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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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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溫柔

巫衣威懾得嚇人, 實則只是對江冀討了些血。因為年歲太小不懂得男女之事,那個貪戀靈氣的吻之後, 也沒有過分越界。也因為有了某層被遺忘的心理陰影,她也沒再找其他人來分享靈力。

小姑娘心底藏不住事,巫族老族長很快便發現了被困在秘密基地裏的外男,氣勢洶洶找上門來。但經過江雪鴻一番外交辭令,巫族不僅沒有對他殺人滅口,更給了他客卿的身份。為了避免意外,族中醫師還是種了一味同心子蠱在他身上, 母蠱則由巫衣掌控。

外來人傷勢轉好的時候, 正趕巫族一年一度的春祭大典。巫衣被眾人環繞的整理著衣裝, 江雪鴻則在遠處暗暗觀察她。

巫衣的性情與雲衣有七八分相似,但因為生長環境不同, 雲衣比巫衣更加堅韌颯爽, 那雙會發光的眼睛是獨一無二的。

同族姐妹為巫衣戴上花環,又捧出一塊靈玉佩在她腰間:“這是老夫人專為你選的昆侖玉, 新官上任,你可要爭口氣呀。”

祭舞需要借助靈玉與神像共感, 但巫衣從沒見過如此純粹的玉料。看著錦緞上堆素積雪般的珍稀白玉,巫衣脫口而出問:“這玉怎麽不是紅色?”

眾人不解:“昆侖玉都是黑白的呀,從沒有過其他顏色。”

不, 這塊玉給她的感覺實在太熟悉了, 應該是鮮紅色的, 血染的鮮紅色, 甚至那玉石中能夠生長出……

思緒被一聲溫和的呼喚打斷。

聽到身邊有人喚自己, 巫衣驚喜回頭,對與自己同歲的男孩道:“牽機子?你不是還有半月才出藥廬的嗎?”

彼時的牽機子全無兩百年後入魔的可怖, 一派翩翩少年的作風。他遞去一瓶新煉的藥丸:“緊趕慢趕,還是沒趕上你的即位儀式,但贈禮你還是收著吧。”

巫衣道謝收下,揭開瓶蓋聞了聞,打趣道:“這靈力比不上我們的客卿純澈。”

牽機子也聽說第七峰新來了仙門貴族,能夠為巫族提供入世機緣。他隨著巫衣指引拜謁過客卿:“見過江冀仙君。”

二人之間並無更多話題,牽機子回頭又看向巫衣,氛圍正好,正欲伸手牽她,卻被一道人影橫攔在中間。外來者看似隨口問:“春祭有何流程?”

少女被他用身子完完全全遮擋,牽機子莫名尷尬了一瞬,答道:“祭司率領女巫起舞,祈禱雨潤萬物,男巫則要沿溪布藥,檢查草木生長狀況。”

巫衣從他身後探頭,催促道:“你知道還不快去。”

牽機子回以微笑,在外人前不便與她接觸太過,只得暫時告別。

江雪鴻早就觀察到了青梅竹馬的二人之間暗湧的默契,回頭問:“你與牽機子是何關系?”

祭司的鼓聲敲響,巫衣把他推上客席才俏皮一笑:“我要嫁給牽機子的關系。”

……不是說巫衣放棄婚約選了江冀嗎?

除了他們,幻境中的人都是沒有自我意識的影妖所化。看著少女臉頰上微微羞澀的紅雲,江雪鴻捏了捏眉骨,萬萬想不到,她獨自涉險和再次失憶之外,竟還會同野妖糾纏不清。

必須盡快讓她想起,她的夫君究竟是誰。

世間隱蔽之地多有奇山秀水,峰頭未消融的殘雪與山雲模糊為一片,山腰往下則漸漸顯露出滿是生機的翠青之色。綠意蔓延入溪流,隔著水面白煙看去,像是凍了一層薄冰。秀色排空,蔥蒼倚疊,沒有走鸞飛鳳的高甍巨桷,但因視野曠朗一覽無餘,此地也似帶了幾分洞天仙境般的超然雅致。

山谷平原中心是一座巨大的圓形白石祭壇,上下共分九層,每層欄桿上都用金玉雕刻出繁覆精致的牡丹篆紋,四面插著的引靈幡同樣繡有巫族圖騰,最頂層的神像也與巫娥廟和晴煙鎮遺跡所見完全一致。老族長進香之後念誦了一段古奧祭文,緊接著幾位元老也依次登臺禱告,最後才是祭司登臺作舞。

