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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麽, 伯父伯母，文琮文瑭，今日就告辭了。”
謝驚堂沖著上首的羅永年和羅夫人深深一揖, 站在他身後半步的明鵲、雲嬈、姬諺等人也是躬身作禮。
“阿堂啊, 以後得了空，多回來看看我和你伯父, 文琮也惦記著你呢。”羅夫人捏著帕子擦眼淚, “記著這裏是你的家，有什麽少了缺了，都捎信回來。你就是伯父伯母家的小子, 可知道？”
謝驚堂低著臉, 扯了扯唇角, 興許是覺得丟人, 不想叫人看見他眼裏的淚光, 但聲音還是透出了兩分哽咽：“嗯, 驚堂曉得的。”
“前幾日多有叨擾, 幸虧有羅前輩並幾位公子小姐的照拂, 在下才能撿回一條命，諺實在是不勝感激。”姬諺再次單獨一作禮，“待事情解決了, 在下一定帶著厚禮與驚堂一同來看望伯父伯母。”
羅永年連連擺手：“既然是驚堂的朋友，這些都是小事。只盼著你們互相幫扶著, 驚堂年少氣盛，還要麻煩幾位小友多多照顧。”
明鵲靜靜聽著他們的對話, 眼角的餘光從謝驚堂的背影上一掃而過。
這樣的語氣, 完全就像是在托付自家的孩子。也好，無論如何, 總算有人給了謝驚堂多一份惦念，等到了一切結束之時，也算是有了安穩的家和歸宿了。她想。
“阿姐也真是的，驚堂兄都要走了，她也不出來送一送。”羅行站在一旁嘟囔著。
羅知微嘆了一口氣：“她剛剛給我傳音，說是睡過了頭，現在正在著急忙慌地收拾好就過來呢。”
“這孩子總歸還是惦念著她驚堂哥哥的。”羅夫人破涕為笑，“說起來，驚堂在劍回宗這麽久，可有遇到志同道合的好姑娘？你也是歲數了，若有合適的，也該考慮一下道侶的事情了。”
謝驚堂聽到這話，猛地一擡頭，臉上泛紅著結結巴巴道：“怎，怎麽突然說起這個...伯母...”
“喲，看這樣子，是有呀？本來我還想將你同令嘉湊一湊，重提那樁舊婚約，看來是沒機會啦？”羅夫人興致上來了，沒忍住就開始絮絮叨叨，“那姑娘生什麽樣呀？可好看？性子可活潑？我本來挺喜歡雲姑娘這樣的，可惜人家早同小諺公子情投意合了，真是遺憾...”
生得什麽樣？可好看？性子可活潑？
謝驚堂其實想回答“她喜歡穿紫衣裳，生得極好看，性子不大活潑，但是瞧著很沈穩，是朵高嶺之花”。
可是他想到昨晚明鵲的疏離，臉上掛著笑，眉眼卻慢慢暗淡下去了，心裏梗著一口氣，不知道是為了氣誰，只是回答：“沒有，伯母，我沒有喜歡的姑娘。”停了停，他輕聲說，“修身立業成家，以後若有緣分，再談這些吧。”
少年邊說著，邊側身去瞥斜後方的動靜，佯裝是看大門的方向，眼神從那紫衣女子的臉上快速地劃過去，口中道：“令嘉還沒來麽？”
她沒有反應。
高興、不高興、憤怒、迷惘，這些全都沒有，在明鵲的臉上只有一如既往的平靜，如同死水一樣的平靜，仿佛沒有任何東西能激起她的關心和在意，無論是羅夫人誇讚雲嬈同他相配、提起他和羅令嘉的婚約，還是他否認自己有喜歡的姑娘，她都置若罔聞，沒有給他投來一個眼神。
明鵲根本不在乎。他對於她也許有那麽一些特別，但是也僅限於那麽一點而已。
“對了，驚堂。”羅永年突然想起什麽般，臉上的神色變得凝重，“不用管令嘉，老夫這裏有一樣東西要t給你。”
“文琮，你帶驚堂去我的書房，將那東西取了給他吧。等取了東西，就抓緊時間，不要耽誤了。”
羅知揖手道：“是。”
謝驚堂跟著羅知前腳才離開，後腳羅令嘉就趕到了。她跑得急，整個回廊裏都蕩著她的腳步聲，一張玉白的小臉上更滿是汗水，惹得羅夫人連連嘆憐“怎麽跑得這樣急，過來，娘給你擦擦”。
