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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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債
眾人很快到達“鬧鬼”的村落, 符咒生效後，魔獸爪跡盡數顯現, 江雪鴻順著行跡一路勘察至深山密林中的一處巨大洞穴。
洞內傳來的陰冷之風吹得人汗毛孔發寒，想到那七頭只攻擊仙族的魔獸，雲衣不自主想遠離江雪鴻，手腕立刻被他抓緊。
“夫君，我怕黑。”雲衣再次打起了退堂鼓，“要不我在外面等你吧。”
江雪鴻無動於衷，拖著她往裏走：“你不怕黑, 怕打雷。”
更正, 她現在最怕的, 應該是江雪鴻。
隨著身後天光消失，二人徹底陷入黑暗之中。雲衣還在尋找脫身的借口, 陡然感到一陣推力, 轉頭那刻只見兩粒如豆的燈光出現於陰翳之中，不但不能夠點亮這片黑暗, 反而更加襯托出黑暗的無邊無涯——第一只魔獸現身了。
寄雪劍無聲出鞘，森冷的銀光照亮青年的側頰, 對上比自己高出數倍的碩大魔獸，沒有表現出絲毫退意。
寫滿禁咒的血符隨著銀光而去，雲衣只眨了一下眼, 魔獸的腦袋就炸裂成了數瓣, 隨著劍意纏上獸身, 靈力散向四肢, 竟將前軀硬生生撕碎成千萬片。
那魔獸的後半截還是活的, 尾巴不住扭騰著，在洞中拍落無數灰塵碎石, 片刻後才轟然倒下。
連後撤都沒來得及，他就已經解決了危機。雲衣緊張吞了口口水：“夫、夫君。”
江雪鴻轉過身，冷白的臉上滾落幾滴獸血，劍氣帶起的狂風垂落發帶，露出艷紅的雙瞳。
片雪不沾，殺業無赦。
難怪三百年前戚浮歡看過少年人斬殺魔獸的場景後，便反覆叮囑要她斬草除根。
“還想往裏嗎？”江雪鴻冷冷問。
男人身上的殺意直沖面門，雲衣懷疑他是不是已經看破了自己的布局，但覆水難收，只能硬著頭皮道：“幫人幫到底吧。”
黑暗裏響起一聲輕笑，江雪鴻隨即拖拽著雲衣繼續向前。
來啊，看看誰敢從他身邊搶走她。
暗處的布局人也意識到了此人的危險，下一輪毫不猶豫，將餘下六只經過特殊訓練的超強魔獸全部放出，洞內布置好的機關陷阱也一並啟動。
察覺到攻擊，江雪鴻的第一反應是把雲衣挾在懷裏。
準備溜號的雲衣：“……”她不想和江雪鴻一起找死啊！
淬火的箭頭密如急雨，與魔獸一齊呼嘯而來。江雪鴻甩出數道冰符，率先剁下為首魔獸的頭顱，劍尖一路劃過脊背，將滿是剛毛的獸身剖作兩半，隨即一劍斬向第三只魔獸的後頸。殷紅的血光隨著肉碴四處飛濺，衣袂狂風中劇烈翻飛，發出沈鈍的沙沙聲，裹夾著毀天滅地的強大力量。
在與司鏡商量山洞布局時，雲衣只擔心明槍暗箭會不會安排得太過分，見了真實戰況才意識到，她實在是太低估江雪鴻了。
一劍定北疆的人，哪有那麽容易被區區陷阱困住。
第四、第五、第六只魔獸的慘叫聲起伏不絕，猩紅吧嗒吧嗒濺落，將霜白的衣袖染為一片晦暗，屍橫遍地，血流成河。身子被迫起落旋轉不停，一滴獸血落在鼻尖，濃郁的腥味猛地彌漫，雲衣太久沒有接觸過殺戮，只覺一陣惡心。
前方無路，江雪鴻俯瞰一地屍體：“到底了。”
吐息噴灑在染血的頰邊，語氣像在自言自語又像在問她：“怎麽不見人呢？”
