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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可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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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可敦

琴聲戛然而至,女子擡頭,一雙鳳眸漾著水光,輕聲道:

“清河,十多年未見了。沒想到,你還活著,讓我今日竟還能再逢長安故人。”

辰霜心中“咯噔”一下。

清河這個名字,她已是多年未曾聽到。自從宮變那年出宮後,她便一直用“辰霜”這個化名行走邊關軍中。

若不是那一道和親的聖旨,她都快要忘了自己曾是清河公主。

她警惕地左右四望了片刻。

宴海察覺到了她的不安,微微一笑道:

“我已支開了這一處的所有侍衛。玄王此時正在大可汗帳中商討要事,一時半刻也不會尋來。你,大可放心。”

見辰霜又擡眼望著她身後的婢子,她又道:

“這是從宮裏自小就跟著我的貼身女使。”

那侍女躬身對她行了一個端端正正的漢人屈膝禮,道:

“小人香芝,見過清河公主。”

暗舒一口氣後,辰霜靜靜聽她開口道:

“我已得線報,你是從涼州逃婚逃出來的?隴右軍這些年越來越無用了,若連涼州都不保不住,將你送來回鶻和親又有何用,不過是揚湯止沸罷了。”

辰霜抿唇不語,心中百念交集。

她之前不知,宴海的消息竟然如此靈通,這麽快便知道了抗旨逃婚的事了。她已與這個長姐相隔多年,哪怕有幼時曾有情誼,此刻也不過是單薄如紙了。

她今日叫自己過來,不會是要將她送回涼州吧?

想到此處,她心下畏懼,不由攥緊了兩側的衣衽,慢慢後退了幾步。

宴海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從琴案前起身,聲音柔和了些許,水汪汪的眼裏含著幾分笑意,對她道:

“怎麽?那麽多年過去,現在到了回鶻,就不認我這個姐姐了?”她說這話的語調,就像從前那般俏皮,可此時分明帶了幾分哀婉,垂眸戚戚望著她,等她回應。

“長姐,我……”辰霜低下頭,不敢再看宴海。

她這個長姐,是父皇封為太子後得的第一個女兒,當年普天同慶,寵愛無雙,滿載著盛世的歡欣與期許。她幼時便出落得天姿之色,姝秀昳麗,更是彈得一手好琴,才絕皇城,冠蓋京華。

如今,她的容貌與當年相比,鮮有變化,只是舉手投足間,更添一份氣魄,曼妙中多了一分威儀,矜貴中多了一分從容。

只是站在那裏,便讓辰霜覺得,明明只是個弱女子,卻有著不可侵犯的容止氣度,與當年在宮中灑脫恣意的宴海公主全然不一樣了。

此時的她,更像是一顆被千萬條蠶絲牢牢縛住的繭。

這麽多年在回鶻王庭,她應是吃了不少苦吧。

宴海見她沈默,便又嘆了口氣,問道:

“你不願說也無妨。若我猜得不錯,你今日拒絕到我麾下,定是怕我將你再送回涼州,和父皇一道,逼你和親罷。是也不是?”

見被她看穿心思,辰霜深吸一口氣,仰頭正色道:

“長姐,我不願瞞你。那年宮變,我大難不死出了宮,便打定主意不再回去。在外十餘年來,什麽世道艱辛我都嘗遍了,我已不再是清河公主,我也從未想過再當什麽公主。螻蟻尚且偷生,為什麽我的生死命運,要由別人一句話而定?為什麽我就不能為自己爭一爭?”

“爭?”宴海聞言,喃喃著,忽而又哼笑一聲,搖頭道,“呵呵,那場宮變,改變了多少人的命運啊。你出逃,我和親,去國離鄉,大唐亦不覆當年……”

“可正因為國勢衰微,你身為公主,自生下來,命就是註定了的。哪怕是天潢貴胄,也改變不了為國為民,犧牲自己的命數。我是,你亦是。”

她字字鏗鏘,說得悲壯,似是有萬般滋味皆在其中。這番話,更令辰霜覺得委屈萬分,眼淚不受控地簌簌而下。

宴海見她如此,也紅了眼眶,輕輕撫上她攥在一起的雙手,似是安慰。轉而又說道:

“清河,你自小便性子執拗。你不願和親,姐姐不會逼你。我今日想召你入我麾下,並不是為此。”

辰霜擡頭不解,她願以為宴海是來當說客勸她回去和親的。竟不是為此,那是所謂何?

宴海遙望灰蒙蒙的天際,踱著步子道:

“我不知你為何跟了玄王。他一向痛恨漢人,且為人手段狠辣,我怕你在他那處,兇多吉少啊。所以才想將你要過來,不再受他所控。我是回鶻王庭的可敦,只要我開口,大可汗定會看我三分薄面,叱炎他不敢不從。”

辰霜不敢告訴眼前擔心著她的姐姐,其實她留在叱炎身邊,只是為了那個微茫的陳年舊夢。可在家國大義面前,她的祈念,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她小心翼翼地說道:

“姐姐不必擔心,叱炎暫時並未為難於我,他暫時也不知曉我的身份。我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奴,若是姐姐將我強行要了過來,倒顯得奇怪,會不會反而引他生疑了。”

“你說的,也是有幾分道理。”宴海避過身去,青蔥似的手指撚著帕子,抹了抹眼角溢出的淚花,“可姐姐難得見你,就是放心不下。”

辰霜見此心中情緒湧動,寬慰她道:

“姐姐放心,我已不是當年不懂事的清河了。我在叱炎身邊,也可借機刺探他營中情況。我也是大唐子民,雖不願和親,也絕不會眼睜睜看著涼州落入敵手。”

宴海淚光瑩瑩望著她,遲疑地問道:

“真的?”