明鵲站在角落裏，靜靜地看著眼前種種，卻猛然聽見身側傳來一聲弱弱的感慨：“真好。”
雲嬈？
她詫異地看過去，發現那少女看著眼前的母女相親，臉上神色混著羨慕與懷念。
為什麽會有羨慕的情緒...？如果她沒記錯，懷陽劍尊說過，雲嬈是琈山雲氏的獨女，作為這樣大族的獨苗，又是如此優秀的女兒，看她活潑善良的性子，應該也是家裏千寵萬愛養大的。
姬諺顯然也留意到了這邊的情況，溫聲安慰：“我記得劍回宗是可以同宗主申請每年歸家省親的，阿嬈若是想念令尊令堂，何不回去看看呢？”
“...嗯。”雲嬈聞言一楞，然後神色覆雜地笑了笑，“是啊，我是想爹娘了，若有機會，一定回去看看。”
這樣別有深意的語氣和表情...只怕她思念的爹娘，並不是雲氏的那雙“爹娘”吧？
明鵲移回揣測的視線，又恢覆了先前那種八風不動的樣子，心中的計較卻是一刻不停。
從很久之前開始，她就懷疑過雲嬈並非雲泮十三洲的人了。她常常會說一些他們聽不懂的話，看得懂他們看不懂的語言，思想上似乎也同修仙界的傳統思想有不少差異，這個念頭自她開始懷疑雲嬈有“系統”之後，更是日漸篤定。
蓮宓從前同她閑聊的時候說過，世界上也許有術法能夠穿梭來去，甚至跳躍時間，從現在回到過去，從這個世界跳到另一個世界，雖然當時兩人都沒有在意，只是付作笑談，可是如今見了雲嬈，明鵲倒是有些相信這件傳聞了。
或許雲嬈是另一個世界的人，通過什麽術法，或者跟她一樣借助了系統的力量，來到了這本“書”的世界裏完成任務，譬如...打敗通天門或是拯救哪個人物？
那也就是說，這個世界對雲嬈來說僅僅是一本書而已？而且很有可能，她是看過這本書的，知道原來書中的結局是什麽，也知道通天門供奉的“神”、他們的陰謀是什麽。
這個時候，明鵲突然想起在螣蛇陣中，雲嬈下意識提醒她和問逍遙要註意手上的螣蛇紋，卻又支支吾吾說不出原因的事情。
所以，她有可能是盡數知道的，但是因為系統限制，又或是作為穿梭者，為了維持這個“書中世界”的穩定秩序，不能將知道的事說出來？
那雲嬈的目的又是什麽...推動劇情按照原書的走向進行下去？
可是，她的介入已經打破了原書的走向，不是嗎？
在上一輩子、也就是原書裏頭，明鵲作為所謂的“炮灰”，從來沒有同姬諺、雲嬈與謝驚堂見過面，這也是為什麽雲嬈和姬諺沒有第一時間認出來她身份的原因。可這一世，她從一開始就改變了原劇情的走向，而雲嬈就如此自然而然地接納了她的加入，沒有任何維護原來劇情的意思...
"叮——成功解鎖支線劇情【原女主的秘密】！恭喜宿主，得到部分原書劇情碎片。"
“讀取中——”
一片絢爛的白光忽然在她眼前撞碎開來。
.......
“阿堂。”
“嗯？”
本是悶著頭走路的謝驚堂聽到羅知這一聲喚，著急忙慌擡起頭來，才發現自己險些就撞上了書房半掩的大門。
“你好像從剛才起就有點魂不守舍的。”羅知溫和地看了他一眼，擡手推開門，“小心腳下門檻，進來吧。”
“我知道，又不是沒來過。”謝驚堂對面前這位像大哥一樣的童年玩伴，難得有些幼稚作派，嘟囔道，“魂不守舍？哪有？”
“沒有嗎？從剛才我娘說到‘喜歡的姑娘’開始，你的臉就一直往下拉。”羅知一邊在書架上翻找著什麽，一邊輕笑道，“怎麽，那位阿鵲姑娘對你無意嗎？”
謝驚堂瞪大了眼睛：“你...”
“好啦，我還看不出來你嗎？”他動作一頓，回過身來看著他，笑著搖搖頭，“你什麽時候對令嘉這麽上心過？小時候令嘉尋我們玩，動不動就哭，你還老嫌棄她。你問令嘉那一句，其實不是為了令嘉，而是為了回頭看那位阿鵲姑娘的反應吧？”
謝驚堂默然：“......”
