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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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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拜

“我愛你。”

明如皎月的仙君走下神壇, 用飽含柔情的嗓音真切低喚,放在花前月下、柳外燈邊無論哪處, 都會令青春少女神馳意蕩。

可這句之後,心口緊接著傳來一陣撕痛,昏沈之意如退潮般迅速消散。感官回歸的一瞬,雲衣睜眼看到的只有一片暗紅,光線被眼睫前的綢布遮擋住,只能從下端縫隙裏微微分辨出些許暖黃的燈光。

滿是血水塵泥的衣衫都已換過,裙擺層疊厚重壓在腿上, 動搖時還聽得見流蘇珠玉叮咚碰撞之聲, 好像穿得非常隆重。兩只手腕重疊在身後, 被與眼前綢布一樣質感的軟緞絞合在一起。

背後不是夢中冷硬的刑板,而是男人有力的臂彎, 自己正半躺在他的懷裏。綾羅廣袖堆疊在手臂, 束帶也褪至腰上,單薄的上半身只剩胸前一件半解的小衣, 能清晰感受到錦緞摩擦皮膚的真實觸感。

江雪鴻一手托著她的脊背,一手扶著她的腰。滿是貪妄的溫熱吐息噴灑在左胸, 意識到心尖那陣痛感來自啃嚙,雲衣邊嘶聲邊掙紮:“放開,你放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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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反而含著寵溺笑道:“別動, 此番傷得厲害, 不經你鬧。”

聽到這話, 雲衣立刻亂動起來, 已經撕裂的傷口卻被江雪鴻用更大的力道狠狠咬住, 在排山倒海的痛感刺激下,被迫卸了力。

他竟在汲她的心頭血。

血痂凝為花瓣狀, 暗紅液體順著胸前弧度滾出月牙形的軌跡,傷口外翻的同時繼續加深,如錐如釘,幾乎要把胸膛紮穿。雲衣顫喘不停,心臟劇烈跳動聲與耳邊金墜叮咚聲重疊在一起,即便目不能視,也能想象出這番場面的淫|靡。

江雪鴻說過,凝丹前會幫她解雲雨蠱,可為什麽是這樣解的?!

眼前遮罩無論如何都無法揭開,未知比黑暗更令人恐懼,想到昏迷前的經歷,雲衣如墜冰窟:他是不是,已經入魔了?

床榻溫軟,暖香熏人,她被困在江雪鴻懷中,除了驚怖,便只能感受到左胸無限循環的咬合、吸吮、舔舐。身越痛情越濃,越痛徹濃洌,越刻骨銘心。

“叮咚——叮咚——”

這聲音,是鬢邊珠玉,是紗底珠鏈,還是他破碎的道心?

不知過了多久,江雪鴻禁錮微松,手掌從雲衣脊背漂移到後頸,試著用沾血的唇去吻她,卻被偏頭躲過。

江雪鴻也不強求,極盡溫柔妥帖地把她安放在床鋪,為那傷口點穴止血,擦過藥膏又貼棉布,用沁著花馥的啞音道:“衣衣,兩百年前你說,只要我愛你,你就永遠不走。”

胸前多餘的血痕被繡著“衣”字的白綾帕擦拭凈,凝為一朵朵牡丹紋樣:“現在我愛你了,你還走嗎?”

以毀道心為代價的愛,她寧肯不要。

雲衣還沒從疼痛裏緩解過來,癱軟在衾枕間,憑著本能勸道:“你別多想,撐住道心唔……”

話音被一個吻截斷,江雪鴻躬背撐在她身前,強調:“我沒有道,只有你。”

“我遲早要走的。”雲衣剛說完這句,胸前那本就歪斜不正的小衣被人從下方掀起,一只微涼的手按上丹田,毫無阻滯探入她的靈府。

侵犯的指節觸碰到血玉元身,雲衣渾身一顫:“你做什麽?!”

