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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對等天體

那是南故詞不願意再提及的過去。

卻是她和她前夫最難忘的一段回憶。

她和她前夫是青梅竹馬,兩家父母曾在他們小時候開玩笑說,要定下娃娃親將來他們結婚生子還能成一對佳話。

但她特別討厭她前夫。

高中分校以前,他就是個挺無賴的混混頭子,學人家在校外組建自己的社團還讓那些人叫他大哥。

現在想來還是令她作嘔。

真正對他改觀,是在高中分校之後。

她考上了全市第二重點高中梧林一中,而她前夫花錢買進了全市第一重點高中師範附中。

可能是學習環境改變的緣故,也可能是因為太陽打西邊出來。

剛開學沒多久的一天晚上,他居然穿著附中的藍白校服到一中來等她放學。

看到他的第一眼,她猝不及防地停了下來。

後背撞上來一個高大結實身影,她向前一蕩回神,偏頭看了那人一眼並跟他匆匆道了句歉。

那個男生挺奇怪的,三十六七度的艷陽天卻穿著厚實的灰色棒球服,領口高高豎起擋著脖子和下巴,單肩挎一個黑包,鴨舌帽叩得很低。她只看到他側臉一抹紅跡,大概是摔著了吧,也沒在意就轉移了視線。

“發什麽楞呢?”她前夫問她。

她都不知道他什麽時候走進來的,有些遲疑:“沒事,你來一中幹嘛?”

“接你啊,”他唇扯了下,完全痞氣,“順便來看看,你這笨蛋有沒有交別的異性朋友。”

她“切”了聲,“你才是蠢蛋。我可是年級第一,大家都想和我這樣優秀的同學交朋友好不好。”

“是嗎?”他左顧右看,還真不信,“那怎麽沒看見有人跟你一起走啊。”

“你不是人?”

“你!”

他氣得夠嗆。

女孩俏皮地做了張鬼臉,旋即抓著赤紅書包的兩只肩帶,轉身迎著夕陽餘暉跑出校門。

他視線一瞥,並未追她。

兩人打打鬧鬧那麽多年,南故詞覺得自己應該從未對他有過非分之想。

卻在一次舞蹈比賽前夕,她把他拉到一中的演出禮堂強迫他坐在第一排中間,他特別不耐煩:“你要跳到什麽時候?”

她倒退著爬上禮堂高臺,赤焰紅裙下的一雙腿筆直挺立,頭發高高紮成一個丸子頭、絲帶一垂而下,宛如一只孤傲耀眼的稀有孔雀。

女孩站在舞臺中心,脫掉外衣隨手向後一拋,脖頸鎖骨線條流暢,孤傲的形象添許幾分純凈。

又媚又素,奪他眼球。

燈光打在她臉上。

周圍的一切都黯淡無光。

她高挑身影落到淡色幕布,一顰一笑、一舞一姿,好看得發紊。

家世清白,父母寵愛,成績優異。

鋼琴、舞蹈、繪畫、馬術等,一切的一切她無一不精湛。

她生來就不屬於任何人,可有人偏不自量力地覬覦那顆不屬於他的明星。

還,不止一個人。

“怎麽樣?”她笑容明媚,“你覺得明天我會是第一名嗎?”

“……”他目光呆滯。

“嘿,問你話呢。”

他回神:“哦,也許吧。”

“什麽叫也許,我必定拿下第一好不好。”

“哦,關我什麽事。”他說,“你讓我來就是為了炫耀你有多優秀?”其實他早就受夠了,沒上高中之前他不覺得她這是在炫耀,自從在附中待過一陣之後,他越來越覺得周圍的一切人都在嘲笑他窩囊,南故詞也不例外。

可她沒那個意思,眼睜睜地看著他憤然離開。

那是,她第一次有失落的感覺。

就是那種,明知全世界都喜歡你,偏偏就他不懂你的失落感。

她在舞臺邊緣坐了很久,竟情不自禁到眼淚啪嗒直掉。

校服外套輕輕地搭著她泛紅的肩膀,一包牌子名為“得寶”的藍白紙巾遞到她雙眼模糊的眼皮底下。

她遲疑,掀起眼皮來看——

是個高個男生,竹清松瘦。

看不清模樣。

他頭發很短,帽檐叩得很低,戴著白色醫用口罩。

視線下移——

她看到,他手背一道又一道青紫的劃痕。

她猛地跳下高臺,一把抓著男生右手手掌,下意識地關心:“誰打你的?”

