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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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誓
天明簡單梳妝後, 便有小丫鬟傳信說有人找她。雲衣興沖沖跑去尋常閣客房，才發現來人不是司鏡, 而是清霜堂的七小姐白胭。
自從把白謙之事拜托給了邵忻，照顧桑落的差事就由白胭接管。她此番前來，正是收到江雪鴻的指令，護送桑落到尋常閣。
雲衣也聽說了桑落被辛謠搜查之事，確認她沒受傷後才轉向白胭：“多謝白七小姐跑這一趟。”
白胭回以淡笑：“舉手之勞，嫂嫂不必見外。”
雲衣對“嫂嫂”這個稱呼極不習慣，只想趕快回去再催t一催司鏡的動作, 委婉送客道：“西泱關戰事收尾, 你在宗門想必也還有不少事吧？我就不送了。”
白胭卻沒有立刻就走的意思, 直截問：“嫂嫂可知桑落的身世？”
雲衣只當她在幫江雪鴻查些什麽，立刻遮掩道：“這丫頭就是我隨手在路邊揀的, 本指望當看門狗養著, 誰能想到是只狼崽子。”
桑落蹦彈著表示不服：“主子，狼比狗厲害。”
白胭只凝著臉道：“近日桑落姑娘都與我同住, 三更前後時常聽到她夢囈。”
雲衣敷衍摸著桑落的腦袋，聽她如此說, 低頭問：“你什麽時候開始說夢話了？”
桑落呆呆道：“啊？我以前從不說夢話的啊。”
“桑落姑娘夢囈之言頗為古怪。”白胭一邊環顧確認周遭是否無人，一邊道，“我起初也不甚留意, 聽過數遍後才辨出幾個名字。”
她貼近對雲衣耳語：“戚正, 戚沈照, 戚浮歡——這幾個名字, 嫂嫂可聽聞過？”
怎麽可能不認識？兩百年前駐守西泱關那位妖族大將軍, 姓戚名正，長子戚沈照, 幼女戚浮歡。除卻戚浮歡，所有戚家人都葬身於那場混戰之中，時過境遷，為什麽自己收留的小丫鬟會夢到那些往事？
雲衣心中警鈴大作，口頭卻先矢口否認，桑落更是對這些人毫無熟悉感。待白胭簡單解釋過，雲衣才問：“江雪鴻知道這些事嗎？”
白胭：“我暫未告知表兄。”
雲衣稍松了口氣，善解人意道：“那回頭我同他說吧，你也不要再與旁人提起了。”
白胭不疑有詐，立刻應下。
桑落的事，雲衣實則打算等和戚浮歡見面再說，見白胭穩重且真誠，便嘗試套話問：“江雪鴻最近在幹什麽？”
白胭順著答道：“表兄查出多次出沒在道宗附近的陰兵應是受落稽山主人驅使，前日已經將陰兵盡數斬殺了。”
陸沈檀居然真在操縱陰兵？
雲衣暗暗皺了皺眉，聽白胭又道：“此外，暮水聖女曾去三星殿指控嫂嫂買兇投毒，此事表兄已將其壓下，嫂嫂不必掛心。”
雲衣卻毫無松懈：果然，江雪鴻真的在查她！等打發了白胭，她馬上就去找司鏡！立刻馬上卷鋪蓋走人！
正自顧自謀劃著，白胭再次轉了話茬：“表兄已將三件秘寶都交與嫂嫂了。”
雲衣不承認也不否認：“江雪鴻告訴你的？”
白胭搖頭：“嫂嫂氣息綿厚，似有凝丹之兆，我猜想必是借了三件秘寶。其四‘無心印’由江掌門保管多年，待西泱關戰事結束，也該物歸原主了。”
