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8章 她是我兒媳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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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8章 她是我兒媳婦
葉姍姍根本沒有大號可上。
她尷尬得不行, 臉上火辣辣的，半天涼不下來。
廁所的氣味不好聞，風從下面往上竄, 她杵著半天沒動，直到真正內急的乘客不耐煩敲了敲門，這才回過神來, 趕緊去車廂連接處換換氣。
說實在的, 十三四歲之前，她確實是個嘴巴比腦子快的人, 可是後來她就慢慢成熟了起來。
尤其是死過一次之後, 更加知道說錯話的危害，應該謹慎一點。
結果她……
妲己，虧她想得出來。
也幸虧, 這個金發博士估計剛回國, 不太聽得懂國內的典故吧。
自我安慰過後，葉姍姍終於平靜下來。
回去才發現座位被人占了。
邱碩接熱水去了，兩人的座位被一個粗野的男人躺著, 半點坐下的空間都沒有了。
不光如此, 男人還睡得特香, 鼾聲震天響，吵得她耳朵疼。
似乎是半夜上來的, 沒有座位, 便趁著別人早起洗漱的時間直接占座。
這世上果然只有更無恥的, 沒有最無恥的。
說不定連票都沒買呢。
葉姍姍可不想做受氣包，她踹了踹男人的腿, 先禮後兵：“大叔，醒醒, 我哥哥馬上回來了，他脾氣很不好的，你快起來吧，他要是跟你動手我可攔不住的。”
她哪裏來的哥哥，是邱碩自己厚顏無恥要當的，不關她的事。
結果這個占座男故意的，聽了也當沒聽見，繼續睡他的青天白日覺。
葉姍姍給了他機會了，見他還是賴著不走，便抱起大黃，叫大黃幫他醒醒神。
大黃不客氣的一屁股坐在了男人的臉上，汪了一聲。
男人被堵住了鼻子，別說是睡覺了，喘氣都沒戲了，氣得他立馬要弄死這只狗子，然而大黃的反應很快，沒等他動手便跳了下來，鉆到座位下面的行李箱後面不見了蹤影。
男人氣死了，氣勢洶洶地坐起來，要跟葉姍姍算賬。
葉姍姍耍賴皮：“什麽狗子，沒看見啊。大叔，你終於醒了，你還不知道嗎，你的行李不見了。”
什麽？
男人不信，趕緊去車廂頭部查看。
轉了一圈，才知道自己上當了，再回來的時候，這個狡猾的女人已經坐下了。
身邊還多了個正端茶倒水的小白臉。
男人氣死了，一把奪了邱碩手裏的茶缸子，要玩硬的。
葉姍姍沒想到他這個人這麽不講理，正準備跟他好好理論理論，便看到那個金發博士端著一個不銹鋼保溫杯從熱水間走了過來。
他看了眼臉紅脖子粗的男人，伸手一把將他薅到了旁邊，冷著臉道：“誰允許你跟她吼的？道歉！”
男人很不服氣地打量著這個金發博士，想掙脫，卻發現扣在他肩上的手掌力氣很大。
明明這個金發博士面無表情，看不出來在用力，卻痛得他面目扭曲，一米八幾的大塊頭一點點不受控制地矮了下去，不得不頂著一腦門子的冷汗求饒。
“聽不懂嗎？道歉！”金發博士依舊面無表情，可男人的肩膀都快碎了。
只得服軟：“對不起！”
“稱呼呢？”金發博士不依不饒。
男人不知道怎麽該稱呼，只好面目扭曲地看著葉姍姍：“小姑娘，你叫什麽？”
葉姍姍沒有說話，她看不懂這個金發博士。
他好像很喜歡打抱不平。
但她不想對這個醜陋的占座男說出自己的名字。
男人只好回頭去看金發博士。
金發博士嘴唇動了動，到底是什麽也沒說，只是猛地搡開了占座男，轉身回到了自己座位上。
占座男哎呦一聲摔倒在地，捂著快裂開的膀子，痛得渾身直冒冷汗。
邱碩看傻眼了，拿胳膊肘懟了對葉姍姍：“哎，真人不露相哎，這個洋博士身手不錯。”
“嗯。”葉姍姍蹙眉，上輩子在車上可沒有遇到這樣的事情。
也許是因為她上錯車廂了吧。
總之，她是個恩怨分明的人，她叫邱碩打開帆布包，拿了兩罐牛肉罐頭，以及一包花生酥，走過去遞給了金發博士。
“謝謝你。不知道怎麽稱呼？”葉姍姍身高一米六八，不算矮，可是面前的男人身高足夠驚人，即便坐著，也可以跟她平視。
他接過她手裏的東西，沈默很久，說了個英文名字：“歐文。”
“原來是歐同志，罐頭我那還有，不夠跟我說。”葉姍姍放下東西。
轉身的時候，男人問道：“你呢？怎麽稱呼？”
“我……”葉姍姍不想對幫助過自己的人撒謊，雖然他昨晚確實冒犯了她，不過他揪出了那些人販子，實在是讓葉姍姍沒辦法繼續生氣了。
她得承認他是個好人。
便笑著說道：“叫我葉同志吧，葉子的葉。”
男人勾了勾唇角，表示知道了。
接下來的兩個多小時裏，兩人沒再說過話。
葉姍姍拿出地圖，跟邱碩研究等會兒到站了怎麽找人。
“那個朱阿姨只說在瑞金，但是具體哪裏她也不知道，咱們怎麽找？”邱碩也很為難，瑞金雖然不是什麽特別繁華的大城市，但也幾十萬人呢，上哪兒找去。
葉姍姍搖了搖頭，她也不知道，不過魏阿姨不是給了表哥一張合照嗎？
她叫邱碩拿了出來。
其實沒多大用，集體合照，上百號人，每個人的五官都很模糊，但是，葉晚晴眉心有一顆天生的朱砂痣，還算好認。
大不了就去找二姥爺問，她不信二姥爺一點情況都不知道。
葉姍姍盯著這巴掌大的合照出神。
邱碩安慰道：“你二姥爺養過你媽幾年，應該是最了解你媽媽的人，也許他們還有聯系。”
“嗯。”葉姍姍到現在還是不敢相信朱阿姨說的一切。
她不是沒有媽媽，她是被媽媽拋棄了。
而現在，她要為了這個拋棄她的女人，跋山涉水，大海撈針。
她真的挺蠢的。
可是，她欠自己的一個交代，她必須弄清楚整件事。
她想親口聽媽媽說，她不要她了，今後各自安好。
徹底死心總好過不明不白。
她不會糾纏的，她只想讓自己心安理得地放下心中的執念，再也不要為了一個從來沒有抱過她奶過她愛過她的女人傷神。
車子很快到站，人販子都被帶走了，葉姍姍跟在邱碩身後，滿心茫然。
二姥爺家的地址表哥寫給邱碩了，但是她跟二姥爺關系很疏遠，只在姥爺的葬禮上見過一面。
她不確定二姥爺會幫她。
不過來都來了，總要把南墻撞倒再走。
