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星河永存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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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星河永存9
雨停了，原地只留下那座被灌滿水的棺材。
把尾巴露在外面的黑球游到周向折面前，對著他甩尾巴，沈往看著它，感覺好像看到了當年給他送汙染物的小荊棘們。
“是什麽？”沈往問周向折。
周向折看著它，幾秒鐘後才開口，“我先問一句，你介意和它同名嗎？”
沈往：……
很好，他知道這玩意兒叫什麽名字了。
沈往嘖了一聲後走到棺材前，這次周向折沒有攔住他，那些金色的絲線還在，絲絲縷縷將整個棺材都覆蓋住，沈往朝裏面看了一眼，只見裏面泡著一只華麗的大蝴蝶。
蝴蝶已經不動了，不知道是不是已經被淹死。
它彩色的翅膀上已經被染了一半金色，但這一半金色都像是被撕碎了一般，蝴蝶翅膀的殘片在水中浮浮沈沈。
從蝴蝶上傳來的汙染讓沈往確定：這確實是幻蝶。
它就這麽死了，死在了鹿神洩露出來的些微汙染裏，被一場雨淹死在棺材裏。
沈往的瞳孔裏泛出一絲紫色，他伸手想要觸碰到棺材裏的蝴蝶屍體，這可是現成的A級汙染物。
只是還沒等他的手指碰到水，就被身後的周向折拉了一把。
與此同時，棺材哢嚓一聲碎裂，裏面的水失去容器迸濺出來，蝴蝶屍體隨著水落到地上又高高的彈起，轉身間成了一堆蝴蝶碎片。
“還沒有結束。”周向折說。
“小心一點，鹿神非常狡猾，它既然能鉆出一點來，就不會讓自己再被輕易關回去。”
黑球在周向折腳邊轉了一圈，然後從地面裏鉆出來，小角頂在沈往的腳邊，沈往下意識低下頭，他看著這個小團子，又想起剛才它一口吞十個的樣子。
嗯，內外不符，和周向折一個樣。
“我很少放它出去。”周向折蹲下來把這個黑球拎起來，看上去有點小嫌棄，“給它起名也是不知道怎麽喊它。”
“不過已經三年沒有辦法使用了，這次就放它出來吧。”
“等把殘餘的鹿神汙染重新收回去，它就又得回去了。”
沈往捏了小黑球一把，有些壞心眼的說：“你這樣該怎麽找戀人？單身未婚還帶子。”
周向折奇怪的看了一眼沈往，又看了一眼自己拎著的小黑球。
許久之後才開口，“你不嫌棄就行了。”
說完周向折頓了幾秒鐘，又補充道：“我不會再和你分開。”
沈往有些好笑的看著他，“小七，你知道自己的話是什麽意思嗎？”
他拉住周向折的手腕，周向折手指因此松了一下，黑球啪嘰一下摔到地上，周向折也沒心情在意，他的所有心緒都在對面的沈往身上。
沈往手心的溫度是熱的，沈往的笑容明媚，黑色的眸子裏卻帶著微微的壞心眼，他看上去好似溫和到平易近人，實際上卻是漫不經心又高高在上，如同一只知道自己很漂亮的貓，趴在桌子上看著貓主子對它晃動逗貓棒卻不屑一顧。
周向折的心跳忍不住亂了一下。
他聽到沈往用輕佻的語氣說：“你老是這樣說我可要誤會了。”
周向折想：我巴不得你誤會。
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喜歡到可以放棄所有朋友只選擇你。
如果世界毀滅，只有一個人可以存活，我希望這個人是你。
但實際上沈往比他明白，也比他懂，一個防汙染中心長大的人又怎麽會比得上一個在醫院裏折騰過的人呢？
沈往見過白頭到老的情侶，一人死亡後另一個人也隨即離開；沈往也見過恩愛的情侶老死不相往來，甚至互相攻擊，最嚴重的發展到其中一個異化成汙染物。
所以沈往對待感情慎重又慎重，他會以感情逗周向折玩，但不會真的玩弄他的感情。
畢竟說實話，沈往也真的很喜歡他的小七。
只是還沒有考慮好要不要真的發展下去。
周向折沒有回答剛才的問題，沈往也沒有繼續問，他們默契的讓剛才的話題冷下去，等下次有了合適的時機再提出來。
也就是在這時，周圍逐漸泛起了白霧，白霧裏能看到隱隱約約的城市，仿若海市蜃樓，但在城市裏還有無數人在走動，他們如同幻影一般正在叫賣著什麽，聲音雜亂無序，但並不刺耳。
霧越來越濃，沈往伸手想拉住周向折防止走丟，卻沒有摸到本該在他身邊的人，沈往轉頭只看到了空蕩的白霧。
“周向折？”沈往喊了周向折的名字，但是沒有人回答。
沈往皺了下眉，他判斷著剛才周向折所在的方向往前走，剛走出兩步他就看到幾個正在微笑著買菜的人。
“你知道嗎？鹿神實在是太神了，信仰鹿神之後我每天都覺得很開心，我真的好幸福。”
