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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蒙與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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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蒙與願

這是夢嗎?

他從地上跌跌撞撞地爬起來,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下意識去摸自己的佩劍,卻只摸到了腰間綴著的玉佩環帶。

那枚玉佩凸起一塊尖尖的角,他甚至不用仔細去描摹,就知道那是朱雀的鳥喙。

這枚代表著謝氏子身份的朱雀佩他曾經帶在身上十六年,直到他滿門傾覆的那一天,碎在了血泊之中。

可是如今,它就完好無損地躺在他t的掌心,就像那天...從來沒有到來過一樣。

少年在黑暗中奔跑著,錦衣的下擺幾乎要絆了腳,一種興奮又驚懼的強烈情緒充斥了他的大腦,以至於他沒有留意到那一線逸散而開的藍煙。

藍煙帶著濕潤的水汽,裹挾了身體,他奔出黑暗的那一剎那,終於踉蹌倒下。

就同“那天”一樣,他在驚懼的逃竄之中,因為錦繡衣文絆住了腳,狠狠地栽在了血河之中。

腥臭的味道...

濕潤的水澤濺在他的臉頰上,少年閉著眼,想要克制住自己回頭的欲望。

他知道回頭會看見什麽。

可是這根本由不得他,這具身體已經自發地轉過頭去,直到那令他永生難忘的一幕,再一次鮮活地印在他的眼底。

他的母親,慈愛又溫柔的母親,被黑袍著身的通天門徒從背後一刀穿胸而過,她驚惶的面孔還面對著他,帶著淚水和痛色,大聲地喊:

“阿堂!”

這讓他在多少個夜晚都魂牽夢縈的聲音。

這個聲音如今就在他耳邊淒厲地盤旋著:“阿堂,娘好痛,怎麽辦啊......娘好痛啊阿堂...”

他跪坐在血泊中,呆呆地凝望著她,嘴唇顫動著,卻蹦不出一個字。

“阿堂...救救娘,帶娘一起走好不好...阿堂,娘好痛啊......過來抱抱娘好不好...”

半晌,他終於動了,拖著浸滿了臟汙的衣擺,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娘。”謝驚堂這麽小聲叫了一句。

“阿堂,你過來陪陪娘,好不好?”

婦人倒在地上,含著淚向謝驚堂伸出手:“阿堂...”

他拖沓著腳步,順著這條血路,朝他的娘親一步一步走了過去。

……

“謝驚堂。”

身後有個熟悉的聲音叫他的名字。

他回頭望過去,窄巷的盡頭,一個紫衣的姑娘依靠在紅墻邊,發間的銀飾隨著她搖頭的動作一晃一晃。

她叫他不要去。

婦人的聲音越來越微弱,仿佛泣血:“阿堂...我的阿堂...”

他同姑娘默默對視了一會,突然垂下發紅的眼睛,扯出一個慘淡的笑來,然後轉過身,繼續固執地朝著婦人走去。

紫衣姑娘沒有再叫住他了。

她一直都是這樣,盡責但從不勉強,哪怕他選擇的是與她背道而馳的方向。

他走到婦人的面前,蹲下身,看著她那張血淚混雜的臉,眼淚幾乎要掉下來了。

“娘。”他努力地彎起唇角,卻不知為何,心中的悲傷盡數流露,於是那個笑容混雜著眼淚,變得很苦澀,“我很想你...還有爹爹,阿姊阿兄...我真的很想你們...”

在宗門看見其他弟子的親人給他們送來體己物什的時候;在看見唐城主一家人和樂地站在一起的時候;在趙莊看見那些母親奮不顧身保護自己孩子的時候,娘,我真的都很想、很想你們。

“阿堂...”娘親朝他伸出手,哽咽道,“娘也想你...再拉一拉娘的手好不好...”

“......”

身後的紫衣姑娘輕輕嘆了一口氣,似乎想說點什麽,但最後只是再次小聲叫了一次他的名字,“謝驚堂。”

可他沒有握住婦人的手,也沒有回頭應姑娘的話。

他只是抱著膝蓋,任眼淚橫流之時,講盡了他從前沒能講盡的話:

“娘,從前我不懂事,沒能趁你們還在的時候盡供養之孝...可是,我現在在努力了。”他說,“孩兒會替你們報仇的。”

謝驚堂的眉眼微微顫動著,似乎是不忍,似乎是動容,最後,他卻將腰間的朱雀佩解下,放在了婦人發黑的掌心。

“娘,孩兒不孝。”他退後兩步,朝她跪下來,重重地磕下了腦袋,“等殺盡通天門那一日,我再來找您認回謝氏子的身份。”

他就那麽跪著,不敢擡頭看婦人那只似乎拼盡全力也想要夠到他的手,仿佛是怕自己不忍心說下去。

“可是,我娘不會這樣。”