“雖然我不知道那姑娘的底細，但她周身殺伐統禦氣極重，境界我看不出具體，想必是極高。面貌美則美矣，眼中卻俱是冷漠之色，看著不大像看重情/欲之事的人。”
“我以為你即使不喜歡令嘉這樣天真嬌縱的姑娘，也會喜歡雲姑娘那般活潑和善的，沒想到...”他嘆了口氣，拍了拍謝驚堂的肩，“阿堂，實話說，雖然不知道你們是怎麽成為朋友的，但你若想追上她的腳步，還需要歷練啊。”
“我知道。”本一直沈默的謝驚堂忽然開口，輕聲地，不知在向誰許諾，“我一定會讓自己足以配得上她。”
羅知似乎沒聽清這句話，他從書櫃的深處抽出了一卷書，拍了拍它落了灰的鮮紅封頁：“終於找到了。”
謝驚堂看見那本卷冊的第一眼就楞在了原地，好半晌，才不敢置信般接了過來。
上頭是他再熟悉不過的筆跡，端端正正地寫著“鍛靈錄”。
“這...這是我家的...”他的指尖顫抖地撫摸著上頭的墨跡，“我家的鍛器功法...為什麽會在這裏？”
他以為這本凝聚了他爹娘一生心血的卷冊已經落到了通天門手裏，怎麽如今會放在羅家？
“是謝伯父托付給我們的。”羅知的語氣有些沈重，“在通天門發難之初，他就想辦法將這本卷冊真跡輾轉交到了我們手上，然後仿冒了一本內容缺失的放在了家中，騙過了通天門。
“他說，只要謝氏還有一個人活下來，就將這本卷，交到他的手裏，絕不要落到通天門的手中。如今留給你，也是最好的安排，謝伯父想必也不希望你將從小修習的鍛器之術拋之腦後吧。
“我們實在無法為謝氏做點什麽，只能做點這樣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小事？
若是被通天門發現了卷冊的去向，羅氏可是要被說與罪人勾結的啊！
謝驚堂攥著那本鍛靈錄的骨節都泛了白，忽然退後一步，端端正正行了一個大禮：“羅氏之恩，驚堂無以為報。若有大仇得報、塵埃落定那一天，一定來伯父伯母膝下盡孝，文琮當為義兄。”
羅知幾乎從沒見過謝驚堂這副樣子，從前的他傲骨錚錚，無論是什麽事都不肯讓他折腰，甚至稱得上嬌縱放誕，無法無天。可是這一遭回來，瞧著卻像是被嗟磨了傲氣，沒了從前孩子氣的荒唐模樣。
不知道該說他是長大了...還是受苦了。
“阿堂，你知道的。”羅知長眉微壓，瞧著面前這個幼弟似的人，眼眶也有些發熱，“無論是我、我爹娘，還是謝伯父謝伯母在天之靈，還是希望你能過得開心幸福最好，有些責任太沈重，一個人難以背負的話，想要放下也不是錯。”
一個人去對抗通天門，談何容易。
幸福，又談何容易。
謝驚堂卻搖了搖頭：“我不是一個人。”
他還有人陪著呢，有人陪在身邊，腳下濘泥千裏路，相互攙扶，也總有拔足之力。
何況，如果真的甘願將那些仇恨放下，他就不是謝驚堂了。
“我就知道。”他嘆了口氣，“早先父親叫我將這些話轉告你的時候，就知道你定是不願的，我總歸還是比他更了解你些。”
羅知釋然地笑了笑：“無所謂，想做什麽就去做吧，羅氏雖然式微，也總是你的家。想回家的話就回家吧。”
他說著，也揖下身去，同謝驚堂相對而立，在書房前的郁郁青竹面前，完成了一個知己會見的君子禮。
十數年飛t馬而去，曾在此地地嬉鬧玩耍的一雙小竹馬，身量也比過了青竹，終於長成了能夠撐起一整個氏族的少年郎。
“也是時候要走了，此去一別，再見就不知何時。”
“文琮就在此地，與青竹一同，盼君歸來。”
......
“你有沒有覺得，那兩個人都有點魂不守舍的？”
因為傷勢暫時還沒有痊愈，因此被雲嬈勒令不準獨自禦器飛行的姬諺坐在雲嬈的劍上，仰起頭沖她小聲發問。
雲嬈瞥了一眼身側的兩人，有些疑惑：“好像是有點誒。謝師弟可能是因為驟然離別有些傷感吧，鵲姐姐的話...”
明鵲是因為雲嬈的事才這副樣子的。
在系統給的劇情碎片中，她終於搞清楚了雲嬈這個角色的來龍去脈——雲嬈的確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或者幹脆可以說，她只是一個普通讀者，因為不滿意這本“書”的結局，所以被拉進了書中的世界，來改變這本“書”的結局。
但是，這本“書”，與明鵲腦中這本以雲嬈和姬諺為主角的“書”並非同一本，而是一本以“姬諺”為主角、名叫《通天》的“男頻小說”。
系統是這麽解釋的：“《通天》這本書主要講述了主角“姬諺”獨自對抗通天門，拯救三界的故事，可惜的是，故事的主線被作者用悲劇收尾，讀者雲嬈作為‘姬諺’這個角色的鐵粉，看到原書結局，十分悲憤。
“然後——她就被修文系統選中了，穿越進了《通天》，成為了書中的角色‘雲嬈’，任務是攻略‘姬諺’並改變原書中‘三界淪陷，姬諺隕落’的結局。”
“而從她進入那本小說開始，這個世界就變成了另一本女頻戀愛小說《攻略手冊》，也就是你上輩子所處的那本‘書’。可是，因為種種原因，雲嬈的介入並沒有能夠完全扭轉《通天》的悲劇結局，書中的修仙世界再次毀滅，然後——”
“一切重啟，開始一個新的世界，即，你所處的當下。”
明鵲這下算是聽懂了，相當於這一次“重生”是所有時間線倒退回最開始，即雲嬈剛剛穿越進《通天》的時候，除了她之外，所有人關於上一世的記憶全部消除，雲嬈也以為她是第一次穿梭到這本書之中。
也可以說，他們現在的一舉一動，都是在書寫《攻略手冊》這本書的過程之中。
“不。”系統說，“既然這是你新的人生，那這本‘書’，為什麽不能是一本全新的書呢？”
這是系統關於這段劇情給她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她和謝驚堂的介入，會開啟一個全新的世界嗎...
