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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頭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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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頭草

夢影與現實交疊迷離, 隨著雨霽雲散,雲衣也蘇醒過來。

她望著熟悉的青幔珠簾床頂呆了片刻, 繼而感到一陣腰酸背痛。擡起胳膊只見腕上傷痕已被紗布整齊包裹住,被捆妖繩壓制的妖力也釋放出來,靈府甚至還鞏固了不少,不難猜出已被旁人悄悄渡了些許修為。

夢中陸沈檀的溫柔不過停留在表面文章,這個人的補償則都是貨真價實,卻不知道背後有什麽算計。

江雪鴻早已壓下了醉意,身上衣裝煥然一新, 臉色卻始終陰霾不散。他扶雲衣起身用過茶水, 開口道:“昨晚……”

他抿著唇, 腦內翻湧著那些為正道所不齒的縱欲行徑,細枝末節的話抵在舌尖卻一句都說不出口, 半晌只吐出兩個字:“抱歉。”

慶幸的是, 他喚的是“衣衣”,而不是“陸輕衣”。

雲衣也不想對昨晚失敗毒計過於糾結, 順臺階下道:“也怪我不該勸夫君喝那麽多。”

這頁翻篇,就當卷土重來了。

雲衣梳妝完畢, 江雪鴻卻仍在鉆牛角尖,萬般糾結落到言語上只剩一句:“我不會再帶捆妖繩了。”

他一向說到做到,雲衣心中大悅, 表面仍善解人意著寬解:“你身為道門中人, 帶著除妖物件也是正常。”

江雪鴻不置可否, 雲衣正懷疑他是不是又要自請雷鞭的時候, 聽他猶豫著道:“天鈞長老今早來了道君府。”

雲衣對道宗內務並不關心, 隨口問:“什麽事?”

江雪鴻反而斷線了,在雲衣幾乎以為冷戰又要繼續時, 聽他輕問:“為何要用天鈞長老圈養的銅藍鹟的尾羽泡酒?”

他只揀重點說,語氣也斯斯文文。事實上,今早天鈞長老撞見夫妻倆衣衫不整、滿身酒氣還抱作一團歸來的模樣,氣得差點七竅生煙:“身為一宗表率,風流至此成何體統,簡直無法無天!”

聲音振聾發聵,江雪鴻迅速點了懷中人的聾穴,生怕驚著她的夢。見此情狀,天鈞長老幾乎恨不得用眼睛瞪死他們:“百獸園裏的弟子身上個個染了花妖騷味!藏書室也亂得一塌糊塗,都是這妖女幹的好事!”

“還有,老夫栽培了百年的銅藍鹟好不容易修成異色紫羽,竟也被她拔了去!今天一定要討個說法!”

江雪鴻聞言蹙眉:“無心之失,不必再提。”

天鈞長老祭出拂塵,還在罵罵咧咧:“當心養虎成患!昆吾劍冢底下那些妖孽就夠害人的了,兩百年前又有個陸輕衣攪亂混水,我看她也遲早要毀了上清道宗!你不動手,老夫就親自清理門戶!”

電光火石間,長劍與拂塵已交纏在一處。

看著法器上寸寸蔓延的裂痕,天鈞長老厲聲呵道:“t逆徒,你想欺師滅祖嗎?”

江雪鴻隔空縱劍,只冷冷道:“我在,無人能夠傷她。”

拂塵碎片隨著話音落下,劍尖猝然抵上天鈞長老的脖頸。

本該古井無波的眼底暗紅翻瀾,透著酒意浸染下的平靜殺機,如觸逆鱗。好在雙方都及時收招,才沒有釀成大禍。

天空陰雲密布,仿佛被灰色的墨水暈染,黑白相混,似清實濁。

此間,雲衣想不到江雪鴻竟連前因後果都在幾個時辰之間查清楚了,待追問過細節,張揚的氣焰瞬間全熄。

……等等,那不是鴆鳥?

