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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檀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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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檀木

除了落稽山主的位置, 當年的陸輕衣最想做成的,就是撲進寂塵道君的懷抱, 把那裹得齊整又緊實的道服一層一層剝開。

她堅信,既然江雪鴻被睡過第一次,就能有第二次,第三次……以及無數次。

世道漸亂,仙凡妖交錯混居的地帶每每有陰私,就會有陸輕衣趁火打劫,也會有江雪鴻整頓殘局。

前世某個天陰欲雨的午後, 金繡紅裙曳過一地屍體, 陸輕衣輕而易舉解決掉蝦兵蟹將, 環顧一圈,提起妖窟首領的衣襟。

經歷了激烈廝殺, 那首領只餘半口氣, 迷蒙看著趁亂闖入的陌生女人,眼中劃過一瞬驚艷。

紅唇輕翹, 五指隨之發用力,手中脖頸“咖嚓”斷裂。碎骨穿肉之聲清脆悅耳, 死於牡丹花下的亡魂又增一個。

待到獵物生息全無,陸輕衣俯身,試圖用嘴吸出妖丹, 額發忽被一股清寒的風吹揚而起。她靈巧閃避, 丟在一旁的妖屍卻被劍氣震得四分五裂。

寂塵道君極少下重手, 陸輕衣眉梢輕挑:“看我要親別人, 江道君吃味了?”

江雪鴻將血淋淋的妖丹收入掌心, 聲音毫無起伏:“采補成丹,於你弊大於利。”

“我修的也是邪門歪道, 最喜歡采補道君這種正派修士。”陸輕衣討價還價道,“見者有份,妖丹讓給道君也罷,不如您施舍些靈力給我?”

江雪鴻口中吟咒,除凈妖丹表面血漬,渡化去其中的陰邪之氣,廣袖一折,又將妖丹還給了她。

陸輕衣也不客氣,當著他的面吞服了妖丹。舌尖沿著唇線慢慢悠悠一舔,眼神似乎在暗示,她想連這個男人一並拆吞入腹。

江雪鴻似沒看見,排開數道黃符,淩空劃陣,超度起此地的怨魂。他施咒了片刻,突然道:“無色鈴有合魂之用。”

陸輕衣正要悄然撤退,聞言感到些許意外:“道君這是在請我幫忙?”

“是。”

“你就這種態度?”

“殘魂將散,盡快。”

陸輕衣覺得好笑,食指指尖引出一縷來自秘寶的靈力。

算了,就當日積一善了。

她看著江雪鴻心無旁騖的專註模樣,隔著結界問:“上清道宗少了一樣秘寶,劍冢封印松動了可怎麽辦?”

江雪鴻眉目紋絲不動:“不會。”

“如果再少一樣呢?”

“無妨。”

“如果四件秘寶都被偷了呢?”

江雪鴻終於轉眸看她:“我在,昆吾劍冢不會有事。”

陸輕衣調笑道:“道君若是說,‘我在,你就不會有事’,不知多少女子想以身相許呢。”

江雪鴻邊收陣邊道:“護身在己。”

結界一除,陸輕衣迅速湊過去:“再無堅不摧的人也難免會生病受傷,萬一遇到害怕的東西,也需要有人護著。”

“害怕?”江雪鴻不解。

為何有能力自保,還會害怕?

陸輕衣收斂妖力,身形也隨之變得幼小,沖江雪鴻綻出一個純然無害的笑:“江道君知道我怕什麽嗎?”

雲外恰巧傳來隱隱的雷聲。

同當年一樣,少女輕松穿透他的結界,拽著素白的衣袖,怯怯道:“鴻哥哥,我怕打雷。”

不,衣衣從不怕打雷,她是渡劫之後才開始怕的。

大雨驚雷交錯而來,眼見她放手,江雪鴻不知為何心頭一空,從陰陽令中幻出一卷青簡展開,直接將人扯入了三十三洞天秘境之一的玄冥夜天。

陸輕衣本只想讓賺他一個懷抱,誰能想到竟被關到了這種鬼地方,更加矯揉造作起來:“孤男寡女的,道君把我困在這黑黢黢的地方,莫非要做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不成t?”