"...餵，別發呆了，到了。”
耳邊忽然炸開謝驚堂的聲音，她從沈思中驚醒，才發現周圍已被濃郁的紅色地氣包裹，讓人恍惚間有種置身火焰的錯覺。而那抹翠色身影在其中被漸漸吞沒，仿佛即將消失其中。
明鵲喉頭一哽，立即閃身跟上。四人頂著沖天的地氣往下降，衣擺連著發絲都飛揚而起，全身被溫熱的氣流包裹著，在這股地氣裏頭呆久了，身體裏的水分都感覺快要被蒸幹，化成一滴一滴的汗液，從毛孔中沁出來往下淌著，沾濕了衣裳。
“快些落地。”姬諺的聲音有些模模糊糊的，“熱氣是往上走的，地面上就沒有這麽熱了。”
果然，在著地的一瞬間，周圍的溫度瞬間下降，雖然比其他山頭要熱一些，比起初春，更像仲夏，但總歸是回到了正常的狀態。
雲嬈摸了摸自己被吹得亂糟糟的發髻，十分懊惱地去解頭上和絲帶纏在一起的長發，準備重新梳頭。一扭頭看見渾身完好妥帖，只是微微出了點汗的明鵲，頓時崩潰：“鵲姐姐！你頭發這麽長，還編這麽多發飾和辮子，怎麽一點都不亂啊！”
姬諺忍著笑過來幫她梳頭發，一邊調侃道：“她可能有什麽瞬間編發的法術，你向她學學。”
明鵲無奈地搖了搖頭，走過去幫雲嬈理了理另一側的頭發：“下次遇到狂風的時候，抓緊拈一個防風訣就好，很簡單。”
在一旁默默整理衣服頭發的謝驚堂，看著眼前其樂融融的三人：“......”
從前的時候，不敢說每一次，至少十次裏面有九次，明鵲無論如何都會先來關心他。可是如今，只剩他一個人手裏捏著那枚明鵲送的發扣，孤伶伶的站在一邊，無人在意。
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
謝小公子懷著欲哭無淚的心情，不知道在和誰賭氣，將那枚發扣捏了又捏，捏的手心都紅了也沒舍得丟掉，只能扔進了袖袋的最深處，一改先前愛不釋手的態度，發誓以後再也不用這個發扣紮頭發了。
然而，悲催的是，謝驚堂根本沒有帶其他的發帶。
所以，事情就發展成了這樣的狀況。
雲嬈：“謝師弟，你不熱嗎？”
在去往與救兵們會和的“集合點”的路上，謝驚堂一直氣哼哼地走在最前頭，後頭的三個人只能看見他一席墨色長發披在身後，像水洗絲綢一樣晃動著，任誰都要誇一句“頭發生得真漂亮”，可是這樣的發型在虞山這個炎熱的環境下就顯得有點...
“我不熱！”
姬諺：“真的嗎？你脖子好像都熱紅了...”
“不熱就是不熱！”
“你綁頭發的那個發扣呢？”
“丟了！不要了！”
一邊看熱鬧的明鵲：“......”紮頭發的時候還見你拿著呢，睜著眼睛說瞎話。
雲嬈和姬諺算是看明白了，這是和明鵲賭氣呢——賭氣可以，捂出熱疹來可不值當啊——兩人無奈地對視一眼，都開始翻找袖袋，看看有沒有能綁頭發的東西。
“誒，我有一根多的！”雲嬈低著臉，跟挖到寶一樣從袖子裏拽出一根明黃色的絲帶，“來來來，拿去把頭發紮起來。”
謝驚堂的腳步頓了一下，他的頭發又多又長，確實熱的不行，也不知道明鵲半披著頭發是怎麽做到那麽從容的——他的眼睛從那張毫無表情的臉上一閃而過，心下重重地呼了一口濁氣，咬了咬腮內的軟肉，毫不猶豫地接過了雲嬈手中的發帶，開始紮頭發。
“多謝師姐。”
他將墨發梳成高高的馬尾，俊俏的臉沖著雲嬈扯出個盎然的笑，一側臉上白皙生嫩的臉頰肉上甚至凹下一個淺淺的酒窩，少年氣撲面而來，看上去當真是可愛至極。
雲嬈看他這副模樣也笑了：“你說你小時候討長輩喜歡，這下看著倒有幾分信服度了。”
姬諺走在一邊，悄悄地瞥了自家妹妹一眼，卻發現人是好得很的，狀態是“三沒”的：沒表情、沒話說、沒動作，好像完全不在乎謝驚堂的感受。
他有些憂愁地為這兩人嘆了口氣。
雖然不知道他們相識的來龍去脈，但是謝驚堂之於妹妹的意義肯定還是不同的，畢竟在這之前從沒有聽說過哪個男子長久地呆在她身邊過。