巫衣頭戴素白花環,腰佩玉璜瓊琚,手執柳條,散發赤足。她先隨著鼓聲轉過幾個節拍,漸入佳境後便完全丟棄了節奏,啁啾鳥鳴、叮咚泉水、山谷回音都可與她相互感應。時而俯下腰身,時而伸展雙臂,時而弓起足背,修長的腿在空中劃出優美的弧形,輕盈身姿配合著單薄白衣自如搖曳,黑發隨著舞姿不斷揚起落下,皎潔不染,仿若山間精魅。

只聽“嘩啦”一聲,頂層神像手中捧著的蓮華竟湧出汩汩清流,隨著九層高臺繞旋而下,註入祭壇最外一圈的清溪水中,剎那香霧彌漫。

少女好像是立在漣漪之上,足尖與後仰的腰身也幾乎要合成一個圓,流動的煙雲遮住了大半張臉,唯有裙裾金銀繡紋拂在腿邊,襯得那腳踝愈發纖柔白皙。

春從此外看無色,雲在空中聽有香。[1]

柳條甩出的點點水珠折射著晶瑩的色澤,那水珠飄逸落到跟前,江雪鴻的心臟恰在此刻出現了平生從未有過的異樣動靜——這感覺是來自江冀的,也是來自健t全之人的情絲的。

風未動,幡未動,是真切鮮活的心動。

祭祀儀式完成之後便是大宴全族。夕陽在河面裝飾了一層金色薄霧,眾人圍繞祭壇擺下酒席,先把靈藥和泉水分去給周邊妖族,邀請他們一起加入,繼而舉杯縱飲,江雪鴻以不勝酒力婉言謝絕。

他多次想靠近巫衣,卻沒沒被各種人打岔,便在祭壇邊沿觀察起來。浮雕刻滿巫族內部的各式祭文,包括嘉洲所見的上梁儀式,也包括雲衣手中的那份舞譜殘卷,其術法的確如傳說那般亦妖亦靈,非鬼非仙,倘若族中天賦異稟之輩專註修行,行正道則能登仙通神,行邪道則能驅鬼墮魔。

巫族隱居世外,但一直在謀求被世人認同的機會。殊不知懷璧其罪,一旦這份傳承暴露,忌憚與覬覦者都會選擇斬草除根。

江雪鴻繞過一圈,再次尋起巫衣,卻沒在人群中尋到人。問起同族人,他們只疑惑道:“祭司剛剛還坐在石頭上喝酒呢,怎麽轉眼就不見了?難道是跳舞太累,回屋先歇下了?”

巫族人心性純善,江雪鴻看著石邊被踩踏過的那截柳條,卻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他率先裏席,許久後,眾人才反應過來:“不好了,祭司找不見了!”

夕陽沈落之後,荒郊野外再無白日的縹緲遼闊,隨著一場夜雨降臨,顯露出陰森可怖的一面。山道沒有燈火,江雪鴻只能點燃符紙照明,借助身上的子蠱感應到一處山壁前。

山壁不曾顯出一絲破綻,他想用雷符,卻受到了一股來自念力的阻滯——江冀的意識在與他對抗。

簡單感應便可得知,為了獲取巫族的信任,江冀居然聯系了惡妖混入宴席,故意讓巫衣遇險。真實的往事中,他並未在巫衣失蹤的第一時間前來,而是一直拖到臨近子夜才動身尋人。此刻被困許久的少年祭司已經嚇得不輕,自此對他死心塌地。

江雪鴻再次嘗試,依舊無法控制身體,神色漸漸染上凜冽冷意。

不過是迷霧森林的幻術,他不會被制約第二次。

雨水澆滅了符光,卻更凸顯了另一抹暗色。一縷縷紅絲沁入漆黑的瞳孔,江雪鴻操縱筋脈逆行,直接奪舍了江冀的意念。

透過魔瞳看去,眼前的一切山崖峭壁都化為虛無,手起劍落殺伐無聲。攔路的影妖被盡數斬斷,墨滴從袖沿滑至鋒刃,最後沈入地底,三尺劍與執劍人都一身滿是煞氣的白。

無論妖鬼還是神魔,他去見她,無人能阻。

*

回到一個時辰前。

巫衣的酒量不算頂尖,但也不至於才喝了一杯就開始發昏。搖搖欲墜時,參與宴會的韶顏把她從山石上接下:“我扶你回去休息吧。”

倦意越來越濃,巫衣道了聲謝,卻發現韶顏並未扶著她往回屋的方向走。眼看路線逐漸偏僻,她糾正道:“韶顏,錯了。”

對方卻只笑了笑,扶著她的手陡然一松,巫衣不設防備,順著慣性斜栽下去,直直摔到了山道旁的溪水裏。

不對,這個人不是韶顏。

水域很淺,但在藥力作用下,巫衣還是沒有力氣起身,只聽那人憤慨道:“你生來就是千嬌百寵的巫族繼承人,我們這些鄉野俗妖只能在下頭等著你們施舍。”

