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掛白素

關燈
掛白素

地道的另一頭依然在嘉洲主城之外, 妄越率先跳出土坑,見四下無人才發出信號彈, 正要回頭把雲衣接出來,見她已自己騰躍而出輕松落地,衣袂輕盈,蓮步無聲。

幾個月前在暮水,道君夫人還是一副毫無反抗之力的嬌弱模樣。如今修為大增,若不是雲衣自願,他未必能綁得走她。進步堪稱神速, 不難猜出是把誰當了爐鼎。

妄越嘖然不已:“江雪鴻那些傷是為你受的吧?你把一個人他丟在荒山野村, 可真狠心啊。”

雲衣捧著手中趁江雪鴻昏迷時從他靈府搜出來的牡丹元身, 冷冷瞪他:“話少的人,活得長。”

眼不見心不煩, 雖然親手點了江雪鴻的昏穴, 但她也給慎微、慎初留了傳信,二位弟子不久就會把他們的好師尊接回上清道宗, 天生道骨本就有自愈能力,用不著旁人操心。

妖紅斜紫在陽光下鮮灼盛放, 仿若明霞盤錦,根部血色玉石的氣澤同樣綿長不散,看來江雪鴻的確有好好供養著她的元身。雲衣凝望片刻, 將牡丹血玉融入入體內, 雖沒有感到任何不適, 她卻總隱約覺得, 自己和元身之間的感應變淡了。

再往細處想, 即便前世多次與江雪鴻雙修,她的修為也不可能提升得這般迅速, 如今這副軀殼,肯定還有她不知道的秘密。

但雲衣一向懶得多想,便先將疑惑拋之腦後。

金風裏,女子指尖明艷的姝色與衣袖裙腰上胭脂色的牡丹金繡遙相呼應,墜粉飄紅落在一雙清澈的眼中,仿若千尺桃花潭水,晚秋剎那就變成了繁春。

妄越呆了一瞬,腦海中暗暗劃過“禍水”兩字,不自主與她離遠了些:“既然想離開江雪鴻,那你當初為啥嫁她?”

雲衣側過臉來:“我是被騙婚的。”

妄越用眼神表示不信:“你畫的江雪鴻都懸在嘉洲府外頭了,難道不是對他情根深種?”

桃花流水似的眼裏倏然飛出兩片刀子,見她不悅,妄越只得暫時閉嘴。

等了片刻,仍不見接頭的人到來。妄越便繼續同她嘮嗑:“那啥,你夫君查出來上回雇我殺他的那人是誰沒?”

雲衣暗罵他哪壺不開提哪壺:“這事不許再提,懂嗎?”

字字冒著火星,妄越忍不住嘟噥起來:“生得如花似玉還這麽兇,真當你是陸輕衣不成?”

雲衣又瞪了他一眼,問:“宋鑒為什麽不自己來接我?”

“你又不是宋夫人,他何必你為了冒險?”宋鑒是群芳會的主辦方,妄越不解她一個參賽選手為何反而充滿頤指氣使的口氣,“再說,就宋公子那病懨懨的小身板,你對他吹一口氣約莫就倒了,怎麽可能親自來找江雪鴻討打?我皮糙肉厚,自然要為他出頭。”

雲衣嗤道:“你怕是為賞金出頭吧?”

妄越立刻正色:“殺手的錢財也要取之有道,比如江雪鴻和陸輕衣的十萬兩,打死我都不會收。”

雲衣不禁好奇:“江雪鴻是因為返魂草,那你和陸輕衣又有什麽仇?”

在她前世的記憶裏,並沒有妄越這個人。

提起往事,一向雄赳氣昂的妄越突然落寞起來:“我有個發小兄弟叫明空,是被陸輕衣殺的……那株返魂草,也是我為他尋的。”

他痛極反笑,看雲衣的眼神像在看另一個人:“你知道陸輕衣為什麽殺他嗎?”

雲衣還在腦海中快速檢索“明空”這個名字,聽t他繼續道:“因為倒滾茶時濺了幾滴在了她金貴的手背上。”

他不再說話,雲衣被迷霧遮蓋的記憶卻剎那清晰。

明空。

在她流水般的侍從堆裏,有的是像江雪鴻這種被她強取豪奪來的,還有的則是因為愛慕於她,主動投誠落稽山。較早到來的一批人中,的確曾有個少年叫明空。

那日她不知因何正在氣頭上,被燙傷後,直接手起刀落將那少年斷了手,後來如何處置的事,約莫是交給陸沈檀了。

雲衣不自主看向自己細嫩的手背,如果冷不防被燙一下,她一定也會氣得不輕。但旁人的無心之失,何至於處以斷手之刑?

記得那時,陸沈檀統帥典刑署,總能查獲不少存有反心之人,隔一陣子便會列成一個密密麻麻的名單遞來,用擔憂的口吻問:“把這些人都殺掉的話,仙門是不是又要寫檄文罵姐姐了?”