她深吸一口氣，加快腳步出站，並沒有註意到身後跟著的金發博士。
直到她跟邱碩坐上了去鄉下的大巴車，直到她發現金發博士正朝她這邊走來。
她有些意外，正好過道左邊還有個空位，金發博士便坐了過去。
葉姍姍笑著打了聲招呼：“歐博士，這麽巧，你去哪兒？”
“下鄉考察。”金發博士似乎答非所問。
葉姍姍沒有深究，考察的話，也許是一大片城鎮，也許只是幾個村落，萍水相逢沒必要跟她說那麽清楚。
只是她更好奇了，邱碩分明說他學的是機械來著。
跑鄉下考察什麽？
算了，不要多管閑事吧。
葉姍姍打了個哈欠，火車上沒睡好，靠在座椅上再盹會兒。
盹著盹著，身子便開始歪歪扭扭到處晃。
邱碩下意識想把她扶正，卻猛不丁挨了一記冷眼，伸出去的手只好縮了回來。
剛好前面有人下車，那金發男人便給了邱碩一個眼神暗示，叫邱碩坐他那邊去了。
邱碩起身後，金發博士脫下了身上的風衣，疊疊整齊，墊在了空下來的座位上。
車子啟動，葉姍姍繼續晃晃悠悠，不一會兒就倒在了座位上，枕著留有淡淡薄荷香味的什麽東西，睡了個踏實的好覺。
最終她是被邱碩喊醒的，到站了，她都睡傻了。
她茫然的坐起來，看了眼身下墊著的東西，好像是件黑色風衣。
金發博士穿著的那件？
她拿起來抖開看了看尺寸，還真是，趕緊問邱碩博士人呢。
邱碩指了指已經下車的男人：“在那兒呢，你給我吧，我去幫你還了。”
他倒是好意，葉姍姍睡了這麽久，總得緩緩再下來。
結果那金發博士又給了他一個冷眼。
他受不了了，當面問道：“你總瞪我做什麽？”
“有嗎？”金發博士理直氣壯。
邱碩嘆了口氣，算了，人家幫過他們忙的，瞪就瞪吧。
跟葉姍姍一樣喜歡炫耀自己的那雙眼睛，嘖。
邱碩撇撇嘴，提著行李在路邊等著。
太陽已經下山了，鄉村的初春寒意凜冽。
葉姍姍一下車就被寒冷的北風撲了滿懷，打了個十足十響亮的噴嚏。
邱碩趕緊把她不知道從哪兒薅來的軍大衣遞給她，她卻不肯要：“不要，一股頭油味兒，當時為了開溜沒得選，現在再要我穿，那我寧願凍死。”
“行，那我穿。”邱碩無奈，是她不要的，不是他搶的。
穿好衣服一擡頭，他才發現這個金發博士正在跟葉姍姍獻殷勤。
那麽大尺碼的風衣招呼也不打就罩在了葉姍姍身上，霸道得不像話，誰問他借了。
他趕緊走過去：“歐博士，你自己不冷嗎？”
“這麽關心我，軍大衣借我穿穿？”金發博士語不驚人死不休。
邱碩沈默了。
脫就脫，大丈夫知恩圖報，一件衣服而已。
可是金發博士沒要，只聞了聞就把衣服還給他了。
跟葉姍姍一樣挑剔。
邱碩自己穿。
只是他不理解：“歐博士，你也到這裏來？這麽巧嗎？”
“是啊，真巧。”金發博士沒有反駁。
邱碩又問：“那你是有親戚在這邊？你住哪兒？”
“嗯，有親戚。”長輩介紹的未婚妻怎麽不算是親戚呢，金發博士坦坦蕩蕩。
邱碩只當他說的是哪個村落裏的窮親戚，哦了一聲向前走去。
身後的葉姍姍卻沒動，她不理解，擡頭看著這個歐博士。
暮色沈沈，晚霞在天邊伸著懶腰，漏下幾縷彩色光芒，給英俊的男人描上絢麗的輪廓。
她不明白這件風衣怎麽就還不回去了，問道：“你不冷嗎？我看你耳朵都凍紅了。”
“不冷。”金發博士直視前方，似乎在辨認所謂的親戚家在哪。
葉姍姍猶豫了一下，還是把衣服解開，還給了他。
金發博士不肯要，推搡的時候葉姍姍一把拍開他的手：“別跟我犟，你手冰涼的！我沒事，就是剛下車吹了冷風，適應了就好了。”
說著她看了看男人身上剩下的衣服，怎麽看都只有兩件。
一件貼身的羊毛衫，一件厚一點的羊毛衫，沒了。
葉姍姍趕緊把衣服塞給他：“你第一次來這邊嗎？不知道今天零下七八度嗎？快穿上，我身上有棉襖呢，不冷。”
金發博士不肯，葉姍姍只好卷起袖口一件一件給他看：“喏，最裏面的秋衣，純棉的，然後是毛衣，薄的，毛衣，厚的，棉襖，更厚了，外面這件呢子大衣看著薄，是我姨媽從香江寄過來給我的，很暖和的。好了，我穿了五件，哪一件都比你的暖和，你趕緊穿上。”
金發博士終於聽勸了，穿上後跟著她往前走，好奇道：“姨媽？香江的？你不是本地人嗎？”
“對啊，我姥爺有個生死之交，戰亂年代跑那邊去了，後來孩子大了，要找媳婦，自然優先選擇我姥爺的孩子。對了，我聽你口音像是南邊的，回頭我要南下的時候你順路嗎？順路的話一起？”葉姍姍現在不討厭他了。
誰會討厭雷鋒呢，哪怕說錯了一句話，也不是不能原諒的。
金發博士點點頭：“順路，你去做什麽？”
“嫁人啊，姨媽給我介紹了一個對象，聽說活不長了，想趁早生個孩子傳宗接代。”葉姍姍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坦誠，大概是因為她的字典裏沒有欺騙好人這個選項吧。
金發博士好奇道：“活不長了你還去？”
“為什麽不去？說不定結了婚他一高興就舍不得死了呢。再說了，要是他真的活不長，那我也沒辦法。反正不是我害的就行，我問心無愧的。”葉姍姍看著天快黑了，加快了腳步，“你去誰家啊，我帶了手電筒，送你過去吧。”
“我不認識，可以去你家借住一晚嗎？”金發博士還挺不拿自己當外人。
葉姍姍哭笑不得，回頭看了他一眼。
晚霞下班了，月亮和星星已經換了崗。
只是這會兒還沒爬到頭頂上，天光模糊一片。
朦朧的視線裏，男人似乎看著她在笑。
她也笑了：“我倒是不介意，可我今天也是去別人家做客的，要是主家不願意，你可不能怨我。”
“嗯。”金發博士很好說話。
葉姍姍好奇：“你家親戚叫什麽？地址帶了嗎？不行我叫我二姥爺幫你找找。”
“忘車上了。”金發博士撒謊也不臉紅。
葉姍姍卻信以為真：“那沒事，跟我走吧，今晚說什麽也幫你安排個住處。”
金發博士嘴角勾了勾，加快腳步跟了上去。
*
一切都很順利，匪夷所思的順利。
二姥爺是個實在的莊稼漢，見她過來，立馬拿出了一封遺書。
他不識字，交給一旁的邱碩念念。
葉姍姍這才知道，姥爺臨死前猜到早晚有這一天，叮囑他兄弟，一旦姍姍過來找媽媽，就不要再瞞著了。
孩子念了這麽多年，也實在是叫他心疼壞了。
遺書不長，很快念完了，葉姍姍的眼淚卻很長，流到了天明。
至於邱碩和金發博士住在哪兒，她壓根沒有心思關心。
早起，二姥爺便叫來了村裏的拖拉機，帶她去找媽媽。
