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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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如何, 謝驚堂成功晉升真傳這件事實在算是一個難得的好消息，連著聽了幾日噩耗的四人，此刻終於算是真心實意地笑了一場。
就在雲嬈正準備開口再說點什麽的時候, 她臉上揚起的笑容突然一僵, 隨即捂著胸口彎下身去，居然像瀕臨窒息一般, 開始大口大口地急促呼吸, 仿佛痛得不能自已。
“小嬈！”李朝河是驚愕的三人中最先反應過來的，撲過去扶住了雲嬈搖晃的身子，利落地點了她身上幾個穴位, 急聲道, “好點沒有？怎麽回事？”
雲嬈就著他的攙扶順了幾口氣, 忽然擡起顫抖的手, 一下子抓住了身側的明鵲, 一雙蓄滿了生理性淚水的大眼睛看過去, 嘴唇一張一合, 只能發出“嘶、嘶”的氣音, 但還是堅持不懈地想說點什麽。
“護...”
“護身玉...護身玉...”
護身玉？
明鵲瞧著她的口型，蹙起了眉頭。護身玉，是指她那塊卯兔形狀的粉玉嗎？那塊玉, 不是在...
姬諺？
她凜然的目光一出，雲嬈立刻攥緊了她的手, 聲音嘶啞道：“出事...出事了...！”
護身玉與主人連心，能替主人擋災, 當玉處於危險情狀下的時候, 自然也能叫主人感同身受。
李朝河茫然地看著面前的兩個人打啞謎，有些弄不清楚現在的狀況, 只見那個名叫姬鵲的女子一只手蜷縮進衣袖裏面，似乎握住什麽東西感知了一下，隨即面色凝重地沖著雲嬈搖了搖頭，然後雲嬈的小臉“刷”一下，就變得更蒼白了。
“怎麽了？怎麽了？”他一疊聲地問慢慢緩過氣來的雲嬈，又將疑惑的目光投向明鵲，“說呀。”
明鵲在袖中捏著小蜘蛛的手指慢慢松了，眉角神經質地抽動了一下。
...她和姬諺的聯系也斷了。
謝驚堂好像明白過來什麽，指著明鵲同李朝河解釋：“是和她同來的另一位使者，幾日前，他只身先去了虞山附近一探究竟。我們在他身上留下了信物用作聯系，只是這個聯系現在好像...斷了。”
李朝河楞了楞，終於反應過來，眼珠在眼前幾個人之間轉了一圈，慢慢呼出一口氣——消息能夠共享到這種程度，他這兩個師弟師妹，好像比他想得還要更信任這兩個通天門使者？
他默了默，道：“我知道了。既如此，我現在就去請示師尊，爭取明天就能動身去虞山。”
“不。”明鵲忽然開口，“如果能來得及，今晚就出發。”
她的指尖探出袖子，幾滴黑紅色的血水順著她的指尖流下。
雙生蜘蛛，同生同死，這一只已經化成血水。
姬諺那處，惡訊突發，是大兇。
......
呼嘯的山風如刀一般割在耳廓，連天的火燒暮色被漆黑的墨色一點點地吞沒而去，三人乘著各自的靈器，從歸靈山脈上空飛馳而過，夜晚的山間褪去了溫暖，越來越重的霧氣彌漫上空，鉆進人的骨頭縫裏，慢慢透出點寒涼來。
自李朝河去向懷陽劍尊匯報了情況之後，他們一得到允肯，就立即動身離開了山門，而本打算隨行的李朝河，卻因身為宗主真傳大弟子，需要暫時留在宗中代替閉關的懷陽劍尊安撫眾弟子並收尾餘下事務，只得同他們再三承諾，等過幾天處理好宗中事務，就立即趕過去。
於是，兜兜轉轉，到頭來，這一程還是只有他們三個老搭檔同行。
明鵲擡頭看看漸暗的天色，又低頭看了看底下黑洞洞的山崖，大聲道：“離虞山還有約莫一千裏，不能再趕路了，先找一座山頭臨時休息一晚吧。”
即使是用最快的速度禦劍，一千裏也至少需要大半個時辰，歸靈山脈的早晨和夜晚都會出現濃霧，溫度變得極低不說，前方路途也難以看清，貿然趕路，極有可能迷失在山霧中。
雲嬈搓了搓臂膀：“姐姐說的對，時間不夠充裕的話，還是先找地方休憩為妙。”
可是虞山周圍基本以野山為主，零零星星居住的幾家仙族世家也並沒有雲家相熟的——就算上去敲門自報名姓，大晚上黑燈瞎火的，也很有可能會被人家誤以為是山鬼*的吧！
思及此，他們也不準備精心挑選了，隨便撿了座山頭就近降下。往周遭一看，才發現他們落在了一片密林之中，放眼望去，方圓百裏，鳥不拉屎，渺無人煙，別說人了，連鬼都見不到一只。
謝驚堂低頭用靴子碾了碾腳下幾乎沒到膝間的野草，眼角一吊，露出十足的嫌棄：“確定要在這裏歇息嗎...？”
明鵲有些無語凝噎：“沒辦法，條件有限，去樹上湊合一晚上吧。”
邊說著，她足尖點地，利落地翻身攀上了一旁的大樹梢頭，沒想到，才將將站定，那根看上去十分粗壯的樹枝就突然發出了巨大的“哢擦”一聲——
折斷了。
掉下來的明鵲：“......”