那個神龍不見首尾的“無心印”居然一直藏在江寒秋身上？
雲衣回憶對上江雪鴻義兄的熟悉之感，難道是因為他們同樣身懷秘寶嗎？似乎又沒那麽簡單。
身側，桑落羨艷道：“最後一件秘寶江道君也要送給主子嗎？那主子以後豈不是天下無敵了？”
一句“天下無敵”奉承得雲衣頗為受用，但想到是借助了仇人的外力，她又拉下臉來：“沒什麽稀罕的。”
“四大秘寶是玉京道尊遺物，能夠通鬼神、識陰陽，對魂修有利無害，世間再無其匹。”白胭糾正並強調道，“兩百年前四大秘寶被毀三件，表兄耗費無數仙澤才修補完全，只因‘無相燈’還需凈化以西泱關之戰為主的數萬殘魂，故直到渡魂完畢才將它給了嫂嫂。”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原來，當年西泱關戰敗後，江雪鴻死守後方寸步不離，不僅是在踐行與陸輕衣的承諾，更暗中引渡了成千上萬的戰場亡魂凈化至今。難怪明知她孤身深入魔營，他卻沒有及時支援。
心結稍有松動，雲衣即刻排斥起來：“話說得這麽好聽，你難不成是被江雪鴻派來當說客哄我回去的？”
白胭一向淡然的臉上竟浮起了一絲笑意，半開玩笑道：“嫂嫂早歸半日，表兄都是暗自歡喜的。”
雲衣撩了撩長發，淡嗤：“他懂什麽歡喜。”
可惜啊，她不需要無心印，也不會再回去了。
閑聊半晌，白胭終於起身欲走，雲衣倚著門目送她出去，隨口問道：“我在水月鏡修習劍法時，你和江雪鴻在做什麽？”
白胭停下腳步，回眸道：“我的記憶曾被人動過手腳，追查多年仍未有結果。表兄便趁秘境敞開之機，讓我借助水月鏡回溯記憶，但也不曾尋得線索。”
江雪鴻不像是會管小表妹的記憶是否出錯的人，想起那句“不是為你”，雲衣皺眉：“你丟的記憶和他有關？”
“表兄身負元虛道骨，記憶不可能有偏差，但……”白胭別有意味看著她，“嫂嫂的記憶真的完整嗎？”
雲衣不願暴露記得前塵往事，裝傻道：“我才化人形不滿四年，能有什麽完整不完整的。”
道君夫人是陸輕衣轉世這件事，對知曉內情的大多數人來說已經不是秘密。白胭以為她不記得往事，也不好直接點破，只道：“嫂嫂有過熟悉之人陡然變得陌生的感覺嗎？”
不等回答，她扶著微痛的側額，繼續道：“我昔日的愛人曾陷我於不義之中，但我總覺得，那個對我好的人和加害於我的人，不太一樣。”
“可我現在的記憶裏，他們明明就有著同一張臉。”
她說著自己的事，雲衣腦海裏卻莫名閃過陸沈檀的臉來，言語之間反而立刻矢口否認：“沒有，你這種感覺倒是新奇。”
話說得輕松，一寸疑惑已悄然埋入心底。
倘若江雪鴻真是為她才追究起白胭之事，那他又為什麽會覺察到她的記憶有問題？
*
有的人無法解得愛恨情深，有的人則最擅玩弄人心。
暮水世代以驅魔為己任，需要耗費大量靈力，聖女更需耗費精血鑄造封魔釘，故對待選擇伴侶之事尤其慎重。然而，上一代的暮水聖女卻愛上了一個凡人。
辛謠從出生起就知道，因為缺少了一半血脈，她比任何一代聖女繼承人都要弱。
魔道亂世，十二枚封魔釘在她三歲那年被母親盡數獻給了仙門。沒有靈器鎮壓，聖泉隨時有可能枯竭，亟需補齊空缺。