“是啊，我那個天天哭的女兒，醫生說她得了抑郁癥，但是我帶著女兒信了鹿神之後，她每天都是笑著的，還和我說感謝鹿神！”
“鹿神太偉大了，是我們的救星！”
“收容中心裏的所有病人都回來了，他們全都正常了，這都是鹿神給我們的饋贈！”
“我那個被收容中心判了死刑的兒子都好好的回來了，真是太好了，感謝鹿神！”
沈往避開這些人，他一邊聽著周圍的話一邊往前走，同時觀察裏面有沒有周向折的身影。
周圍的應該都是當年雨棠南城的受害者，也就是鹿神的信徒，他們已經被精神汙染到某種程度，還擁有自己的思維卻無法察覺到異樣，不管是抑郁癥恢覆還是收容中心裏釋放所有畸變人都是怪事。
但他們不覺得奇怪，並且還在真誠的感謝鹿神。
走出這些人影聚集的地方，眼前的白霧散開了一些，沈往擡起頭來，下一刻他微微睜大眼睛。
眼前佇立著一座巨大的雕像，雕像如同打了一團馬賽克，起碼沈往看不到它長什麽模樣，穿了什麽衣服，但就是莫名給人一種金光閃閃極其神聖的感覺，沈往揉了揉眼睛，再看過去依舊是一團馬賽克。
他沈默了，開始思考這個鹿神到底真的長的一團馬賽克的模樣，還是說是一種精神上的樣貌？
比如：最尊敬誰就會呈現誰的樣子，只是沈往不會被汙染，所以只能看到本質，也就是一團馬賽克……
看了一會兒後沈往攤手，他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
“周向折！”沈往喊。
依舊沒有人回答。
於是沈往嘖了一聲後吐槽，“事實證明，A級完全比不上S級。”
“A級的畫作被S級洩露出來的汙染都能搞得一塌糊塗，人都找不到，太廢物了，下次要試著吃個S級。”
“不過這個世界上也沒有幾個S級，周向折和鹿神是意外。”
“要不然鹿神也可……”
沈往的話語突兀的挺住，因為他看到了一個人。
青年穿著派遣隊的黑色作戰服，有一頭漆黑的發和深邃的瞳，他站在那個地方擡頭仰望著天空，空中的雲倒映在他的眼睛裏，就這麽看了一會兒後他擡起手來，手腕上是一條銀色的綁帶。
他神情冰冷，放在人群中也是顯眼的存在，但周身的氣質卻是沈寂的，像是一攤幹凈的平靜的水。
明明是完全相反的兩種氣質，卻在他身上相輔相成。
他的樣貌更契合沈往想象中‘小七長大後’的形象，也更符合周向折本人給人的感覺。
沒有顯眼到如同妖精一般的銀發和金瞳，沒有被改成無數小裝飾品的汙染抑制器，他是那麽幹凈又純粹。
“周向折。”沈往開口，“周向折？”
然而對面的青年聽不到他的聲音，沈往也知道這裏並不是正在發生的事情，更像是鹿神逸散出的汙染正在自我構建，將之前發生的事情重新覆演，所以才會出現馬賽克雕像和那些被汙染後的受害者影子。
而這個很明顯就是還未吞噬鹿神的周向折，他三年前屬於自己的模樣。
“這個樣子……”沈往轉著圈看著這個三年前的周向折。
他大膽的評價，“嗯，符合我的審美。”
銀發金眸好看是好看，但是總會帶著一點妖孽氣息，如同一個非人的妖精，沈往的審美不好說，形容的具體一點就是：雜食，但他又是最挑剔的，長的不好看的都入不了他的眼。
但是，周向折的樣貌是真的好，不管是之前非人的氣質還是現在如水般的清冷都是他的菜。
“要是能拍照就好了。”沈往遺憾的嘆口氣。
周向折放下手，他用腳尖輕輕的踢了踢地面。
“走了，小十五。”
黑色的球瞬間從地面鉆出來，搖著尾巴跟著周向折離開。
“要去哪裏？”沈往沒心情去找現在的周向折了，他跟著這個三年前的周向折走。
銀發金瞳的周向折現在隨便可以看可以摸，但是黑發黑眸的周向折屬於限定款，還是絕版！得多看看。
周向折一邊走一邊摁下耳邊的通訊器。
“北極星周向折，我已經進入雨棠南城，到達汙染區。”
“雨棠南城內部無異樣，居民正常生活，除精神汙染外思維正常。”
周向折道：“未發現身體畸變，精神汙染方向為：對鹿神的強烈虔誠，除此之外一切正常，建議代號【鹿神】。”
自神隱計劃後，全世界都沒有針對S級汙染物的對抗經驗，唯有漂亮國靠著一個S級異變者加一整個高墻的人留下一些信息，但漂亮國把這份資料攥的死死的，誰都不給看。
所以在雨棠南城發生S級汙染事件後，連防汙染中心都差點亂了。
唯有的三個S級異變者全部派往雨棠南城，除了特殊天賦的舟青外，周向折和另外一個S級異變者分別在不同的位置進城。
黑球在周向折腳邊滾動，周向折也不擔心會踩到他，黑色的皮鞋一步步邁出去。
沈往一邊走一邊打量著他。
派遣隊三年前的制服和現在的樣式不太一樣，給人的感覺也不盡相同，這身要顯得更緊一點，而且黑色作戰服內意外的是白色的內襯，周向折將扣子系的一絲不茍，偏偏落下最頂上的扣子，露出脖頸下的鎖骨，給人帶來無盡遐思。