辰霜鄭重地點了點頭。

宴海破涕為笑,又頗有幾分喜極而泣的樣子,撫著她的肩膀,道:

“我的清河妹妹長大了。你可知,那達幹本是我派去他營裏的人,怎知是不個不成器的東西。有你在那邊,總比他省心。你在叱炎身邊,萬事小心,姐姐會想辦法護著你。”

“姐姐不要再喚我清河了,世間已無清河公主。”

“唉,世間也無宴海公主,只有,固裕可敦。”

二人各自垂首落寞,望向遠道茫茫,長安的方向在夜色中混沌一片。不知誰又幽幽嘆了一口氣,呼出的熱霧在寒夜中倏忽間便消散了。

“我聽聞,隴右軍已派人過來尋你。若我料得不錯,大唐議和的使臣已從涼州出發,過幾日便要到王庭了。到時,萬一被他們找到你,你可要想好應對之法。”

辰霜心下一沈,應了下來。她見天色已晚,已在此處待得太久,怕營帳處生變,便辭別了宴海,速速歸去。

起風了,宴海望著她離去的方向,佇立良久。

她身旁的侍女香芝扶著她回了可敦帳中,見主子一路有幾聲咳嗽入了寒氣,便奉上一盞新沏好的團茶,一面低聲問道:

“公主,為何不傳信隴右軍,讓他們直接將清河公主帶走,還少了咱們一通麻煩。”

“我已失達幹,玄軍營中少了一根眼線,怎成大事?那達幹廢物至極,已被人察覺,本就是強弩之末,還不如不用。再者……”她白玉似的面上露出一絲笑來,“你今日沒註意到嗎,那叱炎對她,可非同一般吶。哪怕隔著那副鬼面具,我都看出一二來。”

宴海飲了一口熱茶,面容在呵出的氤氳霧氣中模糊了起來。

她繼續說道:

“你有所不知,我這個妹妹,只可軟磨,不可強取。哪怕是給抓她的人通風報信,她也不會甘願束手就擒的,也不知到時要鬧出什麽爛攤子來。倒不如,賣她一個情面,今後,定有用得到的地方。”

“況且,”宴海頓了頓,晃了晃手中的杯盞,望著底下的漣漪一道道漫散開去後,倒映出她同樣幽深的眸子來,“她有把柄在我手中,這樣的人,最是受用。”

“清河公主倒是確實和幼時不大一樣了……”香芝不由心悅誠服,讚嘆道,“公主知人善用,實乃大唐之幸也。”

“不幸的,單單只有我一個罷了。”她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倒讓一旁侍奉的香芝難過了起來。她的主子自小萬千寵愛,孤傲驕矜,如今這金枝玉葉之身,在這蠻夷之地,步步為營,腳下走得,偏生是一條艱難萬險的路。

“大可汗那邊有何消息?”宴海挑了挑額間被夜風吹亂的碎發,問起了正事。

“與公主料得分毫不差。今夜那邊帳中議後,大可汗令玄王殿下再度出征涼州,幾日後便要啟程。”

“欺人太甚。”宴海冷笑一聲,猛然將杯盞擲於案前,潑出的幾滴水漬泅開在了案頭,其間茶香四溢,倏而散去。

“那便依計行事吧。”她打開妝奩,在最底層的暗格中取出兩封信。

她拿著信,從發鬢上隨手取下一枚金簪,挑了挑搖曳不定的燭芯。燈火忽明忽暗間,她舉起燭臺,將蠟淚滴在了信箋口處密封。

她扇了扇信紙,讓封口處的熱氣速速消散掉,令道:

“快馬加鞭,一封送去祁鄲,一封送去肅州。”

香芝送出信後,再度回到可敦帳中,見主子正在鏡前裝扮。

宴海換了一身更為艷麗的赤紅對襟齊胸襦裙,一條翠色緞帶披帛繞在她的削肩雪臂之後,裊裊欲飛。

她低頭攏了攏垂在腦後的發髻,用金簪撥下幾縷額發,墜在挑起的眉尾處,更顯這張臉嫵媚動人。

“公主今日還要去可汗帳中嗎?”

“自是要去吹一吹枕邊風的。”她邊說,抹上大紅的口脂,勾勒出嬌艷欲滴的唇色。又微微解開胸前一顆襟扣,豐盈雪脯頓時隱伏衣下,呼之欲出。

望了一眼銅鏡中艷麗卻又俗氣的美人,她滿意地系上大氅出了帳子。

她在寒風中揚起下顎,像一只孤高的仙鶴。迎著暗無邊際夜色,她獨身一人,凜然向中央燈火通明的可汗大帳走去。

叱炎:阿嚏,又有人說我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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