陸輕衣只撫著他的發頂,溫柔笑道:“沈檀,太心軟的人,容易吃虧。”

輕如薄紙的名單濺上血痕,其中是不是有“明空”兩個字?前世的她究竟殺了多少人,恐怕連自己也數不清吧。

想起自己曾在紫陽谷因為對陸禮的怨恨被激發而暴走,差點連累邵忻,雲衣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設想:會不會,前世她入魔也是被人暗算的?

囚車招搖過市,無論是為陸輕衣殘餘的利用價值還是殺人滅口,暗算者一定會現身,但江雪鴻依舊沒能查出她入魔的因由。甚至,這一世江雪鴻入魔是不是也和那個潛藏至今的幕後之人有關?

線索看似緊密相連又似乎毫不相幹,思緒越繞越亂。這些事,還是等她與司鏡接上頭再慢慢查明吧。

“我一向看不起嬌蠻任性的女人,但你除外。”妄越打斷她的胡思亂想,語氣突然含了一絲敬佩,“你跟宋公子走,是要去落稽山當臥底的,可對?”

陸沈檀擔任山主後,對仙門處處忍讓,妄越所在的妖族主戰派都是一片不滿,急需勇毅之人推翻綏靖之策。而眼前這位道君夫人,居然願意放著上清道宗的好日子不過加入他們,真是個俠女。

雲衣完全不理解他的潛臺詞,胡亂點點頭。聽他提起落稽山,便問:“你上次說的陸沈檀納妃究竟是怎麽回事?”

“我又沒進過後宮,哪知道怎麽回事?”妄越聳肩,“但我聽說,陸沈檀的女人長得都像陸輕衣。尤其那個叫‘墨芙蓉’的,和真的陸輕衣有七分相似。”

他打量起眼前人,補充道:“但你最像。”

雲衣皺眉不已。

陸沈檀是因為想她才到處找替身?但擺那麽多相似的臉擺在眼面前呼來喚去,還納成了妃嬪,未免也太怪異了。

謎團太多,她從前的智囊是司鏡,後來是陸沈檀,自己根本不會分析這些前因後果。江雪鴻應該也知道一些什麽,但與其去撬那個鋸嘴葫蘆,還不如她自己查。

沈吟不解時,負責接應二人的秋娘終於姍姍來遲。見了雲衣,立刻道:“雲姑娘,上清道宗在掛白素。”

妄越一楞:“江雪鴻死了?”

雲衣也楞住了。

“死的是掌門人,江寒秋。”秋娘面色凝重,“據說是被暮水聖女所殺,連殘魂都沒留下。無論寂塵道君是否繼任掌門,北疆局勢恐怕都有一變。”

比起對辛謠吞噬江寒秋魂魄的震驚,雲衣更在意的是,她不僅會在離開江雪鴻時動搖,居然還會對他的死有所不爽。

宿敵死了,不是好事嗎?

這種感覺,大概是因為雲雨蠱吧。幸好她已經走了,只要不去看,不去想,遲早都會把蠱毒引發的觸動磨鈍掉。

*

西風呼嘯,吹不散上清道宗上空積累的厚重秋陰,沈甸甸壓在心頭。

首席大人說是去尋常閣接夫人,人沒接回來,反倒惹了一身重傷。更的駭人是,他既不尋人也不療傷,而是繼續丁一卯二,以極為冷酷嚴苛的標準處理起道宗內外事務。

書房外,慎微戰戰兢兢叩門:“師尊,清霜堂之主帶著白家四房到道天宮了,是為白六公子之死而來。”

室內不聞應答,過了片刻,素衣道服的青年無言而出,舉止一切如常,只眼睛上蒙了一帶能夠收斂魔氣的白綾。

自從白謙出事,愛子心切的呂曼吟四處哭鬧,在嘉洲府和上清道宗雖然沒占到便宜,卻做足了輿論工夫,見人就宣揚寂塵道君夫婦的惡行,謠言沸沸揚揚,終於傳到了清霜堂堂主白一羽跟前。作為白無憂的同胞妹妹,白一羽於公於私都不得不出面過問此事。

道天宮已設置成兩方對談的布局,上清道宗掌門神魂俱滅,掌門夫人戴罪潛逃,首席閉門不出,首席夫人下落不明,一時間竟只有幾位長老撐著門面。另一邊,白一羽沈默飲茶,呂曼吟扶著丈夫白適哭哭啼啼,白胭畢竟姓白,只能不情不願坐在父母身側。

尷尬不知維持了多久,呂曼吟的眼淚都流得快幹了,才終於聽得門外弟子叩首道:“拜見首席。”

提步而來的青年唇色和面容一樣慘白,步伐卻沒有一絲紊亂。瞧見多年不見的侄兒,白一羽不由關切問:“寂塵,你的眼睛可是傷了?”