被樹葉落了一身的謝驚堂：“......”
“沒關系，我有法寶！”雲嬈在袖袋中掏啊掏，掏出來一個約莫有半人高的錦袋，t“當當當當——請看！”
謝驚堂：“師姐，你不要什麽都跟姬諺前輩學...為什麽要往袖袋裏面裝這麽多奇奇怪怪的東西？”
“這可不是奇奇怪怪的東西！”雲嬈打開錦袋，裏面似乎還別有玄機，她從裏頭掏出一件一件東西，“所有東西全部展示展示展示展示，還有——這個！”
她單手叉腰，將那個一長條的大袋子高高舉起：“睡袋！”
“雖然外表看著像麻袋一樣平平無奇，但是裏面其實縫合了非常柔軟的獸皮，保暖的同時，觸感也跟睡在柔軟的榻上幾乎沒有區別！可以享受全方位的獸絨包裹！隨時隨地都可以享受高質量睡眠！”
明鵲和謝驚堂抱膝蹲在一邊，看雲嬈一一給他們展示“營造完美黑甜鄉的眼罩”“可以隨時隨地坐得舒服的野餐布”等一系列她發明的“游歷必備系列產品”，一時都有些目瞪口呆。
這場產品介紹會以謝驚堂的一句“師姐，你不覺得那個睡袋特別像裝死人的麻袋嗎”為告終，提前結束的代價是謝小公子挨了師姐的一個暴栗，並永久失去了之後購買她的“游歷系列必備產品”的資格。
謝驚堂摸著腦袋嘟嘟囔囔：“到底誰在購買這些東西...姬諺前輩嗎...”
然而現在的情況別無選擇，睡在睡袋裏總比直接睡在草地裏面好。三個人將腳下的野草稍微清了清，然後一人拿了一個“至尊普拉斯版”睡袋，還是準備就地湊合一晚。
謝驚堂靜靜躺在睡袋中，睜著眼睛發了半天呆，這個袋子裹得緊，叫人動也動不得，實在是有些憋得慌。
橫豎睡不著，他掙了掙，將睡袋的束口打開，從裏頭鉆了出去，準備坐著透透氣，醞釀一下睡意。沒想到在霧蒙蒙的月光之下，看到了那個紫色的身影盤膝坐在樹下，似乎也是在借著月光乘涼。
“明鵲？”
那人聞聲看過來，淡聲應他：“嗯？”
“你怎麽還不睡？”
“悶。”她眨眨眼，露出點嘲笑的神色來，“何況，這話不是該我問你？”
“我也悶，也出來坐坐，不行嗎？”
謝驚堂撇撇嘴，想也不想就回嗆她，她也一如既往地不願同他計較般笑一笑，仰起頭不再說話。他站在原地猶豫了一下，還是朝那人慢慢走了過去，在她身旁坐下。
樹林風息輕悄，夜霧彌漫，沾濕了衣裳。他們並肩坐在一起，衣角相纏，有些不足為外人道的親密。
擡頭是月光，眼前...勉強也算是自然風物吧。這是不是也算一種月下花前？
少年低頭看了它們半晌，忍不住笑了笑，又覺得自己兀自想得太多，有些別扭地擡起臉，假裝自己什麽都沒有想過。
氣氛有些太安靜了，可是這樣的晚上，身體的疲憊卻又讓人什麽都不想多說，或許兩個人只是這樣放空般靜靜坐著，只要在她身邊，那也很好。
胡亂的想法在腦中一個接一個地冒了個兒，謝驚堂抱著膝，餘光不由自主地悄悄瞥過去，隔著霧凇，同月光一同流連在她的睫羽上，然後是鼻梁，然後是唇線。
銀白色的月光漏過樹葉縫隙，灑在身邊人的側臉上，就像一場百年的大雪傾下，覆蓋在連綿的蒼山上。
在這一刻，他突然產生了一個想法，短短幾個呼吸間，他幾乎要為自己這個想法所懾，而身體已經從心地朝她微微傾靠過去，就像一小片雪花想要歸入那座雪山一樣，她之於他是一種強烈的吸引，靠近她於是成為了本能。
我要，他想，把雪吻化。
他的手撐著地面上叫他們絞了半茬、有點紮人的草地，修長的身子也恰如一根舒展的春草，朝明鵲的身邊悄悄地依靠過去，卻在他的唇與她的臉頰只剩兩拳的距離的時候，突然定住了。
“……”
不可以。
不可以做這樣的事，尤其是...對她。
謝驚堂的理智終於回歸，及時控制住了自己的身體，可是就在這一瞬間，明鵲的臉卻帶著疑惑的神色朝他轉了過來。
明鵲：“……”
謝驚堂：“……”
…完了。這要怎麽解釋啊！
小公子的臉一下子又羞又惱地漲紅起來，嘴巴張張合合半晌，卻想不到一個合理的解釋。
與此同時，他心中竟還有一個聲音在大聲地慫恿他：“解釋什麽呀！就這樣看著她！看她什麽反應！”
“她對你這麽好，說明她也有可能是喜歡你的呀！她喜歡你，怎麽會抗拒你的親近？”
這個時候，腦中卻又有另一個聲音跳了出來：“不行不行不行！不能對喜歡的姑娘這樣失禮！你的禮儀都學到哪裏去了？明鵲就是個木頭，她懂什麽？”
“萬一她就是把你當小孩子呢？你捅破了的話，連現在的朋友都做不成了！”