可也許正是因為如此，她不明白他們之間關系應該有的距離、應有的相處狀態是怎麽樣的，而謝驚堂年紀又太小，行事難免幼稚，對感情方面熱烈莽撞，明鵲見了不知如何處理，自然會下意識抵觸推拒，一個不慎，兩人就走到了這樣的境地。
姬諺收回視線，決定之後多留意一下這兩個人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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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麽, 伯父伯母，文琮文瑭，今日就告辭了。”
謝驚堂沖著上首的羅永年和羅夫人深深一揖, 站在他身後半步的明鵲、雲嬈、姬諺等人也是躬身作禮。
“阿堂啊, 以後得了空，多回來看看我和你伯父, 文琮也惦記著你呢。”羅夫人捏著帕子擦眼淚, “記著這裏是你的家，有什麽少了缺了，都捎信回來。你就是伯父伯母家的小子, 可知道？”
謝驚堂低著臉, 扯了扯唇角, 興許是覺得丟人, 不想叫人看見他眼裏的淚光, 但聲音還是透出了兩分哽咽：“嗯, 驚堂曉得的。”
“前幾日多有叨擾, 幸虧有羅前輩並幾位公子小姐的照拂, 在下才能撿回一條命，諺實在是不勝感激。”姬諺再次單獨一作禮，“待事情解決了, 在下一定帶著厚禮與驚堂一同來看望伯父伯母。”
羅永年連連擺手：“既然是驚堂的朋友，這些都是小事。只盼著你們互相幫扶著, 驚堂年少氣盛，還要麻煩幾位小友多多照顧。”
明鵲靜靜聽著他們的對話, 眼角的餘光從謝驚堂的背影上一掃而過。
這樣的語氣, 完全就像是在托付自家的孩子。也好，無論如何, 總算有人給了謝驚堂多一份惦念，等到了一切結束之時，也算是有了安穩的家和歸宿了。她想。
“阿姐也真是的，驚堂兄都要走了，她也不出來送一送。”羅行站在一旁嘟囔著。
羅知微嘆了一口氣：“她剛剛給我傳音，說是睡過了頭，現在正在著急忙慌地收拾好就過來呢。”
“這孩子總歸還是惦念著她驚堂哥哥的。”羅夫人破涕為笑，“說起來，驚堂在劍回宗這麽久，可有遇到志同道合的好姑娘？你也是歲數了，若有合適的，也該考慮一下道侶的事情了。”
謝驚堂聽到這話，猛地一擡頭，臉上泛紅著結結巴巴道：“怎，怎麽突然說起這個...伯母...”
“喲，看這樣子，是有呀？本來我還想將你同令嘉湊一湊，重提那樁舊婚約，看來是沒機會啦？”羅夫人興致上來了，沒忍住就開始絮絮叨叨，“那姑娘生什麽樣呀？可好看？性子可活潑？我本來挺喜歡雲姑娘這樣的，可惜人家早同小諺公子情投意合了，真是遺憾...”
生得什麽樣？可好看？性子可活潑？
謝驚堂其實想回答“她喜歡穿紫衣裳，生得極好看，性子不大活潑，但是瞧著很沈穩，是朵高嶺之花”。
可是他想到昨晚明鵲的疏離，臉上掛著笑，眉眼卻慢慢暗淡下去了，心裏梗著一口氣，不知道是為了氣誰，只是回答：“沒有，伯母，我沒有喜歡的姑娘。”停了停，他輕聲說，“修身立業成家，以後若有緣分，再談這些吧。”
少年邊說著，邊側身去瞥斜後方的動靜，佯裝是看大門的方向，眼神從那紫衣女子的臉上快速地劃過去，口中道：“令嘉還沒來麽？”
她沒有反應。
高興、不高興、憤怒、迷惘，這些全都沒有，在明鵲的臉上只有一如既往的平靜，如同死水一樣的平靜，仿佛沒有任何東西能激起她的關心和在意，無論是羅夫人誇讚雲嬈同他相配、提起他和羅令嘉的婚約，還是他否認自己有喜歡的姑娘，她都置若罔聞，沒有給他投來一個眼神。
明鵲根本不在乎。他對於她也許有那麽一些特別，但是也僅限於那麽一點而已。
“對了，驚堂。”羅永年突然想起什麽般，臉上的神色變得凝重，“不用管令嘉，老夫這裏有一樣東西要t給你。”
“文琮，你帶驚堂去我的書房，將那東西取了給他吧。等取了東西，就抓緊時間，不要耽誤了。”