雲衣既驚愕又不安：他竟想殺了布局之人。難怪司鏡無論如何都不肯親自到場，是不是已經提前意識到這個人的危險了？
江雪鴻落地，見不到布局者總覺一腔妒火郁結難解。沈默片刻，回頭在雲衣掌心按下一道殺訣，仿佛擲下豪賭般，癡癡問：“你想幫我還是幫他？”
話畢轉身，將毫無防備的後背留給了她。
一舉一動寫明了試探，眼看他從容對上最後一只魔獸，雲衣清楚地明白，勝負早已判分。但失去這次機會，下次能把他帶進陷阱就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
瘋子給的殺訣真假未知，其實，她想逃跑也未必一定要重創江雪鴻。司鏡心眼多，還在此地留了一處由她控制的機關——憑空而降的第八只魔獸。
洞穴深處，江雪鴻殺伐果斷，強勢又血腥地掃蕩所有機關，魔獸扭曲的痛叫還卡在喉間，頭顱已然墜地。困局解除，他回身看向雲衣，冷厲的瞳孔驟然一縮。
全無聲息出現的第八只魔獸沖自己撲來，但令他肝膽俱寒的不是突如其來的危機，而是擋在身前的那道單薄身影。
“雲衣！”
*
主動擋下魔獸攻擊這件事，雲衣心裏也沒什麽底氣，但這已經是她能想到的最好辦法。
最理想的狀態是，這只魔獸迎面沖來帶起的風，正巧把她甩進洞中只對自己開放的暗道，挨一下撞就可以迅速逃跑。
就算沒來得及避開魔獸攻擊，她只要能在對撞的瞬間念完咒訣，與司鏡幫忙留在洞外的牡丹幻影對換身體，也能夠狼狽但管用地出逃。
再退一步，就算她真的被魔獸傷到不能動彈，江雪鴻反正不會醫術，在附近到處找大夫時也有安排的餘地，到時候直接假死就好。
獵獵長風吹散了發髻，金簪珠玉飄零亂散。身子騰空，好像要變成落葉卷碎在風裏。想到自由近在咫尺，雲衣唇邊不自主彎起一絲笑意。
想讓她乖乖認輸？沒門！無論前世今生，她最擅長的就是玉石俱焚。
在這半息都不到的電光火石的瞬間，眼前突然沖入一道血色的飛影，趕在魔獸鋒利的指爪刺入少女身體前，擋下了這致命的一擊。
尖爪刺破衣衫，從後背直貫而下，江雪鴻卻一動不動，好像沒有痛感的怪物。他一手護著雲衣，另一只手的兩指夾著蘸血寫就的黃符，烈火炸裂堅冰，光柱直沖魔獸而去。
血，漫天都是血，大片液體瘋狂地四散飛濺。
機關被依次擊碎，猛烈的爆炸聲不絕於耳。血霧劈頭蓋臉落下，凝脂般的臉頰和輕粉長裙遍染鮮紅，雲衣劇烈地顫抖了一下。
就算是日日相對，雲衣還是會被這張冷月華色的臉所震撼，如果把平日裏的江寂塵比作白玉，此刻則更像是同她元身一樣的血玉。
氣血上湧，目眥欲裂，瞳仁像兩丸滾沸的火珠，眼白遍布血絲。恐怕連江雪鴻自己都不知道，這眼神裏正翻掀著怎樣排山倒海的憂怖、恐懼、不安、驚惶。
執念像至兇至惡的毒蛇，不死不腐的枯藤，纏裹在靈魂深處。雲衣清楚地感受到，那顆斷了情絲的心，是為她在震耳欲聾地跳動著的。
就在此刻，就在咫尺。
“為何要擋？”江雪鴻全然不顧周遭狼藉，抱著眼前水中月影一般易碎的人，執著問，“為何要擋？”
不是想他死嗎？他都已經順著她意自投羅網，給了她機會動手，明知這般舉措的兇險為何要還替他阻擋？不是說讓她疼讓她痛都不好嗎？
還是，她又有旁的算計？想讓他再一次看她死在自己眼前的殘酷算計？
心口的刺痛比脊背更加劇烈，讓他幾乎無法思考。
“都怪我。我錯了。我都還你。”
“抱歉。別走。別死。”