第一個聲音桀桀怪笑：“少在這瞎扯！她如果不喜歡你，怎麽會為你做那麽多？她圖什麽？圖你家族敗落？圖你身無長物？謝驚堂，喜歡一個人就大大方方告訴她，你從前的膽大妄為、桀驁不馴都到哪裏去了？”
第二個聲音：“別聽它的！就是因為她對你這麽好，你才更應該慎重啊！你也不想失去她吧？不要把你們的關系徹底搞砸啊！”
謝驚堂被兩個聲音吵得頭疼欲裂，只能搖了搖腦袋將這兩股吵得不可開交的神思全部打散，電光火石之間，看著眼前人，終於還是怯懦占了上風，語無倫次地訥訥道：“那什麽，你，你頭發上沾東西了，我想替你撥掉，不是想做什麽奇怪的事情！你不要多想了！”
他垂著眼，不敢看面前人的表情，嘴唇一張一合劈裏啪啦說了一大堆，卻半晌沒能聽到她的回覆，只得忐忑地睜開眼。
“餵...你說話呀...”他的語氣變得輕飄飄的，帶著心虛，心下已經開始懊惱自己剛剛的魯莽行徑，“你別...我...”
“...謝驚堂。”
明鵲突然語氣有些沈重地叫他。
“啊？”
少年被叫得一楞，呆呆地擡起眼，才發現原來明鵲的視線其實根本沒有看著他，而是越過了他的肩膀，投向了他的後方，眼瞳在黑夜之中，居然閃爍起淡淡的暗紅色光芒來。
“看你後面。”
明鵲這句話音落地的瞬間，謝驚堂的身子就被她一把提溜了起來，他只來得及回眸瞥一眼，然而那一眼已經足夠叫他毛骨悚然。
黑夜中，一雙比天上月亮還要陰幽的綠色瞳孔，正用一種充滿了貪婪的眼光死死盯住他們。同那雙眼睛一樣明亮的，是他唇角邊淌下的晶亮涎水。
就在他們站起的這一兩個呼吸間，越來越多的綠色眼睛從四面八方的晦暗中亮起，每一只都帶著如出一轍的兇狠與饑腸轆轆的垂涎。
他們被狼群包圍了！
歸靈山脈上的狼可不是普通的狼，不僅提醒大了幾倍，更因吸收山中靈氣而開了靈智，尤其是這種似乎已經餓得失去理智的，更是十分難纏，一旦被它咬上，不撕下你一條胳膊是不會罷休的，更何況這裏少說也有十幾只，若想從這種情狀下毫發無傷地全身而退，實在要些本事。
謝驚堂翻掌捧出一團凰火就要向狼群扔過去，卻被明鵲一把拉住了手腕：“不行，這邊全部都是靈植草木，也不知道有沒有植物化成的精怪，若用火全部點著了，難免惹了他們，到時候更難纏。”
一邊說著，她從腰間反手抽出骨鞭，將謝驚堂往旁邊一推，冷聲道：“你先把雲嬈扛上，待我將包圍圈打出一個缺口，就先逃出去再說。”
滿臉懵然的謝驚堂叫她掐熄了火，只得轉頭看向一旁草地上裹在睡袋裏睡得人事不省的雲嬈，無語凝噎地將那大麻袋往肩上一扛，另手撚訣喚劍，飛懸橫在身前權當防護，繃緊了精神，只等明鵲的號令。
兩個人脊背相抵，警惕地環視著周遭縮得越來越緊的狼群圈，不過一個眨眼，骨鞭就突然破空而去，直直地朝著明鵲面前那頭餓獸飛襲而去，打了狼群一個措不及防。
林中簌簌的風聲同鞭子劈開風霧的兇狠裂帛之聲混淆在一起，空氣中一時間充滿了肅殺，漆黑的夜色吞沒了一切，包括飛起的獸顱與四濺的腥臭血液。
那根骨鞭也是漆黑的顏色，叫人根本看不清它的去勢，只能通過細微的風聲來辨別它到底意欲襲向哪方，明鵲握著它，卻是如臂使指，鞭梢隨心而動，換來狼群一聲聲痛苦的長嘯，驚起林中棲息t的從從鵲鳥，回蕩在山崖中，聽得人毛發悚立。
剩下的狼群顯然被激怒了，朝中心處的二人猛沖了過來，明鵲出鞭捆住一頭發狂奔來的巨狼，大喝道：“現在，往東去！”
東方，山林幽幽，隱有燈火。
那裏有人居住，可以避難！
幾乎是她這句話出口的瞬間，謝驚堂就點地躍起，長劍隨他心意，一個回轉到他腳下，穩穩托住了他，他肩上扛著個大麻袋，還不忘回頭看了眼與狼群夾纏的明鵲一眼，神色帶著隱憂，卻只換來了明鵲一句“不用管我，先走！”
少年咬了咬後槽牙，心裏明白現在他留在這裏也是給明鵲徒增壓力，於是確認將雲嬈在肩上扛穩了，就撚訣禦劍，朝那處明亮燈火急急飛去。
明鵲餘光瞥見少年離去的背影，終於放下心般轉回臉來。就是在這一回轉間，她眸中的血紅色倏然大盛，懸在空中，仿佛兩團熊熊燃燒的烈火，可是這團火非但不炙熱，反倒帶了十足的不耐與陰冷，朝狼群掃過去，威壓頓生，居然將這群開了靈智的獸畜懾得腳步一頓。
警惕的獸性叫它們然意識到了什麽一般，不約而同地開始緩緩向後退去，喉嚨中發出色厲內荏的低吼。