“走?”江雪鴻不給她反抗的機會,將靈府內那朵灼艷明媚的牡丹花直截了當掏了出來。他捧著掌中妖異的枝蕊,癡迷不已:“想怎麽走?你的血,你的骨,你的人,都是我的。”

這是他用性命澆灌的花,為何不可以獨占?

明明好不容易才把元身取回來,他這一舉動,好像讓一切又回到了原點,恢覆記憶以來的一切努力都白費了。雲衣滿是怒意,完全沒意識到元身脫離本體居然毫無痛感,她扭動胳膊就要起身:“江雪鴻,別讓我恨你!”

江雪鴻淡薄著問:“你原本不恨嗎?”

牡丹妖花在掌心消失,他輕佻挑起雲衣的下巴,語氣竟含了一絲飽含喜悅和期待的興奮:“還是說,你也愛我?”

“不愛!”

當著陸沈檀的面淩辱她,強行把她弄昏擄回來,綁手蒙眼,還再次奪走她的元身,這種卑劣行徑,算什麽愛?

憤恨間,唇上又感知到一個點到即止的吻:“衣衣,你又不記得自己說過的話了嗎?”

偏偏江寂塵過目不忘,與她相處的每一個瞬間都深銘肺腑:“懷柔九十二年七月二十,你說愛我,遂奪我元陽。”

“永朔九十九年臘月初一,你說愛我,遂與我結契。”

“清安二年三月十一,你說愛我,遂求我娶你。”

雲衣被重新放倒在軟床上,情緒起伏牽連起心口的劇痛和失血的眩暈,感受到衣襟被他扯動,更加慌忙大叫起來:“那我現在求你!求你讓我走!”

她太自以為是了,前世以為能夠攻下他的心防,自己卻付出了性命的代價;重生後以為能遏制他的執念。又再一次被他扯入了泥潭。

抗鬥劇烈,江雪鴻只有冷靜到近乎冷酷的態度,繼續去扯她的衣衫。目睹曾經不可一世的人連連往裏床閃避,仿佛一只受驚的兔子,男人心頭癢意頓起,啞聲問:“欲拒還迎的求法?”

雲衣被抵在床邊,終於意識到他是在穿而不是脫,稍微緩和了些許:“早被拆穿的戲,繼續演下去還有意思嗎?”

江雪鴻不緊不慢將她的坐姿扶正,把那繁覆的衣衫自裏到外穿戴整齊,又在她衣帶上系了一件輕巧的裝飾物,幽幽開口:“你不就是以騙我為樂趣麽?”

發髻被拆散重梳,雲衣詭異生出一種他在擺弄傀儡娃娃的既視感:“你根本不懂我的想法!”

江雪鴻一邊整理著她的青絲,一邊回應道:“你心裏是怎麽想的,不都已經告訴司鏡了?”

“你虛與委蛇哄著我,勸我放下執念,是想找機會逃走。若我不聽,你便打算將入魔之事公之於眾,借仙盟之力殺我。或者我再好騙一點,對你言聽計從,心甘情願隨你去落稽山東山再起,待事成功遂,便可以繼續同前世那樣做你的階下囚,任你欺辱。”

“可現在你是我的階下囚。”江雪鴻替她簪上最後一支金簪,“不,掌中花。”

他捧起少女玉雕般的臉,帶著珍重意味揭開蒙眼紅綢,貪婪凝望那緋麗的眉眼,好像捧著深海明珠,心頭朱砂:“你今日很美,我的新娘。”

語氣完全不像單純在誇她,雲衣滿懷疑惑,好在室內光線溫和,她稍微適應了一下便能看清,首先闖入眼簾的是一雙鮮紅的魔瞳。

這是無情之人的感情,狹吝到近乎毀滅的偏執。破碎,局蹐,又病態,眼底翻滾的猩色幾乎要沸騰起來,誓要把所愛之人丟入烘爐,江雪鴻從未有過這種癡戀入骨的眼神。

雲衣如被燙傷般慌忙轉眸,視線範圍擴大,她終於註意到他穿著的竟是一身大紅喜服。心頭升起一種更加不好的預感,雲衣再看坐在床邊的自己,居然也是一身濃妝艷裹的雲錦嫁衣,及腰長發整齊挽起,鳳冠霞帔一應俱全,龍鳳金紋栩栩如生,衣帶上除了迤邐拖曳的流蘇珠玉,還有一枚繁覆精致的同心結。

等等,他剛剛說……新娘?