他只搖頭,把紙巾塞到她懷裏,很快側身跨上樓梯走道穿出禮堂。

她追出去。

卻再也不見他。

姍姍低頭,她盯著手心一包並不便宜的牌子紙巾。

不知怎的心底泛酸,緩慢地蹲下身子環著膝蓋哭得難受。

許久勁頭散失。

撕開紙巾頂部一個小口,她才註意到封面寫有一行黑色小字。

字體清秀,工整有序。

她心跳錯亂,暖意遍布全身。

他說:

“恭喜NGC同學,在本次‘舞蹈新秀’中獲得第一名的榮耀。”

就這一瞬,她好想好想把他找出來。

於是在之後的一段時間裏,她開始在學校的每一個樓層留意,也向很多人打聽過那個夏天亂穿衣的男生叫什麽名字。

沒有一個人願意提及那個男生的姓名,就仿佛他的名字是什麽難以啟齒的惡詞。

她不理解,一直把這事放在心上。

那個時候特別流行博客,南故詞也喜歡在夜深人靜時躲在被子裏寫點日記。

她有一個博客賬號。

叫,NGC2237。

意為,一朵永不枯萎的烈焰玫瑰。

她也不寫什麽矯情文字,就平常會分享一些日常生活。

大概是她的生活對絕大多數人來說過於陌生,一張她穿著私人訂制的馬術服肆意地騎在白馬背上的照片火出了圈。

馬場是她家的私人莊園。

一夜之間爆火,百萬粉絲在線求她日更博客,並貼切地叫她“玫瑰公主”。

“玫瑰公主”這個昵稱最早是由一個叫ARP244的空白賬號提出來的。

她還沒火以前,它就是她的粉絲且是第一個收藏她主頁的粉絲。

每一條博客下面,它都會第一個點讚並留言——【明天也很想你。】

她以為,那只是一條催更留言。

因為眼熟它,所以她都會回覆——【我也想你。】

不知道是不是期待值高了,她無時無刻不想點進博客、不想看到ARP244的留言。

看到,她會笑。

看不到,她會哭。

她想,或許可以發展成朋友試試。

於是某天夜裏,她試著點進ARP244的主頁,通過主頁留言給它發了一條短信——【ARP你好,我能跟你交個朋友嘛?】

問完,她抱著手機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等。

等啊等啊,等到一個月之後,都沒等到它的回信。

甚至,ARP244這個賬號的主人再也沒來過她的博客。

她想,或許可以把它引出來然後親手抓住它。

南故詞照做了。

高一升高二暑假的第一天,她在博客發布了一條僅ARP244可見的日常。

內容:【2014年7月1日天氣晴,今天下午我打算一個人去茂業百貨的電影院看《分手大師》(票根圖片)】

拍完照片,她還特別點開票根看了眼時間。

確認是今天,確認是13時14分。

她才從床上爬起來,開始翻箱倒櫃地挑選等會兒要穿的衣服。

黑色不行,因為影院太黑,她怕它看不清她人在哪兒。

紅色不行,因為影院太黑,她怕它被這麽紅一人嚇著。

明黃招蟲,青綠顯黑,藍色像校服不夠成熟。

萬一他是個中年大叔,別人以為他拐賣我怎麽辦。她楞著,遲遲沒穿上衣服。

最後,她讓家裏阿姨幫著選了一件裙子。

素色,長裙,不規則。

她滿意地點了頭。

從進商場開始,她就提心吊膽地張望四周。

好幾次和好幾個男人擦撞視線。

但她有預感,都不是ARP244。

幾乎失望地坐到情侶座右側,電影開場廣告剛亮她已經沒心情看了。

下一秒,左側空位霍然被人侵占。

她猝然偏頭,瞪圓了眼:“你?”