霎那間角色調轉，明鵲突然翻身成了這場戰局中的狩獵者，一步一步、不緊不慢地朝前走著，將眼前的狼群逼得只能不斷後退。
她空出的那只手中扯著一只惡狼的屍體，就在剛剛，她單手擰斷了它的喉骨——不過上一刻，這頭狼還氣勢洶洶地妄圖飛撲過去攀咬謝驚堂，現在，它的頭與身子就已經折成了一個畸形怪異的直角，仿若一團爛肉一般，被她拖行在地，真真正正是“狼狽不堪”。
即使知道它們聽得懂，即使知道了它們已經有退卻的意圖，明鵲也沒有同這群畜生多費口舌的意思，與其說覺得麻煩，她更覺得這群狼可憐。
滿足口腹之欲誠然沒有錯，錯的是，偏偏惹上了她。反正她需要保護的任務對象已經離開，她動起手來，也自然就沒有任何顧及了。
“咱們，就速戰速決吧？”
她皮笑肉不笑地歪歪腦袋，語氣像是在跟熟稔舊友攀談商量一般，有種詭異的親昵，與這種語氣形成巨大反差的是她的眼睛，灼灼烈烈，將渾圓的瞳孔燒成了細豎的一條，仿若蟒蛇之目。
然後，一條腰身如成人大腿粗細的的黑王金蟒，就不知從她的身體的哪個部位鉆出了出來，擺動蛇頭，發出了輕輕的嘶聲，此聲一出，周圍的草叢突然響起窸窸窣窣的巨大聲響，仿佛有什麽東西成群結隊地從暗處破土而出。
“去吧。”
足肢碰撞的“哢嚓”聲與□□游曳枝葉之上的“沙沙”聲混雜在一處，幾乎蓋過了狼群的低聲嘶吼。
大快朵頤的時候到了。
她撫了一把大蟒的腦袋，便轉身朝著東方從容離去，將一片血腥慘怛拋在了腦後。
......
羅二被第三次鍥而不舍的敲門聲給吵醒了。
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翻了個身，將腦袋埋進被子裏，本不想去管。夜晚的山間本來就有許多擬作人態的山鬼，喜歡三更半夜造訪他人家中為非作歹，住久了便也習慣了，只要晾他一會，自然會悻悻理趣。
可是，今日的山鬼好像格外執著，從大門外傳來的敲叩之聲微弱地一下一下，仿佛沒有斷絕的意思。
羅二實在不堪其擾，只得胡亂攏了攏外袍，翻身下床，跌跌撞撞抓了一旁的鐵刀就往大門處去，不耐地扯著嗓子大喊了一句：“誰啊！”
外頭的人似乎猶豫了一下，才高聲回他：“深夜叨擾，多有抱歉，在下是謝氏子，想求見羅氏家主。”
這話聽得羅二一楞。
謝氏子？哪門子的謝氏子？
在他印象裏，家主提過的謝氏也就只有那全族覆滅的一脈了吧？
今天的山鬼好狂的心氣啊，整個修仙界都諱莫若深的存在，又是家主曾經的至交，他也敢隨意仿冒？也不怕被一刀砍了腦袋？
思及此，他不禁有些啼笑皆非，也懶得同他夾纏，站在大門後大聲道：“去去去，快滾！山間小鬼別來你羅爺爺這兒發癲！否則一刀砍了你！”
此話一出，門外果然沒再有聲響了。羅二見這小鬼消停了，心下笑他識趣，打著哈欠便要回轉繼續去睡。
然而，他才將將邁開腳，門外那位“小鬼”卻再一次嚎了起來，而這一次他嚎的內容，更是把羅二嚇了一跳。
他說：“儀蘇山謝氏幼子，謝氏驚堂，深夜叨擾！請求一見羅伯父！”
如此荒謬的言論，卻叫他說得語調桀驁，斬釘截鐵，響徹了整個羅府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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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如何, 謝驚堂成功晉升真傳這件事實在算是一個難得的好消息，連著聽了幾日噩耗的四人，此刻終於算是真心實意地笑了一場。
就在雲嬈正準備開口再說點什麽的時候, 她臉上揚起的笑容突然一僵, 隨即捂著胸口彎下身去，居然像瀕臨窒息一般, 開始大口大口地急促呼吸, 仿佛痛得不能自已。
“小嬈！”李朝河是驚愕的三人中最先反應過來的，撲過去扶住了雲嬈搖晃的身子，利落地點了她身上幾個穴位, 急聲道, “好點沒有？怎麽回事？”
雲嬈就著他的攙扶順了幾口氣, 忽然擡起顫抖的手, 一下子抓住了身側的明鵲, 一雙蓄滿了生理性淚水的大眼睛看過去, 嘴唇一張一合, 只能發出“嘶、嘶”的氣音, 但還是堅持不懈地想說點什麽。
“護...”
