寧遠的射術,他若是想要一箭取人性命,那麽哪怕身強力壯如叱炎,亦是生死堪憂……

她不敢再往下想。

趁寧遠就在身側,她突然向外—躍,半個身子在馬車外,說道:

“你乃養氏後人,你的箭術,算得上是天下數一數二的。若是我告訴你,我遇到一個人,與你不相上下,你可相信?“

“依屬下數十年來所見,能與我箭術不相上下的。……”這位遠近有名的神箭手擺了擺手,停頓片刻後笑容突然凝固在面上,緩緩道,“只有,那個人……"

“難道是……長風?……”寧遠不由自主將這二字念出口,才覺失言。這個名諱,一向是默認的禁忌。他語罷,忍不住擡眸看向馬車上的公主殿下。

疾馳的風掠過她蒼白的面頰,鬢邊的長發被風輕輕拂動著。聽到他念出那個名字,她的神情並未流露出一絲一毫的情緒,反倒是意外的從容鎮定。與五年前的她,判若兩人。

只不過,她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對他一招手,示意他附耳上來。

寧遠急切地提起韁繩,往馬車邊上靠,想聽得更清楚些。

胳膊猛然被拉住,他從馬上被拽了下來。一轉眼,公主殿下已順著韁繩和踢蹬爬上了他的馬。

“殿下你……"

寧遠中計來不及驚呼,見她微微一笑,於馬上甩開韁繩,高聲道:

“我要去找你說的那個人了。你替我跟崔煥之說一聲,讓他速回涼州,不得有誤。”

話音剛落,她便風馳電掣─般駕馬遠去。

寧遠大駭,只得奔向隊列最前,向崔煥之稟道:

“將軍,公主殿下又跑了。”

崔煥之勒住了韁繩,回首遙望,遠去的奔馬已化作視線中一個渺小的黑點。

他斂下眸光,語氣淡漠道:

“她還會回來找我的。”

寧遠沈默片刻,遲疑著問道:

“將軍早就料到公主殿下不願回涼州,所以才令我在箭上塗毒?”

崔煥之冷哼一聲,眼神中多了一抹不易察覺的暗色。他喟嘆道:

“她要是想讓我找到,我怎會花費數日,來去千裏還一無所獲?清河她,就是太聰明了。聰明反被聰明誤啊。”

寧遠抓了抓鬢角,似懂非懂,只得再問道:

“那將軍,我們接下來還回涼州嗎?”

崔煥之將手中的皮鞭拗成弧形,輕輕拍打著掌心,撩起眼皮一笑,道:

“算了算時日,使臣應是還未離開回鶻王庭,我們去那裏守株待兔罷。”

*

回鶻王庭,玄軍帳中。

眾將稟完軍情,已在帳前跪了半個時辰有餘,靜待主座上的玄王下令發落。

可他們主子遲遲未發一言,既不說好也未說不好,更沒讓他們起身告退。

於是,只得繼續跪著。

其中一個小將跪得有些麻了,便微微站直了身,仰頭一探。

案上的男子支肘輕扶額頭,看不出陰森面具之下的臉色,只是見他定定地望著一本昨日的軍報出神。

眾人心中納悶,自主子成功奪取肅州回來,便整日悶在帳中。除了偶爾的軍事匯報外,連面都見不上。

雖習慣主子一向喜怒無常,但如此行徑,實為異常。

數九寒天,地上又涼又硬。今日,竟也不知道還要跪多久,才能被赦免此等苦役。

哀嘆之際,忽聞身後帳簾被翻動起來,外頭夕陽的餘暉投了進來。

葛薩大人信步走了進來,見跪著的一排人,皺了皺眉。他朝案上望去,見毫無動靜的叱炎,便對底下的人擺了擺手。

眾人如蒙大赦,匆匆退下。

葛薩上前,用指尖輕扣了幾下桌案,道:

“殿下,該換藥了。”

叱炎一動不動,如若未聞。

葛薩嘆了一口氣,一揮手將桌上堆積的軍報推開。“嘩啦啦”的紙張翻動聲過後,藏在紙下的一支箭矢從中漏了出來。

叱炎移開目光,輕咳一聲,擡頭望見拿著傷藥的葛薩,神情麻木地解衣寬帶,褪下左手衣袖,露出胸口前染血的白布。

葛薩替他“嘶”了一聲,一邊換下血布,一邊為他上藥,見他一聲不吭,無不擔憂地說道:

“殿下,不如找巫醫來瞧瞧吧?我看都兩日了,這傷還在出血,什麽藥都用了,萬一落下病根……再說,明日便是鹿茸大會,若是可汗令你大勇士出場,你這傷怕是撐不了多久的。”

叱炎緊皺眉頭,淡淡道:

“不可。我受傷之事,萬不可讓任何人知道。”

葛薩惺惺閉嘴,見桌上遍布的行軍作戰圖,又試探道:

“大可汗都說了,方奪肅州,可以讓玄軍修整半月再出征涼州。殿下何必急於一時?”