羅知揖手道：“是。”
謝驚堂跟著羅知前腳才離開，後腳羅令嘉就趕到了。她跑得急，整個回廊裏都蕩著她的腳步聲，一張玉白的小臉上更滿是汗水，惹得羅夫人連連嘆憐“怎麽跑得這樣急，過來，娘給你擦擦”。
明鵲站在角落裏，靜靜地看著眼前種種，卻猛然聽見身側傳來一聲弱弱的感慨：“真好。”
雲嬈？
她詫異地看過去，發現那少女看著眼前的母女相親，臉上神色混著羨慕與懷念。
為什麽會有羨慕的情緒...？如果她沒記錯，懷陽劍尊說過，雲嬈是琈山雲氏的獨女，作為這樣大族的獨苗，又是如此優秀的女兒，看她活潑善良的性子，應該也是家裏千寵萬愛養大的。
姬諺顯然也留意到了這邊的情況，溫聲安慰：“我記得劍回宗是可以同宗主申請每年歸家省親的，阿嬈若是想念令尊令堂，何不回去看看呢？”
“...嗯。”雲嬈聞言一楞，然後神色覆雜地笑了笑，“是啊，我是想爹娘了，若有機會，一定回去看看。”
這樣別有深意的語氣和表情...只怕她思念的爹娘，並不是雲氏的那雙“爹娘”吧？
明鵲移回揣測的視線，又恢覆了先前那種八風不動的樣子，心中的計較卻是一刻不停。
從很久之前開始，她就懷疑過雲嬈並非雲泮十三洲的人了。她常常會說一些他們聽不懂的話，看得懂他們看不懂的語言，思想上似乎也同修仙界的傳統思想有不少差異，這個念頭自她開始懷疑雲嬈有“系統”之後，更是日漸篤定。
蓮宓從前同她閑聊的時候說過，世界上也許有術法能夠穿梭來去，甚至跳躍時間，從現在回到過去，從這個世界跳到另一個世界，雖然當時兩人都沒有在意，只是付作笑談，可是如今見了雲嬈，明鵲倒是有些相信這件傳聞了。
或許雲嬈是另一個世界的人，通過什麽術法，或者跟她一樣借助了系統的力量，來到了這本“書”的世界裏完成任務，譬如...打敗通天門或是拯救哪個人物？
那也就是說，這個世界對雲嬈來說僅僅是一本書而已？而且很有可能，她是看過這本書的，知道原來書中的結局是什麽，也知道通天門供奉的“神”、他們的陰謀是什麽。
這個時候，明鵲突然想起在螣蛇陣中，雲嬈下意識提醒她和問逍遙要註意手上的螣蛇紋，卻又支支吾吾說不出原因的事情。
所以，她有可能是盡數知道的，但是因為系統限制，又或是作為穿梭者，為了維持這個“書中世界”的穩定秩序，不能將知道的事說出來？
那雲嬈的目的又是什麽...推動劇情按照原書的走向進行下去？
可是，她的介入已經打破了原書的走向，不是嗎？
在上一輩子、也就是原書裏頭，明鵲作為所謂的“炮灰”，從來沒有同姬諺、雲嬈與謝驚堂見過面，這也是為什麽雲嬈和姬諺沒有第一時間認出來她身份的原因。可這一世，她從一開始就改變了原劇情的走向，而雲嬈就如此自然而然地接納了她的加入，沒有任何維護原來劇情的意思...
"叮——成功解鎖支線劇情【原女主的秘密】！恭喜宿主，得到部分原書劇情碎片。"
“讀取中——”
一片絢爛的白光忽然在她眼前撞碎開來。
.......
“阿堂。”
“嗯？”
本是悶著頭走路的謝驚堂聽到羅知這一聲喚，著急忙慌擡起頭來，才發現自己險些就撞上了書房半掩的大門。
“你好像從剛才起就有點魂不守舍的。”羅知溫和地看了他一眼，擡手推開門，“小心腳下門檻，進來吧。”
“我知道，又不是沒來過。”謝驚堂對面前這位像大哥一樣的童年玩伴，難得有些幼稚作派，嘟囔道，“魂不守舍？哪有？”
“沒有嗎？從剛才我娘說到‘喜歡的姑娘’開始，你的臉就一直往下拉。”羅知一邊在書架上翻找著什麽，一邊輕笑道，“怎麽，那位阿鵲姑娘對你無意嗎？”
謝驚堂瞪大了眼睛：“你...”
“好啦，我還看不出來你嗎？”他動作一頓，回過身來看著他，笑著搖搖頭，“你什麽時候對令嘉這麽上心過？小時候令嘉尋我們玩，動不動就哭，你還老嫌棄她。你問令嘉那一句，其實不是為了令嘉，而是為了回頭看那位阿鵲姑娘的反應吧？”
謝驚堂默然：“......”