“怎麽,開心得快暈過去了?”

這欠揍的語氣還能是誰,她只是意外:“你跟蹤我?”

“屁,”她竹馬抓起一把她腿上爆米花塞嘴裏,吞咽幹凈才說,“是你跟蹤我,我中午就來這兒了。”

“……中午?幾點?”

“十一點吧,沒看時間記不清了。”

“噢……”該不會是他吧?她楞神。

身側男生又抓起一把爆米花。

她被動靜拉回思緒偏頭瞪著他,“你幹嘛呀,要吃自己去買。”

“我不,”他語氣嘲逆,一顆一顆丟嘴巴裏含糊其辭,“你的就是我的,當然你也是我的。”

她沒聽清,電影聲樂炸耳,“你說什麽?”

“沒什麽,看電影吧。”

“……噢。”吊人胃口,她根本沒心思看什麽電影。

還是分手片,一點也不吉利。

早知不來看了。

想著,她頭一偏,看向鄰邊的情侶雙人座。

只有一個男生。

他右側的情侶座椅放有一桶爆米花。

而他自己,則坐姿端正地看著電影。

燈光忽閃照亮他側臉,有那麽一瞬間令她覺得他好熟悉。

只是,他穿著簡單白T黑色褲子,頭發短短的劉海也不長,五官清俊幹凈利落,完全看不到一點兒受傷的痕跡。

大概,也不是他。

正出神,她下巴突然一緊。

男生捏著她下巴,把她臉轉過來看著她,手勁很大,語氣也用力醋得不行:“你往哪兒看呢?那是別人的男人,你要麽看電影要麽看我。”

“你松開我。”她嘟囔著,掐他腰側從他指尖掙脫開來,摸著臉蛋揉了揉,“我幹嘛要看你,你長得又不帥。”

男生凝眸:“你說什麽?”

“我說你醜。”

“聽你的意思,你是覺得那個男的帥?”

“嗯。”她故意使勁點頭。

她以為他會生氣,卻沒想他突然笑出了聲。

她詫異:“笑什麽?”

“不是,你轉過去看一下,”他簡直沒心,笑到不行,“那男的怎麽哭了,是不是被他女人給甩了?”

一頭霧水,她姍姍回頭,右手胳膊順勢擱在她和右側男生之間的扶手上。

男生條件反射地縮回手臂,短暫的觸碰並未讓他分神來和她對視,而是仍目不轉睛地盯著熒幕喜劇卻淚流滿面。

“怎麽了。”她問自己。

有一種想給他擦淚的舉動,也有一種想用手臂抱住他的沖動。

於是,她從包裏拿出一小包面紙,比“得寶”更貴更高級的包裝袋送到他眼皮底下,“擦擦淚好嗎。”

