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山合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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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山合抱
主峰, 鶴江殿前院。
“今日、明日、後日、大後日...哎！”雲嬈坐在陰涼處的大石頭上，將劍橫放在膝頭，捧著臉掰手指, “怎麽還有五日才春會呀, 在崎城的時候沒感覺日子過的有這麽慢啊！”
“你得了吧，小嬈。”李朝河一邊擦著額上的汗, 一邊遞給雲嬈一個裝水的大葫蘆, “你就別說風涼話了，我們倆坐師尊旁邊看熱鬧，謝師弟可是要上場呢。”
三步外席地而坐的少年突然聽到自己的名字, 停下了手中拭劍的動作, 面色茫然地擡起頭, 然後措不及防地與迎面砸過來的大葫蘆撞了個滿懷。
“我喝酒, 你們喝水！多喝水！”李朝河扯了一把汗濕的領口, 像個小老頭一樣樂呵呵地嘮叨, “多喝水對身體好。”
三月的天氣尚且還有點寒涼, 剛結束完一個時辰早功的三人卻都是汗流浹背, 尤其是謝驚堂，額前的劉海已經全部被汗濕，被一股腦兒地撩了上去, 露出個飽滿雪白的額頭來，此時接了大師兄扔過來的水壺, 也不客氣，仰頭便往嘴裏灌。
在春會前的這段時間, 謝驚堂被懷陽劍尊特別批準了不用參與內門弟子的早課, 而是在掌門與真傳居住的主峰這裏，與雲嬈一起練習早功。而自三天前, 那位傳說一直在外游歷，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真傳大師兄李朝河回宗之後，兩人又多了一個練功搭子。
這位早在拜師那天就頻繁出現在雲嬈口中，有著變異雷靈根的“大師兄”，果然如謝驚堂預料的一般，是個十分瀟灑不羈的落拓青年，亂七八糟盤起的頭發下一張笑得明朗的麥色俊臉，任誰看了，都會有種一見如故，忍不住心生親近的感覺。
雲嬈是這麽說的：“雖然師兄瞧著神神叨叨的，跟誰都能亂侃兩句，但其實他已經元嬰後期了喲，也算是我的小師父了。素日師尊閉關的時候都是他在指導我，我如今能到金丹大圓滿，有一半都是他拉扯起來的！”
此話一出，將將才突破金丹初期的謝驚堂也不由得肅然起敬一下了，換來的卻是李朝河嘻嘻哈哈的一擺手：“修行還是靠個人嘛，何況，從謝師弟的面相來看，眉直梁高，清秀眼唇，此生有的是貴人相助啊。”
他說完這番話，仰頭混著一口酒，就這麽囫圇咽了，配著笑瞇瞇的模樣，瞧不出幾分真幾分假。謝驚堂瞧著李朝河，總覺得他和那位問逍遙前輩估計會有挺多共同話題——都是一副渾不吝的樣兒，心裏頭卻不知道為什麽總是清楚得明鏡兒似的。
“謝師弟上場也是勝券在握了呀，我瞧著他那套劍法練得委實不錯。”雲嬈晃著葫蘆，笑不嘻嘻道，“師兄，你先前還說沒見過這種劍法，謝師弟同你說是西南那塊傳過來的，你不還說要好好研究一下麽？可追根溯源到了什麽沒有？”
他們所說的這個“劍法”，其實就是前兩日明鵲特意為他譜的劍法——多麽高絕倒說不上，主打一個為謝小公子量身定制，能夠最大程度上發揮心法的作用和謝驚堂劍風的優勢。
就是因為這份獨特，引起了不明真相的熱心群眾李先生的好奇，導致他刨根問底想弄清楚這劍法到底是什麽路數，怎麽他從來沒見過，而雲嬈這個知道真相的也是看熱鬧不嫌事大，就一個勁兒地慫恿李朝河研究這套劍法的來歷。
不過，謝驚堂估計是無果的。
果然，李朝河悻悻抹了把汗，嘆息道：“沒有！我這小半輩子，就是沒怎麽踏足過歧鵲之地和澹水流波這兩塊兒地方，太亂了，想從裏頭好手好腳地出來，我還差點本事，尚得歷練啊——”
說著，他酒葫蘆換了手，又饒有興致地挑起了唇角，“誒，不過說起這次游歷，我倒是想起個趣聞來，你們倆要不要聽？”
謝驚堂和雲嬈閑著也是閑著，遂紛紛點頭。
“說起來了，還是我回來的路上聽到的。歸靈山脈不是有兩截麽？一截南北走向，轉個大彎兒，再是東西走向，成個長長的弧形。”李朝河說起話來興高采烈，手腳並用地給他們比劃，“這個奇聞啊，就是在南北走向那截兒上頭發生的。”
據他所說，這次游歷本是和其餘幾個長老座下的真傳弟子一同去昆侖天北地交流劍術，於是從昆侖天禦劍回來的時t候，便不可避免要從歸靈山脈南北那一串山上頭飛過去。
“山脈山脈，自然是一座座山串起來的。在靠近北地的方向上，有三座仙山相互聯結拱繞，成三人環抱之勢。這三座山分別叫做化寧山，上滁山，虞山。
“巧的是，這次同行的弟子正好有一個是虞山出身，他同我說，這三座仙山常年會分別散出金色、白色、赤色地氣，因此十分艷麗醒目，也算一處地標。”
“可是，你們猜，我們回來的路上，從這三座山上頭飛過去的時候，瞧見了什麽？”
李朝河老神在在地賣了個關自，瞅著面前兩個排排坐的小蘿蔔頭好奇的神色，不急不緩地喝了一口酒，才悠悠然道：“我們發現，這三座山環抱的空隙谷地之間，似乎生出了一座低矮的小山，那座山散發出微弱的淡藍色霧氣。那個出身虞山的弟子說，他可以保證，從前絕沒有這座山的存在。”
淡藍色...霧氣？
謝驚堂與雲嬈聽到這個詞都是一楞，下意識對視了一眼。
然而，李朝河沒有註意他們驚愕的神色，仍是自顧自說著：“我們正討論著，再定睛看去，卻發現那座山居然不見了！可是，我們幾個看得分分明明，那個地方就是出現過一座小山，怎麽會突然沒有了呢...”