父親沒有靈力，母親便僅憑一己之力鑄成封魔釘，朱顏落盡，一夜白頭。眼看青春少女變成了醜怖老嫗，辛謠嚇得哭個不停，聲聲喚著“她不是我娘親”，卻被長輩們強行按上了象征聖女身份的印記。
不久後，她的父親也因憂思過重而去世。暮水全族為二人立冢合葬，將這段舍身大義的仙凡之戀寫譜為話本傳奇，在市井巷陌歌頌不停。無數讚與嘆中，只有辛謠在害怕。
兩具枯骨同眠泥下，被百蟲侵蝕啃噬，有什麽值得頌揚的？青史只會銘記那些持劍的除魔人，可有人會知道，封魔釘奪走了多少代暮水聖女的青春美貌？
因為有一半凡人血統，一旦鑄造封魔釘的任務降臨，她一定會比母親老得還要快，死得還要慘。身後的虛名，寧肯不要。
同樣在那年，辛謠認識了江雪鴻。如果有天生道骨輔助，想必能夠補足她血脈上的缺陷。
在未谙情字的年歲，辛謠便開始拼盡全力去討好比自己還矮上些許的少年，即便得知他斷絕了情絲，依舊鍥而不舍。
他是她唯一的浮木。
江雪鴻不通人情，但或許會看在道義和無憂夫人那句口頭婚約的份上，庇護於她。
直到，一個名喚“衣衣”的少女出現了。
衣衣身份成疑，辛謠卻親眼目睹了對自己冷漠無情的少年替她尋藥，容她犯錯，為她頂罪，每逢門禁將至就提前半個時辰等在山門外。後來，哪怕被盜走秘寶，他依舊沒有一句怨恨，而是在傷勢未愈的情況下追去凡間與她相伴，一住就是數月。
江雪鴻回來後傷得很重，對凡間所歷只字不提，但自此之後，淡泊功名的人開始事事爭先。起初是陸輕衣去哪兒，他都要暗中跟去，直到繼承了少宗主之位才在她面前主動現身。
妖族的奪位之爭何其殘酷，江雪鴻不僅沒有取回“無色鈴”，還把“無極引”也給了陸輕衣，與敵人並肩同游，類同摯友，甚至有自降身份與妖山結盟之意。
沒有情絲，那便意味著，他的一切行動都出於最真摯的本能。
辛謠開始警惕，想盡辦法渲染輿論，讓她與江雪鴻的婚約人盡皆知，卻在某個中元節後，被江雪鴻親自登門退了婚。
落稽山新任主人親筆寫就的t盟書送來上清道宗那日，秋水天長，夕陽正好。看著青年將自己的姓名緩緩落在“陸輕衣”三字旁側，眼底金輝仿若點亮的星燈，辛謠一顆心如墜冰窟。
她的浮木，不能幫她靠岸。
不知是天意使然還是人心叵測，仙妖初次聯盟，盟軍內便出了叛徒，在西泱關內引發紛爭，以致全軍覆沒。陸輕衣心憂戰局，請求江雪鴻代守落稽山，自己則一騎絕塵去往前線。
這日子夜，江雪鴻敲開了辛謠的門，語調是百年如一日的沈靜無波：“陸輕衣是衣衣。”
辛謠問：“師兄為何同我說這個？”
江雪鴻捧出一枚靈光熠熠的虛印遞給她：“我以本命仙元為贈，勞煩你替我把‘無心印’送給她。”
陸輕衣就是當年的女賊這件事，長輩們不知，江雪鴻更不會聲張，知道內情的，除了在西泱關生死未蔔的江寒秋，便只有她。
江雪鴻又給了她一道千裏符，似不放心直接將如此重要之物交給外人，便道：“立天道誓。”
辛謠暗嘲：明明不信她，卻只能求助於她，真是卑鄙至極。
“我以性命對天道起誓，會去西泱關見陸輕衣，並把無心印交付出去。”
天道無法制約她，因為她的確去了西泱關，見了陸輕衣，交付了無心印——只是，沒有交給陸輕衣罷了。