果然不管什麽時候的周向折都很會收拾自己。
周向折斷掉和防汙染中心的聯系，一直走到前面鹿神的寺廟前，寺廟還留著其他信仰的痕跡，一看就是原本是其他信仰的廟宇，在鹿神汙染整個高墻後，高墻內的人將其他信仰的香火斷掉，甚至把廟宇都改成了鹿神。
廟宇裏的雕像在沈往眼裏依舊是馬賽克的模樣，但在周向折眼裏似乎並不是。
周向折指了指前面的雕像，“去。”
小黑球竄出去，它張開嘴瞬間把這雕像一口吞下，吞完後不過幾秒鐘又吐了出來，小黑球回到周向折腳邊，尾巴朝著某個方向指了指。
……原來還是個指南針、方向標。
周向折走過去，但看到的是另一座廟宇，廟宇裏同樣樹立著鹿神的雕像。
他站在雕像前看了一會兒，又看了一眼腳下的小黑球。
“你確定沒錯？”
小黑球執著的用尾巴對著這雕像。
周向折沈思了片刻，他摁下耳邊的通訊重新和防汙染中心匯報。
“北極星周向折，我懷疑鹿神非正常實體汙染物，而是以特殊狀態存在的汙染物，什麽狀態？既然是以信仰誕生的汙染物，那它的形態應該就和信徒信仰的東西有關，也就是【神】。”
神是虛幻的，看不到摸不著的，卻可以降下恩澤。東方神明被供奉後會風調雨順，西方神明會挑選虔誠的信徒並俯身在信徒身上……
這種幻想中的信仰成為現實後也不需要實體。
沈往一直都知道周向折是個非常聰明的人，他的聰慧在小時候就表現出來，孤兒院中的功課總是他做的最快最好，他看一遍就能記住要背的詩句，那些讓小二十九抓耳撓腮的東西在他眼裏比睡覺都簡單。
所以沈往一點都不意外周向折迅速得出結論。
匯報完畢後，周向折再次轉身離開，小黑球似乎不理解自己找到了位置但主人怎麽走了，於是猶猶豫豫的跟了上去。
周向折嘆口氣，他拎起地上的小黑球。
“給你起名小十五，你怎麽和他一點都不像呢？”
“要是他的話，應該可以一眼就知道我會做什麽……”周向折對著小黑球說話，“是吧，小十五？”
小黑球什麽都不懂，它只是一顆球而已，承載不了主人潰堤一般的思念。
於是周向折把它放下，從口袋摸出一張照片。
照片上是沈往穿著病號服的樣子，他正站在窗口，似乎是感覺到身後有人便回過頭來，他黑發黑眸身材修長，漂亮的桃花眼裏還未來得及偽裝，那些沒有隱藏的冷淡就這麽被定格在一張照片裏，永久的刻在上面。
這是周向折在知道沈往失蹤之後拿到的唯一一張關於沈往的照片。
他的手下意識收緊了很多，照片上被攥出一道道痕跡，但很快他就反應過來，他迅速把照片撫平，黑色的眸子裏帶著無法掩飾的憂傷。
叮咚一聲，他耳邊的通訊器亮起。
熟悉的聲音從通訊器中傳出來，是明光。
“你的消息我已經收到了，現在正在考慮重新制定計劃，你要暫時回來嗎？”
“周向折？你的汙染度不太穩定，最好回來再做決定。”
“周向折，能聽到嗎？回話！”
周向折一顆顆解開作戰服外套的扣子，他很輕的吻了照片一下，然後將手裏的照片放進外套裏面的口袋，這是最接近心臟的地方。
“沒事。”周向折說：“在我回去前，北極星歸你全權負責指揮。”
“什麽？”明光敏銳的察覺到了不對，“周向折？周向折你要幹什麽？！”
“臥槽你特麽給我回話！”
“周……”
周向折掛斷了通訊。
他繼續往前走，“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麽。”
“但小十五以前說過：繼續走下去總不會錯。”
“總不會錯。”
沈往想跟過去，但眼前的白霧突然凝聚，濃厚的白霧遮擋住他的視線，幾乎要伸手不見五指，他勉強從這片霧裏穿過，眼前早已沒有了人。
不管是現在的周向折還是三年前的周向折都不在。
“真是怪了。”沈往一邊往前走一邊小聲呢喃，“S級汙染物就這麽可怕嗎？只是洩露出來的些微汙染就足夠讓我的畫作變得連我自己都不認識。”
“再怎麽說這畫都是我制造出來的，我竟然沒有一點控制權。”
這種濃度的白霧迷路實在是太正常，沈往已經不知道自己走到什麽地方去，反正隨心隨便走，等再見到人影的時候他已經走了接近半個小時。
迷霧中是影影綽綽的人影，它們齊齊站在前面圍成長長的人墻，每個人都在義憤填膺的舉著手怒吼。
“你們在說什麽？！鹿神才不是汙染物！”
“鹿神是偉大的神！鹿神什麽都沒有做錯！你們怎麽可以冤枉好人！”
“就算鹿神是汙染物，鹿神為了我們付出了那麽多！救了那麽多的人！你們防汙染中心就會欺負好人！”
“滾出去！你們滾出南城！”
“鹿神保護了我們，現在就靠我們來保護鹿神了！”
沈往避開暴動的人群從某個方向往裏面看，只見那裏有一片空地，空地中央站著他熟悉的人，因為距離太遠所以只能看到他是黑發，嗯，是三年前的周向折。