“你們也可以來巫族學舞的……”巫衣話未說完,就被扼著脖頸提了起來。

那人輕蔑道:“誰稀罕。”

按照指使她的人的吩咐,不能讓這個小丫頭死了,只要嚇嚇她就好。於是,她將巫衣關到了狹窄的中空石壁之中。

此地不是第一次關人,周遭還有殘破白骨和尚未完全腐爛的肉身。在愛與和平中無憂無慮長大的少女從未有過如此恐怖的經歷,身子中了迷藥,連大聲呼救都不能。

外界春盛,石壁內卻只有千百年不變的徹冷。她今日的祭服本就格外輕薄,加上滿身水漬,只能如受驚的小獸般蜷縮在角落。

偏偏禍不單行,這夜的落稽山恰迎來一場驟雨,背陰處更加寒冷難捱。雨勢本來不大,但點點密密打落在山石上,聲音在狹小的困室中不斷回蕩放大,聽來竟如雷鼓一般。

巫族舞譜講究天人合一,但研習之處還是要借助人造樂器輔助。巫衣自幼便跟著鼓聲學習踩準節拍,從不會覺得懼怕,此刻卻不知為何心慌意亂,五臟六腑好像都要皺縮到一起。

記得每當聽到隆隆之聲,總會有人率先捂住她的耳朵,擁她入懷。

……誰?巫族有這個人嗎?

無端的恐懼反而讓她清醒了幾分,藥效漸漸消退時,窄室漸漸聚集起一群帶有攻擊性的影妖。危機再度降臨,此刻,巫衣的身體裏好像同時存在著兩個意識,一半只知道害怕求饒,可另一半卻在操縱著她吟咒撚訣。

生死關頭,巫衣索性試著讓那個意識主導身體,長甲割破指尖的同時快速劃過腰間玉佩,借玉生靈,嫻熟凝為一把血刃。

陰氣如野馬奔騰,眼見妖群靠近,少女手中迅速翻出一個如火艷烈的劍花,光華過處,影妖全部灰飛煙滅。

眼看血水催開牡丹,巫衣怔楞不止:她怎麽可能有這種修為?

分明本我的意識裏,她已經開始在黑暗裏無助大哭起來——這個的所向披靡的她,真的是巫衣嗎?

疑慮引發陣陣頭痛,周遭石壁突然傳來“轟隆”一聲巨響。碎石如急雨飛雹般快速砸落,巫衣還沒有念動法訣,周身已凝了護體結界,被闖入之人穩穩攬入懷中。

白衣道服迎風飄曳,是江冀。

江冀的懷抱有這麽令人心安嗎?有這麽細膩可靠嗎?有這麽堅定決然嗎?

擡眸對上一雙紅瞳,巫衣不自主瑟縮,聽他安撫喚道:“衣衣。”

從來沒有人這般喚她,可腦海內又倏而閃過一個紅燭高照之夜的片段,這雙眼睛比此刻的紅還要灼熾。彼時他唇瓣開合三下,說的是:“我愛你。”

“可有受傷?”思緒被同樣的音色打斷,江雪鴻已摸上她的脈門。見她呆楞,他直接將滿身泥濘的少女打橫抱起。

“我感覺不太對,好像覺得你不該這時候來的。”巫衣忍著頭疼道。

“那便先別多想。”江雪鴻說著,在她發頂落下淺淺的吻。

魔瞳可怖,這又行為過於逾越,不知為何,巫衣總對這個人有莫名的信任,任由他把自己抱出石壁。

影子凝結而成的前朝舊事同時在江雪鴻腦海中浮現,因為江冀拖延救人時間,巫衣獲救時心理防線早已崩潰,抱著他無助喚道:“你怎麽才來……”

江冀居高臨下俯瞰虛弱無主見的少女,撫上她的頭,用溫柔到極致反而顯得虛假又刻意的語氣道:“別怕。”

想要打入巫族內部竊取通神秘術,還有什麽比用所謂的情愛打動這個少不谙事的小妖女,讓她對自己死心塌地,更加合適的呢?

雨幕被結界隔絕在外,足靴踏過春草發出窸窣的細響,步伐與心跳恰好合拍。江雪鴻感受著幻景內江冀懷抱巫衣卻滿是算計的意緒,垂眸恰看到溪水倒影之中,雲衣依偎著自己,毫無防備的模樣。兩對影子的動作如出一轍,一為危難之下的錯覺,一為日積月累的信賴。

驚惶下的依戀不會長久,一如騙來的愛意。江雪鴻壓抑下魔功,隱約覺得情之一字,他好像又多懂得一些了。

這概念極難又極簡短,究其真諦不過將心比心,摻不得半點虛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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