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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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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回長青谷的路上, 天邊夕陽微斜,大片大片的火燒雲染紅天際,是難得一見的黃昏美景。

顧山嵐跟在桃黎身後, 地面上傾斜的影子與桃黎的交疊在了一起, 乍一眼看去,簡直像是將桃黎整個人都完完全全地籠在了裏面。

黑發少年盯著兩人相疊的影子沈默良久,突然毫無征兆地開口問道:“師尊心裏是怎麽想的?”

桃黎一時沒有聽懂自家徒弟的意思:“什麽什麽怎麽想的?”

顧山嵐說:“謝師叔的事。”

桃黎依舊似懂非懂, 目光困惑:“我能怎麽想呀?”

徒弟便擡起烏漆漆的眸子,徑直看向她。

這次索性直接點明:“之前,清水宗出類似的事的時候, 弟子認識的人裏似乎都很抵觸與排斥。”

而現在, 同樣的事情卻發生在了謝青揚身上。

見自家徒弟還想要再說些什麽,桃黎忙不疊叫停:“誒誒誒,打住打住,山嵐你不許胡說, 為師可從來沒有表過態哦。”

聞言, 顧山嵐微微一頓。

短暫怔楞的神情出現在少年那張總是冷冰冰的面龐上時,給人的感覺其實稍微有一點呆:“什麽意思?”

桃黎便老幹部似的背起手,不緊不慢地解釋道:“師尊這輩子雖然還沒有喜歡過誰吧, 但大概也清楚,感情這玩意兒應該算是天底下最不可控的東西之一了。”

“要是真的喜歡上了哪個誰,喜歡的那一方真的可以控制得了自己的感情嗎?”桃黎一邊說著, 一邊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應該是忍不住的罷?”

“如果要將那麽濃烈的喜歡強行壓在心裏的話,那一天到晚得有多難受呀。”

“所以為師覺得, 就算身邊真的有這種情況發生,其實也沒必要特意去冷嘲熱諷或是抵觸排斥, 畢竟誰能夠預料得到,同樣的情況會不會在某一天落到自己頭上呢。”

說到這裏時,桃黎突然轉過了頭來,沖自家徒弟眨一眨眼,彎唇一笑。

“當然了,師尊我也沒有過這方面的經歷,方才講的那些可能都是錯的,山嵐你就左邊耳朵聽聽,右邊耳朵出了就好,不用往心裏去。”

黃昏餘暉映照在桃黎白皙姣好的面龐之上,將那雙栗褐色的瞳眸襯得亮晶晶的,那目光也柔和至極。

顧山嵐心念微動,心裏一時之間變得有些五味雜陳,說不清到底是個什麽滋味。

師尊很好,一直以來都是這麽這麽地好。

她看向他的目光依然溫柔,無意說出口的言語裏既包容了他的一切不對與不好,更是安撫了他所有的忐忑與不安。

可顧山嵐卻總是沒來由地覺得,那眼神裏似乎缺少了點什麽。

只是單憑他自己一個人去琢磨,自是什麽都琢磨不出來的。

直到聽從桃黎的吩咐,去長月谷看望了一次謝青揚,顧山嵐才終於明白,缺少的那究竟是什麽。

自謝青揚在長月谷裏靜養養傷後,桃黎便整日忙得不可開交,時不時去長月谷探望謝青揚的任務自然而然也就落到了顧山嵐的頭上。

——盡管自家徒弟明顯一副不是很情願的樣子。

但迫於師尊施以的“威壓”,從試練塔裏出來後,顧山嵐輕飄飄地嘆了口氣,終究還是老老實實地掉頭往長月谷所在的方向去。

董遠樂和秋星雪此時都還在上課,偌大的長月谷裏唯獨只見謝青揚一人。

擡眸見來人是顧山嵐,謝青揚立時了然:“你師尊讓你來的?”

顧山嵐微一頷首,平淡冷漠的語氣跟走流程似的:“謝師叔近來可好?”