主人重傷，掌心殺訣也全部失效。短句歇斯底裏沒完，血泉嘩嘩啦啦淌落，雲衣只能試著去扶，手掌接觸男人脊背的瞬間便染上不規則的汙膩，頭發上更是像潑了一身油漆，黏稠不堪。
察t覺到她的動作，江雪鴻連忙捧過她的臉，見那無暇的容顏染了血漬，慌忙替她擦拭，又開始重覆著問：“疼嗎？我陪你一起，你別去昆吾劍冢。”
“江雪鴻！”紅色越擦越多，雲衣滿臉都是他的血，見他還想得寸進尺檢查自己身上的“傷勢”，不得不用吼的，“我還沒死，你冷靜點！”
聽到她喚自己的名姓，江雪鴻停下動作，渙散的瞳孔逐漸聚焦，喃喃道：“雲衣，你是雲衣。”
不是陸輕衣。
胸前一片赤紅，雲衣摸黑看了半天也找不到他的穴位，憤然斥道：“自己把穴道封上，跟我出去療傷。”
*
村子裏的原住民不知司鏡的計劃，除了臨時加入演戲的秋娘，其他人都真的以為村子鬧了鬼。見白白凈凈的小夫妻倆出來就變成了血染的，嚇得又是湊藥又是尋大夫，一邊感嘆著魔獸的兇狠，一邊對見義勇為的夫妻二人感激涕零。
大夫急匆匆來了屋外，江雪鴻卻設了一道結界不讓任何人進門，自己也沒什麽自救的意識，雲衣只能親自上陣。
都說前世債今生還，她幾乎懷疑，是不是陸輕衣前世在他身上弄了太多口子了，這輩子才要隔三差五替他療傷。
跑路計劃已歪到了不知哪裏去，雲衣憋著一肚子火，點藥包紮自然沒有半分柔情。
江雪鴻不喊疼也不皺眉，只用視線盯著她，一遍遍、一聲聲喚：“雲衣。雲衣。雲衣。”
傷口正中要害，能想象得出那是鋼刀刮骨般的痛。雲衣懷疑他是不是被抽情絲時把痛覺也一並抽了，瞪目道：“你就不能少哼兩句？”
江雪鴻順從閉嘴，又過了片刻，低頭在她頭頂落下一個血淋淋的吻。
雲衣：“……”再忍忍，等他睡了，她就能跑路了。
然而，不知是不是受心魔影響，江雪鴻這回流的血比她在晴煙鎮吸的量還多，他卻始終精神得很，直到夜帷重新掛下，依舊側躺著把她抱在身前，用牙齒糟蹋她的脖子。
雲衣實在不想大冬天還惹得一身蚊子印，回眸問：“你困嗎？”
沐浴後的皂角香氣襯托得牡丹花馥更加熏人，江雪鴻趁勢去啄她的耳垂：“嗯。”
“困了還折騰我？”
“我不放心。”
“什麽意思？”
江雪鴻又摸索著捉住她藥香氤氳的手指，輕輕搓揉起來：“上回我睡了，你便遭了清霜堂的算計。”
雲衣反應了片刻才想起來這樁事：哦對，上次要不是夷則長老及時趕來，她差點又被騙得走火入魔。
她重生後修為不足，的確遇到了很多明槍暗箭，江雪鴻在這點上還算仗義，好歹把亂七八糟的雜事都給她擋過去了。
思量間，微涼的觸感從指尖轉移到手腕，江雪鴻把她兩只手並攏到一處，動作好像在虛空裏給她套什麽手鏈似的，又喚：“雲衣。”
“……”又犯病了，不想理會。
夜色漸深，雲衣竟真熬不過這個精神抖擻的傷患，迷迷糊糊間只聽到一句：“我死之前，你別想走。”
懷中人的呼吸已經變得平穩均勻，江雪鴻還在自顧自說著：“除非，你殺了我。”
不顧傷口崩裂，他欺身伏在雲衣身上，凝望她完好無暇的睡顏，握著捆妖繩的手猶豫半晌，終究還是放了下去。
看在幫他療傷的份上，最後給她一次機會。
江雪鴻撫弄雲衣下頜上漸漸淡去的指痕，又用在三星殿上的威肅口吻補了一句：“今日之事，下不為例。”
