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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部殘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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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部殘念

“好好好,不是就不是,急什麽?”李攸寧撩開垂在額前的發絲,踱步至石桌前拆開盒,享受起來。

幾人也沒有多交流。阿迷為自己的弱小而苦惱,偷偷躲起來,苦修去了。宋清衍提筆揮毫,全神貫註。李攸寧則運轉心法,探索新用途,不過很快發現,除傳了一則消息外,真沒什麽其他用途。

按宋清衍的話來說,心法的作用僅限於祛除濁氣,強健體魄,起預防之效。又不能貿然與柳懷玉聯系,一時無趣,坐在窗前發呆,時而看幾眼窗戶那頭的人,思緒飄忽不定。

意識趨近迷離,金戈鐵馬,黃沙萬裏,孤城上的將領厲聲詰問:“朱副將!已過去兩月,為何援軍還未到?!”

下一刻,畫面一轉,那將領帶著僅剩的百餘人踏入漫天塵土中。城門雖保,生還者卻寥寥無幾,壯麗的大漠滿目蒼涼。

清醒後,她盯著落在手背上的兩道淚痕,心下感慨,在鬼門關闖了一回,知覺反倒更靈敏了,總覺不是什麽好事。

午間想歇息一時半刻,可一整個下午,意識都在幻象與現實之間徘徊,她被作弄得疲憊不已。記憶中,原主從未出過京都,沒見過沙漠戈壁,也不曾親眼目睹行軍打仗,自然不會是原女主遺留的念想,也不可能是她本人的。

那必然是誰有求於她,可又為何不畏懼宋清衍?

“宋清衍,你出了幾趟門,是不是遭遇了什麽不測,實力變弱了?”她靠在門框上,食指把玩著秀發,嗓音暗啞,說著玩笑話。

“何出此言?”宋清衍握著筆的手一頓。

幻象之事被原原本本敘述了一遍,額角的經脈也因反覆無常的變幻而躁動著。

宋清衍思索片刻,勾了勾唇角:“衛國將士素有清正之氣,不會懼我。”

“往日我定了規矩,也不見他們來找我辦事,非要這種時候擾人清凈,也不知是不是借著由頭想害我。”最近這些事,樁樁件件透著詭異,又找不到答案,有的甚至在她心底留了陰影。

他放下筆墨,由衷寬慰:“寧姑娘放心,它們不會傷你。”

晚間補魂時,李攸寧依然無法凝神。她置身於無邊無際的大漠,是一名無名小卒。兩軍交戰,厚重的沙是士卒們最好的保護色。

少頃,沙自地底塌陷,逐漸形成百米巨坑。縱使他們歷經千錘百煉,也無法抵禦致命的自然災禍。他們還未來得及驚恐,就被吞噬、掩埋,落入深淵。

當歸於平靜時,一切像未曾發生過,時光荏苒,不會有人記得葬送在此地的枯骨。

金鑾殿前——

“聖上!將軍並未耽於兒女私情,實在是…實在是…”身著鎧甲,身負重傷的副將匍伏在皇帝腳下,言辭悲切而堅定。

皇帝神色冷峻,不怒自威,沈聲打斷他:“她令大周失了萬千精銳,莽撞至極,罪不可恕。念她舊日功勳,疆土尚在,朕會為她正名,全了她的體面,追封為忠勇侯。但你們殘餘舊部必須歸於武安侯名下,世上再無李家軍。”

朱副將伏首,還想辯駁,終鏗鏘道:“末將,謝過聖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淚水在眼眶中汩汩而下,身體不可抑制地顫抖。李攸寧睜開濕漉漉的眼眶,看著眼前人,這不是她的本意,這副將的執念太過深刻。

宋清衍遞給她一帕子,仿佛看透了她,溫聲道:“寧姑娘的傷口已好,明日再鞏固一番即可。若你想去尋那執念之人,帶上阿迷,有事他可直接與我聯絡。”

這會兒,李攸寧是真的委屈,他好沒人情味,甚至聯絡方式都不願給她,還需通過他人聯系。

她擦了淚,卻又止不住流了下來,開口時,語氣聽起來竟比平時軟了幾分:“你…處理完這裏的事,就要離開了麽?”

“我無法長待這兒。”他點頭。

她看他良久,傾身過去,下巴輕埋在他肩頸處,雙手環住他的腰身。對方猝不及防被抱了個滿懷,身體僵硬,伸手要推開,卻聽她在他耳邊低語:“反正以後沒機會了,你讓我抱一會。你可別悄悄走了,有些話,我到時再對你說。”

想要最後再見一面,也想好好告別。他的心臟仍沈穩跳動著,沒有一絲淩亂。

“你能同我說一些關於你的事嗎?”

沈默在兩人間蔓延。李攸寧心想,算了。

宋清衍離開後,她再未向阿迷問起有關他的任何事。阿迷一心修煉,給了她一塊玉牌,讓她有事喊他。看著塊玉牌有一瞬失神。

離了結界,頂著游魂們的幹擾,她給柳懷玉發了消息,很快得了回覆:“誰教你日夜不歸家的?翅膀硬了!再不回來,你那宅子都要成兇宅了。還有那個什麽自稱系統的,找它也半點回應都沒有。你不會也沒了吧?我不會還要為你送葬吧?”