“多虧了師妹的藥,最近恢覆得還算不錯,不日或許就能夠完全痊愈了。”

否則秋星雪這幾天也不會放心將他一個人留在長月谷裏,自己跑去練劍坊上課。

顧山嵐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擡腳轉身便要走:“既然如此,謝師叔就接著好好休養吧,弟子先回去向師尊覆命了。”

謝青揚卻適時叫住他:“慢著。”

顧山嵐:“謝師叔還有什麽事嗎?”

“也沒什麽,只是單純想要問問,你和你師尊之間,到底是怎麽回事?”

聞言,顧山嵐肉眼可見地僵了又僵,稍稍安靜了幾息,才面無表情地偏轉過頭來,清幽晦暗的眸光輕飄飄地落在了謝青揚身上。

他的嗓音一如既往地清越涼薄:“弟子聽不懂謝師叔這話的意思,還望謝師叔指點一二。”

謝青揚微微一笑,盡管面色依然蒼白,他身上那清風道骨的翩翩仙氣卻絲毫不減,恍若謫仙。

“顧師侄,現下長月谷裏只有你我二人,你大可不必在我面前裝傻。”

顧山嵐卻只是慢慢抿直了唇線,那雙漆黑深邃的眼眸似是浸了墨,對而凝視時深不見底。

許久不置一詞。

見狀,謝青揚無奈地勾唇一笑:“好吧,既然顧師侄還是不懂,那我就直說好了。”

只不過話音剛落,方才還淡笑著的謝青揚唇角突然就不見了笑意。

他掀眸看向顧山嵐,疏離的眉眼間帶著幾分不容置否的壓迫感:“顧師侄,你對我師妹抱有不該有的心思,對嗎?”

雖是個疑問句,謝青揚的語氣卻肯定至極。

顧山嵐冷眼盯著他,眸子半瞇了瞇。

就這樣無聲地對峙了片刻後,竟是直接承認了:“是又如何?”

謝青揚又問:“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顧山嵐不答反問:“這很重要麽?”

黑發少年居高臨下地站在謝青揚的床榻前,語氣不能說是很好,甚至可以用“惡劣”二字來形容。

簡直像極一頭誰都馴服不了的狼犬。

謝青揚卻也不甚在意,只輕描淡寫地點了點頭:“確實不重要——”

“因為,之後就沒必要再繼續下去了。”

聞言,顧山嵐的眸光驟然一凜:“為什麽?”

“我方才不是說過了嗎,”謝青揚說道,“那是不該有的心思。”

“既不該有,那就沒有任何存在的必要。”

“不該有?”謝青揚的這一番話引來少年一聲嗤笑,“怎麽,你和秋星雪都能有,到我這裏,我就不配有了?”

“我說謝青揚,你要玩‘只準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這一套可以,但也別太明目張膽了吧?”

卻見謝青揚搖了搖頭:“顧師侄,我和秋雪與你和師妹的情況不大一樣。”

顧山嵐:“哪裏不一樣了。”

不照樣是師徒之間的愛戀與喜歡,怎麽就不一樣了呢?

“我與秋雪情投意合,相互喜歡,可你師尊呢?”

說這話時,謝青揚的語氣格外平靜,顧山嵐整個人卻霎時間都僵住了。

然而謝青揚就像是沒有留意到這一點,只繼續說道。

“你或許真的很喜歡她,願意為她領罰。八十大板能夠接受,就算是八百大板你也甘之如飴。但你師尊她,她有一絲一毫的喜歡你嗎?”

“顧師侄,她眼裏有你嗎?”

於是,誰都馴服不了的狼犬頓時就變成了一頭敗家之犬。

——被謝青揚一盆冷水澆了滿頭,好不狼狽。

是了。

人長時間地處於瀕臨絕望的境遇後,又在突然間看到了丁點希望,哪怕這希望極其渺茫,也是會下意識地忽略許多顯而易見的東西的。

就好比,師尊那時看向他的溫柔眼神裏其實什麽都有,唯獨沒有謝青揚口中所說的喜歡。

明明是這麽簡單明了、一眼就能夠看穿的東西,然而直到今天,謝青揚當著他的面點出來,顧山嵐才終於大徹大悟。

謝青揚擡眸看著面前突然緘默不語的清雋少年,心裏淺淺松了口氣。

話都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顧師侄應該就不會再固執已見了吧。

這樣也好。

雖然對顧師侄來說的確不太公平,但總比讓他一錯再錯下去,最後和師妹連師徒都沒得做要好。

然而緊接著的下一秒,就見方才還沈默著的少年忽而擡起了頭來,薄唇輕輕彎起,沖著他懶淡一笑。

少年的嗓音清越好聽,階如玉石。

“那如果,我非要讓我師尊眼裏有我呢?”