講到這裏，李朝河摸了摸下巴，神色也是有些困惑。
忽然出現，又憑空消失的小山...散發出淡藍色霧氣的小山...
“師兄，你們有靠近那個山谷去探尋一下嗎？”雲嬈舔了一下幹澀的唇角，總感覺脖頸莫名有些發涼。
李朝河搖搖頭：“回宗時間本來就趕，又只有我們幾個人，根本不知道那個地方有沒有危險，怎麽敢貿然靠近？”
頓了頓，他低聲道：“何況其他幾個同行的弟子因為本身也沒有註意那個地方，都覺得我和那位出身虞山的是因為太勞累出現幻覺了，勸我們還是趕緊回宗休息為好。可是我們倆能確定，那裏的的確確就是出現過一座山，只是不知為什麽突然消失了。”
謝驚堂指尖攥緊了劍鞘，任繁雜的花紋嵌入了指腹，輕微的痛感刺激著神經，讓他的頭腦變得格外清明起來——他沒辦法在聽到這神鬼莫測的情況時，不去聯想那些在崎城中經歷過的事情——他想，雲嬈估計也是一樣的想法。
氣氛一時有些靜默。李朝河總算是註意到了倆孩子的凝重神色，嚇了一跳：“你們怎麽這幅臉色啊？不至於吧，這點事情也能嚇到你們啊？”
你懂個毛！
雲嬈皺了一下臉，打哈哈道：“我們倆剛從崎城回來，那邊發生的事情你應該也聽師尊說了吧？我們倆現在有點創傷後應激反應，聽不得這種神神鬼鬼的，師兄你懂不懂？”
“你是說那個什麽‘太歲’的事兒？”李朝河若有所思，半晌，似笑非笑地哼了一聲，“...那件事啊，有點兒意思。雖然通天門說得是暫時以防範守衛為主，但照我說啊，後面有的是陣仗鬧呢，你們且看吧。”
“師兄你就看熱鬧不嫌事大吧，你也不怕鬧到我們宗裏頭來哇？”雲嬈捧著臉，悠悠嘆了一口氣，“若是落到人界，民眾手無縛雞之力，又要怎麽辦？”
伴隨著她的話音，李朝河已經將酒葫蘆往腰間一別，提著劍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只留給他們一個瘦長的背影。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如果真的是那種強大而神秘的生物，只要雲泮十三洲有祂想要的東西，那麽天遲早會塌到我們頭上。”他瀟灑的笑音飄飄蕩蕩地散在空中，有些含糊，“怕甚？神擋殺神，佛擋殺佛啊。”
還真是李朝河師兄獨一份的輕狂氣兒。雲嬈和謝驚堂不約而同地嘆了一口氣，對於敵人的強大和神秘，心下都生出些焦躁和不安來。
“那座山的事，也許和比蒙與太歲有關，晚點得和明鵲和姬諺說一聲。”謝驚堂握劍起身，同雲嬈道，“走吧，先把早功練完。”
無論如何，現在還是近在眼前的春會最為重要。
*
廂房的軒窗“嘎吱”一聲被推開了。
推窗的那只蒼白的手在接觸到外頭明艷陽光的一瞬間，就像是被燙到了一樣迅速縮了回去，摟進了丁香色的衣袖裏頭。
姬諺坐在桌邊，被外頭晴好的天色刺得瞇了瞇眼：“還真是一連日的好天氣，果然，歸靈山脈四季如春，名不虛傳啊。”
可他常年呆在陰暗潮濕的澹水流波一帶，貿然來到這兒，即使舒適溫暖，也難免有些沒由來的心慌。
“好天氣未必是好兆頭。”明鵲淡淡然地覷了外頭一眼，回身坐到了陰涼地兒，“說說吧，她寫了什麽？”
姬諺把手頭上的信紙捋了捋，用茶杯壓在了桌上，言簡意賅道：“主要就是三件事，她父親的下落，變異者的現狀，和崎城現在的狀況。”
前兩天，靈鴿就千裏迢迢地替他們捎來了唐琢玉的手信。正如之前他們商量好的那樣，她將各宗門離去後之後發生的大小事，一並在信中悉數寫來。
“一是，她後來又派親信借修繕地下的名頭去找他父親的蹤跡，最後在石塊掩埋下，發現了他父親的衣服和各種身外物品。但是除此之外，什麽都沒有了，也就是說，他的屍體是人為失蹤的。”
“這就說到第二點，城中那些變異的居民，他們的變異程度有重有輕，比較重的那部分已經完全失去了人的神志，而比較輕的那部分人還保留了一定人性，還能支支吾吾地說些話，只是略微神志不清。”
明鵲蹙眉：“這兩類人分別有什麽特征嗎？”
“有。”姬諺不疾不徐道，“千機崎城與一般的城池不太相同，是人族與仙族混居，有一部分人族是沒有修煉也沒有靈力的。”
“唐琢玉說，據她觀察，程度較深的異化者基本是人族，且基本都是無所事事，游手好閑的街頭無賴或者是家庭情況比較艱苦又沒有靈力的的百姓；而程度較淺的則以仙族為主，他們擁有較強的靈力，且有固定的營生，能夠維持穩定的生計。”
如今他們所得到的確切信息是，異化是根據每個人不同的願望產生的，譬如啞巴的身上就生出許多嘴巴，但是變異的程度是由什麽決定的尚且不夠明朗。