不許再拿自己冒險，哪怕是計謀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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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我怕黑。”雲衣再次打起了退堂鼓，“要不我在外面等你吧。”
江雪鴻無動於衷，拖著她往裏走：“你不怕黑, 怕打雷。”
更正, 她現在最怕的, 應該是江雪鴻。
隨著身後天光消失，二人徹底陷入黑暗之中。雲衣還在尋找脫身的借口, 陡然感到一陣推力, 轉頭那刻只見兩粒如豆的燈光出現於陰翳之中，不但不能夠點亮這片黑暗, 反而更加襯托出黑暗的無邊無涯——第一只魔獸現身了。
寄雪劍無聲出鞘，森冷的銀光照亮青年的側頰, 對上比自己高出數倍的碩大魔獸，沒有表現出絲毫退意。
寫滿禁咒的血符隨著銀光而去，雲衣只眨了一下眼, 魔獸的腦袋就炸裂成了數瓣, 隨著劍意纏上獸身, 靈力散向四肢, 竟將前軀硬生生撕碎成千萬片。
那魔獸的後半截還是活的, 尾巴不住扭騰著，在洞中拍落無數灰塵碎石, 片刻後才轟然倒下。
連後撤都沒來得及，他就已經解決了危機。雲衣緊張吞了口口水：“夫、夫君。”
江雪鴻轉過身，冷白的臉上滾落幾滴獸血，劍氣帶起的狂風垂落發帶，露出艷紅的雙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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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怪三百年前戚浮歡看過少年人斬殺魔獸的場景後，便反覆叮囑要她斬草除根。
“還想往裏嗎？”江雪鴻冷冷問。
男人身上的殺意直沖面門，雲衣懷疑他是不是已經看破了自己的布局，但覆水難收，只能硬著頭皮道：“幫人幫到底吧。”
黑暗裏響起一聲輕笑，江雪鴻隨即拖拽著雲衣繼續向前。
來啊，看看誰敢從他身邊搶走她。
暗處的布局人也意識到了此人的危險，下一輪毫不猶豫，將餘下六只經過特殊訓練的超強魔獸全部放出，洞內布置好的機關陷阱也一並啟動。
察覺到攻擊，江雪鴻的第一反應是把雲衣挾在懷裏。
準備溜號的雲衣：“……”她不想和江雪鴻一起找死啊！
淬火的箭頭密如急雨，與魔獸一齊呼嘯而來。江雪鴻甩出數道冰符，率先剁下為首魔獸的頭顱，劍尖一路劃過脊背，將滿是剛毛的獸身剖作兩半，隨即一劍斬向第三只魔獸的後頸。殷紅的血光隨著肉碴四處飛濺，衣袂狂風中劇烈翻飛，發出沈鈍的沙沙聲，裹夾著毀天滅地的強大力量。
在與司鏡商量山洞布局時，雲衣只擔心明槍暗箭會不會安排得太過分，見了真實戰況才意識到，她實在是太低估江雪鴻了。
一劍定北疆的人，哪有那麽容易被區區陷阱困住。
第四、第五、第六只魔獸的慘叫聲起伏不絕，猩紅吧嗒吧嗒濺落，將霜白的衣袖染為一片晦暗，屍橫遍地，血流成河。身子被迫起落旋轉不停，一滴獸血落在鼻尖，濃郁的腥味猛地彌漫，雲衣太久沒有接觸過殺戮，只覺一陣惡心。
前方無路，江雪鴻俯瞰一地屍體：“到底了。”
吐息噴灑在染血的頰邊，語氣像在自言自語又像在問她：“怎麽不見人呢？”
雲衣既驚愕又不安：他竟想殺了布局之人。難怪司鏡無論如何都不肯親自到場，是不是已經提前意識到這個人的危險了？