... ...

只不過,這樣的話說起來簡單,實際做起來卻比登天還要難。

不然也不會直到今天,師尊還在“待他如子”、“視如己出”。

從長月谷裏出來後,顧山嵐臉上的笑意早已不知所蹤,內心反而沒來由地焦躁不已。

他沒有回家,而是一記傳音紙鶴送到了師尊手上,告訴師尊,自己今晚先不回長青谷了。

又在試練塔裏待了將近兩個時辰,雙手都沾滿了各種妖獸的血,顧山嵐心裏升起的那股煩躁卻依然沒能夠降下去。

他掀起眸子,看一眼黑沈沈的天幕。

終究還是戴上了紫金面具,披上玄黑鬥篷,下一秒,身影便瞬間從連雲宗裏消失,也不知究竟去了哪裏。

-

“錚”的一聲,沈烏劍歸鞘,同樣也就意味著顧山嵐列在名單上的最後一個散修的名字被劃去了。

他擡起指腹,面無表情地拭去了臉上無意間被濺到的鮮血。

直到殺人的快感掩去心裏的焦躁,少年的內心這才稍稍平靜了下來。

他習慣性地散漫撫摸著系在劍鐓上的那只小小毛氈貓,正思忖著今後的打算與計劃時,一滴涼絲絲的東西突然砸到了他的臉上。

隨即是一道赫然劈下的驚雷,雷聲之大之響,震得少年的眼睫好似都在跟著輕微顫動。

顧山嵐的心裏尚揣著事,又往前走了幾步,才忽然想起了什麽。

他臉色驟然驚變,迅速操縱著沈烏劍出鞘,匆忙禦劍往連雲宗的方向趕了回去。

然而當顧山嵐抵達長青谷的時候,師尊的房間裏卻空空蕩蕩,不見人影。

顧山嵐心下猛地一沈,沒有絲毫猶豫,便鋪天蓋地地放出了所有神識,最終在如瀑的濃密雨聲中,敏銳地聽到了從自己房間裏傳出的窸窣聲響。

推開房門,沒有任何燭火的房間裏伸手不見五指,漆黑一片。

直到一道閃電迅疾閃過,才短暫映亮了床榻上的那抹清麗人影。

只見桃黎緊緊環著自己的膝蓋,整個人都縮在了床邊一角。

費力地辨認出推門聲時,才溫吞地擡起了頭來,困惑的目光緊跟著望了過來:“...山嵐?”

“你不是說,你今晚不回來麽?”

話雖如此,顧山嵐卻覺得,此時的師尊分明是有點哀怨他的。

她其實是在問:[山嵐,你到哪裏去啦?怎麽把師尊一個人丟在這裏,現在才回來啊?]

好一只委屈小貓。

顧山嵐的喉嚨突然沒來由地有點發幹,他快步走到桃黎面前,蓬松雪白的大尾巴立時極具占有欲地圈上了桃黎的細腰。

耳邊是震耳欲聾的驚雷與雨聲,房間裏卻好似被誰設下了隔音屏障,靜謐至極,只能聽到兩人交錯的、不同頻的心跳。

在這樣的情境之下,似乎輕易就能讓人忽略與忘掉所有的一切。

於是顧山嵐遵從心中所想,直接將桃黎微微顫抖著的身子攬進了懷裏,半垂著的長睫底下墨色如織。

少年低聲,薄唇與桃黎的耳尖只有咫尺之遙。

“對不起師尊,弟子回來晚了。”

“別害怕,弟子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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