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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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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

“算起來,這還是這麽多日以來,我們第一次坐下一起用飯。”應禮沒有動食盒,而是親手斟了一盞茶。他斟茶的姿態十分標準優雅,茶煙裊裊中長身玉立,眉眼溫柔,如一只仙鶴棲息於此,整個院子也跟著超凡脫俗起來。

如果對面坐的不是聞丹歌就好了。

“聞姑娘,請。”應禮溫聲道。聞丹歌抖落身上泛起的不適,因為太過震驚於應禮也有這樣的一面,忽略了他遞過茶盞時特意蜷曲的手指。

但應禮註意到了。雖然只有一瞬,還是能感受到她手掌的粗糲,渾不似大家閨秀小家碧玉,甚至比他常年練劍留下的痕跡更深刻。

倒像個苦役。

他把眼底的嫌惡掩飾得很好,再擡眸時,面上是她從未見過的柔和神色。聞丹歌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終於認清這是現實,不是夢魘。

總感覺不太真實。她恍惚著喝了口茶壓驚,差點沒被這口茶苦死。

見她表情痛苦,應禮笑道:“這是才送來的海外蓬萊,我頗愛它的清苦。初嘗口舌生津,再飲回味無窮,不知聞姑娘以為如何?”

“...你喜歡喝這個?”聞丹歌默默在心底記下,硬著頭皮將剩餘茶水一飲而盡,搜查刮肚發表感言,“好茶、好茶,芬芳甘冽,回味無窮。”

看穿她的尷尬無措,應禮暗“嗤”一聲牛嚼牡丹,還要擺出一副溫情款款的模樣徐徐誘之:“看來聞姑娘與我口味相近,也算有緣之人。”

他把“有緣之人”四個字咬的綿密繾綣,兩個人明明隔著一桌的距離卻如情人低語。

聞丹歌強忍著不去揉耳朵,卻止不住腦中迎魁劍的“嗡嗡”劍鳴——本命劍比劍主的感情更敏感,若不是因為對面坐的是未婚夫,恐怕迎魁已經沖上去讓人閉嘴了。

上一個這麽讓她坐立難安的,好像是個修合歡之法的妖道...不行,怎麽能如此詆毀自己的未婚夫?她甩開腦中紛雜思緒,試圖分散自己的註意力:“我給你燉了湯,你想嘗嘗嗎?”

應禮表情一窒,很快又恢覆如常:“多謝聞姑娘。不過我已用過晚膳,此時恐怕無福消享,等晚些時候腹中空空,我一定仔細品嘗。”

把冗餘的修飾去掉,提取中心意思——謝謝,不喝。

啊,又來這套,還以為今天能成功呢。聞丹歌決定再試一次:“我燉了許久、算了,做湯的材料蠻稀有,對你進階可能有幫助,真的不喝嗎?”

應禮修的是火道,玄鳳與他屬性相同,有增益功能。

他仍然是那幅滴水不漏的說辭:“勞你費心了,晚些時候我一定...”“那算了。”她起身,悶聲道,“這湯太補,你院中的靈植和下人承受不住,我還是帶回去吧。”

她怎麽知道他把她送來的東西分給下人了!難道她在他院中安插了眼線?

聞丹歌站著等了一會,見他仍然沒有挽留的意思,嘆了一口氣:“你沒有什麽要對我說的嗎?”

解釋也好,道歉也好,只要他開口,她都願意相信。畢竟相公可是很難找的啊。

“...聽說附近有螣蛇作亂為禍一方,我身為少宗主本該前去捉拿。但宗中事務繁雜抽不開身,你...”“要妖丹,是嗎?”

她的語氣太過冷靜,不帶一絲失望或者熱切,並非應禮預想的任何一種口吻。

他握緊了手裏的杯盞,咬牙承認:“是。”

她會答應嗎?會為了他做到這種地步嗎?一而再再而三地冒險,卻把全部功勞讓給他。

“好。”

沈默半晌,終於得來了想要的答案。心中石頭落下的同時,冉冉升起的還有更炙熱的野望。

果然,當一個女人愛上一個男人的時候,她是沒有理智的。

聞丹歌並不知道應禮已經把她劃分成“為愛獻腦”的人。她只是郁悶今天的計劃又失敗了,無論是英雌救美,還是抓住男人的胃。

應禮對她抱有極大的惡意,這很莫名,使她追夫之路遠超九九八十一難。她很苦惱,也很無助。

但是不能放棄。如果兩百歲時不能和“星人”隱修的話,刃毒就會發作,她就會因為遲遲不能突破瓶頸暴斃而亡。每每想到這裏,聞丹歌就恨不能剃掉一身修為不做鎮族人。

旁的劍修單身就是為劍守身心懷天下,怎麽到她這裏不成親就會死!原以為祖父高瞻遠矚給她定下娃娃親,和“星人”隱修就會變得容易,可到頭來還是一盤死局。

不過看應禮今日的態度,她在他心裏的形象似乎有所好轉?蹲在角落自閉了半晌,聞丹歌重整旗鼓,決定再接再厲。

只是在那之前,要把手裏的湯解決了。

玄鳳太滋補,可不能隨便送人。聞丹歌在殺雞時被啄出了心理陰影,不想喝湯,思來想去,府中似乎只有一人符合要求。

她趕著去殺螣蛇取妖丹,足尖一點便到了目的地——一處看著十分齊整,內裏卻落魄陳舊的小院。這院子既不像下人住的,也不像主人家住的。介於二者之間,住在這的人一定身份微妙。

但聞丹歌並沒有這些概念,她只是在打聽應禮的一眾親戚時發現他有個弟弟住在這裏,秉持著做個好嫂嫂的原則,她時不時會送點東西過來。

今天來的似乎很及時?