江雪鴻冷眼看她,似乎在反問:你我之間的勾當又何時能見得人?

玄冥夜天是三十三洞天之首,坐觀星海蜃影,仰看辰宿列張,只有元虛道骨持有者本人才能操縱。此地靈源充沛,是上清道宗傳承所在,不僅隔絕一切風雨,甚至能夠抵擋天雷。

陸輕衣半漂在混沌虛空中,看江雪鴻就地入定,笑得愈發軟媚:“不見人,也挺好。”

能進到這裏的,除了江雪鴻及其親生父母,恐怕也只有她了。

紅裙劃破流雲霧霭,陸輕衣半好奇半探秘著四處巡游:“江道君,這裏連盞燈都沒有,你就不覺得暗嗎?”

江雪鴻合著眼,冠冕堂皇答道:“心懷宇宙,自能洞察天機。”

陸輕衣把玩起虛幻的流星,笑問:“你從天機中悟到什麽?”

不知是不想還是不會,江雪鴻沒有回答。

雷雨還要持續許久,陸輕衣在江雪鴻默許下,毫不客氣汲取著秘境靈力。飄飄欲仙之際,懷中水鏡忽而一閃:“西山有雷,姐姐可尋到避雨處了?”

少年音溫潤謙遜,陸輕衣的語氣隨之軟和:“我沒事的,沈檀。”

聽到那個名字,專註修行的江雪鴻睫梢顫了顫。

陸輕衣並未察覺,與對面之人攀談許久,終於銷了水鏡,轉頭看他,介紹道:“天劫後,我在凡間養了一陣子傷,順便撿了個小東西回去。”

“他身上帶著廟裏特有的沈香與旃檀香,我便隨口起了‘陸沈檀’這個名字,是不是還挺順口?”

江雪鴻問:“他可合你心意?”

難得見他主動引起話題,陸輕衣瞬移過去,滔滔不絕描繪起來:“沈檀當初還是個貨真價實的啞巴,腿腳慢,性子又悶,我恨不得把他攆出去。但看在他為我鋪床疊被、洗衣做飯的份上,勉強當個下人使喚。”

回憶盡是美妙,現實卻難免遺憾:“後來我的傷養得差不多,就把他一道帶了回去,又讓人治好了啞病。可惜這傻小子回來後倒改了脾性,沒從前乖巧了。整天說要幫我奪權,好久不曾做那些瑣事了。”

陸輕衣不知想起了什麽,忍不住嗤笑:“我看他成不了氣候,與其在外頭殺人放火,不如在老宅裏頭添爐加竈。”

江雪鴻敏銳抓到了關鍵:“你們同住?”

“那是當然。”陸輕衣大大方方承認,“他就睡我腳榻邊,待年歲再大一點,我可要下手了。”

這次,江雪鴻避開她不安分的手,極為明顯皺了下眉。

陸輕衣繼續湊上去,有意刺激他:“江雪鴻,趁我對你還有興趣,你可要抓緊愛上我啊。”

江雪鴻抿唇不語,拂袖撤去幻境,道:“雷停了。”

夢也停了。

*

仲春令月,時和氣清。

雲衣清清楚楚記得昨夜是離得十萬八丈遠入睡的,今早醒來卻已身在江雪鴻滿是藥香的懷中。

江雪鴻還在原位,只有她變了位置,一眼便知是誰主動。

……難道是這具身子的本能?

等等,衣服——衣服還穿著就好!

雲衣心思粗疏,完全沒發現衣襟系帶已從昨夜的淩亂隨意變得整整齊齊。

自我唾棄之時,攬在身後的手臂微微收緊,發頂被輕輕吻過,啞沙沙的嗓音傳來:“可要再歇片刻?”

