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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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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狗

“應公子, 你受傷了。”藺泉直勾勾盯著他的傷口,不自覺咽了咽口水。

應落逢一邊小心翼翼地把流血的手拿開,不想讓血沾到嫁衣上, 一邊裝作詫異:“藺泉?你怎麽來了?是趙宗主讓你過來看護我的嗎?”

他主動拋出臺階,藺泉順勢而下:“是的。宗主派我來, 一寸不離的看、護、您。”一寸不離四個字被他咬得極重,仿佛一只餓了很久的野狗某日忽然得到塊肉骨頭, 於是迫不及待想要立刻拆吃入腹。

這副醜陋貪婪的吃相, 應落逢再熟悉不過。奇怪的是,之前午夜夢回到這樣的噩夢,他會惡心地嘔吐。但現在不一樣, 現在他能平淡地, 蔑視他們。

他深吸一口氣,隨意包紮了一下自己的傷口,卻仍然露出一小部分, 用以引誘:“那你打算怎麽看護我?在這裏等阿鶴回來?”

他故意提起聞丹歌,就是為了喚醒藺泉魂魄中的理智。固然, 被攝魂魘占據身體的藺泉更容易暴露, 但那樣勢必會付出代價。他已經惹惱阿鶴了, 不能再讓她生氣。

果然,聽到聞丹歌的名字, 藺泉理智稍回。他抿了抿唇角的口水,垂下眼:“宗主讓我帶您回去。”

“回到哪去?”雖然這樣問,應落逢卻表現的毫無戒備,亦步亦趨跟著他。一開始, 藺泉還抱有戒心,時不時四下張望。但漸漸的, 隨著血液的香味愈濃,本能的渴望重新占據上風。

應落逢始終和他保持著距離,袖中聯絡符隨時可以碾碎。一路走來,大霧漸濃,四周白茫茫一片,儼然不是聞丹歌特意準備的那間院子。

是夢魘還是傳送陣?

他沒辦法判斷,只能一邊走一邊在心中默數時刻。忽然,藺泉駐足在一扇門前,幽幽看著他。

那扇門極其詭異,如旋渦,卻仿佛教唆著人,跨過它,進來吧。

“應公子,請。”嘴上說著客氣的話,劍柄卻已經抵在腰後,威脅之意溢於言表。

應落逢頓了頓,擡腳就要跨過,卻臨時回過頭,說了一句:“我聽說大家有意舉薦你為守劍主,恭喜啊。”

藺泉神情恍惚,雖然只有一瞬,卻也足夠應落逢抓住時機擲下一枚繭。

那是夜流螢的繭。只需要兩刻鐘就能孵化,屆時聞丹歌就能憑借夜流螢找到這裏。

跨過門檻的剎那,眼前徒然一黑。緊接著黑暗褪去,變成了......方寸宗?

他愕然看著面前熟悉又陌生的小院。偏僻、陳舊,卻收留了他十八年。

不,院子裏曬了一地的桂花,這是璩娘還在的時候?

果不其然,走到門口,便聽見璩娘喚他出來吃飯。這時候他才學會走路,璩娘卻已經腿腳不便步履蹣跚,另一只眼睛也看不太清楚了。

但這個幻境裏的璩娘卻不一樣。她不僅沒有瘸腿,眼睛也奇跡般的好了,輕易就能夠牽起他的手,餵他吃粥。

“吃豆豆,長肉肉。落落,來,吃。”

熟悉的童謠,熟悉的飯香。他看見年幼的自己“咿咿呀呀”張開嘴,因為沒有挑食,還被璩娘獎勵了一塊飴糖。

這本該是溫馨的畫面,如果璩娘身上沒有那些古怪的話。

應落逢隱約能猜到,是因為自己始終抱有警惕,沒有完全沈浸在夢魘裏,所以才會覺得處處古怪。如果想要深入,挖掘出失蹤案背後的主謀,勢必要完全被夢魘困住,直到“失蹤”。

一場豪賭。賭聞丹歌一定會找到他。

他緩緩攤開掌心,那裏躺著一張捏碎了揉皺了的聯絡符,是無論身處何地,她都會抵達他身畔的保證。

現在,這份保證被風帶走。因為他知道,只要想起她,自己永遠不會被夢魘困住。

他頭也不回地,邁入了這場美夢裏。

————

新房外。

第一百三十只風羽妖。迎魁破空,鮮血沿著劍尖滴落,在地面匯聚成一小汪血色湖泊。趙元冰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繞過院子裏七零八落的屍體,咽了咽口水問:“聞道友,已經派人過來......”

她想說已經派人過來支援了,然而話音未落,一道劍光一閃而過,雙目有一剎那的失明。待視野重新恢覆,眼前已經多了一地的屍體。

擡頭,天邊盤旋著似乎有無止境的風羽妖,遮天蔽日。

趙元冰覺得奇怪:“為什麽會一下子發動這麽多......”明明她大婚那日,沒有這樣的陣仗。

“因為那是落落。”終於,聞丹歌說話了。自從應落逢失蹤,她一直保持沈默,仿佛只知道揮劍的殺戮傀儡。趙元冰自覺心性還算堅定,可一對上聞丹歌的眼神,她莫名生出了無邊的恐懼。

該如何描述那種恐懼?大概就是滄海一粟,仰天見穹,忽覺自己之於宇宙,只是渺小得不能再渺小的螻蟻。宇宙的一粒塵埃落下,輕易就能夠把她碾碎。

如果說應落逢在身邊,聞丹歌至多算是一個沈默少言的正常人。那麽失去應落逢的半刻鐘裏,聞丹歌就像一柄隨時會失去理智的劍。

趙元冰一邊往後退半步,一邊默默在心底盤算滿院的屍體要如何處置。從數量上來看,後山的亂葬崗都要堆不下了。

忽然,聞丹歌停止了揮劍的動作。她伸手,捉住了到處亂飛的夜流螢。

“聞道友,這是......”趙元冰好奇地湊過去,聞丹歌眨了眨眼,眸中血絲稍稍褪去一些:“落落發出來的訊號。”

趙元冰大喜:“循著它就能找到應小郎嗎?太好了!聞道友你快去吧,這裏交給我們就行!”

