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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來, 這裏是什麽地方了。”顫抖著、但充溢著勇氣的詞句擲在耳邊,聞丹歌召回迎魁,一面警惕著對面的動作, 一面分神看他翕動的唇角。

“後面,是那個‘魔尊’閉關的地方。”為了不被對面發現, 這一句他寫在她的掌心。聞丹歌動了動眼睫,反手包裹住他微涼的五指, 足下層層疊疊的金色陣法開展, 他們置身光芒之中。

眾魔被這番氣勢遏住,因為二堂主的前車之鑒並不敢輕舉妄動。聞丹歌擡眸森森看著他們,指腹緊貼著冰冷刀身, 筋脈不斷向上輸送真氣, 語氣平淡內容卻挑釁意味十足:“一起上?”

時至今日還有這麽大的口氣?

蛇長老心中發笑,揮手示意屬下動手,豎瞳則緊緊盯著才清醒過來的應落逢。這只九尾狐身上的味道變了......失去了可口的香甜, 反倒沾染上一股魔最厭惡的,“鎮”的氣息。

因為和“鎮”待在一起的時間太長了嗎?食物失去了原本的味道可不妙, “清洗”可是很費功夫的......

應落逢似乎察覺到他的視線, 嫌惡地皺了皺眉, 眉間閃爍著幾簇忽明忽滅的火苗。蛇長老見了,心下了然。原來如此, 是他平息了巖漿。看來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食物有在努力掙紮。

那麽,就別怪他提前......他朝應落逢的方向緩緩擡手,寬闊的袖中猛地躥出幾股濃濃的黑氣。其中大多數沖著聞丹歌, 只有一縷特意繞過熱火朝天的戰場,從後背沖向應落逢。

但是聞丹歌的劍比他更快。

純白劍意不費吹灰之力將偷襲的黑氣斬落, 即便如此,也沒有削弱她面對眾魔的實力。無數道陣法在眾魔踏過石門的剎那爆發,其光芒與熾熱不輸地底巖漿。一簇又一簇金色光芒交錯、更疊、墜落又新生,維持這樣耗費巨大的法陣,聞丹歌依舊從容。

但蛇長老能夠肯定,她變弱了。他只需要等待,一個她面對二堂主時的破綻。

這個破綻很快就到來。

那是一個金丹後期的魔,剛好用的也是刀,不知怎地穿過了層林的金光陣法,雖然立刻被劍影擊殺,但他的刀離聞丹歌只有一步之遙。

機會來了。蛇長老眸中寒光一現,身影隨黑霧避開陣法,踩著眾魔的屍體堪堪閃躲過劍影,手呈鷹爪狀抓向應落逢,第一下卻撲了個空。

應落逢手握匕首,緩慢但有力地與他對抗,匕首上的溫度幾乎要燙掉蛇長老一層皮。他才入道不久,自然不能長時間與蛇長老相抗,但他只需要爭取一剎就夠了。

因為下一刻,聞丹歌的劍劈了過來。蛇長老身形再度變幻,堪堪避過這一劍,卻因為疏忽腳下被法陣擊中,雙腿被逼得退化回蛇尾。他借力盤旋在石柱上,居高臨下俯瞰著局勢。然而聞丹歌根本不給他喘息的機會,無數劍雨落下,眾魔的慘叫嚎啕灌入耳喉,他瞬間失去了所有障眼法,迎魁以不可抵擋之勢直直沖他而來。

蛇長老一咬牙,再度放出破廟那夜他施展過的惡念掌法。聞丹歌早已看穿他的招數,迅速提劍飛身前往。她以為自己很快就能解決,卻不料蛇長老要的就是這一個離開的間隙。在她與應落逢分離的剎那,一具死去的軀體忽然直起身撲向應落逢。

聞丹歌瞳孔猛地一縮,再要趕回去時卻被蛇長老的惡念纏住。她奮力斬落,那些惡念卻像無盡繁衍的觸手般,越死越多。

金光陣法不歇反生,在瞬間爆發出灼熱光芒,整個絕地谷都為之一震。但那具死而覆生的屍體,依舊牢牢桎梏著應落逢。劍尖已經逼至蛇長老心口,聞丹歌冷冷道:“不想死就放了他。”

蛇長老勾起一個惡意滿滿的笑,絲毫不畏懼她的劍:“同樣的話,原封不動地還給你。我死了又何妨?尊上的大業依舊能夠繼續。但他死了......這世上可就沒有你的‘星人’了。”

他知道了?什麽時候知道的?知道了多少?

縱使心中有滔天巨浪,除了握劍的手更緊幾分,聞丹歌面上什麽都沒有表露。她開口:“你都死了,還怎麽享受‘大業’?何況你們那位尊上已然重傷,真的還值得你赴湯蹈火?”

“你在挑撥離間?”蛇長老越過她,看向臉色逐漸蒼白的應落逢,笑意更深,“不多關心一下你的小相公嗎?他才從夢魘中醒來,狀態似乎很不好?”