夢裏的男人冷若冰霜,現實卻這般親昵地摟著她,好像眼前才是夢境。

靈府還殘餘著溫熱氣息,一猜便知他又悄悄給自己傳了不少靈力。

她可不會再傻楞楞感動了,江雪鴻當然要好好護著她,不然怎麽安排她祭劍或讓落稽山信服?

這個人不通人情,一向快刀斬亂麻,如今竟然做起溫水煮青蛙的事來,也是難為他。

飽暖思淫|欲,理智雖然清醒,奈何眼前秀色卻太過誘人,雲衣拒絕得十分艱難:“不、不了。”

江雪鴻再冷心冷血也是個正常男人,再躺下去,指不定會出什麽事。

雲衣腿腳不便,起身更衣又不願讓自家夫君服侍,江雪鴻已收拾完畢,她還在床頭磨磨蹭蹭轉著百褶裙。最後,是由數只紙鶴銜起衣裙首飾,幫著她打扮起來。

她將攥了一夜的牡丹金簪插在鬢邊,拿著銅鏡擺弄半晌,終於留意到江雪鴻今日風度威儀的盛裝。

峨冠博帶,玉圭法衣,白璧珠鏈點綴其上,連平日不怎麽用的拂塵都取出來了。

雲衣想了想婚俗,問:“現在要去拜見長輩嗎?”

趁著四處拜訪,也好摸清道宗實力,方便透露給落稽山。

江雪鴻上前替她整理衣襟:“昨日已見過,不必再拜。”

沒有行禮,沒有敬茶,沒有賀詞,也算見過長輩了?

計劃落空,雲衣不太滿意:“不見不太好吧?”

在凡間明明守規矩得很,到了仙門反倒擺譜起來。

“稍後會見。”江雪鴻在她頰邊一縷青絲上停了片刻才松開手,牡丹香氛撲面而來,他不自主伏低身子。薄唇觸到發頂之前,雲衣警覺一縮身。

看到她眼中鮮明的拒意,江雪鴻先是一楞,道:“我同你一起,別怕。”

聽這話沒頭沒尾,雲衣覺得莫名其妙,卻見他已收斂起情緒,回頭折斷拂塵尾端,兩支斷柄相接,幻為一根靈杖遞來。

雲衣看得眼角一抽:江雪鴻一向惜物,這東西在黑市上得賣不少銀子吧?怎麽就拿來給她做拐杖用了?

恰在此時,慎初禮貌扣了扣院門:“師尊,掌門夫婦到府門外了。”

江雪鴻仍專註於手頭的活計:“在三星殿外稍後。”

三星殿位於道君府最高處的頂峰,只有重大之事才會開放。

是因為她不便行走,便改成了在道君府內見面了?

雲衣愈發困惑,江雪鴻卻不急不慢帶她拿著靈杖在院子裏繞了兩圈,直到雲衣能夠走得四平八穩,又把嘉洲順來的狐裘給她披上,才一並去了主殿。

二人慢慢悠悠抵達時,三星殿已聚集了不少人,抵達最早的掌門夫婦挨了許久的凍。最高峰設有封靈陣,辛謠縮在江寒秋懷裏取暖,含著怨氣暗瞪。

雲衣在上座落座,與她對瞪:如果江雪鴻敢讓她給這女人敬茶,就送辛謠一個醍醐灌頂。

片刻後,弟子果然端來了熱茶,卻並未往新婚夫婦這裏走,而是送給了客席。

只見江寒秋率先捧起瓷杯,遞到雲衣眼前,溫和道:“弟妹請。”

江望隕落後,白無憂獨自生下江雪鴻,不久後卻又從凡間領了個孩子收為義子,這便是江寒秋。江寒秋性格隨和,本不是擔任掌門的最佳人選。始料未及的是,兩百年前上清道宗被陸輕衣重創,急需江姓之人主持大局,江雪鴻銷聲匿跡,江寒秋只能獨挑大梁。