“我受了傷,遇到了一位活神仙出手相救,身體才好,現在在山裏。你等我一兩日。”聽著柳懷玉如長輩般的潑辣關懷,不禁想,她們有熟到這種地步嗎?明明她才是契約的主人。

那頭輕哼一聲,硬生生軟了下來,不太自然地關切道:“傷了?傷了哪裏?你先好好養著,不急,好了再回來。”

李攸寧回了聲“好”,另一邊便沒了聲響。還是低估了游魂們的執念程度,吵得她腦袋生疼。一陣頭暈目眩,她扶著樹,手指不自覺收緊,心想,只要到了結界內就好。

“出來吧!出來吧!我們需要你!”

輕飄飄的幾句話演變成聲嘶力竭地吼叫——

“放我們出去!放我們出去!放我們出去!”

尖銳如利刃,似乎要擊穿腦蓋。預感到意識要被侵占,她從袖間拿出玉牌欲喚阿迷,正想說話,整個人僵住,玉牌也隨之落在了地上。

仿佛失了魂似的,被幾道聲音牽引著向某一個地方走去。走得腿腳起了腫泡,滲出鮮、血,走到天空低沈、夜色深深也沒能停下來。

意識清明時,有一波魂兒將她護在其中,與另一波怨魂纏鬥。事情發展得太快,以至於她完全來不及反應。

眼見兩方魂兒個個落敗消散,李攸寧長舒了一口氣。幾道金光進入她體內,千百條記憶一擁而入,所有記憶連成一片,那是將士們在大漠中對酒當歌,浴血奮戰的往事。

畫面又換了一遭,副將跪著卑微祈求:“求您可憐可憐屍骨不存的李家軍們吧!他們忠君愛國,為這片土地付出了一切,到頭來就只得了輕飄飄一句誇讚而已。他們的結局不該如此,您難道忍心看著李家軍枉死嗎?”

“這是因果之道,有人會為你們平反,但不是我。”風兒捎來喟嘆,也把她吹回現實。

“大人,您占了小姐的軀體,這是天意。求您為為將軍、為軍師、為將士們訴冤!”

這些,都是李家舊部啊!他們散去一身的功德,為了護佑她,自甘消散。她真是所謂天命之人嗎?

疼痛傳來,身上到處是被枝幹劃傷的痕跡。腳底流膿,尖銳的石子嵌入腳掌心,出了不少血。也不知在哪兒重重跌了一跤,傷了膝蓋,腳骨斷裂,一條腿彎曲著,無法再伸直。手上抓著一根從土裏刨出、印刻著奇異紋路的枯木,指甲蓋中全是黑漆漆的土。李攸寧嫌惡地扔開它。

須臾,又有一道怨氣冒出,直奔京中去。

李攸寧環視四周,這似乎是一座破落寺廟,牌匾上隱約可見“寶光寺”三字。記憶中,她從未來過這兒,無人可求,想著問問柳懷玉,可對方遲遲沒有應答。

這時,系統的聲音冒出來:“宿主。這裏是京都以南兩公裏的一座小山。你徒步走了四個時辰。”

“你有傳送功能嗎?”李攸寧懷著一丁點兒希望問道。

系統:“沒有。”

好消息是,系統正常了。

壞消息是,系統是個廢的,如果一直無人經過,雙腿也差不多要殘了。

她不死心:“你有治療功能嗎?”

系統:“沒有。”

李攸寧攤在地上,試著調息,讓自己好受些。疼痛使她無法入眠,咬緊牙關強忍痛意。晝夜變換,熾熱的太陽炙烤著大地,她已無力再動,如一條離了水的魚兒,曝在陽光下。

自從上一世車禍後,她一直倒黴到現在,為何會來這裏?天道是不是鐵了心要滅她?倒不如讓她忘記往事,重新做人也比這樣來得痛快。要是靈魂之力能療愈軀體上的傷痕就好了。

“你怎麽了?怎的大半夜尋我?我昨晚收到了消息,可不知怎麽無法動彈。”柳懷玉焦急的聲音傳來。

“找幾人來救我,我在京都以南兩公裏,山頂的寶光寺前。”她回應著,總覺靈魂要出竅了。

那邊聲音戛然而止。光照刺得她睜不開眼,縫隙間,近三日未見的人如一道光出現在眼前。

“先生,您真要…這些日子下來,您也瞧了,寧姑娘沒有害人之心。您要不再看看是否還有其他方式能保住她?”

“她本不該在此,游離於秩序之外。若能自控也就罷了,無法自控,會生事端。”

言下之意,是該早早除去。原來,他一開始抱了這樣的心思。涼意襲遍四肢百骸,這十來日的記憶裂開,旖旎之心碎成殘渣,生了怨懟。

可憑什麽呢?一切非她所願,即使非誠心,也做過不少善事。難道違逆了秩序就該受苦嗎?就該死嗎?秩序難道是一塵不變的嗎?

時間稍縱即逝,李攸寧手指輕輕抖了抖,五感漸恢覆,眼睛清明起來,入眼是熟悉的床帳。身上的疼痛散去,連著猙獰傷口與臟汙一並消失,換了身幹凈衣裳。阿迷言語歡快,頗有劫後餘生之意:“寧姑娘!你醒了!你出去也不和我說一聲,幸虧先生回得及時。”

李攸寧從床上做起,面無表情道:“我想回家了,小阿迷,你送我一趟吧。”

“先生過會回來,你不見他了嗎?”阿迷皺眉。相處了幾日,他雖不是特別喜歡她,可即將分別,仍有不舍。

她只輕飄飄一句:“算了,有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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