“雖然我不知道那姑娘的底細，但她周身殺伐統禦氣極重，境界我看不出具體，想必是極高。面貌美則美矣，眼中卻俱是冷漠之色，看著不大像看重情/欲之事的人。”
“我以為你即使不喜歡令嘉這樣天真嬌縱的姑娘，也會喜歡雲姑娘那般活潑和善的，沒想到...”他嘆了口氣，拍了拍謝驚堂的肩，“阿堂，實話說，雖然不知道你們是怎麽成為朋友的，但你若想追上她的腳步，還需要歷練啊。”
“我知道。”本一直沈默的謝驚堂忽然開口，輕聲地，不知在向誰許諾，“我一定會讓自己足以配得上她。”
羅知似乎沒聽清這句話，他從書櫃的深處抽出了一卷書，拍了拍它落了灰的鮮紅封頁：“終於找到了。”
謝驚堂看見那本卷冊的第一眼就楞在了原地，好半晌，才不敢置信般接了過來。
上頭是他再熟悉不過的筆跡，端端正正地寫著“鍛靈錄”。
“這...這是我家的...”他的指尖顫抖地撫摸著上頭的墨跡，“我家的鍛器功法...為什麽會在這裏？”
他以為這本凝聚了他爹娘一生心血的卷冊已經落到了通天門手裏，怎麽如今會放在羅家？
“是謝伯父托付給我們的。”羅知的語氣有些沈重，“在通天門發難之初，他就想辦法將這本卷冊真跡輾轉交到了我們手上，然後仿冒了一本內容缺失的放在了家中，騙過了通天門。
“他說，只要謝氏還有一個人活下來，就將這本卷，交到他的手裏，絕不要落到通天門的手中。如今留給你，也是最好的安排，謝伯父想必也不希望你將從小修習的鍛器之術拋之腦後吧。
“我們實在無法為謝氏做點什麽，只能做點這樣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小事？
若是被通天門發現了卷冊的去向，羅氏可是要被說與罪人勾結的啊！
謝驚堂攥著那本鍛靈錄的骨節都泛了白，忽然退後一步，端端正正行了一個大禮：“羅氏之恩，驚堂無以為報。若有大仇得報、塵埃落定那一天，一定來伯父伯母膝下盡孝，文琮當為義兄。”
羅知幾乎從沒見過謝驚堂這副樣子，從前的他傲骨錚錚，無論是什麽事都不肯讓他折腰，甚至稱得上嬌縱放誕，無法無天。可是這一遭回來，瞧著卻像是被嗟磨了傲氣，沒了從前孩子氣的荒唐模樣。
不知道該說他是長大了...還是受苦了。
“阿堂，你知道的。”羅知長眉微壓，瞧著面前這個幼弟似的人，眼眶也有些發熱，“無論是我、我爹娘，還是謝伯父謝伯母在天之靈，還是希望你能過得開心幸福最好，有些責任太沈重，一個人難以背負的話，想要放下也不是錯。”
一個人去對抗通天門，談何容易。
幸福，又談何容易。
謝驚堂卻搖了搖頭：“我不是一個人。”
他還有人陪著呢，有人陪在身邊，腳下濘泥千裏路，相互攙扶，也總有拔足之力。
何況，如果真的甘願將那些仇恨放下，他就不是謝驚堂了。
“我就知道。”他嘆了口氣，“早先父親叫我將這些話轉告你的時候，就知道你定是不願的，我總歸還是比他更了解你些。”
羅知釋然地笑了笑：“無所謂，想做什麽就去做吧，羅氏雖然式微，也總是你的家。想回家的話就回家吧。”
他說著，也揖下身去，同謝驚堂相對而立，在書房前的郁郁青竹面前，完成了一個知己會見的君子禮。
十數年飛t馬而去，曾在此地地嬉鬧玩耍的一雙小竹馬，身量也比過了青竹，終於長成了能夠撐起一整個氏族的少年郎。
“也是時候要走了，此去一別，再見就不知何時。”
“文琮就在此地，與青竹一同，盼君歸來。”
......
“你有沒有覺得，那兩個人都有點魂不守舍的？”
因為傷勢暫時還沒有痊愈，因此被雲嬈勒令不準獨自禦器飛行的姬諺坐在雲嬈的劍上，仰起頭沖她小聲發問。
雲嬈瞥了一眼身側的兩人，有些疑惑：“好像是有點誒。謝師弟可能是因為驟然離別有些傷感吧，鵲姐姐的話...”
明鵲是因為雲嬈的事才這副樣子的。
在系統給的劇情碎片中，她終於搞清楚了雲嬈這個角色的來龍去脈——雲嬈的確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或者幹脆可以說，她只是一個普通讀者，因為不滿意這本“書”的結局，所以被拉進了書中的世界，來改變這本“書”的結局。
但是，這本“書”，與明鵲腦中這本以雲嬈和姬諺為主角的“書”並非同一本，而是一本以“姬諺”為主角、名叫《通天》的“男頻小說”。
系統是這麽解釋的：“《通天》這本書主要講述了主角“姬諺”獨自對抗通天門，拯救三界的故事，可惜的是，故事的主線被作者用悲劇收尾，讀者雲嬈作為‘姬諺’這個角色的鐵粉，看到原書結局，十分悲憤。
“然後——她就被修文系統選中了，穿越進了《通天》，成為了書中的角色‘雲嬈’，任務是攻略‘姬諺’並改變原書中‘三界淪陷，姬諺隕落’的結局。”
“而從她進入那本小說開始，這個世界就變成了另一本女頻戀愛小說《攻略手冊》，也就是你上輩子所處的那本‘書’。可是，因為種種原因，雲嬈的介入並沒有能夠完全扭轉《通天》的悲劇結局，書中的修仙世界再次毀滅，然後——”
“一切重啟，開始一個新的世界，即，你所處的當下。”
明鵲這下算是聽懂了，相當於這一次“重生”是所有時間線倒退回最開始，即雲嬈剛剛穿越進《通天》的時候，除了她之外，所有人關於上一世的記憶全部消除，雲嬈也以為她是第一次穿梭到這本書之中。
也可以說，他們現在的一舉一動，都是在書寫《攻略手冊》這本書的過程之中。
“不。”系統說，“既然這是你新的人生，那這本‘書’，為什麽不能是一本全新的書呢？”
這是系統關於這段劇情給她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她和謝驚堂的介入，會開啟一個全新的世界嗎...