出發的時候，金發博士沈默地跟了上來。
葉姍姍沒有心情跟他說話，只看著遠處的鄉村小路發呆。
倒是邱碩，好奇地打量著他，問道：“你不找你親戚了？”
“不找了，單位有急事。”金發博士的謊話信手拈來。
邱碩找不到證據拆穿他，只得作罷。
算了，蹭個車而已，沒什麽損失的。
拖拉機突突突了一上午，終於在午飯之前趕到了一個國營農場。
農場裏的負責人不是別人，正是葉晚晴。
一身樸素的農婦扮相，手裏捧著今天的餵養記載簿，一條一條打鉤。
雞舍收了多少蛋，鴨場孵了多少鴨，大笨鵝今天又禍害了多少魚……
羊媽媽生了沒有，牛媽媽怎麽還在漲奶，母豬的產後護理有沒有持續進行……
正忙著，身後的屋裏跑出一群孩子，媽媽媽媽的喊吃飯了。
記載簿左上角穿了孔，系了繩，葉晚晴把它掛在辦公室裏，洗了把手，笑容燦爛地吃飯去了。
葉姍姍就這麽站在門口，靜靜地看著。
沒有出聲打擾，也沒有走進去問個究竟。
她媽媽過得很好，日子沒有大富大貴，但勝在平靜安寧。
在她舍棄了葉姍姍的歲月裏，一口氣生了六個孩子，兒女都有，真是叫人羨慕不來的福氣。
又過了片刻，男主人從遠處的魚塘過來了，樂呵呵地往廚房走去。
洗了手，盛了飯，男人貓腰鉆進不大的堂屋裏，一口一個媳婦兒，喊得親熱。
一家子八口人，熱熱鬧鬧，簡單溫馨。
正是葉姍姍羨慕不來的幸福生活。
二姥爺問她：“進去嗎孩子？”
她搖了搖頭，轉身離去。
這一次，她再也不會去看身後，再也不會。
在她身後，金發博士伸手問邱碩要那份刊登了合照的內刊。
邱碩不理解。
金發博士堅持，邱碩只好妥協。
金發博士拿了內刊，便徑直走進了小小的農場裏頭。
他把內刊翻到有葉晚晴的那一頁，折好了一把拍在了桌子上，轉身離去。
從進門到離開，一句話也沒說。
正在吃飯的葉晚晴，瞬間石化在了原地。
陌生的金發男人什麽都沒說，卻什麽都說了。
她那個早就被她拋棄的女兒找過來了。
她放下了筷子，幾經掙紮，還是追了出去。
可是視線裏只有突突突遠去的拖拉機，以及拖拉機上看不清誰是誰的模糊背影。
葉晚晴目送著拖拉機遠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男人走過來關心道：“怎麽了媳婦兒？”
“沒事，我以為那個拖拉機是來拉貨的，走吧，吃飯。”葉晚晴低頭看著手裏的內刊，猶豫再三，還是把它好好地合了起來。
吃完飯後，她哄孩子們睡覺去。
等到男人去魚塘忙去了，她才踩著一把破椅子，從三門櫥最高處取下了一個木頭盒子。
哢噠一聲開了鎖，她把這本內刊放了進去，鎖上後又後悔了，重新打開，把壓在內刊下面的嬰兒照片拿了出來，夾在了內刊裏頭，這才重新鎖上，歸位。
今天不過是平凡的一天，跟以往沒什麽不同。
成年人，要對自己的選擇負責，她不可能既要又要。
就讓孩子恨去吧，她只能先顧自己。
*
回去的路上，葉姍姍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像是個提線木偶，邱碩叫她下車，她便下車，邱碩叫她過馬路，她便過馬路。
差點被沖出來的自行車撞到的時候，她才靈魂歸位，驚魂甫定地看著面前的男人。
金發博士把她拽開了，自己卻被自行車車把刮破了手背的皮。
葉姍姍很是慚愧，趕緊問邱碩哪裏有衛生所。
金發博士搖了搖頭：“沒關系，不疼。”
“有關系，都是我的錯。”葉姍姍必須振作起來了，要不然，南下的路途遙遠，她這麽魂不附體的，只會讓剛剛的一幕重演。
她不想害人，尤其是這個一路跟著的金發博士。
她搞不懂他：“你怎麽在笑啊？“
有嗎？
被老婆關心了，笑笑也是人之常情。
葉姍姍氣不過，生拉硬拽的，非要他去衛生所包紮。
這一折騰，完美錯過了最後一班車。
三人只好去招待所等明天的車。
一人一間，葉姍姍要付錢的時候，被金發博士攔住了。
最終是他付的錢，葉姍姍不想欠他的，追到他的房間去還錢，丟下兩張大團結就跑。
金發博士無奈地搖了搖頭，把那兩張留有餘溫的鈔票小心的疊好，收進了牛皮錢包裏頭。
葉姍姍睡得很踏實，心裏懸著的大石頭落地了，那種仿徨無措的感覺一下子就消失了。
難怪古人都說，不見棺材不掉淚。
她見了，也沒有掉淚的感覺，挺好的，從今往後，她再也沒有牽掛了。
農婦那麽多孩子，養老還有什麽可操心的。
完完全全，沒有她葉姍姍半毛錢的關系。
走吧，告別這個傷心地，再也不回來了。
第二天打票的時候，邱碩問她，還回運和縣嗎？
回，辦一下去羊城的介紹信，要不然這一路上有得麻煩。
沒想到金發博士拿出了自己的通行證：“不用，跟我走，就說你們是我的助理。”
“啊？你連這玩意兒都有？你到底是何方神聖啊！你也要去香江的嗎？”邱碩驚呆了，這個金發博士身上的謎團越來越多了。
一言不合就出手相助，一次兩次三四次，五次六次七八次，哎呦，數不過來了。
金發博士沒有解釋，默認了自己的目的地。
邱碩開心得很：“那走吧，我也不想再回運和縣受那些鳥氣了，走走走，開啟新人生！跟著你還不用偷渡，是吧歐博士？”
“嗯。”金發男人掏出證件買票，回鄉證掉下來，還好葉姍姍已經排隊去了。
正準備彎腰去撿，邱碩已經代勞了。
正好那回鄉證倒扣在了地上，邱碩拿起來一看，下意識念出了證件上的名字：“邵育謙？咦，歐博士你不是姓——”
邱碩還沒說完，回鄉證就長腿跑了。
他還想問，金發博士一個冷眼，他的嘴巴便自動裝上了拉鏈。
好好好，不問。
他懂的，大佬都有很多身份，才好在外面暢通無阻嘛。
他都懂的。
他笑著去排隊，身後傳來金發男人的警告聲：“不要多事。”
邱碩並不知道葉姍姍姨媽介紹的婆家姓什麽，他沒有多想，反正不關他的事。
買完票還有兩個小時才發車，葉姍姍去附近郵局給姨媽追了一封電報，說自己最遲八天後能到。
隨後三人便搖搖晃晃地一路南下了。
因為沒有直達的火車，中途要不斷換車，等車，偶爾還要住在招待所等到第二天才能繼續上路。
這一折騰，葉姍姍撐不住了，第三天就開始發起了高燒。
金發博士臨時在中轉站下了車，跟邱碩一起送她去醫院掛水。
這一耽誤，又是兩天。