周向折沒有理會憤怒的民眾，他平靜的站在原地，擡起頭來看向眼前的馬賽克雕像。
“控制一座城，控制城內所有的人，這樣你就滿足了？”
“對防汙染中心來說只是一城普通人而已，只要能遏制住汙染擴散，就算是把他們一起殺掉也沒關系。”
“等你的信徒全部死光，你也就沒有躲避的餘地了。”
沈往是第一次聽到周向折說這樣的話，滅掉一整個城市的人來消滅【鹿神】這樣的話不像是他能說出口的。
但是……
他的聲音輕描淡寫，偏冷的腔調把這些話說的極其平淡，但就是這種清淡的語氣卻帶著難以言喻的威脅感，越是以普通的語氣說出威脅的話，便越能讓人感覺到寒意，任誰來都會覺得他說的話都萬分真實。
甚至覺得防汙染中心已經對雨棠南城進行重點爆破了。
於是在下一瞬間，金色的絲線從地面瞬間穿透周向折的腿部，周向折單膝跪地支撐身體，但有更多的金線從地面裏鉆出來，它們爭先恐後的往他的身體裏鉆，周向折咳出一口鮮紅的血來。
他就這麽忍著，忍到那些線全部鉆進去，黑色的瞳孔裏一點點流入金色，也就是在這時，周向折猛地擡起頭來。
“小十五！”
黑色的龐大的如同影子一般的物質從周向折的身體裏溢出來，它們在空中形成一個巨大的無形體的可怖怪物，怪物擁有尖利的牙齒和巨大的彎角，如同童話故事中的惡魔。
這只‘惡魔’自空中落下，一口將周向折吞入腹中。
沈往下意識退後一步，如果不是那和黑球相似的外貌，沈往甚至無法把這個龐大的東西和周向折的小黑球聯系在一起。
在黑球吞噬掉周向折的瞬間，它整個身體都劇烈的顫抖著，周圍還在暴動的人突兀的靜止了，所有人都以一種奇怪的姿態註視著周向折。
在最後一刻，黑球將周向折吐了出去，它落在地上，逐漸沈入地裏，但被吐出來的周向折也不好受。
他的瞳仁裏的金色越來越多，他嘔出了更多的血。
沈往站在周向折面前，他看著這個痛苦萬分的人，心臟湧上一點隱痛。
在周向折的人生經歷裏，殺死S級汙染物【鹿神】是他最光輝的戰績，無數人都為此崇拜他敬仰他，但如果站在這裏就會發現，吞噬掉鹿神的他到底有多痛苦。
強忍著無法消化的不適，全身都因為【鹿神】的汙染被灼傷，能夠清晰的感知到【鹿神】正在改變他的身體，將他的汙染度拔高。
“非得這樣才行嗎？”沈往小聲呢喃。
周向折擡起頭來，他看向前方，如同跨越時空看到了站在他面前的沈往。
他嘴角含著血，眼睛裏是黑金交雜的破碎顏色，沈往看到他的眼裏有淚，也不知道這淚到底是因為痛苦還是其他。
但就在這時，他含著淚笑了。
沈往微微睜大眼睛。
沈往是個非常敏感的人，他能夠很輕易的判斷出一個人的狀態來，在哪一刻他真實的感覺到了周向折笑容裏的快意。
他是故意的，他是故意的！
這是一個讓人驚恐的事實。
所有人都說周向折是個奇跡的異變者，他的汙染度已經超過80%卻從來沒有出現精神異常，可是誰都沒有發現，其實精神異常早就出現了，它是強烈的自毀欲，是下意識的自我獻祭。
但是，‘舍己為人’是個如此美好的利他品質，周向折聰明的將欲望替換成這個方向，便真的沒有人發現。
所有人都覺得周向折是一個太好太好的人，他是聖父是保護神，是每個人都可以依靠的存在。
如此可笑，除了他自己，竟然真的沒有人發現這一點！
轟的一聲，如同雷聲也如同鐘聲，面前的白霧在散開，眼前笑著的人也破碎消失，沈往轉頭看向旁邊，巨大的黑球吃掉了所有白霧，尖利的牙齒閃著光，原本被沈往稱作可愛的小尾巴也變成粗壯的一條盤在身上，它黑色的眼睛裏滿是兇光。
周向折站在它旁邊，看到沈往的時候眼裏閃過擔心。
“沈往！”周向折跑過來，“沒事吧？”
沈往看著他，許久之後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還沒等周向折疑惑沈往攥起拳頭來一拳砸在周向折的腹部。
他沒有留情，周向折直接退後兩步，他捂著被砸的地方有些茫然。
“疼嗎？”沈往問他。
周向折皺眉看著沈往，許久之後才搖搖頭，“還好？”
於是沈往走過去又給了他一拳。
“疼嗎？”
周向折從沈往的情緒裏感知到了什麽，他伸手握住沈往攥起來的拳頭，然後把他的手小心的抵在自己的胸口。
“……疼，很疼。”
“記住這份疼。”沈往註視著他的眼睛，“以後要是遇到比這更疼的事情，就避開它，不要再受比這更疼的疼，知道嗎？”
精神異常能改變嗎？
S區人滿為患，到處都是發瘋的異變者，就算是中央城內都有精神異常的異變者鬧事。
但是，他不願意周向折繼續受這個罪。
如同小時候，小十五總是可以把小七被搶走的東西要回來，哪怕是一顆糖一個水杯。
