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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情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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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情障

有了“漂亮姐姐”陪伴, 小少年對“爹爹”再無興趣,扯著雲衣賣萌:“姐姐, 我想聽故事。”

雲衣暗嘲他見色忘父,散出妖氣,威脅道:“妖怪吃小孩的故事聽嗎?”

花香芳馥,小少年反而更加興致勃勃:“真的有嗎?”

雲衣嚇不到他,偏過頭:“忘了。”

小少年的額頭還是滾燙,打了個哈欠,主動問:“姐姐困嗎?”

雲衣魂魄虛弱, 折騰這麽久的確有些犯困。白無憂的房間顯然是回不去的, 卻見小少年已乖巧讓開床位:“一起睡。”

滿抱的小團子, 手感一定很好,何況她本就喜歡抱著桑落睡覺。雲衣走近低頭:“不怕我半夜吃了你?”

小少年掰著手指分析道:“爹爹喜歡的都是好人, 爹爹喜歡姐姐, 所以姐姐是好人。”

認準了江雪鴻是爹,居然還對她這個第三者這麽殷勤, 搞不懂小孩子。

雲衣瞪道:“小小年紀懂什麽喜歡?”

司鏡,邵忻, 現在連個三歲小孩都這般說,江雪鴻斷的情絲難道是假的?

眼前的女子實在生得太過好看,小少年忍不住摸了摸那垂落的長辮, 篤定道:“劍冢太冷了, 不適合姐姐, 所以爹爹要自己去。”

他又重覆了一遍:“爹爹喜歡姐姐。”

哪裏是“爹爹”, 分明就是他自己。

那雙清澈透亮的黑眸真誠又直白, 雲衣一陣幻視,只覺自己臉上好像也燒起來了似的。

小少年反轉問:“姐姐喜歡爹爹嗎?”

雲衣遮掩似的揉他:“你覺得呢?”

小少年信誓旦旦:“我覺得姐姐更喜歡我。”

說著又往裏床挪了一寸:“姐姐, 一起睡。”

雲衣竟從仇人的臉上看出了一絲可愛。

算了,小的總比大的安全。

*

參橫鬥轉,銀漢好似一條白練鋪於夜空。

江雪鴻在三百年前的劍冢並未發現什麽特異之處,待折返時恰瞧見一大一小酣熟的睡顏——毫不設防,緊緊相擁。

原來,雲衣並不是不適應道宗環境,只是不願與斷情絲的他同床共枕。

燭火已經熄滅,帷幔上流淌著淡白的星影。揉碎的紙鶴藏在枕底,符上墨跡半洇,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個孩子乖巧偽裝下的攀附之心。

熟睡的幼童翻了個身,小腦袋恰埋在雲衣胸口。

看著小少年心滿意足的模樣,一股類似嫉妒的郁結之氣堵塞心頭。江雪鴻凝望片刻,眼底翻紅,淩空祭出一道奪舍逆陣。

他不是聖人,亦不是君子。他看重的人,決不允許任何人覬覦,哪怕是曾經的自己,也不可以。

修長的影子驟然消失,與此同時,雲衣懷中的小少年驟然睜眼——瞳孔同樣一片血色。

床幃窸窣,清月自墜,道心之上遍布裂紋。雲衣側身而臥,枕上柔軟的青絲被生長未足的指骨穿過,慢慢繞在指尖。短小的胳膊也隨即纏上她,好像變成了兩條毒蛇,把那不盈一握的纖腰抱得死死的。

力道使得過大,熟睡中的少女被他鬧得半夢半醒,含著嗓子威脅:“安分點,不然打爛你屁股。”