邱碩越發好奇了：“歐博士，你不是說你單位有急事嗎？要不你先走吧，我們自己想辦法過去就是了，別誤了你的正事。”
這就是他最大的正事，金發博士飛了個冷眼。
邱碩趕緊投降：“好好好，我多嘴，我多事。不過我可提醒你，她是去香江嫁人的，婆家都說好了，你現在跟我搶著抱她餵她，你要是愛上她了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啊。人家是要去豪門做少奶奶的，不是你這樣的人可以肖想得起的，你可千萬別犯傻呀。”
金發博士不想再理他了，冷著臉道：“飯買了嗎？”
“沒，你別瞪我，我去還不行嗎？真是的，非要惦記別人家的未婚妻，不自愛。”邱碩嘀嘀咕咕地出去了。
不自愛？金發博士摸了摸自己狂野的胡茬子，如果不註意形象也算的話，那確實不自愛了。
不過他現在沒心思刮，等退燒了再說吧。
第三天下午，葉姍姍終於醒過來了，整個人都燒傻了。
幸虧沒有做夢，不然更加痛苦。
她張了張嘴，要喝水。
邱碩趕緊去倒，端過來立馬交給了金發博士。
金發博士親自端著餵她。
喝完，她才意識到好像有點不對勁。
金發博士再給她餵飯的時候，她自己把飯盒接了過來：“謝謝，你也去吃吧。”
金發博士便出去了，回來的時候帶著三張火車票。
明天走，順便，他以葉姍姍的名義給葉朝霞追了一封電報，說明了一下情況，會晚到幾天。
*
葉朝霞已經收到了葉姍姍的電報。
前後兩封都到了，只差這最後一封還在路上，所以她並不知道葉姍姍生病了，還在半路耽誤了好幾天。
她把電報放下，有些心疼。
梁峰跟邵育良去之前不知道葉姍姍已經坐車過來了，恐怕要白跑一趟。
葉朝霞趕緊叫管家給葉國泰發了封電報，讓他這個做舅舅的轉達一下事情的進展。
忙完，她又馬不停蹄地去找嚴秀芬：“大太太，你看！電報到的晚，按照我家姍姍發來的時間算，這個月二十一號就能到了。”
嚴秀芬高興壞了，趕緊去張羅著給葉姍姍安排見面禮。
順便，婚房也該布置起來了。
不過，葉姍姍過來肯定是去姨媽家住著的，婚期也要選個合適的日子，所以嚴秀芬還是把重點放在了衣服鞋帽首飾上頭。
全挑好的買，各種場合的都要準備三四套以上，哎呦這一準備起來，日子就有了盼頭。
湯醫生那邊也傳來了好消息，說是治療順利，再有半個月就回來了。
嚴秀芬的心簡直樂開了花。
轉眼就到了二十一號，卻不見葉朝霞來請她出席接風宴。
嚴秀芬以為事情又有了變數，急得趕緊收拾收拾，準備去梁家問問怎麽回事。
就在這時，李太太帶著她侄女兒來了。
美黑的皮膚已經重新做了美白，看上去比照片上白凈不少，也順眼不少。
可是嚴秀芬沒心思招呼她們，只得借口自己要送四太去看病，約她們明天再來家裏坐坐。
李太太回去的時候很是生氣，但還是出於結親的強烈願望，沒有出言不遜。
可是她侄女兒很不高興，埋怨道：“姑姑，你看出來了沒有？那大太太一門心思在等那個阿燦，真是不知道中什麽邪了。”
李太太趕緊勸了勸：“等就等，邵家又不是大太太做主，你怕什麽。再說了，我都找了二太太了，都說好了，會在邵老先生面前推薦你的。”
“要我說，一個快死的人，還挑挑揀揀的做什麽，我還看不上他呢，真是的。”文婧很是不滿。
李太太罵道：“呸呸呸！烏鴉嘴！你別管是為了什麽目的嫁給他，怎麽也不能盼著他死啊，說也不能說。起碼要等有了孩子再說！”
文婧無奈，耷拉著肩膀：“好吧，為了救我爹地的公司，我忍了。”
同一時間，梁家，葉朝霞也是等得心急火燎的。
她擔心外甥女出事了，畢竟一個姑娘家，沒出過這麽遠的門。
所以嚴秀芬一來，她便拉著嚴秀芬的手哭：“大太太，你說這孩子會不會……都怪我，沒有早點跟她說清楚她媽媽的事情，要不然她也不至於跟阿峰他們錯開了。”
“梁太太，你別擔心，等會我回去，一定想辦法聯系羊城那邊的親眷，會有消息的。”嚴秀芬也怕葉姍姍出事，到時候就算這姑娘沒有過門，也是為了跟他兒子結婚才出事的，她沒辦法面對葉朝霞的。
只能盡力到處托人打聽看看。
第二天下午，終於有了好消息傳來。
葉姍姍的第三封電報到了。
算上路上傳遞消耗的時間，哎呦，那不是明天就到了嗎？
嚴秀芬很是高興，掛斷葉朝霞的電話後，便叫傭人去安排客房。
傭人不知道應該按照什麽待遇來安排，只得問了問：“大太太，把葉小姐當少奶奶款待嗎，還是只是普通客人？”
“廢話，當然是少奶奶！不過葉小姐還沒有過門，所以先安排一間客房，就最大的那間，把家裏那些好看的古董花瓶都搬進去，所有的床單被罩全部換我新買的那些。別忘了多擺點鮮花，小姑娘都喜歡這些。”
傭人趕緊去張羅。
*
葉姍姍還是第一次坐輪船，有種劉姥姥初進大觀園的震撼和驚嘆。
難怪總有人寧可偷渡也要往南邊跑，這邊確實比內地繁華多了。
霓虹燈火，璀璨奪目，這就是國際大都市的魅力嘛，真叫人眼花繚亂。
金發博士站在她身側，神色平靜，準備跟她道別：“上岸後怎麽走記得了吧？”
“記得，謝謝你啊歐博士。”葉姍姍笑容燦爛，回眸一笑，晃了他的眼。
金發博士勾了勾嘴唇：“不知道還有機會見面嗎？”
“我也不知道啊，等我認認路吧，回頭我跟姨媽說，這一路上你對我多有照顧，所以要請你吃頓飯。怎麽樣，願不願意賞臉啊？”葉姍姍歪著腦袋，喜形於色，讓她的眉眼越發動人。
金發博士終於笑了：“好。”
葉姍姍便伸出手來，問他要名片：“我總得讓姨媽知道你是誰吧。”
“小人物，不足掛齒。”金發博士婉拒。
葉姍姍沒有勉強，算了，人家不想再攤上她這個大麻煩，也是情理之中的。
她把病中的醫藥費給他結了他都不肯要，這會兒再不給就沒機會了。
她便拽了拽他身上的風衣，假裝那裏有灰：“臟了，幫你擦擦。”
趁機把錢塞他兜裏。
下了船，便分道揚鑣了。
葉姍姍跟邱碩提著行李，在路邊等的士。
沒想到附近有幾個幫忙偷渡的馬仔，一聽他們是內地來的，便動了歪心思，想搶他們東西。
眼看著一群不懷好意的人圍了上來，落後一步的金發博士準備上前幫忙。
就在這時，一輛私家車停在了碼頭前。
邵家大太太嚴秀芬女士，竟然搶在葉朝霞前頭趕了過來。
一眼便看到了被群狼環伺的小姑娘。