如今，依唐琢玉的意思，是說沒有靈力的人族要比有靈力的仙族更難以抵擋異化？
“不僅僅是這樣。”聽到明鵲的猜測，姬諺卻搖了搖頭，沈重道，“如果是這樣的話，異化最嚴重的，就不會是仙族了。”
明鵲聞言有些詫異地挑起了眉：“你是說，異化最嚴重的一個是仙族？”
“是的。”姬諺抿抿唇，“這個仙族是一個造器的鐵匠，她派人查了查，他有賭/癮，這兩年在賭/坊欠下不少債務，已經超出了他能償還的能力範圍，已經被賭坊催了好幾次，已經走投無路了。
“相對來說，他的願望是這些人之間最為迫切的，也就是還上賭坊的債務，拿到更多錢。所以我猜測，異化的程度，不僅與身上是否有靈力有關，更與願望之深刻之迫切有關系。沒有靈力或者是靈力較弱，又急需實現願望的人，更容易產生異化並被控制。”
而產生了異化的人，會出現靈力與靈智全面退化的情況，因此，在明鵲的想法裏，比起變異，他們更像是被寄生“蟲”吸幹了養分的宿主。
但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些寄生蟲最終又到哪裏去了？侵占宿主的身體嗎？還是...
“最後，第三點。”姬諺彈了一下茶杯，發出‘叮’的一聲脆響，拉回了明鵲的思路，他臉上出現了一種平靜如死水般凝重的表情，“她發現，每個晚上，都會有異化者消失。”
按照異化程度的深淺來排序，從嚴重到微弱次第而去，每個夜晚，都會有一個人消失在地牢中。無論唐琢玉派出多少人，甚至親自去盯梢，都沒有辦法弄清楚那些人到底去哪裏了。
明鵲：“憑空消失？還是像唐儒真一樣，只留下了身外之物，只有身體不見了？”
姬諺：“唐琢玉在城中的各個角落裏，找到了那些消失者被丟棄的衣物。”
也就是說，很有可能帶走唐儒真屍體的，和帶走這些變異者的是同一個人！
兩人對視一眼，還沒來的及t開口說什麽，屋外的院中就傳來了紛亂的腳步聲，似乎是有人正朝這邊奔跑過來。姬諺立即謹慎地將桌上的信箋折起，收回了衣袖內袋中，卻見明鵲仍是施施然地坐在那兒，沒有任何反應，也沒有朝外頭看，仿佛早就知道來者是誰。
明鵲的確不用看，謝驚堂那連跑帶跳，兩腳深一腳淺的跑步方式她閉著眼睛都能聽出來。
腳步聲停在門前，推開門的果然是那一抹鵝黃與一抹翠綠，陽光也隨之沖進室內，打散了室內沈重陰暗的氛圍，明鵲與姬諺瞧見那兩張生機勃勃、猶帶汗水的嬌嫩面龐，心中不約而同地莫名感慨了一句“年輕真好”。
“你們怎麽過來了？”姬諺沖著雲嬈放柔了聲音，連繃緊的眉眼都松懈了，露出一個溫溫和和的笑來。
“有正事。”謝驚堂用劍柄將門一推一合，長腿反勾了個椅子過來，下意識便在明鵲身側不遠處坐下了，“方才練早功的時候，聽李朝河說，歸靈山脈南北向處的一個三山合抱處，平白出現了一座會冒藍煙的小山。”
冒、藍、煙。
這三個字組合起來簡直能下意識觸發從螣蛇陣中走過一遭的人的防禦反應，此話一出，連明鵲都不禁擡起了頭認真聽謝驚堂與雲嬈你一句我一句地講述著早上的情況。
整件事情其實並不覆雜，連帶著將猜測的事情說出來，也不過就花了半盞茶的時間。姬諺聽著聽著，卻不知道從哪裏翻出一張只有兩個巴掌大的小地圖，在眾人茫然的目光下，攤開在桌子上，示意大家過來看。
四個腦袋湊在一次，明鵲才發現這張地圖簡直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上頭繪制著整個雲泮十三洲，而用兩根手指在地圖的紙面上劃拉一下，就可以把地圖上某個地點無限放大，堪稱居家旅行歷練路癡必備的神品仙器。
姬諺劃拉了幾下，地圖就定在了他們所說的那處三山合抱之地。
“化寧山，上滁山，虞山。是這裏吧？”見雲嬈點頭，姬諺指尖帶著靈力在上頭一畫，一個醒目的紅色圓圈就將那塊地界兒圈了出來。
謝驚堂眼尖地道：“這張地圖上，三山之間也是凹陷下去的山谷，並沒有畫出第四座山峰的。”
由此可見，如果李朝河沒有看錯，那那座散發著藍色煙霧的山峰確確實實就是憑空出現的，實在是邪門得很。
“我知道了。”
姬諺垂著眼，用指節在在那個紅圈圈起來的地方敲了敲，輕籲了一口氣，仿佛做下了什麽決定：“這樣，你們先在宗內不要輕舉妄動，我先去一步，到那裏去探探情況。”
雲嬈聞言一楞：“...你一個人？”
雖然她知道姬諺作為通天門中人，還是五毒魔尊的哥哥，能力之強，也許根本不需要她一個仙門小弟子來擔憂他的安危，可是想到比蒙與太歲那詭譎莫測的路數，雲嬈心中還是免不了湧起了擔憂。
