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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 ?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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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   回家

◎逛窯子,啊不,尋妻。◎

江雪鴻融仙魂為劍靈後, 不得不入三十三洞天閉關。

雲衣本以為只是江雪鴻打坐,她打盹,事實卻根本沒有閑暇的時候。雪崖那日他純粹是為了哄她, 劍靈之體實則並不穩定。一會兒寫符, 一會兒練劍,二人世界才剛開始幾日,雲衣的耐心就已耗盡。

百無聊賴之際,被派去山門外買零嘴的慎微、慎初帶來了尋常閣弄音娘子即將出嫁的消息。雲衣瞄了一眼入定中的江雪鴻, 留下一枚紙鶴, 攛掇雙胞胎帶自己溜之大吉。

她前腳剛走,北疆緊跟著便湧現出一堆真假莫辨的傳聞——

據說,雲山主放著落稽山不顧,反倒在尋常閣做起了領舞, 疑似重操舊業。

據說,那個一劍定北疆、以身殉劍冢的寂塵道君居然死而覆生了。

據說,寂塵道君死而覆生後做的第一件事是:逛窯子, 啊不, 尋妻。

*

江雪鴻趕到尋常閣之前, 雲衣正挑揀著弄音婚禮上自己的衣裝。她對著銅鏡左顧右盼,眉頭不住打皺:“桑落,我怎麽瞧著這珍珠項鏈變短了?難不成你偷扒了兩顆不成?”

桑落先是搖頭,而後小心翼翼提醒:“主子, 有沒有可能是……你胖了?”

雲衣:?!

一量腰圍,果然多了半寸。

都怪江雪鴻前陣子每每三更半夜給她加餐,靈芝人參燕窩一通猛灌, 晨昏顛倒, 食補跟著眠補, 能不長胖嗎?

舞者最看重身材,雲衣當機立斷,加入了韶歆的練舞團隊。眼見素來懶散的人起早貪黑,堅持不懈,眾人都驚愕不已。

巫族舞譜幾經改編,傳統與流行彼此融合,得到了觀眾們的青睞,卻不再能夠發揮傳說中的通神之力。不過雲衣也不想拿著舞譜招搖過市,這個秘密便暫且藏在了落稽山第七峰,也藏在了尋常閣姐妹們的心底。

練舞間歇,韶歆主動前來攀談:“你前陣在道宗可見我我家狐貍崽子了?他最近是不是喪氣得緊?”

雲衣眉梢一挑:“你怎麽知道?”

韶歆賣了個關子,慢慢悠悠掏起袖子:“自己悶著哭有什麽用,不如來求親娘。”

她攤開手掌,其中竟是一枚清霜堂獨有的印信。

雲衣訝然:“你什麽時候勾搭上白胭了?”

“白七小姐看似冷淡,實則是個熱心腸。我那小狐貍崽子啊,還是太年輕。”韶歆雙手抱臂,一副勝券在握的自得模樣,“等我把兒媳婦拉攏到月狐族,看他回來不回來。”

身後插進來一聲媚嗓:“可別忙著坑蒙拐騙了,弄音婚禮上的獻舞準備得怎麽樣了?”

聽到池幽的聲音,雲衣回眸叉腰問:“我在,舞曲不可能會出問題。閣主不如先說說,那顆留影珠是怎麽送到上清道宗的?”

池幽撫著團扇,面不改色:“不怪我左右逢源,只怪你那大管家太摳門。你去年在大廳尋歡買醉鬧了一晚上,落稽山居然才賠我三百金,未免太見外。”

韶歆錯過了落稽山的子夜大婚,更沒有在外頭聽到寂塵道君覆生的確切消息,好奇又膽怯問:“江寂塵現在當真是活的?”

池幽頷首:“幸好蒼天有眼,你們都記著,往後她再頂著尋常閣的名號揮霍無度,只管找江寂塵去。”

眾人此起彼伏應和,雲衣氣得咬牙切齒:“當我真怕了他不成?”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既然不怕他,你逃回娘家做什麽?”池幽環顧一圈室內布置,見沒什麽可挑剔的便要離開。

雲衣攔下她:“我還有事要問你。”

“我夫君當初做聘禮送的那道劍意,你亂用了不曾?”