急得她大聲喊道：“瞎了你們的狗眼了，我嚴秀芬的兒媳婦你們也敢惦記？都給我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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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姍姍根本沒有大號可上。
她尷尬得不行, 臉上火辣辣的，半天涼不下來。
廁所的氣味不好聞，風從下面往上竄, 她杵著半天沒動，直到真正內急的乘客不耐煩敲了敲門，這才回過神來, 趕緊去車廂連接處換換氣。
說實在的, 十三四歲之前，她確實是個嘴巴比腦子快的人, 可是後來她就慢慢成熟了起來。
尤其是死過一次之後, 更加知道說錯話的危害，應該謹慎一點。
結果她……
妲己，虧她想得出來。
也幸虧, 這個金發博士估計剛回國, 不太聽得懂國內的典故吧。
自我安慰過後，葉姍姍終於平靜下來。
回去才發現座位被人占了。
邱碩接熱水去了，兩人的座位被一個粗野的男人躺著, 半點坐下的空間都沒有了。
不光如此, 男人還睡得特香, 鼾聲震天響，吵得她耳朵疼。
似乎是半夜上來的, 沒有座位, 便趁著別人早起洗漱的時間直接占座。
這世上果然只有更無恥的, 沒有最無恥的。
說不定連票都沒買呢。
葉姍姍可不想做受氣包，她踹了踹男人的腿, 先禮後兵：“大叔，醒醒, 我哥哥馬上回來了，他脾氣很不好的，你快起來吧，他要是跟你動手我可攔不住的。”
她哪裏來的哥哥，是邱碩自己厚顏無恥要當的，不關她的事。
結果這個占座男故意的，聽了也當沒聽見，繼續睡他的青天白日覺。
葉姍姍給了他機會了，見他還是賴著不走，便抱起大黃，叫大黃幫他醒醒神。
大黃不客氣的一屁股坐在了男人的臉上，汪了一聲。
男人被堵住了鼻子，別說是睡覺了，喘氣都沒戲了，氣得他立馬要弄死這只狗子，然而大黃的反應很快，沒等他動手便跳了下來，鉆到座位下面的行李箱後面不見了蹤影。
男人氣死了，氣勢洶洶地坐起來，要跟葉姍姍算賬。
葉姍姍耍賴皮：“什麽狗子，沒看見啊。大叔，你終於醒了，你還不知道嗎，你的行李不見了。”
什麽？
男人不信，趕緊去車廂頭部查看。
轉了一圈，才知道自己上當了，再回來的時候，這個狡猾的女人已經坐下了。
身邊還多了個正端茶倒水的小白臉。
男人氣死了，一把奪了邱碩手裏的茶缸子，要玩硬的。
葉姍姍沒想到他這個人這麽不講理，正準備跟他好好理論理論，便看到那個金發博士端著一個不銹鋼保溫杯從熱水間走了過來。
他看了眼臉紅脖子粗的男人，伸手一把將他薅到了旁邊，冷著臉道：“誰允許你跟她吼的？道歉！”
男人很不服氣地打量著這個金發博士，想掙脫，卻發現扣在他肩上的手掌力氣很大。
明明這個金發博士面無表情，看不出來在用力，卻痛得他面目扭曲，一米八幾的大塊頭一點點不受控制地矮了下去，不得不頂著一腦門子的冷汗求饒。
“聽不懂嗎？道歉！”金發博士依舊面無表情，可男人的肩膀都快碎了。
只得服軟：“對不起！”
“稱呼呢？”金發博士不依不饒。
男人不知道怎麽該稱呼，只好面目扭曲地看著葉姍姍：“小姑娘，你叫什麽？”
葉姍姍沒有說話，她看不懂這個金發博士。
他好像很喜歡打抱不平。
但她不想對這個醜陋的占座男說出自己的名字。
男人只好回頭去看金發博士。
金發博士嘴唇動了動，到底是什麽也沒說，只是猛地搡開了占座男，轉身回到了自己座位上。
占座男哎呦一聲摔倒在地，捂著快裂開的膀子，痛得渾身直冒冷汗。
邱碩看傻眼了，拿胳膊肘懟了對葉姍姍：“哎，真人不露相哎，這個洋博士身手不錯。”
“嗯。”葉姍姍蹙眉，上輩子在車上可沒有遇到這樣的事情。
也許是因為她上錯車廂了吧。
總之，她是個恩怨分明的人，她叫邱碩打開帆布包，拿了兩罐牛肉罐頭，以及一包花生酥，走過去遞給了金發博士。
“謝謝你。不知道怎麽稱呼？”葉姍姍身高一米六八，不算矮，可是面前的男人身高足夠驚人，即便坐著，也可以跟她平視。
他接過她手裏的東西，沈默很久，說了個英文名字：“歐文。”
“原來是歐同志，罐頭我那還有，不夠跟我說。”葉姍姍放下東西。
轉身的時候，男人問道：“你呢？怎麽稱呼？”
“我……”葉姍姍不想對幫助過自己的人撒謊，雖然他昨晚確實冒犯了她，不過他揪出了那些人販子，實在是讓葉姍姍沒辦法繼續生氣了。
她得承認他是個好人。
便笑著說道：“叫我葉同志吧，葉子的葉。”
男人勾了勾唇角，表示知道了。
接下來的兩個多小時裏，兩人沒再說過話。
葉姍姍拿出地圖，跟邱碩研究等會兒到站了怎麽找人。
“那個朱阿姨只說在瑞金，但是具體哪裏她也不知道，咱們怎麽找？”邱碩也很為難，瑞金雖然不是什麽特別繁華的大城市，但也幾十萬人呢，上哪兒找去。
葉姍姍搖了搖頭，她也不知道，不過魏阿姨不是給了表哥一張合照嗎？
她叫邱碩拿了出來。
其實沒多大用，集體合照，上百號人，每個人的五官都很模糊，但是，葉晚晴眉心有一顆天生的朱砂痣，還算好認。
大不了就去找二姥爺問，她不信二姥爺一點情況都不知道。
葉姍姍盯著這巴掌大的合照出神。
邱碩安慰道：“你二姥爺養過你媽幾年，應該是最了解你媽媽的人，也許他們還有聯系。”
“嗯。”葉姍姍到現在還是不敢相信朱阿姨說的一切。
她不是沒有媽媽，她是被媽媽拋棄了。
而現在，她要為了這個拋棄她的女人，跋山涉水，大海撈針。
她真的挺蠢的。
可是，她欠自己的一個交代，她必須弄清楚整件事。
她想親口聽媽媽說，她不要她了，今後各自安好。
徹底死心總好過不明不白。
她不會糾纏的，她只想讓自己心安理得地放下心中的執念，再也不要為了一個從來沒有抱過她奶過她愛過她的女人傷神。
車子很快到站，人販子都被帶走了，葉姍姍跟在邱碩身後，滿心茫然。
二姥爺家的地址表哥寫給邱碩了，但是她跟二姥爺關系很疏遠，只在姥爺的葬禮上見過一面。
她不確定二姥爺會幫她。
不過來都來了，總要把南墻撞倒再走。
她深吸一口氣，加快腳步出站，並沒有註意到身後跟著的金發博士。
直到她跟邱碩坐上了去鄉下的大巴車，直到她發現金發博士正朝她這邊走來。
她有些意外，正好過道左邊還有個空位，金發博士便坐了過去。