“護身玉...護身玉...”
護身玉？
明鵲瞧著她的口型，蹙起了眉頭。護身玉，是指她那塊卯兔形狀的粉玉嗎？那塊玉, 不是在...
姬諺？
她凜然的目光一出，雲嬈立刻攥緊了她的手, 聲音嘶啞道：“出事...出事了...！”
護身玉與主人連心，能替主人擋災, 當玉處於危險情狀下的時候, 自然也能叫主人感同身受。
李朝河茫然地看著面前的兩個人打啞謎，有些弄不清楚現在的狀況, 只見那個名叫姬鵲的女子一只手蜷縮進衣袖裏面，似乎握住什麽東西感知了一下，隨即面色凝重地沖著雲嬈搖了搖頭，然後雲嬈的小臉“刷”一下，就變得更蒼白了。
“怎麽了？怎麽了？”他一疊聲地問慢慢緩過氣來的雲嬈，又將疑惑的目光投向明鵲，“說呀。”
明鵲在袖中捏著小蜘蛛的手指慢慢松了，眉角神經質地抽動了一下。
...她和姬諺的聯系也斷了。
謝驚堂好像明白過來什麽，指著明鵲同李朝河解釋：“是和她同來的另一位使者，幾日前，他只身先去了虞山附近一探究竟。我們在他身上留下了信物用作聯系，只是這個聯系現在好像...斷了。”
李朝河楞了楞，終於反應過來，眼珠在眼前幾個人之間轉了一圈，慢慢呼出一口氣——消息能夠共享到這種程度，他這兩個師弟師妹，好像比他想得還要更信任這兩個通天門使者？
他默了默，道：“我知道了。既如此，我現在就去請示師尊，爭取明天就能動身去虞山。”
“不。”明鵲忽然開口，“如果能來得及，今晚就出發。”
她的指尖探出袖子，幾滴黑紅色的血水順著她的指尖流下。
雙生蜘蛛，同生同死，這一只已經化成血水。
姬諺那處，惡訊突發，是大兇。
......
呼嘯的山風如刀一般割在耳廓，連天的火燒暮色被漆黑的墨色一點點地吞沒而去，三人乘著各自的靈器，從歸靈山脈上空飛馳而過，夜晚的山間褪去了溫暖，越來越重的霧氣彌漫上空，鉆進人的骨頭縫裏，慢慢透出點寒涼來。
自李朝河去向懷陽劍尊匯報了情況之後，他們一得到允肯，就立即動身離開了山門，而本打算隨行的李朝河，卻因身為宗主真傳大弟子，需要暫時留在宗中代替閉關的懷陽劍尊安撫眾弟子並收尾餘下事務，只得同他們再三承諾，等過幾天處理好宗中事務，就立即趕過去。
於是，兜兜轉轉，到頭來，這一程還是只有他們三個老搭檔同行。
明鵲擡頭看看漸暗的天色，又低頭看了看底下黑洞洞的山崖，大聲道：“離虞山還有約莫一千裏，不能再趕路了，先找一座山頭臨時休息一晚吧。”
即使是用最快的速度禦劍，一千裏也至少需要大半個時辰，歸靈山脈的早晨和夜晚都會出現濃霧，溫度變得極低不說，前方路途也難以看清，貿然趕路，極有可能迷失在山霧中。
雲嬈搓了搓臂膀：“姐姐說的對，時間不夠充裕的話，還是先找地方休憩為妙。”
可是虞山周圍基本以野山為主，零零星星居住的幾家仙族世家也並沒有雲家相熟的——就算上去敲門自報名姓，大晚上黑燈瞎火的，也很有可能會被人家誤以為是山鬼*的吧！
思及此，他們也不準備精心挑選了，隨便撿了座山頭就近降下。往周遭一看，才發現他們落在了一片密林之中，放眼望去，方圓百裏，鳥不拉屎，渺無人煙，別說人了，連鬼都見不到一只。
謝驚堂低頭用靴子碾了碾腳下幾乎沒到膝間的野草，眼角一吊，露出十足的嫌棄：“確定要在這裏歇息嗎...？”
明鵲有些無語凝噎：“沒辦法，條件有限，去樹上湊合一晚上吧。”
邊說著，她足尖點地，利落地翻身攀上了一旁的大樹梢頭，沒想到，才將將站定，那根看上去十分粗壯的樹枝就突然發出了巨大的“哢擦”一聲——
折斷了。
掉下來的明鵲：“......”