所以現在，哪怕是精神異常，他也要給他掰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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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停了，原地只留下那座被灌滿水的棺材。
把尾巴露在外面的黑球游到周向折面前，對著他甩尾巴，沈往看著它，感覺好像看到了當年給他送汙染物的小荊棘們。
“是什麽？”沈往問周向折。
周向折看著它，幾秒鐘後才開口，“我先問一句，你介意和它同名嗎？”
沈往：……
很好，他知道這玩意兒叫什麽名字了。
沈往嘖了一聲後走到棺材前，這次周向折沒有攔住他，那些金色的絲線還在，絲絲縷縷將整個棺材都覆蓋住，沈往朝裏面看了一眼，只見裏面泡著一只華麗的大蝴蝶。
蝴蝶已經不動了，不知道是不是已經被淹死。
它彩色的翅膀上已經被染了一半金色，但這一半金色都像是被撕碎了一般，蝴蝶翅膀的殘片在水中浮浮沈沈。
從蝴蝶上傳來的汙染讓沈往確定：這確實是幻蝶。
它就這麽死了，死在了鹿神洩露出來的些微汙染裏，被一場雨淹死在棺材裏。
沈往的瞳孔裏泛出一絲紫色，他伸手想要觸碰到棺材裏的蝴蝶屍體，這可是現成的A級汙染物。
只是還沒等他的手指碰到水，就被身後的周向折拉了一把。
與此同時，棺材哢嚓一聲碎裂，裏面的水失去容器迸濺出來，蝴蝶屍體隨著水落到地上又高高的彈起，轉身間成了一堆蝴蝶碎片。
“還沒有結束。”周向折說。
“小心一點，鹿神非常狡猾，它既然能鉆出一點來，就不會讓自己再被輕易關回去。”
黑球在周向折腳邊轉了一圈，然後從地面裏鉆出來，小角頂在沈往的腳邊，沈往下意識低下頭，他看著這個小團子，又想起剛才它一口吞十個的樣子。
嗯，內外不符，和周向折一個樣。
“我很少放它出去。”周向折蹲下來把這個黑球拎起來，看上去有點小嫌棄，“給它起名也是不知道怎麽喊它。”
“不過已經三年沒有辦法使用了，這次就放它出來吧。”
“等把殘餘的鹿神汙染重新收回去，它就又得回去了。”
沈往捏了小黑球一把，有些壞心眼的說：“你這樣該怎麽找戀人？單身未婚還帶子。”
周向折奇怪的看了一眼沈往，又看了一眼自己拎著的小黑球。
許久之後才開口，“你不嫌棄就行了。”
說完周向折頓了幾秒鐘，又補充道：“我不會再和你分開。”
沈往有些好笑的看著他，“小七，你知道自己的話是什麽意思嗎？”
他拉住周向折的手腕，周向折手指因此松了一下，黑球啪嘰一下摔到地上，周向折也沒心情在意，他的所有心緒都在對面的沈往身上。
沈往手心的溫度是熱的，沈往的笑容明媚，黑色的眸子裏卻帶著微微的壞心眼，他看上去好似溫和到平易近人，實際上卻是漫不經心又高高在上，如同一只知道自己很漂亮的貓，趴在桌子上看著貓主子對它晃動逗貓棒卻不屑一顧。
周向折的心跳忍不住亂了一下。
他聽到沈往用輕佻的語氣說：“你老是這樣說我可要誤會了。”
周向折想：我巴不得你誤會。
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喜歡到可以放棄所有朋友只選擇你。
如果世界毀滅，只有一個人可以存活，我希望這個人是你。
但實際上沈往比他明白，也比他懂，一個防汙染中心長大的人又怎麽會比得上一個在醫院裏折騰過的人呢？
沈往見過白頭到老的情侶，一人死亡後另一個人也隨即離開；沈往也見過恩愛的情侶老死不相往來，甚至互相攻擊，最嚴重的發展到其中一個異化成汙染物。
所以沈往對待感情慎重又慎重，他會以感情逗周向折玩，但不會真的玩弄他的感情。
畢竟說實話，沈往也真的很喜歡他的小七。
只是還沒有考慮好要不要真的發展下去。
周向折沒有回答剛才的問題，沈往也沒有繼續問，他們默契的讓剛才的話題冷下去，等下次有了合適的時機再提出來。
也就是在這時，周圍逐漸泛起了白霧，白霧裏能看到隱隱約約的城市，仿若海市蜃樓，但在城市裏還有無數人在走動，他們如同幻影一般正在叫賣著什麽，聲音雜亂無序，但並不刺耳。
霧越來越濃，沈往伸手想拉住周向折防止走丟，卻沒有摸到本該在他身邊的人，沈往轉頭只看到了空蕩的白霧。
“周向折？”沈往喊了周向折的名字，但是沒有人回答。
沈往皺了下眉，他判斷著剛才周向折所在的方向往前走，剛走出兩步他就看到幾個正在微笑著買菜的人。
“你知道嗎？鹿神實在是太神了，信仰鹿神之後我每天都覺得很開心，我真的好幸福。”
“是啊，我那個天天哭的女兒，醫生說她得了抑郁癥，但是我帶著女兒信了鹿神之後，她每天都是笑著的，還和我說感謝鹿神！”
“鹿神太偉大了，是我們的救星！”