她不自覺握緊裙擺,尷尬賠笑道:“我覺得那鳥兒異彩非常,想必靈力豐厚,就讓桑落揀了支翎羽泡酒試試。”

果然應該確認一下再動手,江雪鴻近日在道宗上下徹查毒物,今後投毒的計謀多半不能用了。

江雪鴻想不到她對靈力的渴望竟“饑不擇食”到與禽鳥爭搶,一時心情覆雜:“想要靈力,為何不同我說?”

雲衣見他並沒有懷疑什麽,攥著裙擺的手微松:“這不是看夫君在忙,不便打擾嘛。”

“不忙。”江雪鴻立刻道。

只是除了送牡丹酥那回,她從不主動尋他罷了。

雲衣臉上掛著全然沒有聽進去的微笑。

反省自己確實因為白家四房、落稽山、陰兵、投毒等一系列突發事件冷落了她,“亟待寵幸”的青年又補充道:“白日若不得空,晚上也來得及。”

“晚上”二字入耳,雲衣漫不經心的笑忽而僵硬。

前世,她最喜歡的修煉捷徑是什麽?

除了搶旁人的秘寶機緣,當然是與某人機關算盡的雙修。

眼前的仙君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清冷禁欲的氣質,明明左側額角還掛著鮮明的清淤痕跡,神態卻沒有絲毫波動,只眼底暗藍的幽光微透著一絲失落。

回想昨夜繾綣得不像一個人的吻,雲衣幾乎要以為這失落是因她而起,臉頰詭異一熱,開口不知是在罵誰:“少三心二意!”

吃回頭草?想都別想!

江雪鴻不知為何又惹惱了她,道宗奸細又不好不查,半晌只囑咐道:“凝丹之事欲速則不達,道君府內洞府可任你修煉,有事與我傳音。”

臨去前,又讓弟子搬了好些靈石進門。

*

身在仙澤充沛的道門巔峰,江雪鴻不知為何又閉關念起了《忘情訣》,暫時擱下了幹涉落稽山戰局的想法。雲衣緊繃的神經稍稍放松,便也安安分分修煉了兩日,終於收到了一則好消息——

她那無人問津的懸賞令,居然有人應征了。

對方名喚妄越,是個有兩百多年修為的螻蛄妖,擅長土遁藏匿,竟也出身落稽山,口口聲聲說與江雪鴻和陸輕衣不共戴天。雲衣對這個人並無印象,但既然有共同的敵人,便可為她所用。

桑落還在紫陽谷修養,雲衣費了一些功夫才終於拿到對方用於聯絡的木牌。凡俗之物比不上江雪鴻一道仙符,只能寫字互通有無,卻不能直接傳音。

夜半三更,雲衣枕著床角軟枕,拿起蘸水筆,就著月光寫道:你殺江雪鴻有幾分把握?

對方誠實道:沒把握。

雲衣額角青筋一跳,見木牌上又浮現一行字:但你配合我的話,咱們就有可能翻盤。

她總算看到一絲希望,快速唰唰運筆:他剛受了雷鞭,之前的天雷傷估計也還沒好,趁現在趕緊動手,我配合你!

黑市交易都在暗中進行,他們彼此都不知道對方的樣貌,殺手辦事拿錢,雇主則能避免暴露身份。

殺手妄越卻並沒有她那般急迫,慢條斯理問:你有什麽辦法引江雪鴻出來?

雲衣想了想,試著道:江雪鴻座下有兩個弟子,修為都不高,你要不抓一個做人質?

妄越並不覺得這方法能湊用:弟子沒了可以再收。

雲衣:那要不你抓個長老?

對方只回覆了一個大麻叉。

“……”

明明自己才是雇主,對方卻趾高氣昂。雲衣受不了這般消極的服務態度:快點動手,不然懸賞令取消!

妄越那頭停了片刻才傳信過來:你覺得江雪鴻對他那新娶進門的媳婦怎麽樣?

雲衣不知這話的用意,在柔軟精致的床榻上翻了個身:不怎麽樣。

對方追問:什麽叫“不怎麽樣”?

雲衣懶洋洋寫:虛情假意,貌合神離。

妄越反而激動起來:我就知道他忘不了陸輕衣!