大雪封山，寸步難行，魔道暗軍行跡不明，更不能冒然使用仙力。目之所及到處都是屍骨腥骸，讓不谙世事的仙子飽受驚嚇。
辛謠冒著大雪四處尋找陸輕衣，突然被一截人的胳膊絆倒，正好摔在對方的胸膛上，瞳孔隨即一顫：這個人，還有呼吸。
拂去積雪，她這才辨認出，這個失去意識的瀕死之人，竟是江寒秋。
雖然常年寓居上清道宗，辛謠對江寒秋的印象卻極其有限。作為江雪鴻的義兄，他既沒有天賦，更沒有任何權勢地位，辛謠本不想管這個閑事，卻在搜魂窺探江寒秋記憶時，發現了一個驚人的秘密。
一體雙魂，仙妖同魄，有著比江雪鴻還要強大的魂力，但似正似邪，故一直被白無憂的封印禁錮著。
漫天飛雪裏，辛謠掂了掂手中沒有實形的秘寶，唇邊扯出一個冰冷的笑——看似輕巧卻重若千鈞，暗藏沈甸甸的情義，名為“無心”，實則有情，但她憑什麽要成全那兩個人？
她已經找到了新的浮木。
三日後，江寒秋在山洞中緩緩蘇醒，睜眼便看到了一個滿是淚痕的女子：“寒秋師兄，你終於醒了。”
讓一個長期被忽視的男子愛上她非常容易，何況江寒秋得知辛謠違逆天道誓，用無心印救自己，更加感動不已。
二人原本想折回上清道宗，被在半途被陸輕衣攔下。陸輕衣損兵折將，便拿唯一活下來的他們當成了洩憤，辛謠飽受折磨，但也終於把江寒秋的感激熬成了愛意。
但即便再三強調她與江雪鴻已經沒有婚約，可性格懦弱的江寒秋只道：“辛姑娘，我配不上你。”
陸輕衣很快就玩膩了他們，指名道姓讓江雪鴻以一換二。
離開落稽山那日，江雪鴻冷凝著臉同她討要無心印。辛謠只笑了笑：“寂塵師兄想陪著陸輕衣，怎麽還能在道宗擔任要職？我看不如將錯就錯，讓寒秋師兄做掌門，只要昆吾劍冢沒有異動，寂塵師兄可以長留落稽山。”
她本是信口開河，誰料那樣講原則的男人，居然默允了。
他是真的想同陸輕衣長相廝守。
明明得償所願，辛謠心底卻莫名窩了一股無名火，這火愈燒愈旺，讓她在之後的仙妖沖突中主動偷襲了陸輕衣。雖然未能殺死仇敵，但令辛謠沒想到的是，手中的天蠶靈絲色澤全黑——陸輕衣入魔了。
遇魔則斬，是仙門不容變更的規矩。
可江寒秋還沒有同她結契，現在用了母親的封魔釘，她便是把自己逼到了以命鑄釘的絕路。
明知如此，辛謠幾乎毫不猶豫就公布了陸輕衣入魔的消息。那一刻她才意識到，這麽多年以來，她竟是如此地恨著陸輕衣，明知玉石俱焚，也想讓她萬劫不覆。
江寒秋成為掌門候選人那天，辛謠找到他，梨花帶雨著將暮水秘辛和盤托出，反覆強調只要與她成婚，他就能救她的命。
江寒秋溫和拍著她的脊背安撫：“你與寂塵的婚約才解不久，如今天下正亂，不如等我正式繼承掌門之位，再向暮水提親求娶。”
“謠謠你放心，我會讓你風風光光嫁入上清道宗。哪怕沒有青春，我也不會背棄於你。”
情話甜蜜得不像真實，字字句句都是為她考慮，辛謠內心卻毫無波動。
原來，她不僅不愛江雪鴻，也不愛江寒秋，只有對陸輕衣的恨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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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簡單梳妝後, 便有小丫鬟傳信說有人找她。雲衣興沖沖跑去尋常閣客房，才發現來人不是司鏡, 而是清霜堂的七小姐白胭。