江雪鴻落地，見不到布局者總覺一腔妒火郁結難解。沈默片刻，回頭在雲衣掌心按下一道殺訣，仿佛擲下豪賭般，癡癡問：“你想幫我還是幫他？”
話畢轉身，將毫無防備的後背留給了她。
一舉一動寫明了試探，眼看他從容對上最後一只魔獸，雲衣清楚地明白，勝負早已判分。但失去這次機會，下次能把他帶進陷阱就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
瘋子給的殺訣真假未知，其實，她想逃跑也未必一定要重創江雪鴻。司鏡心眼多，還在此地留了一處由她控制的機關——憑空而降的第八只魔獸。
洞穴深處，江雪鴻殺伐果斷，強勢又血腥地掃蕩所有機關，魔獸扭曲的痛叫還卡在喉間，頭顱已然墜地。困局解除，他回身看向雲衣，冷厲的瞳孔驟然一縮。
全無聲息出現的第八只魔獸沖自己撲來，但令他肝膽俱寒的不是突如其來的危機，而是擋在身前的那道單薄身影。
“雲衣！”
*
主動擋下魔獸攻擊這件事，雲衣心裏也沒什麽底氣，但這已經是她能想到的最好辦法。
最理想的狀態是，這只魔獸迎面沖來帶起的風，正巧把她甩進洞中只對自己開放的暗道，挨一下撞就可以迅速逃跑。
就算沒來得及避開魔獸攻擊，她只要能在對撞的瞬間念完咒訣，與司鏡幫忙留在洞外的牡丹幻影對換身體，也能夠狼狽但管用地出逃。
再退一步，就算她真的被魔獸傷到不能動彈，江雪鴻反正不會醫術，在附近到處找大夫時也有安排的餘地，到時候直接假死就好。
獵獵長風吹散了發髻，金簪珠玉飄零亂散。身子騰空，好像要變成落葉卷碎在風裏。想到自由近在咫尺，雲衣唇邊不自主彎起一絲笑意。
想讓她乖乖認輸？沒門！無論前世今生，她最擅長的就是玉石俱焚。
在這半息都不到的電光火石的瞬間，眼前突然沖入一道血色的飛影，趕在魔獸鋒利的指爪刺入少女身體前，擋下了這致命的一擊。
尖爪刺破衣衫，從後背直貫而下，江雪鴻卻一動不動，好像沒有痛感的怪物。他一手護著雲衣，另一只手的兩指夾著蘸血寫就的黃符，烈火炸裂堅冰，光柱直沖魔獸而去。
血，漫天都是血，大片液體瘋狂地四散飛濺。
機關被依次擊碎，猛烈的爆炸聲不絕於耳。血霧劈頭蓋臉落下，凝脂般的臉頰和輕粉長裙遍染鮮紅，雲衣劇烈地顫抖了一下。
就算是日日相對，雲衣還是會被這張冷月華色的臉所震撼，如果把平日裏的江寂塵比作白玉，此刻則更像是同她元身一樣的血玉。
氣血上湧，目眥欲裂，瞳仁像兩丸滾沸的火珠，眼白遍布血絲。恐怕連江雪鴻自己都不知道，這眼神裏正翻掀著怎樣排山倒海的憂怖、恐懼、不安、驚惶。
執念像至兇至惡的毒蛇，不死不腐的枯藤，纏裹在靈魂深處。雲衣清楚地感受到，那顆斷了情絲的心，是為她在震耳欲聾地跳動著的。
就在此刻，就在咫尺。
“為何要擋？”江雪鴻全然不顧周遭狼藉，抱著眼前水中月影一般易碎的人，執著問，“為何要擋？”
不是想他死嗎？他都已經順著她意自投羅網，給了她機會動手，明知這般舉措的兇險為何要還替他阻擋？不是說讓她疼讓她痛都不好嗎？
還是，她又有旁的算計？想讓他再一次看她死在自己眼前的殘酷算計？
心口的刺痛比脊背更加劇烈，讓他幾乎無法思考。
“都怪我。我錯了。我都還你。”
“抱歉。別走。別死。”
主人重傷，掌心殺訣也全部失效。短句歇斯底裏沒完，血泉嘩嘩啦啦淌落，雲衣只能試著去扶，手掌接觸男人脊背的瞬間便染上不規則的汙膩，頭發上更是像潑了一身油漆，黏稠不堪。