瞧見面前女孩那雙水汪汪的杏眼，姬諺不知為什麽，莫名聯想到了山野間的小兔精，怔忪之下，竟是沒忍住，擡起手，輕輕用曲起的指節從她微微鼓起的白皙面頰上劃了一下，笑了：“嗯，不能讓你...們冒險，我先去探探情況。”
沒想到，雲嬈竟然十分大膽地徑直擡起了垂在身側的手，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秀美微蹙，不依不饒地盯著他：“那你答應我，只是探探情況，遇到危險的話不要貿然行動，趕緊回來，等我們春會結束了，四個人會和再說，好嗎？”
一邊說著，她一邊掰開了姬諺松松握起的手，用削蔥根兒似的小指頭勾住了他的，微微晃了晃：“拉鉤上吊，一百年...不，一百萬年不許變！拉鉤了就算答應我了啊？不要敷衍我，你要是受傷我會傷心的！”
姬諺臉上的神色簡直已經不能用柔和來形容了，連眼波都化成了溫水一樣，目光淌在雲嬈的臉上，順從地輕輕地“嗯”了一聲：“好，我知道了，不會騙你的。”
“......”
明鵲和謝驚堂並肩坐在旁邊的陰涼地兒裏，看著眼前站在大太陽下頭深情對視、拉拉扯扯、蜜意濃情、還絲毫不覺的這兩個人，一時都有些無語凝噎。
拜托，姬諺公子，不想讓“你”冒險就和雲嬈直說嘛，幹嘛還因為害羞特意把他們倆帶上！他什麽時候管過他們倆死活了！
總覺得自己被莫名其妙塞了一嘴什麽東西的謝驚堂，沒骨頭似的將下巴架在椅背上頭，默默移開了視線，又默默飄到身邊那個低頭深思的紫衣女子的身上，猶豫了半晌，終於還是開口：“...那什麽。”
明鵲擡起頭，疑惑地看向他：“嗯？”
“我說，你和姬諺一起去嗎？就是那個三山合抱的地方。”少年舔了下嘴唇，著急忙慌地撇開眼，解釋道，“哦，我不是說不想你走，我的意思是他一個人去了感覺你跟著去也沒什麽用，不如在這裏看春會，當然你要是覺得留著無聊想走的話我也無所謂......”
“我不走。”
簡潔利落的三個字堵上了謝驚堂語無倫次的嘴。
少年的耳尖掩在黑發下頭，微微動了動，不知為什麽突然泛起熱來，連自己都沒註意到，繃緊的肩膀猛然就輕松卸了力，可偏偏還不知足地要回過頭問一句：“哦...為什麽？我以為你會更想去弄清楚太歲的事情。”
明鵲抱著手臂，面色淡淡地沖他歪了臉：“你不想我留下來嗎？”
“也沒有不想，也沒有想...”謝驚堂念念叨叨，咕咕噥噥，“跟我有什麽關系，難道不是你自己要留下來嗎？”
是嗎？
明鵲想，明明他說這麽多，就是很想要她留下來。他對不在意的人和事從來不會多費口舌，不是嗎？
可是，謝驚堂就是這個性子，明明需要幫助，卻總是撐著一口氣說不用；明明需要別人的陪伴，想要她留下來，但偏偏就要嘴硬說自己也沒有那麽需要你。
從前，總有人捧著他，將珍貴的、好的都緊著捧到他面前，因此養出個這麽倨傲又嬌氣的性子；如今，他沒了謝氏公子的身份，也學會了去爭取自己想要的，可是在她面前不知為何就是改不過來。
孩子氣似的，有點惹人煩，又有點可愛得叫人發笑。
系統在她腦中嘿嘿笑出聲：“宿主，我說句公道話，全都是你嘴硬心軟的鍋。”
嘴硬心軟嗎？
明鵲不覺得自己是這樣的人。
她眼波微瀾，瞧著少年，半晌，終於還是開了口。
“嗯，是我想留下來，看看你劍法掌握得怎麽樣。”
也見證你於修行上的進步，第一次比試，與勝利時的榮光。謝驚堂不說，但明鵲其實知道他在期待她的認可。
罷了，倨傲嬌氣又怎樣。邊說著，她這樣想。和一個孩子計較什麽，縱著便縱著些吧，她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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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峰, 鶴江殿前院。
“今日、明日、後日、大後日...哎！”雲嬈坐在陰涼處的大石頭上，將劍橫放在膝頭，捧著臉掰手指, “怎麽還有五日才春會呀, 在崎城的時候沒感覺日子過的有這麽慢啊！”
“你得了吧，小嬈。”李朝河一邊擦著額上的汗, 一邊遞給雲嬈一個裝水的大葫蘆, “你就別說風涼話了，我們倆坐師尊旁邊看熱鬧，謝師弟可是要上場呢。”
三步外席地而坐的少年突然聽到自己的名字, 停下了手中拭劍的動作, 面色茫然地擡起頭, 然後措不及防地與迎面砸過來的大葫蘆撞了個滿懷。