葉姍姍笑著打了聲招呼：“歐博士，這麽巧，你去哪兒？”
“下鄉考察。”金發博士似乎答非所問。
葉姍姍沒有深究，考察的話，也許是一大片城鎮，也許只是幾個村落，萍水相逢沒必要跟她說那麽清楚。
只是她更好奇了，邱碩分明說他學的是機械來著。
跑鄉下考察什麽？
算了，不要多管閑事吧。
葉姍姍打了個哈欠，火車上沒睡好，靠在座椅上再盹會兒。
盹著盹著，身子便開始歪歪扭扭到處晃。
邱碩下意識想把她扶正，卻猛不丁挨了一記冷眼，伸出去的手只好縮了回來。
剛好前面有人下車，那金發男人便給了邱碩一個眼神暗示，叫邱碩坐他那邊去了。
邱碩起身後，金發博士脫下了身上的風衣，疊疊整齊，墊在了空下來的座位上。
車子啟動，葉姍姍繼續晃晃悠悠，不一會兒就倒在了座位上，枕著留有淡淡薄荷香味的什麽東西，睡了個踏實的好覺。
最終她是被邱碩喊醒的，到站了，她都睡傻了。
她茫然的坐起來，看了眼身下墊著的東西，好像是件黑色風衣。
金發博士穿著的那件？
她拿起來抖開看了看尺寸，還真是，趕緊問邱碩博士人呢。
邱碩指了指已經下車的男人：“在那兒呢，你給我吧，我去幫你還了。”
他倒是好意，葉姍姍睡了這麽久，總得緩緩再下來。
結果那金發博士又給了他一個冷眼。
他受不了了，當面問道：“你總瞪我做什麽？”
“有嗎？”金發博士理直氣壯。
邱碩嘆了口氣，算了，人家幫過他們忙的，瞪就瞪吧。
跟葉姍姍一樣喜歡炫耀自己的那雙眼睛，嘖。
邱碩撇撇嘴，提著行李在路邊等著。
太陽已經下山了，鄉村的初春寒意凜冽。
葉姍姍一下車就被寒冷的北風撲了滿懷，打了個十足十響亮的噴嚏。
邱碩趕緊把她不知道從哪兒薅來的軍大衣遞給她，她卻不肯要：“不要，一股頭油味兒，當時為了開溜沒得選，現在再要我穿，那我寧願凍死。”
“行，那我穿。”邱碩無奈，是她不要的，不是他搶的。
穿好衣服一擡頭，他才發現這個金發博士正在跟葉姍姍獻殷勤。
那麽大尺碼的風衣招呼也不打就罩在了葉姍姍身上，霸道得不像話，誰問他借了。
他趕緊走過去：“歐博士，你自己不冷嗎？”
“這麽關心我，軍大衣借我穿穿？”金發博士語不驚人死不休。
邱碩沈默了。
脫就脫，大丈夫知恩圖報，一件衣服而已。
可是金發博士沒要，只聞了聞就把衣服還給他了。
跟葉姍姍一樣挑剔。
邱碩自己穿。
只是他不理解：“歐博士，你也到這裏來？這麽巧嗎？”
“是啊，真巧。”金發博士沒有反駁。
邱碩又問：“那你是有親戚在這邊？你住哪兒？”
“嗯，有親戚。”長輩介紹的未婚妻怎麽不算是親戚呢，金發博士坦坦蕩蕩。
邱碩只當他說的是哪個村落裏的窮親戚，哦了一聲向前走去。
身後的葉姍姍卻沒動，她不理解，擡頭看著這個歐博士。
暮色沈沈，晚霞在天邊伸著懶腰，漏下幾縷彩色光芒，給英俊的男人描上絢麗的輪廓。
她不明白這件風衣怎麽就還不回去了，問道：“你不冷嗎？我看你耳朵都凍紅了。”
“不冷。”金發博士直視前方，似乎在辨認所謂的親戚家在哪。
葉姍姍猶豫了一下，還是把衣服解開，還給了他。
金發博士不肯要，推搡的時候葉姍姍一把拍開他的手：“別跟我犟，你手冰涼的！我沒事，就是剛下車吹了冷風，適應了就好了。”
說著她看了看男人身上剩下的衣服，怎麽看都只有兩件。
一件貼身的羊毛衫，一件厚一點的羊毛衫，沒了。
葉姍姍趕緊把衣服塞給他：“你第一次來這邊嗎？不知道今天零下七八度嗎？快穿上，我身上有棉襖呢，不冷。”
金發博士不肯，葉姍姍只好卷起袖口一件一件給他看：“喏，最裏面的秋衣，純棉的，然後是毛衣，薄的，毛衣，厚的，棉襖，更厚了，外面這件呢子大衣看著薄，是我姨媽從香江寄過來給我的，很暖和的。好了，我穿了五件，哪一件都比你的暖和，你趕緊穿上。”
金發博士終於聽勸了，穿上後跟著她往前走，好奇道：“姨媽？香江的？你不是本地人嗎？”
“對啊，我姥爺有個生死之交，戰亂年代跑那邊去了，後來孩子大了，要找媳婦，自然優先選擇我姥爺的孩子。對了，我聽你口音像是南邊的，回頭我要南下的時候你順路嗎？順路的話一起？”葉姍姍現在不討厭他了。
誰會討厭雷鋒呢，哪怕說錯了一句話，也不是不能原諒的。
金發博士點點頭：“順路，你去做什麽？”
“嫁人啊，姨媽給我介紹了一個對象，聽說活不長了，想趁早生個孩子傳宗接代。”葉姍姍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坦誠，大概是因為她的字典裏沒有欺騙好人這個選項吧。
金發博士好奇道：“活不長了你還去？”
“為什麽不去？說不定結了婚他一高興就舍不得死了呢。再說了，要是他真的活不長，那我也沒辦法。反正不是我害的就行，我問心無愧的。”葉姍姍看著天快黑了，加快了腳步，“你去誰家啊，我帶了手電筒，送你過去吧。”
“我不認識，可以去你家借住一晚嗎？”金發博士還挺不拿自己當外人。
葉姍姍哭笑不得，回頭看了他一眼。
晚霞下班了，月亮和星星已經換了崗。
只是這會兒還沒爬到頭頂上，天光模糊一片。
朦朧的視線裏，男人似乎看著她在笑。
她也笑了：“我倒是不介意，可我今天也是去別人家做客的，要是主家不願意，你可不能怨我。”
“嗯。”金發博士很好說話。
葉姍姍好奇：“你家親戚叫什麽？地址帶了嗎？不行我叫我二姥爺幫你找找。”
“忘車上了。”金發博士撒謊也不臉紅。
葉姍姍卻信以為真：“那沒事，跟我走吧，今晚說什麽也幫你安排個住處。”
金發博士嘴角勾了勾，加快腳步跟了上去。
*
一切都很順利，匪夷所思的順利。
二姥爺是個實在的莊稼漢，見她過來，立馬拿出了一封遺書。
他不識字，交給一旁的邱碩念念。
葉姍姍這才知道，姥爺臨死前猜到早晚有這一天，叮囑他兄弟，一旦姍姍過來找媽媽，就不要再瞞著了。
孩子念了這麽多年，也實在是叫他心疼壞了。
遺書不長，很快念完了，葉姍姍的眼淚卻很長，流到了天明。
至於邱碩和金發博士住在哪兒，她壓根沒有心思關心。
早起，二姥爺便叫來了村裏的拖拉機，帶她去找媽媽。
出發的時候，金發博士沈默地跟了上來。
葉姍姍沒有心情跟他說話，只看著遠處的鄉村小路發呆。
倒是邱碩，好奇地打量著他，問道：“你不找你親戚了？”