但看宗門這些年的發展情況,也知江寒秋的確捉襟見肘,全靠供著寂塵道君撐門面。

茶面上熱氣蒸騰,雲衣不明所以,看向身側。

“想接便接。”江雪鴻的坐姿仿佛一尊神像,出口的話卻頗為任性。

雲衣又掃射了一輪他鎮門神般森嚴的打扮,總算明白了其中意圖:原來,江雪鴻竟是要道宗眾人依次給她敬茶。

“……”狐假虎威,但有點爽。

她接過茶盞,禮貌微笑:“多謝江掌門。”

江寒秋的模樣也算俊秀,可惜她做“衣衣”那會兒就知道他對花粉過敏,令人掃興。江雪鴻喜歡擺弄花花草草,她從前在道君府時也與江寒秋沒有過多交集。

唯一值得註意的是,他身上的氣息總覺得和江雪鴻隱隱相似。沒有血緣關系的兄弟,會有那麽像嗎?

辛謠緊隨其後,咬著牙關道:“道君夫人……請。”

雲衣不接她的杯子,挑釁瞇眼:“有了‘道君夫人’,就不能喚‘江夫人’了,掌門夫人可要記得改口。”

江雪鴻的威壓太過強橫,辛謠隱忍著鞠躬:“往日在嘉洲多有冒犯,還望道君夫人不與我為難。”

雲衣垂眸看了看傷腿,意味深長笑道:“那是自然,但我今後也算你的長輩了,多忠告掌門夫人一句:小恩怨還能調解一二,若是結下生死大仇可就難解了。”

一旁,江雪鴻看著她的雄赳氣昂模樣,眸色微柔。

她似乎很看中“道君夫人”的名號。別說是下馬威,便是讓整個道宗三跪九叩,只要她順意,無不可為。

如果有朝一日,無需他出面,雲衣也能被萬眾敬仰,就更好了。

辛謠落了臉面,卻並未直接離場,反而轉向江雪鴻:“我有要事須報與寂塵師兄。”

喚得親近,江雪鴻同t樣不接她奉的茶,以自稱強調身份:“本尊不涉內宗諸事。”

“此事有關道君夫人。”

“直說。”

辛謠邊說邊觀察眼前人的反應:“昨日山門附近發現了陰兵蹤跡,似是妖王陸沈檀所派,意圖擾亂婚禮。”

陸沈檀,當今落稽山之主,曾是陸輕衣在凡間收養的散妖。兩百年來,他表面與仙門委曲求全,相安無事,背地卻仍有謀劃。

雲衣不由微怔。

原來,落稽山如今竟是陸沈檀在操心,那孩子心思善良,恐怕這些年吃了不少虧。是聽到大婚的消息,前來尋她的嗎?

提及陰兵,其他眾人也不由脊背發涼。

當年讓上清道宗毀壞殆盡的,正陸輕衣從劍冢縫隙裏召喚出的三千陰兵,寂塵道君搜尋兩百年都未能全數收服。為了避免重蹈覆轍,此事必須警惕。

唯有江雪鴻面無表情喚:“慎微。”

臺階下,慎微即刻會意:“弟子馬上去山門外駐守。”

從前,只要有一點關於妖兵的消息,江雪鴻哪怕閉關途中都要頂著反噬沖出山門一究到底。

辛謠不理解他為何變得如此從容:“陰兵事關重大,師兄為何不親自前往?”

江雪鴻看向雲衣,淡道:“三日回門,禮不可廢。”

辛謠幾乎端不穩茶盞。

——凡間的禮俗怎麽比得上整個道宗的安危?

憤然之際,含著警告意味的幽漠目光冷掃過來:“還有餘言?”

辛謠反駁不得,只得行禮道別,轉身前又意味深長看了一眼雲衣。

她確信,雲衣就是陸輕衣。

就算江雪鴻抵死不認,陰兵也會認得。

白謙雖然死得愚蠢,計謀卻設得不錯:只要坐實了雲衣的前世身份,就可以發動天下群起而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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