叱炎推開他塗藥的手,將衣衽一緊,收束如初。他淡淡道:

“奪取涼州,擊敗隴右,我勢在必得。”他握緊拳頭重重錘在桌案上,幾本軍報和輿圖紛紛震落在地。

葛薩默默拾起案上那支箭矢,嘆了口氣道:

“隴右那些小人,暗箭傷人,著實可惡。可殿下為何不等傷好一些再去?那一天你中箭,模樣著實嚇人,那麽多年,頭一次見你受如此重傷……”

叱炎一把奪去他手中的箭矢,再度用案上無盡的軍報遮蓋起來。

他不由地想起,那日中箭時的場景。

倒地那刻,他突然清晰地吐出了那個帶走她的人的名字:

“崔,煥,之。”

如同本能一般。

好似,他一早便認得此人。

好似,這個名字,一直在他記憶深處,只不過暫時被隱藏了起來。每每憶及,想要更進一步,卻頓覺頭痛欲裂。

回到王庭,他才查出,崔煥之竟是隴右軍少帥。她的女奴,竟是被隴右少帥帶走了。

叱炎擡手按著額頭,葛薩見狀,忍不住問道:

“你莫不是還是為了那個漢人女奴吧?她本就隴右的人,算她狼心狗肺,可回去了便回去了,殿下何必要為她打亂計劃?難不成,你是為了她才如此著急地出征涼州

“休要再提。咳咳咳…”叱炎厲聲打斷了他,突然以手掩口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他感到一絲溫熱的濕意,他默默攤開手。

二人瞳孔皆是一震。

掌心的幾滴烏血,直直刺入二人的眼中。

“殿下這……”葛薩倒吸一口涼氣,抓起那柄箭矢又細細一看,驚呼道,“我記得那女奴救治赤祝將軍時說過,隴右軍用的是改良後的三叉箭,箭簇的勾刃入體,極難拔除。當時赤祝將軍中的也是這種箭,差點就…”

他不敢再說下去,望向一旁的叱炎,卻仍是一副鎮定自若的神態。

“我去把那個女奴找回來!”葛薩氣憤得甩袖欲走。

叱炎將他按在座位上,緩緩拂去手心的血跡,輕聲喝道:

“不許去。”

“殿下,你若不是為了找她,何至於此?她卻害你中箭又一走了之。你現在中了箭血止不住,就算是巫醫來了也是束手無策啊。”

叱炎掠過又氣又急的葛薩,重新將那支隴右軍的箭矢握在手中。

他稍一用力,箭矢從中折斷,裂成兩段。

“你現在去,豈不是求人家救。待我攻下涼州,全城皆為我軍俘虜。”他隨手將斷箭擲於一旁,淡淡道:

“到時,那便是,她來求我。”

大風起兮,撩動了沈沈的帳幔,發出“嘩嘩”之聲,如同有人從外頭掀簾進來。

叱炎微微偏過頭回望,卻只見風吹飛雪,透過帳幔的縫隙間湧入帳中。

錯覺罷了。

夕光散去,暮色沈沈。天間陰霾欲雪,浩夜將至。叱炎帳內燭火通明,他無心入眠,倚在榻前的瞿上翻閱著軍報。

胸口的箭傷如同被蟻蟲撕咬般又癢又痛,他已數日不得安睡。若不是戴著一副面具,恐怕早已被人看出他身體的異樣。

可心底的那道裂痕,被扯開的口子更大,縫隙中填滿了他白日裏壓抑的憤怒和不甘。一到了夜深人靜之時,愈演愈烈。

被夜風鼓動的帳幔獵獵作響。

他撩起眼皮,又向門外看了一眼。

無人前來。

他垂眸繼續翻書,一行字已看了一刻有餘。

耳邊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隨後是葛薩的一聲驚呼:

“殿下!”

帳幔被來人猛然掀開,葛薩風塵仆仆前來,面上是藏不住的喜色。

叱炎一怔,從榻上直起了身,一眼便看望見了跟隨在葛薩身後的那個女子。

她已褪去了在銷金窟時一襲妖冶的碧色裙裝,換上慣常的素衣白衫。她行色匆匆,披霜帶月前來,細小的雪粒子粘連在她淩亂的發絲其間,猶如覆了一層朦濠灰霧。

二人一入內,便飛快地朝他走來。

行至他身前,她沒有絲毫的猶豫,未曾打一聲招呼,便直接用纖細的手指一把撩開他虛掩的裏衣衣襟,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胸口瞧。

她秀氣的眉毛越擰越緊,最後徑直坐在了他的榻沿,伸手向那道傷口探去。

她柔軟的指腹,觸到他硬實的肌膚,還帶著一絲風雪的涼意,滲入他的肺腑。

叱炎微微揚唇,輕嘶了一聲。

“很疼嗎?”辰霜蹙著眉頭,面帶憂色,小聲問道。

叱炎垂下眸子,抿緊了薄唇。

“傷口裏殘留了一小道勾刃,待傷口腐化,會危及性命。”她遲疑了片刻,好似下了一個重要的決定,道:

“殿下中箭位置兇險,極其靠近心肺。故我不能像上回對赤祝將軍那般用小刀挑出。我得用一個極其特殊的法子。”

“什麽法子?”葛薩急不可耐地問道。

辰霜鬢邊的長發掩住了她羞紅的耳廓。她仰起頭,平靜自若地對一旁的葛薩說道:

“還請葛薩大人回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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