“收容中心裏的所有病人都回來了，他們全都正常了，這都是鹿神給我們的饋贈！”
“我那個被收容中心判了死刑的兒子都好好的回來了，真是太好了，感謝鹿神！”
沈往避開這些人，他一邊聽著周圍的話一邊往前走，同時觀察裏面有沒有周向折的身影。
周圍的應該都是當年雨棠南城的受害者，也就是鹿神的信徒，他們已經被精神汙染到某種程度，還擁有自己的思維卻無法察覺到異樣，不管是抑郁癥恢覆還是收容中心裏釋放所有畸變人都是怪事。
但他們不覺得奇怪，並且還在真誠的感謝鹿神。
走出這些人影聚集的地方，眼前的白霧散開了一些，沈往擡起頭來，下一刻他微微睜大眼睛。
眼前佇立著一座巨大的雕像，雕像如同打了一團馬賽克，起碼沈往看不到它長什麽模樣，穿了什麽衣服，但就是莫名給人一種金光閃閃極其神聖的感覺，沈往揉了揉眼睛，再看過去依舊是一團馬賽克。
他沈默了，開始思考這個鹿神到底真的長的一團馬賽克的模樣，還是說是一種精神上的樣貌？
比如：最尊敬誰就會呈現誰的樣子，只是沈往不會被汙染，所以只能看到本質，也就是一團馬賽克……
看了一會兒後沈往攤手，他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
“周向折！”沈往喊。
依舊沒有人回答。
於是沈往嘖了一聲後吐槽，“事實證明，A級完全比不上S級。”
“A級的畫作被S級洩露出來的汙染都能搞得一塌糊塗，人都找不到，太廢物了，下次要試著吃個S級。”
“不過這個世界上也沒有幾個S級，周向折和鹿神是意外。”
“要不然鹿神也可……”
沈往的話語突兀的挺住，因為他看到了一個人。
青年穿著派遣隊的黑色作戰服，有一頭漆黑的發和深邃的瞳，他站在那個地方擡頭仰望著天空，空中的雲倒映在他的眼睛裏，就這麽看了一會兒後他擡起手來，手腕上是一條銀色的綁帶。
他神情冰冷，放在人群中也是顯眼的存在，但周身的氣質卻是沈寂的，像是一攤幹凈的平靜的水。
明明是完全相反的兩種氣質，卻在他身上相輔相成。
他的樣貌更契合沈往想象中‘小七長大後’的形象，也更符合周向折本人給人的感覺。
沒有顯眼到如同妖精一般的銀發和金瞳，沒有被改成無數小裝飾品的汙染抑制器，他是那麽幹凈又純粹。
“周向折。”沈往開口，“周向折？”
然而對面的青年聽不到他的聲音，沈往也知道這裏並不是正在發生的事情，更像是鹿神逸散出的汙染正在自我構建，將之前發生的事情重新覆演，所以才會出現馬賽克雕像和那些被汙染後的受害者影子。
而這個很明顯就是還未吞噬鹿神的周向折，他三年前屬於自己的模樣。
“這個樣子……”沈往轉著圈看著這個三年前的周向折。
他大膽的評價，“嗯，符合我的審美。”
銀發金眸好看是好看，但是總會帶著一點妖孽氣息，如同一個非人的妖精，沈往的審美不好說，形容的具體一點就是：雜食，但他又是最挑剔的，長的不好看的都入不了他的眼。
但是，周向折的樣貌是真的好，不管是之前非人的氣質還是現在如水般的清冷都是他的菜。
“要是能拍照就好了。”沈往遺憾的嘆口氣。
周向折放下手，他用腳尖輕輕的踢了踢地面。
“走了，小十五。”
黑色的球瞬間從地面鉆出來，搖著尾巴跟著周向折離開。
“要去哪裏？”沈往沒心情去找現在的周向折了，他跟著這個三年前的周向折走。
銀發金瞳的周向折現在隨便可以看可以摸，但是黑發黑眸的周向折屬於限定款，還是絕版！得多看看。
周向折一邊走一邊摁下耳邊的通訊器。
“北極星周向折，我已經進入雨棠南城，到達汙染區。”
“雨棠南城內部無異樣，居民正常生活，除精神汙染外思維正常。”
周向折道：“未發現身體畸變，精神汙染方向為：對鹿神的強烈虔誠，除此之外一切正常，建議代號【鹿神】。”
自神隱計劃後，全世界都沒有針對S級汙染物的對抗經驗，唯有漂亮國靠著一個S級異變者加一整個高墻的人留下一些信息，但漂亮國把這份資料攥的死死的，誰都不給看。
所以在雨棠南城發生S級汙染事件後，連防汙染中心都差點亂了。
唯有的三個S級異變者全部派往雨棠南城，除了特殊天賦的舟青外，周向折和另外一個S級異變者分別在不同的位置進城。
黑球在周向折腳邊滾動，周向折也不擔心會踩到他，黑色的皮鞋一步步邁出去。
沈往一邊走一邊打量著他。
派遣隊三年前的制服和現在的樣式不太一樣，給人的感覺也不盡相同，這身要顯得更緊一點，而且黑色作戰服內意外的是白色的內襯，周向折將扣子系的一絲不茍，偏偏落下最頂上的扣子，露出脖頸下的鎖骨，給人帶來無盡遐思。
果然不管什麽時候的周向折都很會收拾自己。
