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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紗羅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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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紗羅帳

聞丹歌彎腰扶她的動作一頓,賀蘭時便趁這個間隙迅速站起,微福了福身重新流入侍女們的隊伍中,只一眨眼不見了蹤影。

旁邊一位弟子見她看著遠處不說話,小心翼翼地上前問:“聞、聞姑娘,剛才那位侍女可是有哪裏不妥?需不需要我”“不用。對了,你們少宗主還好嗎?”現在還有心思報覆她的,除了應宗主就是應禮了吧。

弟子被她問得汗流浹背,哆嗦道:“少宗主、禮少爺他被罰禁足,小的、小的不知......”聞丹歌點點頭,繼續問:“那你們宗主夫人呢?我記得前不久她生了次病,現在病好了嗎?”

弟子的衣裳已經被冷汗浸透身子抖若篩糠,卻還要硬撐著回答問題:“回、回聞姑娘的話,夫人的身體已經大好,勞您掛記。”

聞丹歌得了想要的答案便不再為難他,隨意從芥子袋裏掏出一小塊碎靈石賞了。那弟子不敢接,卻也不敢不接,進退兩難之時頭頂傳來聞丹歌疑惑的聲音:“為什麽不接,從前你都拿的。”

弟子猛地擡首,眼裏閃過驚愕,聞丹歌接著道:“那日我向你問夕山怎麽走,不是麽?”

原來她還記得......弟子不吭聲了,沈默地退回到一邊,她卻從他的動作裏琢磨出一絲提醒的意味。

應宗主居然連和她說過兩句的人都能找出來伺候她,是下定決心要奉承了。那麽賀蘭時說的黃藤酒會出自誰的手筆?應禮?還是他母親宗主夫人?

又或者賀蘭時在扯謊。

————

賀蘭時並沒有撒謊,宴上要呈給聞丹歌的黃藤酒確實有問題。

連著兩日都被拒之門外,賀蘭時終於按捺不住,買通了門房進去,希望能和應禮“偶遇”。宗主夫人不會輕易原諒她,應禮則未必。一來她向聞丹歌告發時應禮已經昏過去了,二來他現在正是需要別人逢迎重新建立自信的時候,而她最擅此術。

只是她沒想到,會撞見應禮安排人給聞丹歌下毒。

拜聞丹歌所賜,應禮不僅廢了兩條腿,後半輩子只能在輪椅上度過,他那張本來還算能看的臉也被應宗主抽腫,無論妙春長老如何補救,半張臉上依舊留下了碩大的巴掌印。

應禮就頂著這樣一張有礙觀瞻的臉,被人推著坐在輪椅上,口齒不清地安排手下:“......到時候你就把這...藥下在黃藤酒裏......你放心,事成之後,我定......若是事情敗露,你那一家老小我也......”

賀蘭時略懂一些隱息術,就藏在墻後屏息聽他講完,奈何耳力欠佳,並未聽清下的是什麽藥,也沒聽清他到底安排了誰動手腳。只是這些就讓她心跳不止,唯恐暴露只好匆匆離開。可回到住處後,她越想越糾結。

要不要告訴聞丹歌?告訴她的話,她勢必會找應禮麻煩,那應禮豈不是更不可能保持少宗主的身份,從前的努力不就白費了?

不告訴聞丹歌的話......她想起那天夜裏披在自己身上的外袍,和那一柄始終未砍向自己的寶劍,終於還是下定決心。

聞丹歌身份不簡單,連應宗主都要讓她三分。自己若因告發有功入了她的眼,不比攀男人做甚宗主夫人強?

————

半個時辰到了,應宗主如期帶著應落逢入座。聞丹歌看出應落逢神色恍惚,問:“怎麽了?”

應宗主唯恐她覺得自己怠慢了應落逢,趕緊解釋:“老七見了他母親的遺物,睹物思親、睹物思親。”

應落逢將迎魁還給她,抿著唇不發一語。聞丹歌淡淡“哦”了聲,不知信了還是沒信,隨口問:“詹州產酒嗎?”