被樹葉落了一身的謝驚堂：“......”
“沒關系，我有法寶！”雲嬈在袖袋中掏啊掏，掏出來一個約莫有半人高的錦袋，t“當當當當——請看！”
謝驚堂：“師姐，你不要什麽都跟姬諺前輩學...為什麽要往袖袋裏面裝這麽多奇奇怪怪的東西？”
“這可不是奇奇怪怪的東西！”雲嬈打開錦袋，裏面似乎還別有玄機，她從裏頭掏出一件一件東西，“所有東西全部展示展示展示展示，還有——這個！”
她單手叉腰，將那個一長條的大袋子高高舉起：“睡袋！”
“雖然外表看著像麻袋一樣平平無奇，但是裏面其實縫合了非常柔軟的獸皮，保暖的同時，觸感也跟睡在柔軟的榻上幾乎沒有區別！可以享受全方位的獸絨包裹！隨時隨地都可以享受高質量睡眠！”
明鵲和謝驚堂抱膝蹲在一邊，看雲嬈一一給他們展示“營造完美黑甜鄉的眼罩”“可以隨時隨地坐得舒服的野餐布”等一系列她發明的“游歷必備系列產品”，一時都有些目瞪口呆。
這場產品介紹會以謝驚堂的一句“師姐，你不覺得那個睡袋特別像裝死人的麻袋嗎”為告終，提前結束的代價是謝小公子挨了師姐的一個暴栗，並永久失去了之後購買她的“游歷系列必備產品”的資格。
謝驚堂摸著腦袋嘟嘟囔囔：“到底誰在購買這些東西...姬諺前輩嗎...”
然而現在的情況別無選擇，睡在睡袋裏總比直接睡在草地裏面好。三個人將腳下的野草稍微清了清，然後一人拿了一個“至尊普拉斯版”睡袋，還是準備就地湊合一晚。
謝驚堂靜靜躺在睡袋中，睜著眼睛發了半天呆，這個袋子裹得緊，叫人動也動不得，實在是有些憋得慌。
橫豎睡不著，他掙了掙，將睡袋的束口打開，從裏頭鉆了出去，準備坐著透透氣，醞釀一下睡意。沒想到在霧蒙蒙的月光之下，看到了那個紫色的身影盤膝坐在樹下，似乎也是在借著月光乘涼。
“明鵲？”
那人聞聲看過來，淡聲應他：“嗯？”
“你怎麽還不睡？”
“悶。”她眨眨眼，露出點嘲笑的神色來，“何況，這話不是該我問你？”
“我也悶，也出來坐坐，不行嗎？”
謝驚堂撇撇嘴，想也不想就回嗆她，她也一如既往地不願同他計較般笑一笑，仰起頭不再說話。他站在原地猶豫了一下，還是朝那人慢慢走了過去，在她身旁坐下。
樹林風息輕悄，夜霧彌漫，沾濕了衣裳。他們並肩坐在一起，衣角相纏，有些不足為外人道的親密。
擡頭是月光，眼前...勉強也算是自然風物吧。這是不是也算一種月下花前？
少年低頭看了它們半晌，忍不住笑了笑，又覺得自己兀自想得太多，有些別扭地擡起臉，假裝自己什麽都沒有想過。
氣氛有些太安靜了，可是這樣的晚上，身體的疲憊卻又讓人什麽都不想多說，或許兩個人只是這樣放空般靜靜坐著，只要在她身邊，那也很好。
胡亂的想法在腦中一個接一個地冒了個兒，謝驚堂抱著膝，餘光不由自主地悄悄瞥過去，隔著霧凇，同月光一同流連在她的睫羽上，然後是鼻梁，然後是唇線。
銀白色的月光漏過樹葉縫隙，灑在身邊人的側臉上，就像一場百年的大雪傾下，覆蓋在連綿的蒼山上。
在這一刻，他突然產生了一個想法，短短幾個呼吸間，他幾乎要為自己這個想法所懾，而身體已經從心地朝她微微傾靠過去，就像一小片雪花想要歸入那座雪山一樣，她之於他是一種強烈的吸引，靠近她於是成為了本能。
我要，他想，把雪吻化。
他的手撐著地面上叫他們絞了半茬、有點紮人的草地，修長的身子也恰如一根舒展的春草，朝明鵲的身邊悄悄地依靠過去，卻在他的唇與她的臉頰只剩兩拳的距離的時候，突然定住了。
“……”
不可以。
不可以做這樣的事，尤其是...對她。
謝驚堂的理智終於回歸，及時控制住了自己的身體，可是就在這一瞬間，明鵲的臉卻帶著疑惑的神色朝他轉了過來。
明鵲：“……”
謝驚堂：“……”
…完了。這要怎麽解釋啊！
小公子的臉一下子又羞又惱地漲紅起來，嘴巴張張合合半晌，卻想不到一個合理的解釋。
與此同時，他心中竟還有一個聲音在大聲地慫恿他：“解釋什麽呀！就這樣看著她！看她什麽反應！”