說罷,細藕似的手卻回抱住他。左胸之下心跳鮮活清晰,容顏咫尺,溫柔醉人,沒有任何防備之態。

不知是否是這具身體尚在發燒的緣故,灼背燒頂,五中如沸,渾身都像被燙傷了一樣。感受到自己胸膛的躍動,江雪鴻迷茫不已。

這是怎樣一種感覺?心頭擂鼓不歇,好像有無數人群在叫囂、無數猛獸在嘶吼,想要更多的觸碰,想要更多的溫柔,想要……她。

這一瞬間,他幾乎以為自己已經被心魔吞噬了。

困意襲來,“小江雪鴻”依偎在雲衣身旁,試著把身體縮得更小,仿若嬰孩依戀母親一般,睡眼惺忪地親她。

纖柔的鼻子,菱形的紅唇,長圓的臉蛋,烏黑的發絲……

一t點一點,一寸一寸。

他一定會找出她疏遠的原因,一定。

*

雲衣已然熟睡,魂魄迷失在另一個水鏡碎片交織而成的另一個夢裏,渾然不知外頭發生了什麽。

日月西升東落,時間快速逆轉。不知過了多久,天雲又再次順流起來。

那時的上清道宗還沒有昆吾劍冢,極北之地只有千萬年深雪。白無憂的生辰在大寒之日,江望每年都會陪她來此地看雪。

在高處往下看,僅見峰頂與地面齊平。這一年,白無憂還在崖頂等待江望,陡然遭到一道黑影襲擊。她迅速執劍迎敵,十招之內便將偷襲者的面具打下。待看清那半張癲狂的臉,白無憂陡驚:“大哥?”

白無憂是清霜堂嫡長女,並無兄長,能讓她喚一聲“大哥”的,唯有只有江望的兄長,江冀。

雲衣在夢境世界沒有實體,暗暗疑惑:為何江冀會襲擊白無憂?

只見一股黑氣纏繞上江冀,一招打破白無憂設下的困陣,戰局陡然逆轉。對方步步緊逼,危急之際被一道劍意直硬擋下。那清冽之氣太過熟悉,雲衣一驚,回頭便瞧見來人白衣墨發,馭符執劍。不是江雪鴻,而是一個與之有七八分相似的成熟男子。

玉京十二尊之一,上清道宗前宗主,江望。

他一個箭步上前,聲音是毫不掩飾的焦灼:“無憂,可是受傷了?”

白無憂搖頭,持劍立到他身側,冷然道:“大哥不對勁。”

怨念纏繞,邪氣四溢,江冀必然已經墮魔。

江望神色凜然,掩護懷有身孕的妻子退至安全地帶,隨後躍至半空,與江冀打得昏天黑地。同胞兄弟之戰慘烈又持久,爍玉流金,枯木龍吟,連天地都暗沈下來。空中先是滴下紅色的血,又漸漸變成金色——這是江望的仙元。

碧海青天化作灰飛,本命劍凝為巨石,將怨魂與邪修一並鎮壓。白無憂正是坐在這片充滿回憶的高崖之上,眼睜睜看著心愛之人隕落消失,一夜白頭。

“尊上,尊上!”

雲衣從眩暈中睜眼,夷則仙使對她道:“暮水族長還在等您凈化泉眼。”

她低頭看向銀紋流動的手臂,果然是又變回了白無憂。

雲衣對暮水印象惡劣,想說“攆出去”,張口卻是:“即刻動身。”

不知是不是因為魂魄不穩,身體不由自主行動起來,根本不由她掌控。雲衣,忙按照江雪鴻平日教的定魂咒默吟定心。

暮水隸屬上清道宗,聖泉泉眼被邪祟汙染,需要真仙之力才能凈化。白無憂非常順利解決掉燃眉之急,收到暮水辛氏舉族致謝。

晚宴上,老族長舉杯敬道:“白尊主獨自統領上清道宗,功記千秋,此番又救暮水於危難之中,實在無以為報。”

雲衣也終於掌控了白無憂的身體主權,找不到破出夢境的方法,便喝了一口酒,冠冕堂皇道:“此乃本尊職責所在。”

她本就氣質疏冷,加上並未舉杯,更顯得孤傲不可親近。

“江小公子過了年關也五歲了吧?”老族長不在意她的冷漠,自顧自嘮叨起來,“我族未來的聖女人選單名一個‘謠’字,與小公子年歲相仿,若來日有緣,可與小公子多學習一二。”

雲衣眉梢一挑:“我不喜歡聽繞彎子的話。”

老族長想不到她竟這般直硬,硬著頭皮道:“倘若兩個孩子相處得不錯,不如我們長輩做主,先訂一門親事。”

想必這就是江雪鴻與辛謠婚約的源頭,雲衣遵循記憶,立刻從善如流點頭:“也好。”

話一出口,暮水老族長的臉上驟然綻出幾道裂紋,伴隨著玻璃破碎般的“哢嚓”聲,緊接著一連串爆裂聲響起,幻境竟自動散碎開來。

雲衣慌忙閉眼,待動蕩穩定後再睜開,自己依然在先前的晚宴坐席上,但手中喝了一半的酒水不知為何又重新滿了起來。

對面的暮水老族長依舊是那副謙恭語氣:“江小公子過了年關也五歲了吧?”