"...餵，別發呆了，到了。”
耳邊忽然炸開謝驚堂的聲音，她從沈思中驚醒，才發現周圍已被濃郁的紅色地氣包裹，讓人恍惚間有種置身火焰的錯覺。而那抹翠色身影在其中被漸漸吞沒，仿佛即將消失其中。
明鵲喉頭一哽，立即閃身跟上。四人頂著沖天的地氣往下降，衣擺連著發絲都飛揚而起，全身被溫熱的氣流包裹著，在這股地氣裏頭呆久了，身體裏的水分都感覺快要被蒸幹，化成一滴一滴的汗液，從毛孔中沁出來往下淌著，沾濕了衣裳。
“快些落地。”姬諺的聲音有些模模糊糊的，“熱氣是往上走的，地面上就沒有這麽熱了。”
果然，在著地的一瞬間，周圍的溫度瞬間下降，雖然比其他山頭要熱一些，比起初春，更像仲夏，但總歸是回到了正常的狀態。
雲嬈摸了摸自己被吹得亂糟糟的發髻，十分懊惱地去解頭上和絲帶纏在一起的長發，準備重新梳頭。一扭頭看見渾身完好妥帖，只是微微出了點汗的明鵲，頓時崩潰：“鵲姐姐！你頭發這麽長，還編這麽多發飾和辮子，怎麽一點都不亂啊！”
姬諺忍著笑過來幫她梳頭發，一邊調侃道：“她可能有什麽瞬間編發的法術，你向她學學。”
明鵲無奈地搖了搖頭，走過去幫雲嬈理了理另一側的頭發：“下次遇到狂風的時候，抓緊拈一個防風訣就好，很簡單。”
在一旁默默整理衣服頭發的謝驚堂，看著眼前其樂融融的三人：“......”
從前的時候，不敢說每一次，至少十次裏面有九次，明鵲無論如何都會先來關心他。可是如今，只剩他一個人手裏捏著那枚明鵲送的發扣，孤伶伶的站在一邊，無人在意。
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
謝小公子懷著欲哭無淚的心情，不知道在和誰賭氣，將那枚發扣捏了又捏，捏的手心都紅了也沒舍得丟掉，只能扔進了袖袋的最深處，一改先前愛不釋手的態度，發誓以後再也不用這個發扣紮頭發了。
然而，悲催的是，謝驚堂根本沒有帶其他的發帶。
所以，事情就發展成了這樣的狀況。
雲嬈：“謝師弟，你不熱嗎？”
在去往與救兵們會和的“集合點”的路上，謝驚堂一直氣哼哼地走在最前頭，後頭的三個人只能看見他一席墨色長發披在身後，像水洗絲綢一樣晃動著，任誰都要誇一句“頭發生得真漂亮”，可是這樣的發型在虞山這個炎熱的環境下就顯得有點...
“我不熱！”
姬諺：“真的嗎？你脖子好像都熱紅了...”
“不熱就是不熱！”
“你綁頭發的那個發扣呢？”
“丟了！不要了！”
一邊看熱鬧的明鵲：“......”紮頭發的時候還見你拿著呢，睜著眼睛說瞎話。
雲嬈和姬諺算是看明白了，這是和明鵲賭氣呢——賭氣可以，捂出熱疹來可不值當啊——兩人無奈地對視一眼，都開始翻找袖袋，看看有沒有能綁頭發的東西。
“誒，我有一根多的！”雲嬈低著臉，跟挖到寶一樣從袖子裏拽出一根明黃色的絲帶，“來來來，拿去把頭發紮起來。”
謝驚堂的腳步頓了一下，他的頭發又多又長，確實熱的不行，也不知道明鵲半披著頭發是怎麽做到那麽從容的——他的眼睛從那張毫無表情的臉上一閃而過，心下重重地呼了一口濁氣，咬了咬腮內的軟肉，毫不猶豫地接過了雲嬈手中的發帶，開始紮頭發。
“多謝師姐。”
他將墨發梳成高高的馬尾，俊俏的臉沖著雲嬈扯出個盎然的笑，一側臉上白皙生嫩的臉頰肉上甚至凹下一個淺淺的酒窩，少年氣撲面而來，看上去當真是可愛至極。
雲嬈看他這副模樣也笑了：“你說你小時候討長輩喜歡，這下看著倒有幾分信服度了。”
姬諺走在一邊，悄悄地瞥了自家妹妹一眼，卻發現人是好得很的，狀態是“三沒”的：沒表情、沒話說、沒動作，好像完全不在乎謝驚堂的感受。
他有些憂愁地為這兩人嘆了口氣。
雖然不知道他們相識的來龍去脈，但是謝驚堂之於妹妹的意義肯定還是不同的，畢竟在這之前從沒有聽說過哪個男子長久地呆在她身邊過。
可也許正是因為如此，她不明白他們之間關系應該有的距離、應有的相處狀態是怎麽樣的，而謝驚堂年紀又太小，行事難免幼稚，對感情方面熱烈莽撞，明鵲見了不知如何處理，自然會下意識抵觸推拒，一個不慎，兩人就走到了這樣的境地。
姬諺收回視線，決定之後多留意一下這兩個人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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