周向折斷掉和防汙染中心的聯系，一直走到前面鹿神的寺廟前，寺廟還留著其他信仰的痕跡，一看就是原本是其他信仰的廟宇，在鹿神汙染整個高墻後，高墻內的人將其他信仰的香火斷掉，甚至把廟宇都改成了鹿神。
廟宇裏的雕像在沈往眼裏依舊是馬賽克的模樣，但在周向折眼裏似乎並不是。
周向折指了指前面的雕像，“去。”
小黑球竄出去，它張開嘴瞬間把這雕像一口吞下，吞完後不過幾秒鐘又吐了出來，小黑球回到周向折腳邊，尾巴朝著某個方向指了指。
……原來還是個指南針、方向標。
周向折走過去，但看到的是另一座廟宇，廟宇裏同樣樹立著鹿神的雕像。
他站在雕像前看了一會兒，又看了一眼腳下的小黑球。
“你確定沒錯？”
小黑球執著的用尾巴對著這雕像。
周向折沈思了片刻，他摁下耳邊的通訊重新和防汙染中心匯報。
“北極星周向折，我懷疑鹿神非正常實體汙染物，而是以特殊狀態存在的汙染物，什麽狀態？既然是以信仰誕生的汙染物，那它的形態應該就和信徒信仰的東西有關，也就是【神】。”
神是虛幻的，看不到摸不著的，卻可以降下恩澤。東方神明被供奉後會風調雨順，西方神明會挑選虔誠的信徒並俯身在信徒身上……
這種幻想中的信仰成為現實後也不需要實體。
沈往一直都知道周向折是個非常聰明的人，他的聰慧在小時候就表現出來，孤兒院中的功課總是他做的最快最好，他看一遍就能記住要背的詩句，那些讓小二十九抓耳撓腮的東西在他眼裏比睡覺都簡單。
所以沈往一點都不意外周向折迅速得出結論。
匯報完畢後，周向折再次轉身離開，小黑球似乎不理解自己找到了位置但主人怎麽走了，於是猶猶豫豫的跟了上去。
周向折嘆口氣，他拎起地上的小黑球。
“給你起名小十五，你怎麽和他一點都不像呢？”
“要是他的話，應該可以一眼就知道我會做什麽……”周向折對著小黑球說話，“是吧，小十五？”
小黑球什麽都不懂，它只是一顆球而已，承載不了主人潰堤一般的思念。
於是周向折把它放下，從口袋摸出一張照片。
照片上是沈往穿著病號服的樣子，他正站在窗口，似乎是感覺到身後有人便回過頭來，他黑發黑眸身材修長，漂亮的桃花眼裏還未來得及偽裝，那些沒有隱藏的冷淡就這麽被定格在一張照片裏，永久的刻在上面。
這是周向折在知道沈往失蹤之後拿到的唯一一張關於沈往的照片。
他的手下意識收緊了很多，照片上被攥出一道道痕跡，但很快他就反應過來，他迅速把照片撫平，黑色的眸子裏帶著無法掩飾的憂傷。
叮咚一聲，他耳邊的通訊器亮起。
熟悉的聲音從通訊器中傳出來，是明光。
“你的消息我已經收到了，現在正在考慮重新制定計劃，你要暫時回來嗎？”
“周向折？你的汙染度不太穩定，最好回來再做決定。”
“周向折，能聽到嗎？回話！”
周向折一顆顆解開作戰服外套的扣子，他很輕的吻了照片一下，然後將手裏的照片放進外套裏面的口袋，這是最接近心臟的地方。
“沒事。”周向折說：“在我回去前，北極星歸你全權負責指揮。”
“什麽？”明光敏銳的察覺到了不對，“周向折？周向折你要幹什麽？！”
“臥槽你特麽給我回話！”
“周……”
周向折掛斷了通訊。
他繼續往前走，“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麽。”
“但小十五以前說過：繼續走下去總不會錯。”
“總不會錯。”
沈往想跟過去，但眼前的白霧突然凝聚，濃厚的白霧遮擋住他的視線，幾乎要伸手不見五指，他勉強從這片霧裏穿過，眼前早已沒有了人。
不管是現在的周向折還是三年前的周向折都不在。
“真是怪了。”沈往一邊往前走一邊小聲呢喃，“S級汙染物就這麽可怕嗎？只是洩露出來的些微汙染就足夠讓我的畫作變得連我自己都不認識。”
“再怎麽說這畫都是我制造出來的，我竟然沒有一點控制權。”
這種濃度的白霧迷路實在是太正常，沈往已經不知道自己走到什麽地方去，反正隨心隨便走，等再見到人影的時候他已經走了接近半個小時。
迷霧中是影影綽綽的人影，它們齊齊站在前面圍成長長的人墻，每個人都在義憤填膺的舉著手怒吼。
“你們在說什麽？！鹿神才不是汙染物！”
“鹿神是偉大的神！鹿神什麽都沒有做錯！你們怎麽可以冤枉好人！”
“就算鹿神是汙染物，鹿神為了我們付出了那麽多！救了那麽多的人！你們防汙染中心就會欺負好人！”
“滾出去！你們滾出南城！”
“鹿神保護了我們，現在就靠我們來保護鹿神了！”
沈往避開暴動的人群從某個方向往裏面看，只見那裏有一片空地，空地中央站著他熟悉的人，因為距離太遠所以只能看到他是黑發，嗯，是三年前的周向折。
周向折沒有理會憤怒的民眾，他平靜的站在原地，擡起頭來看向眼前的馬賽克雕像。
“控制一座城，控制城內所有的人，這樣你就滿足了？”