雲衣:?

這幻境,怎麽還循環播放起來了?

她不想再繼續應酬下去,單刀直入道:“定親是吧?我看沒問題。”

老族長的笑意還沒綻開,幻境竟再次發生破碎,又回到了那句:“江小公子過了年關也五歲了吧?”

雲衣只能試著拒絕:“不行,你家辛謠三觀不正,和江雪鴻一點都不配。”

說完這話,幻境陷入了第四次循環,接著是第五次,第六次……速度越來越快,景物越來越亂。

第十七次回到原點,不等辛老族長開口,雲衣抄起手邊的佩劍,倏地起身。

既然不是她的問題,難道是小崽子那裏出了什麽事?

*

回到晚宴開始的一個時辰前。

江雪鴻奪舍幼年的自己後,在夢境世界也能繼續操縱他的意志。他沿著暮水一路勘察,本想盡快喚醒雲衣,忽然被一個身量差不多的小娃娃攔下:“寂塵哥哥。”

幼年辛謠打扮得粉雕玉琢,渾身染了不自然的軟媚香氣,臉上充滿討好之意:“你初來乍到,需不需要我帶你四處逛逛呀?”

從前他沒有理會她的殷勤,但此行有不少想借幻境深究之事,江雪鴻便直截道:“帶我進聖泉。”

聖泉是暮水禁地,極少對外人開放。辛謠才剛繼承聖女之位不久,正謹言慎行不敢犯錯。

見她猶豫,江雪鴻轉身就走。

辛謠見狀急了,忙答應道:“我帶你去!”

雲山深邃,花竹清幽,千百年來都不曾有過絲毫改變。兩道瘦小的身影順著泉水攀登而上,少女累得呼呼直喘,她身側的少年卻沒有絲毫幫忙之意,走幾步還要回頭等她,眼神漸漸流露出一絲不悅。

辛謠鐵了心要同他拉攏關系,軟聲求道:“寂塵哥哥,你扶我一把吧。”

江雪鴻置若罔聞,冷著眼問:“你的暮水聖女之位是世襲來的?”

對上那漆黑無光的瞳孔,辛謠竟莫名覺得害怕:“我娘親去世得早,我便提前繼承了聖女之位。”

按照古卷記載,暮水女子孕後所出第一胎必然是女嬰,年滿十五歲即可繼承尊位,族長則都由聖女配偶擔任,故對待擇夫之事尤其苛刻。但哪怕聖女隱居世外,不被任何族中事務困擾,卻都無一例外早逝。辛謠的母親本就仙根較弱,其伴侶甚至只是一介凡人,竟還是冒著風險生下女兒,以致殞落。

聖女養尊處優,為什麽一定要執著於盡快養育繼承人,迅速推掉這個位置?

於是,江雪鴻追問:“你母親是怎麽死的?”

辛謠立刻遮掩道:“病逝。”說著還加快了登山腳步。

“什麽病?”

“我、我也不知道!”

二人一追一躲,不知不覺間竟已踏入了禁地。

白塔平湖亙古不變,塔身上的金色銘文在陽光照耀下熠熠生輝。溫熱的靈流從十二龍頭口中汩汩而出,潤山川,澤草木,匯入十洲雲水之間。

江雪鴻在湖邊凝了片刻,再次轉向辛謠:“聖女早逝是何緣故?”

辛謠堅持搖頭:“不知道。”

撬不開她的嘴,江雪鴻毫不猶豫,甩出一道雷符炸向聖泉。這具身體的靈力過於微弱,不能真正造成什麽破壞,但已經足夠震懾小姑娘了。

果然,辛謠猛地扯住他,表情緊張不已:“你做什麽!”

江雪鴻漠然道:“真話。”

聖泉不容侵犯,一旦族中長輩追究,首先問責的,必然是帶他進來的自己。

小姑娘想不到自己要卑躬屈膝逢迎的對象竟是如此薄情寡義之人,囁嚅半晌,顫顫道:“我說,我說,但你要保密。”

“嗯。”

辛謠又糾結了許久,終於道:“我娘病逝,是因為鑄了封魔釘。”

話一出口,她自己先跟著哭了起來:“當今世上魔道橫行,一旦前代留存的封魔釘用盡,現任聖女都要用修為補上……我今後也要鑄的,你天生道骨,肯定能幫我……”

江雪鴻聽罷,表情並沒有什麽變化:“我為何要幫你?”