“我喝酒, 你們喝水！多喝水！”李朝河扯了一把汗濕的領口, 像個小老頭一樣樂呵呵地嘮叨, “多喝水對身體好。”
三月的天氣尚且還有點寒涼, 剛結束完一個時辰早功的三人卻都是汗流浹背, 尤其是謝驚堂，額前的劉海已經全部被汗濕，被一股腦兒地撩了上去, 露出個飽滿雪白的額頭來，此時接了大師兄扔過來的水壺, 也不客氣，仰頭便往嘴裏灌。
在春會前的這段時間, 謝驚堂被懷陽劍尊特別批準了不用參與內門弟子的早課, 而是在掌門與真傳居住的主峰這裏，與雲嬈一起練習早功。而自三天前, 那位傳說一直在外游歷，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真傳大師兄李朝河回宗之後，兩人又多了一個練功搭子。
這位早在拜師那天就頻繁出現在雲嬈口中，有著變異雷靈根的“大師兄”，果然如謝驚堂預料的一般，是個十分瀟灑不羈的落拓青年，亂七八糟盤起的頭發下一張笑得明朗的麥色俊臉，任誰看了，都會有種一見如故，忍不住心生親近的感覺。
雲嬈是這麽說的：“雖然師兄瞧著神神叨叨的，跟誰都能亂侃兩句，但其實他已經元嬰後期了喲，也算是我的小師父了。素日師尊閉關的時候都是他在指導我，我如今能到金丹大圓滿，有一半都是他拉扯起來的！”
此話一出，將將才突破金丹初期的謝驚堂也不由得肅然起敬一下了，換來的卻是李朝河嘻嘻哈哈的一擺手：“修行還是靠個人嘛，何況，從謝師弟的面相來看，眉直梁高，清秀眼唇，此生有的是貴人相助啊。”
他說完這番話，仰頭混著一口酒，就這麽囫圇咽了，配著笑瞇瞇的模樣，瞧不出幾分真幾分假。謝驚堂瞧著李朝河，總覺得他和那位問逍遙前輩估計會有挺多共同話題——都是一副渾不吝的樣兒，心裏頭卻不知道為什麽總是清楚得明鏡兒似的。
“謝師弟上場也是勝券在握了呀，我瞧著他那套劍法練得委實不錯。”雲嬈晃著葫蘆，笑不嘻嘻道，“師兄，你先前還說沒見過這種劍法，謝師弟同你說是西南那塊傳過來的，你不還說要好好研究一下麽？可追根溯源到了什麽沒有？”
他們所說的這個“劍法”，其實就是前兩日明鵲特意為他譜的劍法——多麽高絕倒說不上，主打一個為謝小公子量身定制，能夠最大程度上發揮心法的作用和謝驚堂劍風的優勢。
就是因為這份獨特，引起了不明真相的熱心群眾李先生的好奇，導致他刨根問底想弄清楚這劍法到底是什麽路數，怎麽他從來沒見過，而雲嬈這個知道真相的也是看熱鬧不嫌事大，就一個勁兒地慫恿李朝河研究這套劍法的來歷。
不過，謝驚堂估計是無果的。
果然，李朝河悻悻抹了把汗，嘆息道：“沒有！我這小半輩子，就是沒怎麽踏足過歧鵲之地和澹水流波這兩塊兒地方，太亂了，想從裏頭好手好腳地出來，我還差點本事，尚得歷練啊——”
說著，他酒葫蘆換了手，又饒有興致地挑起了唇角，“誒，不過說起這次游歷，我倒是想起個趣聞來，你們倆要不要聽？”
謝驚堂和雲嬈閑著也是閑著，遂紛紛點頭。
“說起來了，還是我回來的路上聽到的。歸靈山脈不是有兩截麽？一截南北走向，轉個大彎兒，再是東西走向，成個長長的弧形。”李朝河說起話來興高采烈，手腳並用地給他們比劃，“這個奇聞啊，就是在南北走向那截兒上頭發生的。”
據他所說，這次游歷本是和其餘幾個長老座下的真傳弟子一同去昆侖天北地交流劍術，於是從昆侖天禦劍回來的時t候，便不可避免要從歸靈山脈南北那一串山上頭飛過去。
“山脈山脈，自然是一座座山串起來的。在靠近北地的方向上，有三座仙山相互聯結拱繞，成三人環抱之勢。這三座山分別叫做化寧山，上滁山，虞山。
“巧的是，這次同行的弟子正好有一個是虞山出身，他同我說，這三座仙山常年會分別散出金色、白色、赤色地氣，因此十分艷麗醒目，也算一處地標。”
“可是，你們猜，我們回來的路上，從這三座山上頭飛過去的時候，瞧見了什麽？”
李朝河老神在在地賣了個關自，瞅著面前兩個排排坐的小蘿蔔頭好奇的神色，不急不緩地喝了一口酒，才悠悠然道：“我們發現，這三座山環抱的空隙谷地之間，似乎生出了一座低矮的小山，那座山散發出微弱的淡藍色霧氣。那個出身虞山的弟子說，他可以保證，從前絕沒有這座山的存在。”
淡藍色...霧氣？
謝驚堂與雲嬈聽到這個詞都是一楞，下意識對視了一眼。
然而，李朝河沒有註意他們驚愕的神色，仍是自顧自說著：“我們正討論著，再定睛看去，卻發現那座山居然不見了！可是，我們幾個看得分分明明，那個地方就是出現過一座小山，怎麽會突然沒有了呢...”