“對防汙染中心來說只是一城普通人而已，只要能遏制住汙染擴散，就算是把他們一起殺掉也沒關系。”
“等你的信徒全部死光，你也就沒有躲避的餘地了。”
沈往是第一次聽到周向折說這樣的話，滅掉一整個城市的人來消滅【鹿神】這樣的話不像是他能說出口的。
但是……
他的聲音輕描淡寫，偏冷的腔調把這些話說的極其平淡，但就是這種清淡的語氣卻帶著難以言喻的威脅感，越是以普通的語氣說出威脅的話，便越能讓人感覺到寒意，任誰來都會覺得他說的話都萬分真實。
甚至覺得防汙染中心已經對雨棠南城進行重點爆破了。
於是在下一瞬間，金色的絲線從地面瞬間穿透周向折的腿部，周向折單膝跪地支撐身體，但有更多的金線從地面裏鉆出來，它們爭先恐後的往他的身體裏鉆，周向折咳出一口鮮紅的血來。
他就這麽忍著，忍到那些線全部鉆進去，黑色的瞳孔裏一點點流入金色，也就是在這時，周向折猛地擡起頭來。
“小十五！”
黑色的龐大的如同影子一般的物質從周向折的身體裏溢出來，它們在空中形成一個巨大的無形體的可怖怪物，怪物擁有尖利的牙齒和巨大的彎角，如同童話故事中的惡魔。
這只‘惡魔’自空中落下，一口將周向折吞入腹中。
沈往下意識退後一步，如果不是那和黑球相似的外貌，沈往甚至無法把這個龐大的東西和周向折的小黑球聯系在一起。
在黑球吞噬掉周向折的瞬間，它整個身體都劇烈的顫抖著，周圍還在暴動的人突兀的靜止了，所有人都以一種奇怪的姿態註視著周向折。
在最後一刻，黑球將周向折吐了出去，它落在地上，逐漸沈入地裏，但被吐出來的周向折也不好受。
他的瞳仁裏的金色越來越多，他嘔出了更多的血。
沈往站在周向折面前，他看著這個痛苦萬分的人，心臟湧上一點隱痛。
在周向折的人生經歷裏，殺死S級汙染物【鹿神】是他最光輝的戰績，無數人都為此崇拜他敬仰他，但如果站在這裏就會發現，吞噬掉鹿神的他到底有多痛苦。
強忍著無法消化的不適，全身都因為【鹿神】的汙染被灼傷，能夠清晰的感知到【鹿神】正在改變他的身體，將他的汙染度拔高。
“非得這樣才行嗎？”沈往小聲呢喃。
周向折擡起頭來，他看向前方，如同跨越時空看到了站在他面前的沈往。
他嘴角含著血，眼睛裏是黑金交雜的破碎顏色，沈往看到他的眼裏有淚，也不知道這淚到底是因為痛苦還是其他。
但就在這時，他含著淚笑了。
沈往微微睜大眼睛。
沈往是個非常敏感的人，他能夠很輕易的判斷出一個人的狀態來，在哪一刻他真實的感覺到了周向折笑容裏的快意。
他是故意的，他是故意的！
這是一個讓人驚恐的事實。
所有人都說周向折是個奇跡的異變者，他的汙染度已經超過80%卻從來沒有出現精神異常，可是誰都沒有發現，其實精神異常早就出現了，它是強烈的自毀欲，是下意識的自我獻祭。
但是，‘舍己為人’是個如此美好的利他品質，周向折聰明的將欲望替換成這個方向，便真的沒有人發現。
所有人都覺得周向折是一個太好太好的人，他是聖父是保護神，是每個人都可以依靠的存在。
如此可笑，除了他自己，竟然真的沒有人發現這一點！
轟的一聲，如同雷聲也如同鐘聲，面前的白霧在散開，眼前笑著的人也破碎消失，沈往轉頭看向旁邊，巨大的黑球吃掉了所有白霧，尖利的牙齒閃著光，原本被沈往稱作可愛的小尾巴也變成粗壯的一條盤在身上，它黑色的眼睛裏滿是兇光。
周向折站在它旁邊，看到沈往的時候眼裏閃過擔心。
“沈往！”周向折跑過來，“沒事吧？”
沈往看著他，許久之後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還沒等周向折疑惑沈往攥起拳頭來一拳砸在周向折的腹部。
他沒有留情，周向折直接退後兩步，他捂著被砸的地方有些茫然。
“疼嗎？”沈往問他。
周向折皺眉看著沈往，許久之後才搖搖頭，“還好？”
於是沈往走過去又給了他一拳。
“疼嗎？”
周向折從沈往的情緒裏感知到了什麽，他伸手握住沈往攥起來的拳頭，然後把他的手小心的抵在自己的胸口。
“……疼，很疼。”
“記住這份疼。”沈往註視著他的眼睛，“以後要是遇到比這更疼的事情，就避開它，不要再受比這更疼的疼，知道嗎？”
精神異常能改變嗎？
S區人滿為患，到處都是發瘋的異變者，就算是中央城內都有精神異常的異變者鬧事。
但是，他不願意周向折繼續受這個罪。
如同小時候，小十五總是可以把小七被搶走的東西要回來，哪怕是一顆糖一個水杯。
所以現在，哪怕是精神異常，他也要給他掰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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