“她對你這麽好，說明她也有可能是喜歡你的呀！她喜歡你，怎麽會抗拒你的親近？”
這個時候，腦中卻又有另一個聲音跳了出來：“不行不行不行！不能對喜歡的姑娘這樣失禮！你的禮儀都學到哪裏去了？明鵲就是個木頭，她懂什麽？”
“萬一她就是把你當小孩子呢？你捅破了的話，連現在的朋友都做不成了！”
第一個聲音桀桀怪笑：“少在這瞎扯！她如果不喜歡你，怎麽會為你做那麽多？她圖什麽？圖你家族敗落？圖你身無長物？謝驚堂，喜歡一個人就大大方方告訴她，你從前的膽大妄為、桀驁不馴都到哪裏去了？”
第二個聲音：“別聽它的！就是因為她對你這麽好，你才更應該慎重啊！你也不想失去她吧？不要把你們的關系徹底搞砸啊！”
謝驚堂被兩個聲音吵得頭疼欲裂，只能搖了搖腦袋將這兩股吵得不可開交的神思全部打散，電光火石之間，看著眼前人，終於還是怯懦占了上風，語無倫次地訥訥道：“那什麽，你，你頭發上沾東西了，我想替你撥掉，不是想做什麽奇怪的事情！你不要多想了！”
他垂著眼，不敢看面前人的表情，嘴唇一張一合劈裏啪啦說了一大堆，卻半晌沒能聽到她的回覆，只得忐忑地睜開眼。
“餵...你說話呀...”他的語氣變得輕飄飄的，帶著心虛，心下已經開始懊惱自己剛剛的魯莽行徑，“你別...我...”
“...謝驚堂。”
明鵲突然語氣有些沈重地叫他。
“啊？”
少年被叫得一楞，呆呆地擡起眼，才發現原來明鵲的視線其實根本沒有看著他，而是越過了他的肩膀，投向了他的後方，眼瞳在黑夜之中，居然閃爍起淡淡的暗紅色光芒來。
“看你後面。”
明鵲這句話音落地的瞬間，謝驚堂的身子就被她一把提溜了起來，他只來得及回眸瞥一眼，然而那一眼已經足夠叫他毛骨悚然。
黑夜中，一雙比天上月亮還要陰幽的綠色瞳孔，正用一種充滿了貪婪的眼光死死盯住他們。同那雙眼睛一樣明亮的，是他唇角邊淌下的晶亮涎水。
就在他們站起的這一兩個呼吸間，越來越多的綠色眼睛從四面八方的晦暗中亮起，每一只都帶著如出一轍的兇狠與饑腸轆轆的垂涎。
他們被狼群包圍了！
歸靈山脈上的狼可不是普通的狼，不僅提醒大了幾倍，更因吸收山中靈氣而開了靈智，尤其是這種似乎已經餓得失去理智的，更是十分難纏，一旦被它咬上，不撕下你一條胳膊是不會罷休的，更何況這裏少說也有十幾只，若想從這種情狀下毫發無傷地全身而退，實在要些本事。
謝驚堂翻掌捧出一團凰火就要向狼群扔過去，卻被明鵲一把拉住了手腕：“不行，這邊全部都是靈植草木，也不知道有沒有植物化成的精怪，若用火全部點著了，難免惹了他們，到時候更難纏。”
一邊說著，她從腰間反手抽出骨鞭，將謝驚堂往旁邊一推，冷聲道：“你先把雲嬈扛上，待我將包圍圈打出一個缺口，就先逃出去再說。”
滿臉懵然的謝驚堂叫她掐熄了火，只得轉頭看向一旁草地上裹在睡袋裏睡得人事不省的雲嬈，無語凝噎地將那大麻袋往肩上一扛，另手撚訣喚劍，飛懸橫在身前權當防護，繃緊了精神，只等明鵲的號令。
兩個人脊背相抵，警惕地環視著周遭縮得越來越緊的狼群圈，不過一個眨眼，骨鞭就突然破空而去，直直地朝著明鵲面前那頭餓獸飛襲而去，打了狼群一個措不及防。
林中簌簌的風聲同鞭子劈開風霧的兇狠裂帛之聲混淆在一起，空氣中一時間充滿了肅殺，漆黑的夜色吞沒了一切，包括飛起的獸顱與四濺的腥臭血液。
那根骨鞭也是漆黑的顏色，叫人根本看不清它的去勢，只能通過細微的風聲來辨別它到底意欲襲向哪方，明鵲握著它，卻是如臂使指，鞭梢隨心而動，換來狼群一聲聲痛苦的長嘯，驚起林中棲息t的從從鵲鳥，回蕩在山崖中，聽得人毛發悚立。
剩下的狼群顯然被激怒了，朝中心處的二人猛沖了過來，明鵲出鞭捆住一頭發狂奔來的巨狼，大喝道：“現在，往東去！”
東方，山林幽幽，隱有燈火。
那裏有人居住，可以避難！
幾乎是她這句話出口的瞬間，謝驚堂就點地躍起，長劍隨他心意，一個回轉到他腳下，穩穩托住了他，他肩上扛著個大麻袋，還不忘回頭看了眼與狼群夾纏的明鵲一眼，神色帶著隱憂，卻只換來了明鵲一句“不用管我，先走！”