講到這裏，李朝河摸了摸下巴，神色也是有些困惑。
忽然出現，又憑空消失的小山...散發出淡藍色霧氣的小山...
“師兄，你們有靠近那個山谷去探尋一下嗎？”雲嬈舔了一下幹澀的唇角，總感覺脖頸莫名有些發涼。
李朝河搖搖頭：“回宗時間本來就趕，又只有我們幾個人，根本不知道那個地方有沒有危險，怎麽敢貿然靠近？”
頓了頓，他低聲道：“何況其他幾個同行的弟子因為本身也沒有註意那個地方，都覺得我和那位出身虞山的是因為太勞累出現幻覺了，勸我們還是趕緊回宗休息為好。可是我們倆能確定，那裏的的確確就是出現過一座山，只是不知為什麽突然消失了。”
謝驚堂指尖攥緊了劍鞘，任繁雜的花紋嵌入了指腹，輕微的痛感刺激著神經，讓他的頭腦變得格外清明起來——他沒辦法在聽到這神鬼莫測的情況時，不去聯想那些在崎城中經歷過的事情——他想，雲嬈估計也是一樣的想法。
氣氛一時有些靜默。李朝河總算是註意到了倆孩子的凝重神色，嚇了一跳：“你們怎麽這幅臉色啊？不至於吧，這點事情也能嚇到你們啊？”
你懂個毛！
雲嬈皺了一下臉，打哈哈道：“我們倆剛從崎城回來，那邊發生的事情你應該也聽師尊說了吧？我們倆現在有點創傷後應激反應，聽不得這種神神鬼鬼的，師兄你懂不懂？”
“你是說那個什麽‘太歲’的事兒？”李朝河若有所思，半晌，似笑非笑地哼了一聲，“...那件事啊，有點兒意思。雖然通天門說得是暫時以防範守衛為主，但照我說啊，後面有的是陣仗鬧呢，你們且看吧。”
“師兄你就看熱鬧不嫌事大吧，你也不怕鬧到我們宗裏頭來哇？”雲嬈捧著臉，悠悠嘆了一口氣，“若是落到人界，民眾手無縛雞之力，又要怎麽辦？”
伴隨著她的話音，李朝河已經將酒葫蘆往腰間一別，提著劍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只留給他們一個瘦長的背影。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如果真的是那種強大而神秘的生物，只要雲泮十三洲有祂想要的東西，那麽天遲早會塌到我們頭上。”他瀟灑的笑音飄飄蕩蕩地散在空中，有些含糊，“怕甚？神擋殺神，佛擋殺佛啊。”
還真是李朝河師兄獨一份的輕狂氣兒。雲嬈和謝驚堂不約而同地嘆了一口氣，對於敵人的強大和神秘，心下都生出些焦躁和不安來。
“那座山的事，也許和比蒙與太歲有關，晚點得和明鵲和姬諺說一聲。”謝驚堂握劍起身，同雲嬈道，“走吧，先把早功練完。”
無論如何，現在還是近在眼前的春會最為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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廂房的軒窗“嘎吱”一聲被推開了。
推窗的那只蒼白的手在接觸到外頭明艷陽光的一瞬間，就像是被燙到了一樣迅速縮了回去，摟進了丁香色的衣袖裏頭。
姬諺坐在桌邊，被外頭晴好的天色刺得瞇了瞇眼：“還真是一連日的好天氣，果然，歸靈山脈四季如春，名不虛傳啊。”
可他常年呆在陰暗潮濕的澹水流波一帶，貿然來到這兒，即使舒適溫暖，也難免有些沒由來的心慌。
“好天氣未必是好兆頭。”明鵲淡淡然地覷了外頭一眼，回身坐到了陰涼地兒，“說說吧，她寫了什麽？”
姬諺把手頭上的信紙捋了捋，用茶杯壓在了桌上，言簡意賅道：“主要就是三件事，她父親的下落，變異者的現狀，和崎城現在的狀況。”
前兩天，靈鴿就千裏迢迢地替他們捎來了唐琢玉的手信。正如之前他們商量好的那樣，她將各宗門離去後之後發生的大小事，一並在信中悉數寫來。
“一是，她後來又派親信借修繕地下的名頭去找他父親的蹤跡，最後在石塊掩埋下，發現了他父親的衣服和各種身外物品。但是除此之外，什麽都沒有了，也就是說，他的屍體是人為失蹤的。”
“這就說到第二點，城中那些變異的居民，他們的變異程度有重有輕，比較重的那部分已經完全失去了人的神志，而比較輕的那部分人還保留了一定人性，還能支支吾吾地說些話，只是略微神志不清。”
明鵲蹙眉：“這兩類人分別有什麽特征嗎？”
“有。”姬諺不疾不徐道，“千機崎城與一般的城池不太相同，是人族與仙族混居，有一部分人族是沒有修煉也沒有靈力的。”