木牌上的墨字一個接一個閃動不歇:落稽山這位大人也差不多,找一堆替身在眼前自欺欺人,實在惡心至極。

聽他說落稽山,雲衣寫了一個問號。

妄越好心解釋道:你既然背叛了仙門,回頭如果要投奔落稽山,與其帶金銀財寶,不如帶幾個女人。

他畫了個五角星表示強調:越像陸輕衣越好。

知道妄越與陸輕衣有舊仇,雲衣對他的“建議”並不信服,言歸正傳道:別扯遠了,你到底要怎麽殺江雪鴻?

妄越的話題卻仍在“道君夫人”身上:我聽說前陣子道君夫人每日午後都要去紫陽谷瞎轉,但最近又不去了,不然可以從那裏設埋伏。

相比其他地方,紫陽谷與西山連接,林路錯綜覆雜,最容易混入不軌之徒,她遇到陰兵也是在那附近。

雲衣想不到連個門外漢都能打聽到自己的行蹤,警惕問:你怎麽知道的?

妄越簡短寫道:暮水。

雲衣眉心打皺。

這陣子忙著對付江雪鴻,她沒工夫管其他人,辛謠居然還敢找她麻煩?真當她可以隨便欺負了?

妄越繼續遺憾道:聽說江雪鴻前兩天還帶了媳婦去山門外喝酒,夜不歸宿,淫|亂至極,你要是提前三天聯系我,說不定咱們已經得手了。

“……”不是,他誤會成什麽了?

前世陸輕衣就是死於名聲過壞,雲衣提筆正要解釋,忽聽到一陣輕手輕腳的推門聲。她迅速把木牌藏在身下,合著被子躺下。

“雲衣?”聲音很輕。

雲衣假寐中,不答。

腳步無聲,隱約有幾乎淡不可聞的松雪之氣。江雪鴻一動不動,好像只是在看她。

雲衣警惕:他不會發現什麽了吧?

片刻後,枕側被人擱下一物,雲衣敏銳睜眼,看著月光映照下厚厚一沓墨跡新幹的護身符,心尖詭異一顫。

這些符紙都是他現寫的嗎?

一下子寫這麽多禁符,不怕走火入魔嗎?

江雪鴻沒想到她會睡得這麽淺,問:“有心事?”

意識到自己表現得太過敏感,雲衣定了定神,撐著胳膊起身道:“有些放心不下夫君。”

聽她這般說,江雪鴻神情微動,安撫道:“近日承了幾道雷鞭,牽帶起舊疾,很快便能痊愈。”

雲衣問:“什麽舊疾?”

江雪鴻避而不談,凝著她的目光帶了一絲不舍:“我明日要去暮水。”

“暮水”二字念得輕,好像怕她會想起什麽似的。

雲衣在道君府唯一在做的事就是暗殺江雪鴻,他一走,留在這裏便再無事可做,可出去又難免不會被天鈞長老等人找麻煩。更何況,現在是江雪鴻難得虛弱的時候,她更應該乘勝追擊,尋找機會下手。

暮水聖泉有助於梳理經脈,雲衣猜出他多半是要療傷,問:“就你一人嗎?”

若是讓他都治好了,豈不是之前投的毒全白費了?

江雪鴻見雲衣對暮水沒有什麽特殊反應,語氣也稍稍放松:“會盡快回道宗。”

話音剛落,只著單衣的少女陡然貼了過來,帶著依戀道:“可我放心不下夫君。”

整齊的符紙在床幃內四散飛舞,花香熏心醉人,溫柔真實可感,好像前日的那些防備、爭執、疏遠都已被遺忘。

“你隨時可以與我傳音。”

“不好,我要就跟著你。”

月華如練,把妖魅渲染得仿若神祇。江雪鴻不自主想要觸碰眼前人的發頂,卻總覺得手上還沾著雷鞭下的血痕似的。

這一世的雲衣,會在他閉關不出時主動尋來,會在出現誤會時等他查明真相,會一直形影不離,與他相伴。

只要日日呵護於她,前世犯下的錯也是可以挽回的,對嗎?

於是,他收回手,垂眸用那含著啞意的嗓音道:“那便同去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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