他垂眸看了眼,沒伸手來接,反而離開座位彎著腰匆匆地離開黑幕。

到這時,她才發現,整個影廳竟只有他們三個人而已。

她沒追出去。

他不會希望被人看到自己哭的模樣。

她這麽認為。

回去之後,她登上博客看了看。

消息提示:【ARP244於13時整給你發來一條私信】

ARP244:【你好,NGC2237。】

就是一條很生分的招呼而已。

到底你在期待什麽。

她捶了一下自己腦門。

很快,聊天頁面又彈出一條消息。

ARP244:【很高興認識你,NGC同學。】

“啊。”她激動地叫出聲。

整間屋子都在顫抖。

她終於找到他了。

就算不是,她也幻想著是他。

就這樣,他們以博客為媒介,開始了一段沒有結果的友誼。

他大約是沒有手機,只有每天夜裏和每周六日的晚上能和她短暫的聊天。

而那個時間點,剛好是網吧人流量最多的時候。

她又想去抓他。

因為——

她似乎喜歡他。

高二升高三暑假,ARP244回信息的頻率越來越少。

而她也被父母逼迫參加國際鋼琴比賽,沒日沒夜地編曲演奏鋼琴樂壓力特別大。

她開始不喜歡鋼琴了。

和父母大吵一架之後,她賭氣離開家偷偷去了酒吧。

常聽別人說,酒吧裏沒一個好人。

她也想看看,究竟是她的安全重要還是鋼琴榮譽第一。

她把手機拿出來。

NGC2237:【ARP,你來找我玩好不好?(地址)】

同一地址,吧臺手機震動了聲。

接著,她的手機也響了聲。

ARP244:【對不起,最近忙。】

“忙你個頭啦。”她喝了不少酒,此刻已不大清醒。這動靜無疑會引起周圍不懷好意的男人的註意。

幾個紋身男人露出意味不明地打量盯著她,有人來跟她搭訕,她就躺著不開口。

對方當她默認,作勢便要來扯她手臂抱她走。

下一秒,一只手掌抓著男人手腕猛地一推,她被人抱在懷裏,濃烈的藥膏味沁滿她鼻腔乃至湧入她口腔滑入喉嚨,她眼眶一下子就紅了:“是你嗎,‘得寶’同學。”

這味道她聞到過。

第一次是在一中禮堂的校服,第二次是在影廳遺落的爆米花。

她很清醒,抓著他衣肩死也不撒手。

男生試圖擺脫她。

她就抓著。

“別鬧嗯?”他聲音也好聽,比酒吧那些個臭男人清爽多了。

她不,喃喃囈語:“你喜歡我嗎?你喜歡我吧,我……”

男生一只手掌捂著她嘴巴,“別說那三個字,求你。”

否則,他真的會喪失理智。

路燈聚攏,潮濕的天橋洞。

八月晚風聒噪。

酒精驅動,她看不清他臉。

於是,她踮起腳尖,手掌攀著他肩膀,輕輕地吻了吻他唇角。

得到允許,他跟發了瘋似的,抱著女孩轉了個身、將她壓在石頭墻壁,扼著她手腕舉過頭頂、低頭吻著她軟潤嘴唇。

酒精在兩人口腔裏蔓延,不會接吻的兩人笨拙地索取對方的味道。

牙齒碰撞牙齒好幾次,他不敢再繼續,她卻一把將他推倒在地上,霸道地吻他。

再醒來時,她什麽也不記得了。

喝了酒就斷片,對她來說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

只記得第二天醒來是在一間高檔酒店。

她身上沒穿衣服,眼前站著的人也不是昨夜的他。

而是。

“你什麽時候來的?”她試探。

男生襯衣敞著,單手抄兜斜斜地靠著白墻,眉梢微挑:“昨晚你幹了什麽,不會不記得了吧。”

確實。她心虛地點了一下頭。

“那我幫你回憶回憶。”

他像是在報覆她,壓在她身上特別殘暴。掐著她脖子,幾乎是虐待地G。

她不是第一次了。

下面很疼、很腫、很麻。

快到迷離之際,她腦中一閃而過昨夜畫面,對待第一次的她那般溫柔小心的男生不是眼前人。

“‘得寶’~”她叫出聲,嗓音沙啞,簡直淫.蕩。

“給你是嗎?就那麽想要是嗎?認識這麽多年我還是第一次見你這麽渴.欲,行啊都給你。”

“是啊,我才不是什麽單純人,”她笑出聲,眼淚糊住眼睛,“我以後能叫你‘得寶’嗎?”

她知道。

她再也遇不到‘得寶’了。

“寶寶,只要你乖別再跟我鬥嘴,哥哥一定好好疼你。”

這種時候說的糊塗話,誰又會當真呢。

他還說,“其實我一直喜歡你,但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歡我。”

她閉上眼睛,眼尾濕透,嗓音輕顫:“…喜…歡……”

喜歡‘得寶’,喜歡ARP244。

後來,她沒再登過博客。

徹底,斷更了。

也徹底,錯失了玫瑰永不枯萎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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