“唐琢玉說，據她觀察，程度較深的異化者基本是人族，且基本都是無所事事，游手好閑的街頭無賴或者是家庭情況比較艱苦又沒有靈力的的百姓；而程度較淺的則以仙族為主，他們擁有較強的靈力，且有固定的營生，能夠維持穩定的生計。”
如今他們所得到的確切信息是，異化是根據每個人不同的願望產生的，譬如啞巴的身上就生出許多嘴巴，但是變異的程度是由什麽決定的尚且不夠明朗。
如今，依唐琢玉的意思，是說沒有靈力的人族要比有靈力的仙族更難以抵擋異化？
“不僅僅是這樣。”聽到明鵲的猜測，姬諺卻搖了搖頭，沈重道，“如果是這樣的話，異化最嚴重的，就不會是仙族了。”
明鵲聞言有些詫異地挑起了眉：“你是說，異化最嚴重的一個是仙族？”
“是的。”姬諺抿抿唇，“這個仙族是一個造器的鐵匠，她派人查了查，他有賭/癮，這兩年在賭/坊欠下不少債務，已經超出了他能償還的能力範圍，已經被賭坊催了好幾次，已經走投無路了。
“相對來說，他的願望是這些人之間最為迫切的，也就是還上賭坊的債務，拿到更多錢。所以我猜測，異化的程度，不僅與身上是否有靈力有關，更與願望之深刻之迫切有關系。沒有靈力或者是靈力較弱，又急需實現願望的人，更容易產生異化並被控制。”
而產生了異化的人，會出現靈力與靈智全面退化的情況，因此，在明鵲的想法裏，比起變異，他們更像是被寄生“蟲”吸幹了養分的宿主。
但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些寄生蟲最終又到哪裏去了？侵占宿主的身體嗎？還是...
“最後，第三點。”姬諺彈了一下茶杯，發出‘叮’的一聲脆響，拉回了明鵲的思路，他臉上出現了一種平靜如死水般凝重的表情，“她發現，每個晚上，都會有異化者消失。”
按照異化程度的深淺來排序，從嚴重到微弱次第而去，每個夜晚，都會有一個人消失在地牢中。無論唐琢玉派出多少人，甚至親自去盯梢，都沒有辦法弄清楚那些人到底去哪裏了。
明鵲：“憑空消失？還是像唐儒真一樣，只留下了身外之物，只有身體不見了？”
姬諺：“唐琢玉在城中的各個角落裏，找到了那些消失者被丟棄的衣物。”
也就是說，很有可能帶走唐儒真屍體的，和帶走這些變異者的是同一個人！
兩人對視一眼，還沒來的及t開口說什麽，屋外的院中就傳來了紛亂的腳步聲，似乎是有人正朝這邊奔跑過來。姬諺立即謹慎地將桌上的信箋折起，收回了衣袖內袋中，卻見明鵲仍是施施然地坐在那兒，沒有任何反應，也沒有朝外頭看，仿佛早就知道來者是誰。
明鵲的確不用看，謝驚堂那連跑帶跳，兩腳深一腳淺的跑步方式她閉著眼睛都能聽出來。
腳步聲停在門前，推開門的果然是那一抹鵝黃與一抹翠綠，陽光也隨之沖進室內，打散了室內沈重陰暗的氛圍，明鵲與姬諺瞧見那兩張生機勃勃、猶帶汗水的嬌嫩面龐，心中不約而同地莫名感慨了一句“年輕真好”。
“你們怎麽過來了？”姬諺沖著雲嬈放柔了聲音，連繃緊的眉眼都松懈了，露出一個溫溫和和的笑來。
“有正事。”謝驚堂用劍柄將門一推一合，長腿反勾了個椅子過來，下意識便在明鵲身側不遠處坐下了，“方才練早功的時候，聽李朝河說，歸靈山脈南北向處的一個三山合抱處，平白出現了一座會冒藍煙的小山。”
冒、藍、煙。
這三個字組合起來簡直能下意識觸發從螣蛇陣中走過一遭的人的防禦反應，此話一出，連明鵲都不禁擡起了頭認真聽謝驚堂與雲嬈你一句我一句地講述著早上的情況。
整件事情其實並不覆雜，連帶著將猜測的事情說出來，也不過就花了半盞茶的時間。姬諺聽著聽著，卻不知道從哪裏翻出一張只有兩個巴掌大的小地圖，在眾人茫然的目光下，攤開在桌子上，示意大家過來看。
四個腦袋湊在一次，明鵲才發現這張地圖簡直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上頭繪制著整個雲泮十三洲，而用兩根手指在地圖的紙面上劃拉一下，就可以把地圖上某個地點無限放大，堪稱居家旅行歷練路癡必備的神品仙器。
姬諺劃拉了幾下，地圖就定在了他們所說的那處三山合抱之地。
“化寧山，上滁山，虞山。是這裏吧？”見雲嬈點頭，姬諺指尖帶著靈力在上頭一畫，一個醒目的紅色圓圈就將那塊地界兒圈了出來。
謝驚堂眼尖地道：“這張地圖上，三山之間也是凹陷下去的山谷，並沒有畫出第四座山峰的。”