聞丹歌沒有回答,提著劍走到院子中央。趙元冰正要問她還有什麽安排,下一瞬,遮天蔽日的光輝再一次降臨。

整個大地都在顫抖,趙元冰似乎聽見地殼深處巖漿湧動的聲響,那股炙熱穿透幾千裏落在她身上,只是餘韻就能夠吞噬一切。耳畔山巖崩裂、深壑破碎,山海在這一瞬共同嘶鳴,追逐著片刻的光陰而去。

她驀地領悟了那一天,千淏長老為什麽會不戰而降。因為在絕對力量的碾壓下,所有掙紮都是徒勞。

原本密密麻麻的妖獸如暮春虹雨一般,無力地墜地。聞丹歌踏著一地的屍體,仿佛踩著的不是妖獸骸骨,是落花。

“你不該在這裏發怒。”許久不見的刃毒出聲。聞丹歌不曾理睬,繼續自顧自地往前走。

夜流螢一無所知地穿過血海,翩躚得好似花叢中的蝴蝶。聞丹歌循著它的蹤跡,找到了繭。

原本該有一扇門的位置,空空如也。

刃毒適時提醒:“硬闖是沒有用的。一千年,足夠它們鼓搗出全新的東西。連我都看不穿,你以為......”煽風點火的話還沒說完,就看見她緩緩舉起劍,像是砍瓜一樣砍破了那層障眼法。

“你想說什麽?”

刃毒:“......沒什麽,冤有頭債有主,你那小郎君不是我害的。”

聞丹歌大概能猜到這群魔的套路,在谷底呆了一千年,毫無創新,用的還是老掉牙的招數。無非就是用魘摧毀人的心智,再把靈魂吞噬,化為己用。

無論是已經失蹤的人,還是藺泉這種被寄生的人,下場只有一個,成為魔的養料。

只不過這次他們更謹慎,故弄玄虛,鬧得滿城風雨。但究其根本,還是一樣的吃相。

她基本能夠斷定,絕地谷的結界出了問題。而且還是某種極致的“鎮”才能發覺的漏洞。

不過這些都要往後放一放,她現在滿腦子只有一個想法。

殺了所有傷害落落的人。

踏入夢魘幻境中,眼前白茫茫一片,霧氣彌漫。聞丹歌揮開這些障眼法,四下找尋起“魘核”。

顧名思義,“魘核”就是這場夢魘的核心,如同心臟之於人類,“魘核”一旦被攻破,夢魘幻境自然會破碎。與此同時,攻破的間隙還能夠窺見施魘者的真身。

魔是貪生怕死的東西,即使想要吞噬魂魄,也一直假借人手遮遮掩掩。但如此強力的夢魘術,施法者必不能遠離。或許他們有一觸即發的傳送陣可以迅速逃離,但只消一瞬間的破綻,迎魁就能殺死他們。

如同那天攻破千淏的幻鐘,“鎮”生來就有穿雲撥霧,直尋真相的能力。

眼前這一幕亦是如此。

浴房水汽蒸騰,朦朦朧間,應落逢的聲音輕飄飄鉆進耳裏。

“阿鶴,你能幫我拿一下外衣嗎?”

聲音化開,像一朵地丁花,或者她肖想已久的尾巴,來來回回地掃著耳畔。不必跋涉,外衣好巧不巧,就在手邊。聞丹歌拿了衣裳緩緩向浴房走去,敲了敲門:“我能進來嗎?”

“嗯。”

霧氣之後,人影,不,狐影綽綽。他從水中露出一截纖瘦白皙的腕子,朝她晃了晃:“遞過來吧。”

那截手腕白得亮眼,簡直比仙子湖中明月的倒影更皎潔。聞丹歌依言走過去,撲鼻而來一股暗香。

不等她開口,一條尾巴破出水面,濕噠噠勾上她的腰。水是涼的,她低頭看了眼搭在自己腰上的東西,神情冷漠。

迎魁出鞘,劍身進時雪亮,出時嫣紅。

“你也配假扮落落?”

“鎮”是魔的天敵,是三千世界裏最接近天道的存在。他們沈默了太久,以至於人和魔都忘記,當初聞迎是如何憑借一己之力誅殺魔尊,將為禍人間數百年的魔族悉數封印於絕地谷。

“啪嗒”一聲,“魘核”在她手中破碎,原本嫣紅的血迅速褪色,褪成一灘粘稠、惡臭的不明液體。

這是刃毒突然出聲:“哈,你看誰來了?”

聞丹歌本不欲理會,可夜流螢也在此時向外飛去。她循著夜流螢的軌跡看去,便看到應落逢站在不遠處,望著她。

刃毒在腦海中肆意大笑:“猜猜看?看見你親手殺死他後,你的‘星人’會怎麽想?”

“鎮不過是一群,失了枷鎖就會亂咬人的,瘋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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