自從把白謙之事拜托給了邵忻，照顧桑落的差事就由白胭接管。她此番前來，正是收到江雪鴻的指令，護送桑落到尋常閣。
雲衣也聽說了桑落被辛謠搜查之事，確認她沒受傷後才轉向白胭：“多謝白七小姐跑這一趟。”
白胭回以淡笑：“舉手之勞，嫂嫂不必見外。”
雲衣對“嫂嫂”這個稱呼極不習慣，只想趕快回去再催t一催司鏡的動作, 委婉送客道：“西泱關戰事收尾, 你在宗門想必也還有不少事吧？我就不送了。”
白胭卻沒有立刻就走的意思, 直截問：“嫂嫂可知桑落的身世？”
雲衣只當她在幫江雪鴻查些什麽，立刻遮掩道：“這丫頭就是我隨手在路邊揀的, 本指望當看門狗養著, 誰能想到是只狼崽子。”
桑落蹦彈著表示不服：“主子，狼比狗厲害。”
白胭只凝著臉道：“近日桑落姑娘都與我同住, 三更前後時常聽到她夢囈。”
雲衣敷衍摸著桑落的腦袋，聽她如此說, 低頭問：“你什麽時候開始說夢話了？”
桑落呆呆道：“啊？我以前從不說夢話的啊。”
“桑落姑娘夢囈之言頗為古怪。”白胭一邊環顧確認周遭是否無人，一邊道，“我起初也不甚留意, 聽過數遍後才辨出幾個名字。”
她貼近對雲衣耳語：“戚正, 戚沈照, 戚浮歡——這幾個名字, 嫂嫂可聽聞過？”
怎麽可能不認識？兩百年前駐守西泱關那位妖族大將軍, 姓戚名正，長子戚沈照, 幼女戚浮歡。除卻戚浮歡，所有戚家人都葬身於那場混戰之中，時過境遷，為什麽自己收留的小丫鬟會夢到那些往事？
雲衣心中警鈴大作，口頭卻先矢口否認，桑落更是對這些人毫無熟悉感。待白胭簡單解釋過，雲衣才問：“江雪鴻知道這些事嗎？”
白胭：“我暫未告知表兄。”
雲衣稍松了口氣，善解人意道：“那回頭我同他說吧，你也不要再與旁人提起了。”
白胭不疑有詐，立刻應下。
桑落的事，雲衣實則打算等和戚浮歡見面再說，見白胭穩重且真誠，便嘗試套話問：“江雪鴻最近在幹什麽？”
白胭順著答道：“表兄查出多次出沒在道宗附近的陰兵應是受落稽山主人驅使，前日已經將陰兵盡數斬殺了。”
陸沈檀居然真在操縱陰兵？
雲衣暗暗皺了皺眉，聽白胭又道：“此外，暮水聖女曾去三星殿指控嫂嫂買兇投毒，此事表兄已將其壓下，嫂嫂不必掛心。”
雲衣卻毫無松懈：果然，江雪鴻真的在查她！等打發了白胭，她馬上就去找司鏡！立刻馬上卷鋪蓋走人！
正自顧自謀劃著，白胭再次轉了話茬：“表兄已將三件秘寶都交與嫂嫂了。”
雲衣不承認也不否認：“江雪鴻告訴你的？”
白胭搖頭：“嫂嫂氣息綿厚，似有凝丹之兆，我猜想必是借了三件秘寶。其四‘無心印’由江掌門保管多年，待西泱關戰事結束，也該物歸原主了。”
那個神龍不見首尾的“無心印”居然一直藏在江寒秋身上？
雲衣回憶對上江雪鴻義兄的熟悉之感，難道是因為他們同樣身懷秘寶嗎？似乎又沒那麽簡單。
身側，桑落羨艷道：“最後一件秘寶江道君也要送給主子嗎？那主子以後豈不是天下無敵了？”