察t覺到她的動作，江雪鴻連忙捧過她的臉，見那無暇的容顏染了血漬，慌忙替她擦拭，又開始重覆著問：“疼嗎？我陪你一起，你別去昆吾劍冢。”
“江雪鴻！”紅色越擦越多，雲衣滿臉都是他的血，見他還想得寸進尺檢查自己身上的“傷勢”，不得不用吼的，“我還沒死，你冷靜點！”
聽到她喚自己的名姓，江雪鴻停下動作，渙散的瞳孔逐漸聚焦，喃喃道：“雲衣，你是雲衣。”
不是陸輕衣。
胸前一片赤紅，雲衣摸黑看了半天也找不到他的穴位，憤然斥道：“自己把穴道封上，跟我出去療傷。”
*
村子裏的原住民不知司鏡的計劃，除了臨時加入演戲的秋娘，其他人都真的以為村子鬧了鬼。見白白凈凈的小夫妻倆出來就變成了血染的，嚇得又是湊藥又是尋大夫，一邊感嘆著魔獸的兇狠，一邊對見義勇為的夫妻二人感激涕零。
大夫急匆匆來了屋外，江雪鴻卻設了一道結界不讓任何人進門，自己也沒什麽自救的意識，雲衣只能親自上陣。
都說前世債今生還，她幾乎懷疑，是不是陸輕衣前世在他身上弄了太多口子了，這輩子才要隔三差五替他療傷。
跑路計劃已歪到了不知哪裏去，雲衣憋著一肚子火，點藥包紮自然沒有半分柔情。
江雪鴻不喊疼也不皺眉，只用視線盯著她，一遍遍、一聲聲喚：“雲衣。雲衣。雲衣。”
傷口正中要害，能想象得出那是鋼刀刮骨般的痛。雲衣懷疑他是不是被抽情絲時把痛覺也一並抽了，瞪目道：“你就不能少哼兩句？”
江雪鴻順從閉嘴，又過了片刻，低頭在她頭頂落下一個血淋淋的吻。
雲衣：“……”再忍忍，等他睡了，她就能跑路了。
然而，不知是不是受心魔影響，江雪鴻這回流的血比她在晴煙鎮吸的量還多，他卻始終精神得很，直到夜帷重新掛下，依舊側躺著把她抱在身前，用牙齒糟蹋她的脖子。
雲衣實在不想大冬天還惹得一身蚊子印，回眸問：“你困嗎？”
沐浴後的皂角香氣襯托得牡丹花馥更加熏人，江雪鴻趁勢去啄她的耳垂：“嗯。”
“困了還折騰我？”
“我不放心。”
“什麽意思？”
江雪鴻又摸索著捉住她藥香氤氳的手指，輕輕搓揉起來：“上回我睡了，你便遭了清霜堂的算計。”
雲衣反應了片刻才想起來這樁事：哦對，上次要不是夷則長老及時趕來，她差點又被騙得走火入魔。
她重生後修為不足，的確遇到了很多明槍暗箭，江雪鴻在這點上還算仗義，好歹把亂七八糟的雜事都給她擋過去了。
思量間，微涼的觸感從指尖轉移到手腕，江雪鴻把她兩只手並攏到一處，動作好像在虛空裏給她套什麽手鏈似的，又喚：“雲衣。”
“……”又犯病了，不想理會。
夜色漸深，雲衣竟真熬不過這個精神抖擻的傷患，迷迷糊糊間只聽到一句：“我死之前，你別想走。”
懷中人的呼吸已經變得平穩均勻，江雪鴻還在自顧自說著：“除非，你殺了我。”
不顧傷口崩裂，他欺身伏在雲衣身上，凝望她完好無暇的睡顏，握著捆妖繩的手猶豫半晌，終究還是放了下去。
看在幫他療傷的份上，最後給她一次機會。
江雪鴻撫弄雲衣下頜上漸漸淡去的指痕，又用在三星殿上的威肅口吻補了一句：“今日之事，下不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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