少年咬了咬後槽牙，心裏明白現在他留在這裏也是給明鵲徒增壓力，於是確認將雲嬈在肩上扛穩了，就撚訣禦劍，朝那處明亮燈火急急飛去。
明鵲餘光瞥見少年離去的背影，終於放下心般轉回臉來。就是在這一回轉間，她眸中的血紅色倏然大盛，懸在空中，仿佛兩團熊熊燃燒的烈火，可是這團火非但不炙熱，反倒帶了十足的不耐與陰冷，朝狼群掃過去，威壓頓生，居然將這群開了靈智的獸畜懾得腳步一頓。
警惕的獸性叫它們然意識到了什麽一般，不約而同地開始緩緩向後退去，喉嚨中發出色厲內荏的低吼。
霎那間角色調轉，明鵲突然翻身成了這場戰局中的狩獵者，一步一步、不緊不慢地朝前走著，將眼前的狼群逼得只能不斷後退。
她空出的那只手中扯著一只惡狼的屍體，就在剛剛，她單手擰斷了它的喉骨——不過上一刻，這頭狼還氣勢洶洶地妄圖飛撲過去攀咬謝驚堂，現在，它的頭與身子就已經折成了一個畸形怪異的直角，仿若一團爛肉一般，被她拖行在地，真真正正是“狼狽不堪”。
即使知道它們聽得懂，即使知道了它們已經有退卻的意圖，明鵲也沒有同這群畜生多費口舌的意思，與其說覺得麻煩，她更覺得這群狼可憐。
滿足口腹之欲誠然沒有錯，錯的是，偏偏惹上了她。反正她需要保護的任務對象已經離開，她動起手來，也自然就沒有任何顧及了。
“咱們，就速戰速決吧？”
她皮笑肉不笑地歪歪腦袋，語氣像是在跟熟稔舊友攀談商量一般，有種詭異的親昵，與這種語氣形成巨大反差的是她的眼睛，灼灼烈烈，將渾圓的瞳孔燒成了細豎的一條，仿若蟒蛇之目。
然後，一條腰身如成人大腿粗細的的黑王金蟒，就不知從她的身體的哪個部位鉆出了出來，擺動蛇頭，發出了輕輕的嘶聲，此聲一出，周圍的草叢突然響起窸窸窣窣的巨大聲響，仿佛有什麽東西成群結隊地從暗處破土而出。
“去吧。”
足肢碰撞的“哢嚓”聲與□□游曳枝葉之上的“沙沙”聲混雜在一處，幾乎蓋過了狼群的低聲嘶吼。
大快朵頤的時候到了。
她撫了一把大蟒的腦袋，便轉身朝著東方從容離去，將一片血腥慘怛拋在了腦後。
......
羅二被第三次鍥而不舍的敲門聲給吵醒了。
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翻了個身，將腦袋埋進被子裏，本不想去管。夜晚的山間本來就有許多擬作人態的山鬼，喜歡三更半夜造訪他人家中為非作歹，住久了便也習慣了，只要晾他一會，自然會悻悻理趣。
可是，今日的山鬼好像格外執著，從大門外傳來的敲叩之聲微弱地一下一下，仿佛沒有斷絕的意思。
羅二實在不堪其擾，只得胡亂攏了攏外袍，翻身下床，跌跌撞撞抓了一旁的鐵刀就往大門處去，不耐地扯著嗓子大喊了一句：“誰啊！”
外頭的人似乎猶豫了一下，才高聲回他：“深夜叨擾，多有抱歉，在下是謝氏子，想求見羅氏家主。”
這話聽得羅二一楞。
謝氏子？哪門子的謝氏子？
在他印象裏，家主提過的謝氏也就只有那全族覆滅的一脈了吧？
今天的山鬼好狂的心氣啊，整個修仙界都諱莫若深的存在，又是家主曾經的至交，他也敢隨意仿冒？也不怕被一刀砍了腦袋？
思及此，他不禁有些啼笑皆非，也懶得同他夾纏，站在大門後大聲道：“去去去，快滾！山間小鬼別來你羅爺爺這兒發癲！否則一刀砍了你！”
此話一出，門外果然沒再有聲響了。羅二見這小鬼消停了，心下笑他識趣，打著哈欠便要回轉繼續去睡。
然而，他才將將邁開腳，門外那位“小鬼”卻再一次嚎了起來，而這一次他嚎的內容，更是把羅二嚇了一跳。
他說：“儀蘇山謝氏幼子，謝氏驚堂，深夜叨擾！請求一見羅伯父！”
如此荒謬的言論，卻叫他說得語調桀驁，斬釘截鐵，響徹了整個羅府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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