一句“天下無敵”奉承得雲衣頗為受用，但想到是借助了仇人的外力，她又拉下臉來：“沒什麽稀罕的。”
“四大秘寶是玉京道尊遺物，能夠通鬼神、識陰陽，對魂修有利無害，世間再無其匹。”白胭糾正並強調道，“兩百年前四大秘寶被毀三件，表兄耗費無數仙澤才修補完全，只因‘無相燈’還需凈化以西泱關之戰為主的數萬殘魂，故直到渡魂完畢才將它給了嫂嫂。”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原來，當年西泱關戰敗後，江雪鴻死守後方寸步不離，不僅是在踐行與陸輕衣的承諾，更暗中引渡了成千上萬的戰場亡魂凈化至今。難怪明知她孤身深入魔營，他卻沒有及時支援。
心結稍有松動，雲衣即刻排斥起來：“話說得這麽好聽，你難不成是被江雪鴻派來當說客哄我回去的？”
白胭一向淡然的臉上竟浮起了一絲笑意，半開玩笑道：“嫂嫂早歸半日，表兄都是暗自歡喜的。”
雲衣撩了撩長發，淡嗤：“他懂什麽歡喜。”
可惜啊，她不需要無心印，也不會再回去了。
閑聊半晌，白胭終於起身欲走，雲衣倚著門目送她出去，隨口問道：“我在水月鏡修習劍法時，你和江雪鴻在做什麽？”
白胭停下腳步，回眸道：“我的記憶曾被人動過手腳，追查多年仍未有結果。表兄便趁秘境敞開之機，讓我借助水月鏡回溯記憶，但也不曾尋得線索。”
江雪鴻不像是會管小表妹的記憶是否出錯的人，想起那句“不是為你”，雲衣皺眉：“你丟的記憶和他有關？”
“表兄身負元虛道骨，記憶不可能有偏差，但……”白胭別有意味看著她，“嫂嫂的記憶真的完整嗎？”
雲衣不願暴露記得前塵往事，裝傻道：“我才化人形不滿四年，能有什麽完整不完整的。”
道君夫人是陸輕衣轉世這件事，對知曉內情的大多數人來說已經不是秘密。白胭以為她不記得往事，也不好直接點破，只道：“嫂嫂有過熟悉之人陡然變得陌生的感覺嗎？”
不等回答，她扶著微痛的側額，繼續道：“我昔日的愛人曾陷我於不義之中，但我總覺得，那個對我好的人和加害於我的人，不太一樣。”
“可我現在的記憶裏，他們明明就有著同一張臉。”
她說著自己的事，雲衣腦海裏卻莫名閃過陸沈檀的臉來，言語之間反而立刻矢口否認：“沒有，你這種感覺倒是新奇。”
話說得輕松，一寸疑惑已悄然埋入心底。
倘若江雪鴻真是為她才追究起白胭之事，那他又為什麽會覺察到她的記憶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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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人無法解得愛恨情深，有的人則最擅玩弄人心。
暮水世代以驅魔為己任，需要耗費大量靈力，聖女更需耗費精血鑄造封魔釘，故對待選擇伴侶之事尤其慎重。然而，上一代的暮水聖女卻愛上了一個凡人。
辛謠從出生起就知道，因為缺少了一半血脈，她比任何一代聖女繼承人都要弱。
魔道亂世，十二枚封魔釘在她三歲那年被母親盡數獻給了仙門。沒有靈器鎮壓，聖泉隨時有可能枯竭，亟需補齊空缺。