聞丹歌不用回頭都知道應落逢此時一定害怕極了,來之前他反覆和她強調:不用管他,即使他落入敵手也不要管他!他有辦法自保。

“如果因為我,你沒能殺死他們。那我的結局不就和前世一樣嗎?阿鶴,唯一的變數在於你,只有你繼續走下去,其他人才能活。”

手指幾乎要因為壓力變形,迎魁在她掌中嗡鳴。聞丹歌凝視許久,終於還是收了劍:“放他走。”

“阿鶴!!”應落逢的呼喚在身後愈來愈遠,聞丹歌沒有回頭,依舊以警惕的姿勢擋在蛇長老跟前,警告他:“我們有獨特的聯系方式,如果半個時辰後他沒有給我報信,你們這群魔,一個也別想活。”

“那是自然,誰人不知‘鎮’的威武?在絕地谷下待了近千年,我們豈敢?”他將“近千年”三個字咬的極重,說這話時眼神恨不能將她生吞活剝。聞丹歌收了劍卻沒有撤下法陣,仍然與他在石室中對峙:“蛇長老特意留下我,難道只是想與我敘舊?我可不記得我們有交情,或許你還想聽我說一說聞迎劍尊的故事?”

提到聞迎,蛇長老假笑的面具終於有一絲裂痕。他瞥了眼應落逢離開的方向,擺出“請”的手勢:“確實有一些話想說,不如我們移步別處?此地簡陋,招待貴客實有不周。”

看來落落說的沒錯,這後面確實是魔尊閉關的地方。不然蛇長老一定不願冒著風險引開她。

心中有了判斷,聞丹歌裝作渾然未知的模樣,用劍抵著蛇長老後心處跟著離開。路上蛇長老不停和她搭話,介紹絕地谷下的風土人情。聞丹歌不想落入他的話術圈套中,直截了當地回絕:“既然在絕地谷下如魚得水,又何必貪戀人間富貴?”

蛇長老一頓,迅速恢覆假笑:“瞧您這話說的......我們不過苦中作樂,哪能和天上人間相比?說起來,比起人族修士和那群妖孽,我們才是同類,不是嗎?”

聞丹歌挑眉,這話術倒新奇。蛇長老微微躬身,替她掀起珠簾,道:“請。”

絕地谷下不見天日、資源匱乏,這一路包括煞魔堂和雷池堂的裝潢,都只比得上外邊略有富貴的人家。但此處“五百洞天”卻大有不同,入目便是滿墻的東海夜明珠,金碧輝煌,亮如白晝。

聞丹歌剛坐下,立刻有人端上百轉琉璃樽,替她斟滿瓊漿玉液。她道:“我不喝酒。”

蛇長老自斟自酌,似乎在暗示酒裏沒毒,對手足無措的下侍道:“無妨,鎮尊想喝的時候自然會喝。”

“鎮尊”。聽到這個稱呼時,聞丹歌不可避免地有一瞬恍惚。因為她已經很久...不,是從來沒有聽到過,旁人如此稱呼她。

從她有記憶開始,“鎮尊”便是自己的母親,但因為族人少,大家彼此熟稔,從不采用這個陌生的、高傲的稱呼,她也從來沒有渴望過。族人悉數失蹤後,她天然地繼承了這個位置。但孤家寡人,“鎮”都幾乎不存在了,“尊”又在何處?

沒想到第一次聽到旁人如此稱呼自己,居然是從敵人口中。

“鎮尊對我之前的話,很好奇?”蛇長老又給自己斟了一滿杯酒。聞丹歌皺眉,語氣不善:“並未。我不喜歡聽廢話。”

即使被指著鼻子罵,蛇長老也不惱,甚而樂呵呵地自嘲一番:“尊上也經常說我廢話多,看來這個毛病確實要改一改了。但方才我說,‘比起人族修士和那群妖孽,我們才是同類’時,您確實好奇了,不是嗎?”

他把她當成什麽?和魔一樣野心勃勃,想要天下匍匐腳下的殺戮狂嗎?聞丹歌莫名地感到一絲煩躁,端起琉璃樽飲下一口。來之前她服下了莫驚春給的解毒丸,又有“鎮”強大的自愈能力做保障,她並不擔心蛇長老下毒。

冰涼的液體灌入咽喉,的確澆滅了怒火。她用平靜的聲線重覆:“我不認為我們是同類。”

蛇長老搖頭,舉起酒樽離席,走到她身邊:“您錯了。”

“比起這片貧瘠土地上自然生長出的人和妖,我們是由天道降下的、更高一等的生命。擁有力量,所以擁有統治權。”

說至酣處,他的豎瞳流露出一種詭異的興奮:“你有沒有想過,天道為什麽降下我們?因為這個世界太汙穢、太寂靜,需要更多的血腥和殺戮來裝點。人和妖都是平庸的螻蟻,他們的存在不能讓天道盡興。所以我們,魔和鎮出現了。”

“我們是這世間最高等的存在,唯有你我可以一戰!至於其它?都是妨礙,都是塵埃,應該主動消失。”

“你難道還想忍受偽裝的日子嗎?你難道還想看見螻蟻平庸的嘴臉嗎?明明我們是最強,為什麽要因為弱小的獵物束縛自己?這不公平!這不公平!!”

聞丹歌覺得他已經瘋了,說話語無倫次,臉上彌漫著一層癲狂的紅暈。

他這是怎麽了?魔還會繼續魔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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