鑄造封魔釘需要耗費暮水聖女及其伴侶的精血乃至壽元,辛謠的母親明知如此卻執意與凡人成婚,缺少了一方補給,以致提前殞落。辛謠貪生怕死,便想借助他的道骨之力助她延壽。

辛謠淚眼婆娑著楞了一瞬,結巴道:“我、我喜歡你,我爺爺和你娘給我們定了婚約,我們可以先相處著試試。”

“說不定,你也會喜歡我。”

她壯著膽子向前進,江雪鴻反而後退了一步,無光的眼底先泛起一抹發寒的藍,繼而翻作暗t艷的紅。

無數人對他說過“喜歡”。

草木魚鳥,長老弟子,無數生靈環繞在他身側,都希望得到他的“喜歡”。但事實上,他們喜歡的不是江雪鴻,而是身負元虛道骨的寂塵道君。

唯一一個不在乎他“喜歡”與否的,是母尊。

因為,母尊只喜歡父尊。劍譜,承平符,元虛道骨,都只是父尊的替代品,是他們的局外人。

唯一一個說“喜歡”江雪鴻的,是衣衣。

可卻是假的。

盤踞心頭的邪靈蠱音驀地響起:“她是假的,你難道就是真的嗎?”

“情絲都斷了的人,還指望旁人不於負你?”

“當年陸輕衣捧著祈願燈問你心意時,你是怎麽回答的?”

“釘那十二枚封魔釘的時候,你可曾惦念著那些真真假假的‘喜歡’?”

“說起來,她現在還不知道你一塵不染外表下的真面目吧,也不知道還能瞞多久?”

往事已矣,江雪鴻卻還陷在舊夢中不可自拔,手中憑空幻出一截尖銳的冰淩,毫不猶豫刺入了辛謠的丹田。

殺意如狂濤驚瀾,將少女的生命連同平和的幻境沖擊得七零八落。

直到水鏡碎片重新聚攏,他再次對上辛謠充滿懼意卻還要假裝親近的臉:“說不定,你也會喜歡我。”

江雪鴻紅著眼問:“什麽是喜歡?”

年幼的辛謠也不甚明白這個詞的含義,但還是道:“喜歡的話,你就願意對我好,願意為我付出一切,看見我就會臉紅心跳,舍不得我鑄封魔釘。”

“只為你?”

辛謠陡然臉紅了一瞬:“那當然。”

時至今日,他才明白,借助這具幼小身體靠近雲衣時的異樣感覺,就是他三百多年不能理解的那個“喜歡”。

江雪鴻眼中猩紅更甚,直接以風作刃,抹了辛謠的喉嚨。

情絲斷絕在未懂得愛與恨的年紀,後來無論旁人如何向他描述,都如同對盲人描述三千世界的繽紛色彩一般,永遠無法使他真正懂得其中含義,反而讓“情”之一字成為了破不除的魔障。

假卻當真,一錯再錯,若能懂得那“喜歡”的含義,他便不該拒絕陸輕衣的剖白,不該自作主張替她驅魔,不該答應辛謠的條件,不該為了保住暮水聖泉離開死牢,不該兩百年都等不到她,不該今生再撒下一個彌天大謊……

旁人的難處,在於求人愛己;他的難處,卻在施愛於人。

既然如此,那便以殺洩意吧。

血海隨著心底魔囈一同翻覆,他越殺越酣暢,越痛越興奮,好像殺得越多,就能填補心頭那些空洞又劇烈的痛意,就能確保他以命相護的人不受到任何傷害。

那是唯一的,不可替代的人。

是他喜歡了很久的人。

即將陷入泥潭之時,陡然傳來一聲呼喚:“江雪鴻!”

是母尊?不對,是雲衣。

她還陷在幻境,他怎麽能先沈淪其中?

少年眼底紅霧漸散,待意識稍有清晰,即刻丟開手中血水黏著的冰淩。

夢中幻景又一次輪回,再次對上辛謠那句虛情假意的“喜歡”,江雪鴻不再放縱殺心,而是——轉頭就跑。

辛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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