父親沒有靈力，母親便僅憑一己之力鑄成封魔釘，朱顏落盡，一夜白頭。眼看青春少女變成了醜怖老嫗，辛謠嚇得哭個不停，聲聲喚著“她不是我娘親”，卻被長輩們強行按上了象征聖女身份的印記。
不久後，她的父親也因憂思過重而去世。暮水全族為二人立冢合葬，將這段舍身大義的仙凡之戀寫譜為話本傳奇，在市井巷陌歌頌不停。無數讚與嘆中，只有辛謠在害怕。
兩具枯骨同眠泥下，被百蟲侵蝕啃噬，有什麽值得頌揚的？青史只會銘記那些持劍的除魔人，可有人會知道，封魔釘奪走了多少代暮水聖女的青春美貌？
因為有一半凡人血統，一旦鑄造封魔釘的任務降臨，她一定會比母親老得還要快，死得還要慘。身後的虛名，寧肯不要。
同樣在那年，辛謠認識了江雪鴻。如果有天生道骨輔助，想必能夠補足她血脈上的缺陷。
在未谙情字的年歲，辛謠便開始拼盡全力去討好比自己還矮上些許的少年，即便得知他斷絕了情絲，依舊鍥而不舍。
他是她唯一的浮木。
江雪鴻不通人情，但或許會看在道義和無憂夫人那句口頭婚約的份上，庇護於她。
直到，一個名喚“衣衣”的少女出現了。
衣衣身份成疑，辛謠卻親眼目睹了對自己冷漠無情的少年替她尋藥，容她犯錯，為她頂罪，每逢門禁將至就提前半個時辰等在山門外。後來，哪怕被盜走秘寶，他依舊沒有一句怨恨，而是在傷勢未愈的情況下追去凡間與她相伴，一住就是數月。
江雪鴻回來後傷得很重，對凡間所歷只字不提，但自此之後，淡泊功名的人開始事事爭先。起初是陸輕衣去哪兒，他都要暗中跟去，直到繼承了少宗主之位才在她面前主動現身。
妖族的奪位之爭何其殘酷，江雪鴻不僅沒有取回“無色鈴”，還把“無極引”也給了陸輕衣，與敵人並肩同游，類同摯友，甚至有自降身份與妖山結盟之意。
沒有情絲，那便意味著，他的一切行動都出於最真摯的本能。
辛謠開始警惕，想盡辦法渲染輿論，讓她與江雪鴻的婚約人盡皆知，卻在某個中元節後，被江雪鴻親自登門退了婚。
落稽山新任主人親筆寫就的t盟書送來上清道宗那日，秋水天長，夕陽正好。看著青年將自己的姓名緩緩落在“陸輕衣”三字旁側，眼底金輝仿若點亮的星燈，辛謠一顆心如墜冰窟。
她的浮木，不能幫她靠岸。
不知是天意使然還是人心叵測，仙妖初次聯盟，盟軍內便出了叛徒，在西泱關內引發紛爭，以致全軍覆沒。陸輕衣心憂戰局，請求江雪鴻代守落稽山，自己則一騎絕塵去往前線。
這日子夜，江雪鴻敲開了辛謠的門，語調是百年如一日的沈靜無波：“陸輕衣是衣衣。”
辛謠問：“師兄為何同我說這個？”
江雪鴻捧出一枚靈光熠熠的虛印遞給她：“我以本命仙元為贈，勞煩你替我把‘無心印’送給她。”
陸輕衣就是當年的女賊這件事，長輩們不知，江雪鴻更不會聲張，知道內情的，除了在西泱關生死未蔔的江寒秋，便只有她。
江雪鴻又給了她一道千裏符，似不放心直接將如此重要之物交給外人，便道：“立天道誓。”
辛謠暗嘲：明明不信她，卻只能求助於她，真是卑鄙至極。
“我以性命對天道起誓，會去西泱關見陸輕衣，並把無心印交付出去。”
天道無法制約她，因為她的確去了西泱關，見了陸輕衣，交付了無心印——只是，沒有交給陸輕衣罷了。