池幽修為不見進展,顯然沒有用寄雪劍意給自己滋補,可別給她倒賣了。

池幽故作姿態想了想,嘆氣:“唉,當初新婚燕爾的時候怎麽不見你過問?隔了好些年,我現在哪兒記得那道劍意給了誰?江寂塵劍靈之身不穩固,若是這時候遇到仇家上門可就麻煩了。”

關心則亂,雲衣更急了:“別蒙我,快說。”

池幽笑了半晌,最後意味深長道:“江湖萬裏,誰沒有個牽腸掛肚的人?千金難買真情,你一百個放心吧。”

在秋日暖陽下閑度光陰,很快就到了弄音出嫁當日。

玲瓏一邊幫著她梳妝,一邊讚口不絕:“咱們這兒的姑娘打扮起來,果真是個個賽天仙。”

輕檀細暈,濃妝珠翠,嫁衣更是新娘本人熬了好幾個大夜一針一線繡出來的。在眾人打趣下,弄音漸漸紅了臉。

雲衣看在眼裏,也不由想起自己八年前那樁轟轟烈烈的大婚。

當時她記憶全失,身子又虛弱,主要存了找份靠山的心思,但其中也確實含了真情。池幽說得對,婚事既然是她主動點了頭,往後的酸甜苦辣都只能自己受著。

那陣子她腿腳不便,江雪鴻卻一路沒讓她沾地。如果一直沒有想起前塵往事,自己大抵也會同他好好過下去吧。

發楞時,嫣梨捅捅她:“你是過來人,可有什麽經驗傳給我們弄音?”

雲衣回過神,學著池幽的口氣,老成道:“就按閣主說的,一日日處吧。”

“我可不學你,”弄音揶揄道,“一日日處,然後謀殺親夫?”

嫣梨忍俊不禁:“得虧是江道君命硬,才教她守寡兩年又還魂了。你可別照她這麽作,當心也被鬼壓床。”

說罷,姐妹們哄堂大笑,雲衣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下不來臺之時,鬼市領回來的小姑娘忽然報信說,有個陌生男子到門外了。

嫣梨不解:“婚禮不是傍晚才開始,怎麽這麽早就等不及了?”

“不是新郎官,是……”少女聲音愈小,“是個穿白衣的……道士。”

“還、還給了一百靈石,我不敢收。”

眾人面面相覷。

會三番五次穿道服來青樓一擲千金的,除了寂塵道君,再不會有第二個。

嫣梨一把抱住弄音,心有餘悸道:“別不是又來砸場子的吧?”

弄音也跟著緊張:“雲衣,你夫君要是毀了我的婚禮,我恨你一輩子!”

雲衣這趟雖然是偷溜出來的,但日夜傳音從沒斷過,江雪鴻被她好聲好氣哄著,總不能再犯病。

急急忙忙出門,迎面正對上那個與風月場氣氛格格不入的頎長人影。雲衣一把撲進來人懷裏:“不是讓你老實閉關嗎?那一百靈石你不如給自己用,何苦揮霍來見我?”

還好還好,眼睛沒變色,不至於發瘋。

江雪鴻擡手抹去她頰側不知沾上的朱紅痕跡:“可我想你了。”

幾天不見,張口就如此肉麻。雲衣紅著臉問:“你白日現身沒事吧?”

“嗯。”

“先跟著我別出聲,今晚弄音成婚,你可不要喧賓奪主。”

“好。”

江雪鴻進門,雖然是安安靜靜往大堂一坐,暖秋卻好像瞬間變成了嚴冬。姐妹們再不敢調笑打趣,提心吊膽端茶送水。雲衣勉強在兩邊圓場了幾句,眼看氣氛實在無法挽回,只得找借口拖著江雪鴻去了後院參觀。

傍晚吉時,新郎官騎馬而來。

弄音相中的男子是個清雋出秀的凡間官宦子弟,明知尋常閣是個妖鬼窟,卻還是堅持不懈同池幽求了這樁婚事。真心可鑒,大家便也沒再阻止。

一對新人在禮炮和祝福聲裏牽過彼此的手,雲衣登臺獻舞罷,手中靈力一撚,手中彩綢拋向半空,化作無數落雨般的胭粉花瓣紛紛灑下,給秋日加入了一抹明媚春光。

新郎官拜謝過池幽,忽而轉向在隱在角落的江雪鴻,沖他深深叩拜下去:“草民久仰仙門威望,聽聞上清道宗卦辭無一錯漏,不知今日可否求得寂塵道君為我夫妻二人一占?”

弄音也跟著行禮,雲衣忙攙扶起她:“簡單占一卦而已,今日你們是主角,不必拘泥這些禮節。”

說著取了三枚銅板遞給江雪鴻:“能算嗎?”

江雪鴻頷首,但沒有動。

雲衣正疑惑著,想起自己讓他別出聲的叮囑,一時無語:“有好兆頭就直說。”

得她首肯,江雪鴻這才撚訣起卦,道:“倉盈庾億,年歲有息,銅錢蔔與秋節相稱,當為上上簽。”

旁人的祝頌或許只是溢美之詞,但寂塵道君絕對不會矯飾或誇大。新婚夫婦二人感激不盡,再次跪拜下來。

把弄音送上花轎後,雲衣才回頭問:“你剛剛說的上上簽是真的假的?”