“不找了，單位有急事。”金發博士的謊話信手拈來。
邱碩找不到證據拆穿他，只得作罷。
算了，蹭個車而已，沒什麽損失的。
拖拉機突突突了一上午，終於在午飯之前趕到了一個國營農場。
農場裏的負責人不是別人，正是葉晚晴。
一身樸素的農婦扮相，手裏捧著今天的餵養記載簿，一條一條打鉤。
雞舍收了多少蛋，鴨場孵了多少鴨，大笨鵝今天又禍害了多少魚……
羊媽媽生了沒有，牛媽媽怎麽還在漲奶，母豬的產後護理有沒有持續進行……
正忙著，身後的屋裏跑出一群孩子，媽媽媽媽的喊吃飯了。
記載簿左上角穿了孔，系了繩，葉晚晴把它掛在辦公室裏，洗了把手，笑容燦爛地吃飯去了。
葉姍姍就這麽站在門口，靜靜地看著。
沒有出聲打擾，也沒有走進去問個究竟。
她媽媽過得很好，日子沒有大富大貴，但勝在平靜安寧。
在她舍棄了葉姍姍的歲月裏，一口氣生了六個孩子，兒女都有，真是叫人羨慕不來的福氣。
又過了片刻，男主人從遠處的魚塘過來了，樂呵呵地往廚房走去。
洗了手，盛了飯，男人貓腰鉆進不大的堂屋裏，一口一個媳婦兒，喊得親熱。
一家子八口人，熱熱鬧鬧，簡單溫馨。
正是葉姍姍羨慕不來的幸福生活。
二姥爺問她：“進去嗎孩子？”
她搖了搖頭，轉身離去。
這一次，她再也不會去看身後，再也不會。
在她身後，金發博士伸手問邱碩要那份刊登了合照的內刊。
邱碩不理解。
金發博士堅持，邱碩只好妥協。
金發博士拿了內刊，便徑直走進了小小的農場裏頭。
他把內刊翻到有葉晚晴的那一頁，折好了一把拍在了桌子上，轉身離去。
從進門到離開，一句話也沒說。
正在吃飯的葉晚晴，瞬間石化在了原地。
陌生的金發男人什麽都沒說，卻什麽都說了。
她那個早就被她拋棄的女兒找過來了。
她放下了筷子，幾經掙紮，還是追了出去。
可是視線裏只有突突突遠去的拖拉機，以及拖拉機上看不清誰是誰的模糊背影。
葉晚晴目送著拖拉機遠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男人走過來關心道：“怎麽了媳婦兒？”
“沒事，我以為那個拖拉機是來拉貨的，走吧，吃飯。”葉晚晴低頭看著手裏的內刊，猶豫再三，還是把它好好地合了起來。
吃完飯後，她哄孩子們睡覺去。
等到男人去魚塘忙去了，她才踩著一把破椅子，從三門櫥最高處取下了一個木頭盒子。
哢噠一聲開了鎖，她把這本內刊放了進去，鎖上後又後悔了，重新打開，把壓在內刊下面的嬰兒照片拿了出來，夾在了內刊裏頭，這才重新鎖上，歸位。
今天不過是平凡的一天，跟以往沒什麽不同。
成年人，要對自己的選擇負責，她不可能既要又要。
就讓孩子恨去吧，她只能先顧自己。
*
回去的路上，葉姍姍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像是個提線木偶，邱碩叫她下車，她便下車，邱碩叫她過馬路，她便過馬路。
差點被沖出來的自行車撞到的時候，她才靈魂歸位，驚魂甫定地看著面前的男人。
金發博士把她拽開了，自己卻被自行車車把刮破了手背的皮。
葉姍姍很是慚愧，趕緊問邱碩哪裏有衛生所。
金發博士搖了搖頭：“沒關系，不疼。”
“有關系，都是我的錯。”葉姍姍必須振作起來了，要不然，南下的路途遙遠，她這麽魂不附體的，只會讓剛剛的一幕重演。
她不想害人，尤其是這個一路跟著的金發博士。
她搞不懂他：“你怎麽在笑啊？“
有嗎？
被老婆關心了，笑笑也是人之常情。
葉姍姍氣不過，生拉硬拽的，非要他去衛生所包紮。
這一折騰，完美錯過了最後一班車。
三人只好去招待所等明天的車。
一人一間，葉姍姍要付錢的時候，被金發博士攔住了。
最終是他付的錢，葉姍姍不想欠他的，追到他的房間去還錢，丟下兩張大團結就跑。
金發博士無奈地搖了搖頭，把那兩張留有餘溫的鈔票小心的疊好，收進了牛皮錢包裏頭。
葉姍姍睡得很踏實，心裏懸著的大石頭落地了，那種仿徨無措的感覺一下子就消失了。
難怪古人都說，不見棺材不掉淚。
她見了，也沒有掉淚的感覺，挺好的，從今往後，她再也沒有牽掛了。
農婦那麽多孩子，養老還有什麽可操心的。
完完全全，沒有她葉姍姍半毛錢的關系。
走吧，告別這個傷心地，再也不回來了。
第二天打票的時候，邱碩問她，還回運和縣嗎？
回，辦一下去羊城的介紹信，要不然這一路上有得麻煩。
沒想到金發博士拿出了自己的通行證：“不用，跟我走，就說你們是我的助理。”
“啊？你連這玩意兒都有？你到底是何方神聖啊！你也要去香江的嗎？”邱碩驚呆了，這個金發博士身上的謎團越來越多了。
一言不合就出手相助，一次兩次三四次，五次六次七八次，哎呦，數不過來了。
金發博士沒有解釋，默認了自己的目的地。
邱碩開心得很：“那走吧，我也不想再回運和縣受那些鳥氣了，走走走，開啟新人生！跟著你還不用偷渡，是吧歐博士？”
“嗯。”金發男人掏出證件買票，回鄉證掉下來，還好葉姍姍已經排隊去了。
正準備彎腰去撿，邱碩已經代勞了。
正好那回鄉證倒扣在了地上，邱碩拿起來一看，下意識念出了證件上的名字：“邵育謙？咦，歐博士你不是姓——”
邱碩還沒說完，回鄉證就長腿跑了。
他還想問，金發博士一個冷眼，他的嘴巴便自動裝上了拉鏈。
好好好，不問。
他懂的，大佬都有很多身份，才好在外面暢通無阻嘛。
他都懂的。
他笑著去排隊，身後傳來金發男人的警告聲：“不要多事。”
邱碩並不知道葉姍姍姨媽介紹的婆家姓什麽，他沒有多想，反正不關他的事。
買完票還有兩個小時才發車，葉姍姍去附近郵局給姨媽追了一封電報，說自己最遲八天後能到。
隨後三人便搖搖晃晃地一路南下了。
因為沒有直達的火車，中途要不斷換車，等車，偶爾還要住在招待所等到第二天才能繼續上路。
這一折騰，葉姍姍撐不住了，第三天就開始發起了高燒。
金發博士臨時在中轉站下了車，跟邱碩一起送她去醫院掛水。
這一耽誤，又是兩天。
邱碩越發好奇了：“歐博士，你不是說你單位有急事嗎？要不你先走吧，我們自己想辦法過去就是了，別誤了你的正事。”
這就是他最大的正事，金發博士飛了個冷眼。