見院子門口圍了一群下人,趾高氣昂氣勢洶洶,那個衣著單薄的少年則坐在地上止不住顫抖。聞丹歌微蹙眉心,忍耐許久的迎魁劍霎時出鞘,只劍風就揮倒一片。

“半妖之子還真把自己當做主子了?也不看看你的根骨,連最基本的引氣入體都不行,還活著做...”領頭的下人臟話才罵到一半,整個人突然倒下。少年低垂長發下的眼睫輕輕扇動,知道她又來了。

那個莫名其妙的女人。

神出鬼沒,卻不帶惡意,甚至經常救他於水火,讓他在方寸宗的日子好過不少。

但他深知天上不會掉餡餅,一切“善意”都伴隨著代價。只是目前,他尚且不知道代價有多大。

隨便什麽代價都行,他孑然一身,已經沒有能被榨取的價值了。

“咳、咳咳...謝謝你。”如往常一般,他避開了她攙扶的手。他雖然身上帶傷,但自尊心很強,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就不讓別人攙扶。

聞丹歌一邊用劍替他掃開路上的障礙,一邊問:“你的身體比上次更差了,你做了什麽?”

少年動作微頓,淩亂但整潔的烏發蹭過她的手臂。雖然行走緩慢,但聞丹歌還是看出他的遲疑,見狀便沒有繼續追問:“算了。這裏有一碗補湯,你不嫌棄的話就喝了吧。”

少年和他哥哥一樣都是火道,玄鳳湯對他而言是極其滋補的藥膳。果然,一碗湯下肚,他的臉色都紅潤起來了。聞丹歌不禁嘴角上揚,狀似不經意地問:“我的手藝怎樣?”

“是你做的?”他驚奇地問,毫不吝嗇自己的讚嘆,“很好喝。”

“嗯。”她點點頭,本想沈穩些,但在應禮那積攢的挫敗感急需宣洩,還是沒忍住洩露心情,“燉了兩個時辰,沒用引火訣,特意用的柴火燒...”

又是這樣,一旦沈浸在她自己的世界裏,她就會說個沒完,像是憋了許久的話對他一吐為快。但少年不反感這種聲音,相反,他覺得這種時刻太過溫情,就像夢境一樣,是這麽多年來難得的溫情時刻。

一碗熱氣騰騰的湯,一個飽含善意的人陪在身邊。雖然衣衫單薄四壁空白,卻不覺深秋寂寞。

他很感激。

“啊,又一不小心說了這麽多。”回過神時夜幕已經降臨,不知不覺又耽擱了許多時辰,聞丹歌懊惱極了。

少年是很好的聽眾,不論她說什麽都只是靜靜聽著,偶爾附和或者糾錯。每次與他共處一室,特別是在應禮那受挫後來找他,心情總是會變好。

她不禁感慨,哥哥和弟弟怎麽就差這麽多呢。

但是少年似乎不知道她的身份,偶爾會問一些讓人尷尬的問題。比如現在——

“沒事的……之前,你說你喜歡的人不喜歡你,現在呢?他喜歡上你了嗎?”

聞丹歌:“好像、似乎、也許、可能...沒有。”

少年“啊”了一聲:“可是你都為他做了這麽多...換做尋常人早該動心了吧?”

聞丹歌無奈:“他不一樣。他是大家族的孩子,錦衣玉食地長大什麽都不缺,或許我做的那些在他看來根本不算什麽吧。”

他沈默一瞬,繼續為她抱不平:“不一樣的,不光是價值的問題,你的心意呢?他沒有看到你的心意嗎?”

生來擁有一切並不是能夠忽視甚至蔑視別人心意的理由。況且從她的描述裏,他感受不到一丁點來自對方的正面反饋。她究竟是因為什麽愛上那個人?

“...很快我就能成功了。他已經開始尋求我的幫助了。”聞丹歌啞然,半晌才吐出這樣的結果。雖然應禮的態度有些古怪,但在今天之後起碼願意見她了。

少年的眼神“騰”地亮起來,他是真心為她感到愉悅:“當真?他肯接受你的喜歡了嗎?”

“差不多?”頂著這樣熾熱的目光,聞丹歌實在不想讓他失望,罕見地撒了謊。少年眼底的喜悅似乎有一瞬的黯淡,轉眼又被笑意填滿:“我就說你一定會成功的!”

聞丹歌也笑了:“嗯,借你吉言。到時候,額,請你喝喜酒?”作為新郎的弟弟,他應該會出席吧?果然還是要額外感謝嗎……

“好啊。”他答得輕快,心底卻是另一番想法。

她如果成婚了,就不能再與他有過多來往。而失去她的庇護後,他必須從方寸宗離開。

畢竟如果再不走,等方寸宗的人發現他的爐鼎體質,他逃也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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