江雪鴻:“真的。”

雲衣有意挑刺:“那我當初的上上簽是假的嘍?”

江雪鴻糾正:“也是真的。”

雖然當初的簽文是他自作主張強求的,但現在怎麽不算得了上上簽?

雲衣掩唇:“正理歪理都讓你占了。”

笑顏動人,江雪鴻眸光微動,又問:“回家,成麽?”

尋常閣的天香院被他砸了後,便換了韶歆的新牌子,如今雲衣的確只是個客人了。唯一的天香院,又或者是唯一的家,只在上清道宗。

雲衣狡黠眨眼:“不要,我還想去蹭喜酒呢。”

“縱飲傷身。”

“小酌總可以吧?”雲衣挽過江雪鴻,“正好你也有身子了,走,我帶你沾沾紅塵煙火氣,省得總教人畏懼。”

臨時帶了家屬,江雪鴻沒有坐席便只能站著,引得賓客們頻頻矚目。

當初為雲衣做媒的王婆眼角添了皺紋,笑起來卻還是那副殷勤慈祥的模樣:“好些年不見,雲娘子真是越發出挑了,得虧今兒打扮得素凈,不然可別搶了新娘子的風頭。”

旁邊的嬤嬤糾正她:“還叫雲娘子呢,人家現在是雲仙子了。”

王婆視線在雲衣與江雪鴻之間來回移動:“仙子總歸也是別人的娘子。”

仙凡年歲懸殊,但老人家對上風華正茂的青年卻全無尋常閣女子們的敬畏,只把他當做小輩看待。更何況在她們眼中,江雪鴻就是一座會動的金山。媒婆們一擁而來,聲音起伏全無顧忌:“江道君,我當初就看你倆登對得不行,果真日子越過越和美,可不就是天造地設、珠聯璧合?”

“嘉洲主城不如仙山大,但出挑的姑娘可真不少。假如往後道宗還有動凡心的仙君,也記得托給我們介紹說媒,做媒這事啊,可積德了。”

“往後若有了小仙君,也抱來給我們看看。滿月酒也有不少考究,只要還有一口氣,老婆子我也要替你們張羅張羅。”

話題越說越偏,雲衣忍不住打斷:“他不要子嗣。”

王婆立刻搶回話茬:“多子多福,江道君是舍不得你受苦,等你再懂事些,還是要一個的好。”

雲衣百口莫辯,一向不喜熱鬧的江雪鴻反倒松弛下來,似乎對這滾滾而來的紅塵煙火氣並不排斥。接受了嬤嬤們的“教誨”,他也很利索拿出不少靈石,乾坤袋裏僅有的錢兩盤纏也都打賞了下去。

說是小酌,雲衣還是喝得半醉。本還要挽著弄音傳授房中術,被江雪鴻半拖半扶著才往回走。

路過人散後的狹斜小巷,雲衣突然重重一甩,擡腿把江雪鴻抵在墻上,趁醉翻起舊賬:“當初在這兒攔我時不是氣勢洶洶嗎?”

她站立不穩,卻拂開了江雪鴻想要攙扶的手:“我在外頭跳個舞就醋得紅眼睛,上門砸招牌,你還能再小心眼一點嗎?”

背燈和月,熏醉迷離的眼流波溢彩,江雪鴻開口不覺含了啞意:“抱歉。”

“少對我說抱歉,”雲衣放下腿,欺身上前,輕佻挑起他的下巴,“多說幾句愛我。”

江雪鴻從善如流:“我愛你。”

雲衣滿意勾唇,借著檢查他這具身子是真是假的機會揩油。指尖沿著經絡走向游移,撫至心口時,她問:“疤還在嗎?”

江雪鴻:“在。”甚至說愛她時,心口一樣會疼。

但不是從前空洞磨心的痛了,而更類似於迫切難耐的癢。

瑟瑟秋風穿過滿是回憶的幽巷,體溫可感,脈搏可觸,陳釀酒熏喚醒深埋心底的漫長思念。

雲衣摟過江雪鴻,擡頭便吻。

她也一樣愛著他。

記得清安四年春,他們也曾於黃昏時分在這裏偕行,雖然那時的她純粹以取悅自己和饞他身子為目的。變與不變皆合心意,果真是和和美美。

虛無的懷抱化作真實,卻還是像雪一樣沒有氣味。不過,當初那涼薄至極的唇,究竟是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柔軟誘人的?

夜風暫時停歇,釵亸鬢松,衫垂帶褪。江雪鴻俯身抱住雲衣,柔軟的青絲從指縫間瀉下:“今晚可以嗎?”