周遭充滿宮體詩般的暖膩香氣,滿床都是紅綢,從珠簾內向外看去,屏風畫著鴛鴦戲水紋,喜燭鏤著描金雙喜字,繡球宮燈裝飾起雕梁畫棟,隱約好像還能聽見禮炮之聲,好像當真身處妝金織彩的大婚場域之中。所見盡是耀艷浮麗,應該都是借助洞天秘境和蜃珠幻化出來的虛景。

“上一世欠你一樁婚禮。”江雪鴻將床頭燭燈移近了些,嗓音溫和如春雪初融,“你睡著時,我已抱著你在鬼門關前拜了天地高堂。婚書共謄了三份,上清道宗內留了一份,剩餘兩份已分別送到青虹谷和落稽山,眼下你在乎的故人約莫都已知曉我二人的婚事。”

他從袖中取出一支木簽:“八字重新合過,也是上上簽。”

卦者不自蔔,雲衣卻認出簽上是他的字跡。

江雪鴻仍在一項項羅列三聘六禮的繁覆流程,如數家珍:“你不喜歡忘川水,合巹酒就不備了,你我已在鬼市飲過玉液酒,權當替代。”

“長輩們也都見過我二人成婚,沒必要再麻煩諸位賓客到場。”

燭火劈啪一聲,他正面雲衣站定,沖她綻出一個滿溢著柔情的笑:“同心結方才也給你了,眼下只差夫妻對拜。”

“你不愛我,那就由我拜你。”

話畢,江雪鴻膝蓋一彎,在她面前筆直跪了下去。雙臂平伸,兩手交疊,舒展又舒緩,隆重且鄭重稽首垂眸,將頭顱、雙手、心臟對齊在一條線水平線上。動作就此定格,衣衫褶皺都紋絲不動,好像要凝固為一座雕塑。

“夫人看,可還有欠妥當之處?”

白衣照雪是世人強加於寂塵道君的謊言,原來從前世落稽山正殿之外,跪入滿是汙濁的水坑那一刻起,他就已經心甘情願為她墮入塵泥。

入目的一切都顯得荒唐透頂,全是假戲。

雲衣坐在喜床上垂眸俯瞰,見走火入魔的人低眉順目端正跪著,好像她不開口,他這輩子都不會起來。

綁縛在身後的手指終於扯住紅綢的一端,雲衣將計就計,順著他的臆想提醒道:“還差結發。”

上次為救尋常閣眾人時,她意外發現自己竟能操縱洞天青簡,現在只要阻攔住重傷未愈的江雪鴻,就可以逃出去。

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江雪鴻不疑有詐,起身取過一把金剪刀,截下兩縷青絲,用紅線整齊綰在一起,放入枕邊的木匣t:“還有嗎?”

“夫君,”雲衣往旁側一歪,虛弱道,“我心口疼,頭暈。”

演技未必精純,但管用。

江雪鴻伸手接住她,冷冽的眉峰松松一挑:“今夜還長,夫人就這般急色與我雙修?”

秘境之內的晝夜長短均由他控制。

雲衣悄悄唾罵,一邊用力扯著紅綢,一邊故作嬌柔問:“沒有其他辦法止疼嗎?”

大紅衣衫上金線相滾,眉山描綠,寶炬搖紅,燈前瀲灩橫波溢,與海棠芍藥同色的瞳眸中不斷閃爍著狡黠的光。她的面龐天生嫵麗,眼尾上吊,眼角尖細,骨相略帶霸氣,在燈下好像戴了金面具一樣。明知虛偽,江雪鴻還是越看越沈迷:“有。”

他俯身吻去,操縱筋脈逆流,用仙族的血替她緩解疼痛:“可夠?”