由此可見，如果李朝河沒有看錯，那那座散發著藍色煙霧的山峰確確實實就是憑空出現的，實在是邪門得很。
“我知道了。”
姬諺垂著眼，用指節在在那個紅圈圈起來的地方敲了敲，輕籲了一口氣，仿佛做下了什麽決定：“這樣，你們先在宗內不要輕舉妄動，我先去一步，到那裏去探探情況。”
雲嬈聞言一楞：“...你一個人？”
雖然她知道姬諺作為通天門中人，還是五毒魔尊的哥哥，能力之強，也許根本不需要她一個仙門小弟子來擔憂他的安危，可是想到比蒙與太歲那詭譎莫測的路數，雲嬈心中還是免不了湧起了擔憂。
瞧見面前女孩那雙水汪汪的杏眼，姬諺不知為什麽，莫名聯想到了山野間的小兔精，怔忪之下，竟是沒忍住，擡起手，輕輕用曲起的指節從她微微鼓起的白皙面頰上劃了一下，笑了：“嗯，不能讓你...們冒險，我先去探探情況。”
沒想到，雲嬈竟然十分大膽地徑直擡起了垂在身側的手，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秀美微蹙，不依不饒地盯著他：“那你答應我，只是探探情況，遇到危險的話不要貿然行動，趕緊回來，等我們春會結束了，四個人會和再說，好嗎？”
一邊說著，她一邊掰開了姬諺松松握起的手，用削蔥根兒似的小指頭勾住了他的，微微晃了晃：“拉鉤上吊，一百年...不，一百萬年不許變！拉鉤了就算答應我了啊？不要敷衍我，你要是受傷我會傷心的！”
姬諺臉上的神色簡直已經不能用柔和來形容了，連眼波都化成了溫水一樣，目光淌在雲嬈的臉上，順從地輕輕地“嗯”了一聲：“好，我知道了，不會騙你的。”
“......”
明鵲和謝驚堂並肩坐在旁邊的陰涼地兒裏，看著眼前站在大太陽下頭深情對視、拉拉扯扯、蜜意濃情、還絲毫不覺的這兩個人，一時都有些無語凝噎。
拜托，姬諺公子，不想讓“你”冒險就和雲嬈直說嘛，幹嘛還因為害羞特意把他們倆帶上！他什麽時候管過他們倆死活了！
總覺得自己被莫名其妙塞了一嘴什麽東西的謝驚堂，沒骨頭似的將下巴架在椅背上頭，默默移開了視線，又默默飄到身邊那個低頭深思的紫衣女子的身上，猶豫了半晌，終於還是開口：“...那什麽。”
明鵲擡起頭，疑惑地看向他：“嗯？”
“我說，你和姬諺一起去嗎？就是那個三山合抱的地方。”少年舔了下嘴唇，著急忙慌地撇開眼，解釋道，“哦，我不是說不想你走，我的意思是他一個人去了感覺你跟著去也沒什麽用，不如在這裏看春會，當然你要是覺得留著無聊想走的話我也無所謂......”
“我不走。”
簡潔利落的三個字堵上了謝驚堂語無倫次的嘴。
少年的耳尖掩在黑發下頭，微微動了動，不知為什麽突然泛起熱來，連自己都沒註意到，繃緊的肩膀猛然就輕松卸了力，可偏偏還不知足地要回過頭問一句：“哦...為什麽？我以為你會更想去弄清楚太歲的事情。”
明鵲抱著手臂，面色淡淡地沖他歪了臉：“你不想我留下來嗎？”
“也沒有不想，也沒有想...”謝驚堂念念叨叨，咕咕噥噥，“跟我有什麽關系，難道不是你自己要留下來嗎？”
是嗎？
明鵲想，明明他說這麽多，就是很想要她留下來。他對不在意的人和事從來不會多費口舌，不是嗎？
可是，謝驚堂就是這個性子，明明需要幫助，卻總是撐著一口氣說不用；明明需要別人的陪伴，想要她留下來，但偏偏就要嘴硬說自己也沒有那麽需要你。
從前，總有人捧著他，將珍貴的、好的都緊著捧到他面前，因此養出個這麽倨傲又嬌氣的性子；如今，他沒了謝氏公子的身份，也學會了去爭取自己想要的，可是在她面前不知為何就是改不過來。
孩子氣似的，有點惹人煩，又有點可愛得叫人發笑。
系統在她腦中嘿嘿笑出聲：“宿主，我說句公道話，全都是你嘴硬心軟的鍋。”
嘴硬心軟嗎？
明鵲不覺得自己是這樣的人。
她眼波微瀾，瞧著少年，半晌，終於還是開了口。
“嗯，是我想留下來，看看你劍法掌握得怎麽樣。”
也見證你於修行上的進步，第一次比試，與勝利時的榮光。謝驚堂不說，但明鵲其實知道他在期待她的認可。
罷了，倨傲嬌氣又怎樣。邊說著，她這樣想。和一個孩子計較什麽，縱著便縱著些吧，她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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