方寸宗所在便是詹州,應宗主聽了只當她對方寸宗特產來了興趣,道:“產的。詹州有一黃藤鎮,特產黃藤酒。”

聞丹歌眨眨眼:“所以席上也一定有嘍?”

應宗主笑道:“自然。不光有黃藤酒,還有紫蘇、屠蘇、秋露白、劍南春......聞姑娘想喝哪種?”

他說一種,聞丹歌便屈指在桌上敲一下,敲得人膽戰心驚。她看了看應落逢,忽然有了主意:“既然要喝酒,當然是人越多越熱鬧嘍。不如請少宗主和賀蘭姑娘一起來?我們也算舊相識,古語不是說今朝有酒今朝醉,不管明日是和非嘛。雖然從前多有齟齬,不妨借酒把話說開?”

應宗主沒料到她突然要和解。但橫豎應禮在他心裏已經是一枚棄子,眼下把聞丹歌伺候好才是要事。當即便派了人去喊應禮和賀蘭時,還不忘把應落逢往她身邊推:“我老了,還是你們小輩聊得投機,你們坐一處。”

應落逢本來坐在聞丹歌對面,一擡頭眼神便能交匯。現在被應宗主推到她身邊,一個踉蹌險些摔倒。聞丹歌眼明手捷扶了一把,他才穩住身形,小聲道了句謝,端正坐在她旁邊。

他坐時脊背挺得筆直,細看才能發現那是繃直,再仔細看,還能發現衣褶處細微的顫抖。

他在忍耐什麽?

聞丹歌想直接問,便傾身湊近了些。可她甫一靠近,應落逢就像被火燎似的站起身,一把紫檀木椅隨著他的動作倒地,發出“咚”的巨響。

動靜引來了應宗主的註意:“怎麽了?可是飯菜不合胃口?”

這一句話像是別樣的警告,應落逢重新安靜下來坐回原位,卻仍然閉口不言,不肯交流。

聞丹歌愈發覺得奇怪,這時應禮被人推進來,推他的正是賀蘭時。

目光相接,賀蘭時率先移開視線,神態自若地給應禮理了理鬢發。應禮則毫不掩飾地瞪著她,如果眼神能夠殺人,聞丹歌恐怕已經被他千刀萬剮了。

一眾人到齊,應宗主口中的“便飯”終於可以開始。他一人坐在首位,左邊是聞丹歌和應落逢,右邊則是應禮和賀蘭時,好巧不巧,最有仇的兩個人面對而坐。

聞丹歌無所謂,泰然自若地品菜,偶爾和應落逢指一指哪道菜好吃、哪道菜難吃。賀蘭時十分盡心地替應禮夾菜餵飯,忙得自己沒吃幾口。

聞丹歌覺得奇怪:“你傷的不是腿嗎?怎麽手也一起廢了,連自己吃飯都不能?”

她不提還好,一提,應禮壓抑已久的怒火便爆發出來,咬牙切齒道:“阿時願意這麽對我,你管得著嗎?”

“應禮,不得對客人無禮。”應宗主斥道,應禮也不遑多讓,似乎是那晚後父子倆便撕破了臉皮。眼看著就要吵起來,賀蘭時輕咳一聲,重新把話題繞到聞丹歌身上:“聞姑娘可要人伺候用膳?”

聞丹歌趕緊搖頭:“不用。”說完仿佛怕應落逢誤會,又對著他鄭重聲明,“我娘說我一歲半就能自己吃飯了。”

應落逢:“......”他實在沒忍住出了聲:“你同我說這個做什麽......”話說到一半又連忙住嘴,生怕被她聽出異常。

但聞丹歌還是捕捉到一瞬而過的喘息聲。

他到底在忍耐什麽?