江雪鴻置若罔聞,徑直坐在對面,從袖中取出一沓卷宗,直入主題道:“白謙死有餘辜。”

白一羽接過展開,入目盡是邵忻和白胭搜集到的白謙罪狀,經江雪鴻整理後,條目更加清晰,樁樁都有理有據。白一羽皺了皺眉,將卷宗遞給白適。

呂曼吟率先搶過,粗粗看了一眼就把卷宗摔下:“都是誣陷!誣陷!”

“我兒對卑下出身的紅顏少女多有憐惜,在青、嘉兩洲留了多處私宅供她們容身。那些貪慕榮華富貴的娼婦不但不知感激,還擺出一副貞潔模樣,什麽以死明志,明明就是往我兒身上潑臟水!我兒心性純良,竟連邪修的話都肯信,最終害了自己啊嗚嗚嗚……”說著,她又哭嚎起來。

白適已聽她哭了大半年,聽這聲音頓時頭大起來。他在三年前的仙魔之戰中因為以權謀私而被免除洲主職務,不敢再有任何逾越之舉,妻子偏連僅剩的烏紗帽都要給他扯下去。罪狀言之鑿鑿,人死不可覆生,他遂中立道:“謙兒的確疏於管教,若這些控告屬實,下官願服從堂主安排,也希望堂主能夠考慮一二為人父母之心。”

白一羽點點頭:“這些罪狀我會重新查過,但我之所以親自前來,是想問究竟誰才是殺害白謙的執刀者?”

江雪鴻:“是我。”

白一羽全然不信:“你從未用過拆毀碎骨的手段。”

江雪鴻反而冷笑一聲:“不用,不代表不會。”

傲慢至此,呂曼吟立刻跳起來:“白堂主,你可都看見了!如此殘忍無情的兇惡之徒,怎能讓他繼續在上清道宗占據高位為非作歹?”

夷則長老立刻與她對峙:“什麽叫為非作歹?兩百年來我們道宗哪處不好了?三年前魔道橫行的時候,若不是寂塵那一劍,你當自己還有命活下來?”

呂曼吟單手叉腰,譏嘲道:“我出身小宗門,可比不得你們這些有靠山的大人物,只希望天理昭昭,可不要因為裙帶關系包庇罪犯啊!”

這話直白點出江雪鴻和白一羽的親緣關系,在場眾人都是一頓。這話放在前面,白一羽不管怎麽評判,她回頭肯定都會把輿論往徇私話題上引導。

白一羽神色不亂,斥道:“四夫人,坐下。”

呂曼吟不動,隨即被如山的威壓打在地上。白一羽決斷道:“此事我會將所有證據帶去仙盟,呈交神女世君並五城十洲尊主過目,裁判結果公布於天下,如何會有不公?”

她轉頭對江雪鴻道:“寂塵,上清道宗不參與仙盟,但也要循天下共遵的法度。無論殺人者是你還是你夫人,你要擔這份罪責可以,除卻律法上應有補償,倘若白謙這些罪狀若確有其事,這些因白謙枉死的冤魂,必須由你將其超度。”

江雪鴻頷首默應,隨即反將一軍:“既是依法行事,那呂四夫人買兇陷害本尊夫人與摯友邵忻之事,可否也暗法度裁判?”

“是暮水聖女栽贓於我!”呂曼吟急忙撇清道,“我兒死得冤枉,說是幫我舉證,實則利用我對我兒的感情助她陷害道君夫人!”

“夠了!”白一羽呵止住她,“滿口‘我兒’‘我兒’,你難道就只有一個兒子嗎?”

白謙趨利避害,沒有功勳卻也能夠謀得一份閑差,白胭只能t靠自己闖出路來。兩百年前仙妖聯盟的誅魔之戰,白胭差點就被父母丟去盟軍之中,好在清霜堂管事以七小姐年歲尚小攔下,否則早一去不歸了。

“替換白胭記憶的惡徒至今沒有線索,你們夫婦的心才是偏出軀殼去了吧?”

呂曼吟不解她為何莫名火了,嘟噥道:“是胭兒不願與我們過日子的,她在上清道宗一住就是幾個月,怎麽查線索?”

她瞄了一眼對面端坐的青年:“嗳,江寂塵能耐那麽大,我看這事不如也讓他查吧。”

一向把母親當空氣的白胭也忍不住出聲阻攔:“四夫人!”

江雪鴻卻道:“嗯,本尊來查。”

白胭看著他外強中幹的臉色,忙道:“表兄不必理會。”

江雪鴻卻已下定決心要攬下此事:“陸……雲衣亦有記憶替換之病癥,此事或許與落稽山有關,本尊自會查明。”

白一羽從善如流應下,戴著黑金戒指的手指敲了敲桌沿,試圖緩和氣氛道:“說起來,我還沒見過你的夫人。”

江雪鴻反而一僵:“她回門省親,不久便歸。”

呂曼吟不放過每一個諷刺他的機會:“省親還能一個月都沒一句消息?我看是逃了吧!”

此話出口,一唰白光猝然從青年袖底飛出,將她重重撞在十步之外的白玉墻壁上。光華散盡後,她心口要害處卻只是一道輕如落葉、薄如霜冰的禁言符。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