邱碩趕緊投降：“好好好，我多嘴，我多事。不過我可提醒你，她是去香江嫁人的，婆家都說好了，你現在跟我搶著抱她餵她，你要是愛上她了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啊。人家是要去豪門做少奶奶的，不是你這樣的人可以肖想得起的，你可千萬別犯傻呀。”
金發博士不想再理他了，冷著臉道：“飯買了嗎？”
“沒，你別瞪我，我去還不行嗎？真是的，非要惦記別人家的未婚妻，不自愛。”邱碩嘀嘀咕咕地出去了。
不自愛？金發博士摸了摸自己狂野的胡茬子，如果不註意形象也算的話，那確實不自愛了。
不過他現在沒心思刮，等退燒了再說吧。
第三天下午，葉姍姍終於醒過來了，整個人都燒傻了。
幸虧沒有做夢，不然更加痛苦。
她張了張嘴，要喝水。
邱碩趕緊去倒，端過來立馬交給了金發博士。
金發博士親自端著餵她。
喝完，她才意識到好像有點不對勁。
金發博士再給她餵飯的時候，她自己把飯盒接了過來：“謝謝，你也去吃吧。”
金發博士便出去了，回來的時候帶著三張火車票。
明天走，順便，他以葉姍姍的名義給葉朝霞追了一封電報，說明了一下情況，會晚到幾天。
*
葉朝霞已經收到了葉姍姍的電報。
前後兩封都到了，只差這最後一封還在路上，所以她並不知道葉姍姍生病了，還在半路耽誤了好幾天。
她把電報放下，有些心疼。
梁峰跟邵育良去之前不知道葉姍姍已經坐車過來了，恐怕要白跑一趟。
葉朝霞趕緊叫管家給葉國泰發了封電報，讓他這個做舅舅的轉達一下事情的進展。
忙完，她又馬不停蹄地去找嚴秀芬：“大太太，你看！電報到的晚，按照我家姍姍發來的時間算，這個月二十一號就能到了。”
嚴秀芬高興壞了，趕緊去張羅著給葉姍姍安排見面禮。
順便，婚房也該布置起來了。
不過，葉姍姍過來肯定是去姨媽家住著的，婚期也要選個合適的日子，所以嚴秀芬還是把重點放在了衣服鞋帽首飾上頭。
全挑好的買，各種場合的都要準備三四套以上，哎呦這一準備起來，日子就有了盼頭。
湯醫生那邊也傳來了好消息，說是治療順利，再有半個月就回來了。
嚴秀芬的心簡直樂開了花。
轉眼就到了二十一號，卻不見葉朝霞來請她出席接風宴。
嚴秀芬以為事情又有了變數，急得趕緊收拾收拾，準備去梁家問問怎麽回事。
就在這時，李太太帶著她侄女兒來了。
美黑的皮膚已經重新做了美白，看上去比照片上白凈不少，也順眼不少。
可是嚴秀芬沒心思招呼她們，只得借口自己要送四太去看病，約她們明天再來家裏坐坐。
李太太回去的時候很是生氣，但還是出於結親的強烈願望，沒有出言不遜。
可是她侄女兒很不高興，埋怨道：“姑姑，你看出來了沒有？那大太太一門心思在等那個阿燦，真是不知道中什麽邪了。”
李太太趕緊勸了勸：“等就等，邵家又不是大太太做主，你怕什麽。再說了，我都找了二太太了，都說好了，會在邵老先生面前推薦你的。”
“要我說，一個快死的人，還挑挑揀揀的做什麽，我還看不上他呢，真是的。”文婧很是不滿。
李太太罵道：“呸呸呸！烏鴉嘴！你別管是為了什麽目的嫁給他，怎麽也不能盼著他死啊，說也不能說。起碼要等有了孩子再說！”
文婧無奈，耷拉著肩膀：“好吧，為了救我爹地的公司，我忍了。”
同一時間，梁家，葉朝霞也是等得心急火燎的。
她擔心外甥女出事了，畢竟一個姑娘家，沒出過這麽遠的門。
所以嚴秀芬一來，她便拉著嚴秀芬的手哭：“大太太，你說這孩子會不會……都怪我，沒有早點跟她說清楚她媽媽的事情，要不然她也不至於跟阿峰他們錯開了。”
“梁太太，你別擔心，等會我回去，一定想辦法聯系羊城那邊的親眷，會有消息的。”嚴秀芬也怕葉姍姍出事，到時候就算這姑娘沒有過門，也是為了跟他兒子結婚才出事的，她沒辦法面對葉朝霞的。
只能盡力到處托人打聽看看。
第二天下午，終於有了好消息傳來。
葉姍姍的第三封電報到了。
算上路上傳遞消耗的時間，哎呦，那不是明天就到了嗎？
嚴秀芬很是高興，掛斷葉朝霞的電話後，便叫傭人去安排客房。
傭人不知道應該按照什麽待遇來安排，只得問了問：“大太太，把葉小姐當少奶奶款待嗎，還是只是普通客人？”
“廢話，當然是少奶奶！不過葉小姐還沒有過門，所以先安排一間客房，就最大的那間，把家裏那些好看的古董花瓶都搬進去，所有的床單被罩全部換我新買的那些。別忘了多擺點鮮花，小姑娘都喜歡這些。”
傭人趕緊去張羅。
*
葉姍姍還是第一次坐輪船，有種劉姥姥初進大觀園的震撼和驚嘆。
難怪總有人寧可偷渡也要往南邊跑，這邊確實比內地繁華多了。
霓虹燈火，璀璨奪目，這就是國際大都市的魅力嘛，真叫人眼花繚亂。
金發博士站在她身側，神色平靜，準備跟她道別：“上岸後怎麽走記得了吧？”
“記得，謝謝你啊歐博士。”葉姍姍笑容燦爛，回眸一笑，晃了他的眼。
金發博士勾了勾嘴唇：“不知道還有機會見面嗎？”
“我也不知道啊，等我認認路吧，回頭我跟姨媽說，這一路上你對我多有照顧，所以要請你吃頓飯。怎麽樣，願不願意賞臉啊？”葉姍姍歪著腦袋，喜形於色，讓她的眉眼越發動人。
金發博士終於笑了：“好。”
葉姍姍便伸出手來，問他要名片：“我總得讓姨媽知道你是誰吧。”
“小人物，不足掛齒。”金發博士婉拒。
葉姍姍沒有勉強，算了，人家不想再攤上她這個大麻煩，也是情理之中的。
她把病中的醫藥費給他結了他都不肯要，這會兒再不給就沒機會了。
她便拽了拽他身上的風衣，假裝那裏有灰：“臟了，幫你擦擦。”
趁機把錢塞他兜裏。
下了船，便分道揚鑣了。
葉姍姍跟邱碩提著行李，在路邊等的士。
沒想到附近有幾個幫忙偷渡的馬仔，一聽他們是內地來的，便動了歪心思，想搶他們東西。
眼看著一群不懷好意的人圍了上來，落後一步的金發博士準備上前幫忙。
就在這時，一輛私家車停在了碼頭前。
邵家大太太嚴秀芬女士，竟然搶在葉朝霞前頭趕了過來。
一眼便看到了被群狼環伺的小姑娘。
急得她大聲喊道：“瞎了你們的狗眼了，我嚴秀芬的兒媳婦你們也敢惦記？都給我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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