大雪封山，寸步難行，魔道暗軍行跡不明，更不能冒然使用仙力。目之所及到處都是屍骨腥骸，讓不谙世事的仙子飽受驚嚇。
辛謠冒著大雪四處尋找陸輕衣，突然被一截人的胳膊絆倒，正好摔在對方的胸膛上，瞳孔隨即一顫：這個人，還有呼吸。
拂去積雪，她這才辨認出，這個失去意識的瀕死之人，竟是江寒秋。
雖然常年寓居上清道宗，辛謠對江寒秋的印象卻極其有限。作為江雪鴻的義兄，他既沒有天賦，更沒有任何權勢地位，辛謠本不想管這個閑事，卻在搜魂窺探江寒秋記憶時，發現了一個驚人的秘密。
一體雙魂，仙妖同魄，有著比江雪鴻還要強大的魂力，但似正似邪，故一直被白無憂的封印禁錮著。
漫天飛雪裏，辛謠掂了掂手中沒有實形的秘寶，唇邊扯出一個冰冷的笑——看似輕巧卻重若千鈞，暗藏沈甸甸的情義，名為“無心”，實則有情，但她憑什麽要成全那兩個人？
她已經找到了新的浮木。
三日後，江寒秋在山洞中緩緩蘇醒，睜眼便看到了一個滿是淚痕的女子：“寒秋師兄，你終於醒了。”
讓一個長期被忽視的男子愛上她非常容易，何況江寒秋得知辛謠違逆天道誓，用無心印救自己，更加感動不已。
二人原本想折回上清道宗，被在半途被陸輕衣攔下。陸輕衣損兵折將，便拿唯一活下來的他們當成了洩憤，辛謠飽受折磨，但也終於把江寒秋的感激熬成了愛意。
但即便再三強調她與江雪鴻已經沒有婚約，可性格懦弱的江寒秋只道：“辛姑娘，我配不上你。”
陸輕衣很快就玩膩了他們，指名道姓讓江雪鴻以一換二。
離開落稽山那日，江雪鴻冷凝著臉同她討要無心印。辛謠只笑了笑：“寂塵師兄想陪著陸輕衣，怎麽還能在道宗擔任要職？我看不如將錯就錯，讓寒秋師兄做掌門，只要昆吾劍冢沒有異動，寂塵師兄可以長留落稽山。”
她本是信口開河，誰料那樣講原則的男人，居然默允了。
他是真的想同陸輕衣長相廝守。
明明得償所願，辛謠心底卻莫名窩了一股無名火，這火愈燒愈旺，讓她在之後的仙妖沖突中主動偷襲了陸輕衣。雖然未能殺死仇敵，但令辛謠沒想到的是，手中的天蠶靈絲色澤全黑——陸輕衣入魔了。
遇魔則斬，是仙門不容變更的規矩。
可江寒秋還沒有同她結契，現在用了母親的封魔釘，她便是把自己逼到了以命鑄釘的絕路。
明知如此，辛謠幾乎毫不猶豫就公布了陸輕衣入魔的消息。那一刻她才意識到，這麽多年以來，她竟是如此地恨著陸輕衣，明知玉石俱焚，也想讓她萬劫不覆。
江寒秋成為掌門候選人那天，辛謠找到他，梨花帶雨著將暮水秘辛和盤托出，反覆強調只要與她成婚，他就能救她的命。
江寒秋溫和拍著她的脊背安撫：“你與寂塵的婚約才解不久，如今天下正亂，不如等我正式繼承掌門之位，再向暮水提親求娶。”
“謠謠你放心，我會讓你風風光光嫁入上清道宗。哪怕沒有青春，我也不會背棄於你。”
情話甜蜜得不像真實，字字句句都是為她考慮，辛謠內心卻毫無波動。
原來，她不僅不愛江雪鴻，也不愛江寒秋，只有對陸輕衣的恨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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