虛乏無力感漸漸淡去,雲衣更加集中精力掙脫桎梏,厚臉皮哄他道:“不夠。”

重疊的人影在床幃投下起伏的暗色,直到喜燭銷成的紅淚在銅盤黏連成堆,纏綿的唇才終於分開。

江雪鴻沈湎喚道:“衣衣……”

僅是單方面的愛,這滋味就已經令人欲罷不能。如果她能略微施舍一分一毫的愛意,他恐怕神魂散盡都是甘願的。覆水難收,前世十年燈下錯過的那句“試試看”,真的再也不會有機會了嗎?

綿綿情意撲面而來,雲衣的心思卻只停留在正事上:“你入魔為什麽沒引動天雷?”

“本心尚留一線。”為你留的。

江雪鴻攏過她的鬢發,安撫道:“別怕,今日是良辰吉日,不會有雷。”

他繼續探索她頰邊靨脯的時候,雲衣已把手腕紅綢扯松了大半,只留下一個頗難對付的繩結。她繼續旁敲側擊問:“我們耽誤這麽久,可知會過道宗長老們了?”

一個全心全意,一個全無在意。江雪鴻眼神略暗了暗:“無妨。”

他這般說,那就是連長老們都還不知道他的情況了。趁著江雪鴻還有一線道心留存,她必須逃出去求救,絕不能讓他破罐子破摔,和自己同歸於盡。

雲衣往金剪刀的方位挪近了些,又問:“我凝丹還有多久?”

江雪鴻:“四十九日。”

他似乎對這個數字心有餘悸,連忙抱住她:“我守著你,別怕。”

患得患失間,雲衣已悄悄把金剪刀掃進袖底,心中存疑。

重逢以來,她幾乎沒拒絕過江雪鴻供給的任何靈力,在晴煙鎮更差點把他吸成廢人,論理這顆普通至極的妖丹早該凝成了,為何還要等四十九日?

疑惑間,忽聽江雪鴻莫名來了一句:“衣衣,我想聽你唱歌。”

“什麽歌?”

“都行。”

雲衣摸索著刀口,醞釀片刻,又吟了曾在尋常閣唱過的那句:“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豈在朝朝暮暮……”聽著那煙渺水茫的唱腔,江雪鴻只怕她會化作雲煙消失不見,手臂不斷收緊,“我想要久長,也想要朝暮。”

雲衣看著他修挺的眉宇,紅瞳襯著紅衣,骨子裏的氣質卻還如月下清淡的冷松一般。如今的江寂塵已經能夠聽懂歌詞中的愛怨情癡,可終究不能夠理解,最無私的愛,名為成全。

剪開繩結時,成年男子的重量也沈沈壓下來。拆螺髻,抽簪釵,感受到他的手正順著後頸向下滑落,雲衣擔心被察覺出繩結解開,連忙支起膝蓋,主動把他吻住。

江雪鴻本不奢求她的意願,感知到這個動作,仿若被貼了定身符般定在原地,怔忡之時,左胸肋骨斷裂處驟然遭到錐刺。那處本就傷得極重,他悶哼出聲,低頭看清胸前插著一把聚慢妖力的金剪刀時,滿是驚喜的目光剎那破碎。

一晌貪歡太過虛妄迷人,怎麽又忘了啊,她是那麽恨他。

雲衣又握著用於結發的金剪刀往深處送了幾寸,猛地推開眼前人。她無言緊咬著唇,不敢看江雪鴻的臉色,把這個瞬間能記起來的驅魔困仙的封印術盡數朝他甩去,顧不上穿鞋就取了洞天青簡,指尖撚訣,足底生風,胡亂闖入一處秘境,匆忙淩亂逃離了這個滿是一腔情願的虛詭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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