這大半月來,他頭一回征詢她的意願。雲衣擡起眼皮,酣然一笑:“回去再說,在尋常閣過夜活像做買賣似的。”

尋常閣與上清道宗離得頗遠,江雪鴻沒有用瞬移符,而是召喚來寄雪劍。

雲衣見他橫抱著自己踏上劍鋒,驚詫不已:“你要禦劍?”

“暫且一試。”

“不會摔下去吧?”

“摔了有我。”

他這般說,雲衣更不放心:“還是別逞強了。”

從前他借符煉劍,很少能和平常劍修一樣禦劍而行,現在自己修成劍靈,倒補足缺憾了。但道宗新學禦劍的弟子少說也要一年半載才能適應,哪有頭一回就拖家帶口、萬裏跋涉的?

江雪鴻卻再不肯放她下來,銀白劍刃隨著話音憑風之上,雲衣心臟陡懸,連忙環緊他。因為帶了兩個人,寄雪劍身起初極不穩定,這半空搖搖晃晃顛簸了半晌,飛出嘉洲主城才逐漸平穩下來。

江雪鴻得空分神,用手臂輕輕掂了掂,突然道:“瘦了。”

雲衣本就被那拙劣的禦劍術晃得犯暈,聞言更火了:“我就要瘦!從今天開始,你入夜不準再靠近小廚房!往後再害我的腰圍超過一尺八,立刻同你分居!”

幸虧她趕在回落稽山之前減回來了,否則要被司鏡他們嘲笑死!

江雪鴻不覺得心寬體胖有什麽不好,見她似乎非常介意,只得應下。

空中劍穿越凡間後便開始加速,竹林與涼亭從眼前一閃而過,避開巡山弟子闖入山門,跨過亭臺樓閣,勢如破竹往道君府去。休眠的羽鶴受到驚擾,紛紛而起。風聲,鶴唳,劍鳴聲,心跳聲,衣裙翻飛聲……萬籟淩亂交雜,一瞬間生滅千百思慮雜念。

雲衣回憶道:“我想起八年前那場大婚,你抱著我去道君府的時候。”

牡丹金簪不知何時點在了江雪鴻左胸:“那時候我是裝的腿疼,心裏想其實是怎麽把這支簪子捅進你的心臟。”

雲衣彎眸看他:“引狼入室,是不是後悔了?”

江雪鴻不作回應,只低頭淺淺吻在她額心。唇觸帶著同大婚夜一樣的溫度,也是這凜冽高空裏唯一有溫度的事物。

與他重逢在歲月盡頭,談何後悔呢?

水遠山遙的微笑一直縹緲到幾千裏外,雲衣依偎在他胸膛,嗓音輕柔,似要彌補上本該當時說的話:“夫君,帶我回家吧。”

一夜被翻紅浪。

雲衣在滿目熹微的晨光被吻醒,連擡胳膊都嫌累。她習慣性撐胳膊起身,感受到腰間力道才意識到,現在身邊確確實實是有個活人的。

一起賴床的場面尋常卻又陌生,雲衣心頭說不出是什麽感覺,索性翻了個身重新躺下,帶著宿醉的疲憊,隨口問:“你人劍合一,可會有什麽代價?”

江雪鴻素來醒得早,今日卻刻意要陪她躺著,答道:“須去劍冢渡雷劫。”

雲衣腦子裏還灰蒙蒙的,下意識皺眉:“騙我的吧。”

江雪鴻把她攬得更近,平靜解釋:“先前在落稽山不便回來,雷劫便一直攢著。”

問題在於,這東西只會越攢越多,越攢越嚴重。

雲衣這才徹底清醒過來,睜眼瞪他:“你攢多久了?”

“沒多久。”

“別拖著了趕緊,不然你又找死嗎?”

江雪鴻拍了拍雲衣,示意她別急,囑咐道:“我能應付,你怕打雷,今夜就在天香院等我。”

雲衣更加火大:“你怎麽不幹脆直接封了我記憶?或者等你血肉模糊了再讓我去收屍?是不是你守了兩百年劍冢心裏不平衡,非要讓我當百八十年寡婦平衡一下?”

她不問,他還不知道能憋到什麽時候。

“江雪鴻,知道我為什麽總看不慣你嗎?”

小問題被無限放大,江雪鴻一句都不想回答,改用唇吻安慰:“當真能應付。”

雲衣不吃這一套:“不行,這回換我替你擋。”

“代擋則雷劫加倍。”

“加倍也我擋。”

“衣衣,”江雪鴻耐心強調,“你信我,便夠了。”

“我信你個鬼!”

據說,寂塵道君尋妻歸來的次日,同夫人在被窩裏吵了一早上,無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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