菜上到一半,山珍海味都齊全,卻因為席中眾人各懷心思,吃得沒甚滋味。應宗主拍了拍手喊人上酒,下一秒,就有容貌姣好的侍女各捧一銀壺為他們斟酒。

給聞丹歌斟酒的是一位杏眼侍女,瞧著有幾分眼熟,或許在應禮身邊見過。聞丹歌舉起酒杯,酒液晶瑩剔透,散發著淡淡麥香,無論怎麽看,這都只是一杯再正常不過的酒。

但應禮嘴角微揚的弧度讓聞丹歌確信,這酒有問題。

落座,上酒,一切都如預想般順利進行,應禮幾乎要忍不住笑出聲。

這個女人居然敢廢了他一雙腿......還先他一步退了婚!她以為占上風的是她嗎?她以為他會就此偃旗息鼓任她猖狂嗎?不、他會讓她知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而他,才是最後的贏家!

賀蘭時別過臉,不去看應禮面目猙獰的臉,也不去看聞丹歌的動作。

她沒有聽見那句話嗎?還是說,她不相信?

一杯酒,兩副心腸,三個人。瓊漿玉液在杯中蕩漾,隨著聞丹歌的動作泛著一圈一圈的漣漪。

杯至嘴邊,唇角沾上晶瑩,應宗主忽然開口:“聞姑娘,多虧您出手相救,老七才能險裏逃生。這孩子靦腆,心裏卻感激,說什麽也要敬您一杯。”

聞丹歌動作一頓,緩緩將酒杯放下看向應落逢。應落逢心知這是應宗主下的最後通牒,深吸一口氣,提起手邊玉壺斟了一杯新酒遞給她:“......請。”

她這才發現,他眼眶微紅,長睫忽閃如蝶,鬢角發絲被汗珠沁濕,聲音也啞得不成樣子。

像一顆半澀半熟的果。

他不停眨著眼,似乎想借此提醒她什麽,但聞丹歌眸中只有他抿成一條線的唇逢,無端回憶起她二百歲生辰那夜仙子湖的遭遇。

原來仙子湖裏真的有仙子......

“不行!”應禮的一聲喊叫將理智拉回。聞丹歌眼中恢覆清澈,低低道了句“失禮”,轉頭去對付應禮:“有何不可?”

應禮知道自己一時沖動壞了事,卻仍不死心:“......我是他兄長,我先敬你。”

聞丹歌挑眉,卻也如他所願舉起酒樽:“你要敬我也可以。但他舊傷未愈喝不了酒,你這個做兄長的,可要幫弟弟多擔待些。”

她知道應落逢在暗示他的酒有問題。該說不愧是親父子嗎?連下作手段都如出一轍。

這回卻輪到應宗主說不行了。聞丹歌沒甚耐心地把劍拍在桌上,歪頭問:“難道應宗主想喝?”

應宗主猶豫半晌,退了回去,只敢暗地裏瞪一眼應落逢,威脅之意溢於言表。

她看出應落逢的忍耐要到極限,劍鞘一推把玉壺推到應禮面前。應禮也學她高舉酒壺,直勾勾盯著她:“聞姑娘,請。”

心裏想的卻是,喝吧喝吧,喝下去你就死定了!

聞丹歌頷首,將酒杯置於唇邊一飲而盡。末了,她向應禮傾斜酒杯展示空樽。應禮被她挑釁的舉動刺激到,端起酒壺痛飲,片刻後將空酒壺隨意一丟,笑得毫不掩飾。

聞丹歌也笑了,下一秒卻皺眉捂腹,一幅疼痛不已的模樣。應宗主終於找到機會,趕緊叫應落逢帶她去休息。應落逢也根本顧不上自身的異樣,攙著她去了僻靜處。

卻忘了這間屋是應宗主早就準備好的。

紅紗羅帳,軟被錦裘。分明是正午天光大亮,屋內卻光線晦暗,影影綽綽。

一股甜香似有若無地縈繞著兩人,最初的驚悸過後,心中生出的是另一種纏綿情緒。

渾身滾燙,而她是酷暑中一碗冰,引著他去夠、去嘗。

他閉了閉眼,試圖把綺思從腦中甩出去。可他好不容易恢覆理智,肩上卻突然多出一雙手臂,接著整個人猝不及防向下倒,倒入大紅錦被中。

身陷柔軟,入目是她一雙湛清澄碧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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