我娘不會這樣,明明知道身後是喪命的深淵,卻還懇求著我回去。

她會叫我往前跑,不要回頭看她,她會叫我活下去,最好永遠忘掉這個場景,因為她說過,阿堂的快樂比什麽都重要。

正是因為經歷過,所以才深刻地懂得。

可是,就讓他幻想自己得到了一個再和娘說說話的機會吧。

他直起身,膝行著,一步一步向後,直到她再也碰不到他的距離,然後慢慢站了起來,轉過身。

就在他轉身的那一剎那,他對上了那個紫衣姑娘帶著一點思索和一點憐惜的眼神。

可是,還沒等他叫出她名字的那兩個字,所有的一切就都化作了一場藍煙,散盡在了他的身邊。

可是黑暗還沒有散去,他仍然被困在這裏。

少年只能擦幹了眼淚,漫無目的地繼續向前走去。

慢慢地,他身上的衣飾變了,長劍出現在了腰側,靴底踏在地上的空聲也越來越堅定,直到一個洞穴入口出現在他的面前。

從洞穴深處傳來鐵鏈的碰撞聲,謝驚堂停在門口,似乎有些迷惘這裏是哪裏。

凰火出現在掌心,照亮了無邊的黑暗,他站在那個很深又很淺的洞口,好像穿過了一段很長也很短的時光,看到了那個黑發紅瞳的姑娘。

她十六七歲的樣子,瘦弱而纖長的身體上爬滿了蛇蟲,那雙手臂上曾給他看過的一道道褐黑色傷疤,如今正是個鮮血淋漓的模樣,曝露在不蔽體的衣物之下。

比起上一次在夢魘中看到的幼時的“她”,她已經長大了許多,變得更漂亮、更堅強、也更冷漠陰郁。少女衣紫衣,佩銀環,已經恍恍惚惚有了之後強大的影子。

可是,當那團凰火化成了她深紅眼瞳中璀璨的兩點時,她即使被五毒啃噬也冷凝的表情好像突然就破裂了。

“明鵲”看著他,蒼白色唇角緊緊抿起,又一下一下地顫動著,似乎是在強忍著委屈的眼淚,什麽都沒說,卻又好像什麽都說了。

她細瘦的身軀也戰栗,令束縛住她手腳的鐵鏈叮叮當當地響動起來。

就這樣對視著,好像過了很久很久,她垂下頭,把臉埋進陰影裏,卻忘記遮掩眼淚掉到地上時濺出的水痕。

“帶我走。”她小聲說,“你能帶我走嗎?我想回去,我想回家...”

眼淚落地的斑點越來越多,她的聲音慢慢的,就像在控制著聲音的哽咽:“救救我。”

這不是他熟悉的那個明鵲。

不像上次那樣,孩子的身軀裏套了一個強大的靈魂,面前的這個,好像就是真正的、十七歲的“明鵲”,那個還沒有一統荒闕的“明鵲”。

謝驚堂慢慢地垂下眼皮,不忍去看那張尖細蒼白的小臉,心裏慢慢地湧上一股憐惜來。

有個聲音在他耳邊說:“去呀,你有劍,你還有卓絕的天資,不是憐惜她嗎?去救她吧,去避免那些你不忍心讓她遭受的苦難......”

他憐惜她嗎?又不忍心看她遭受那些苦難嗎?

“看看你的心...想一想那次夢魘中你無能為力的樣子吧,你有幾次能拯救她的機會呢?”

“就現在......去成為她的英雄吧。”

他站在四下無人的黑暗中,眼前只有一個還未與他正式相識的“明鵲”,好像終於有了一次去坦誠地叩問自己的心的機會。

一直被強大的明鵲拯救的謝驚堂,其實心裏也會偷偷憐惜她曾經的過往,所以才會一次又一次見到少時的她嗎?

他想要做她的英雄?

為什麽?

可是,這樣迷惘著的時候,他已經默默拔出劍,朝她走過去了。

隔著一個拳頭的距離,她散亂鬢發下的發紅眼睛微微向上擡起,用一種無比可憐、無比溫馴的眼神看著他,或者說,看著他那柄淬了火的長劍。

它高高舉起,挾著十成的勁力,朝鐵索迅猛落下。

“唰”地一聲,鎖鏈巨響——

掉落在地上的,卻是一截巨大的章魚足肢,橫截面似乎是被火焰灼黑了,而少年方才去勢急變的長劍上,赫然帶血。

他毫不停留,腕子借勢一轉,面無表情地將銳利劍鋒橫架在了“明鵲”的頸間。

“明鵲”見一擊不中,觸手急縮,姣美的桃花眼中立即凝起了大滴大滴的水霧:

“別這樣...我害怕。對不起,你救救我好不好......帶我走,你不想救我嗎...”

“不。”謝驚堂握著劍柄,一字一句,緩慢地,仿佛費盡了思量,“如果我想要成為她的英雄,也不需要她變得弱小而悲慘來滿足我的虛榮。”

因為他會成長,會變強,也許在以後的某一天,能夠做到保護一次這個一直保護著他的人,完成他心底這個不自量力、也不好意思承認的的願望,做一次她的“英雄”。

但這代價絕不是她變得孱弱。

她好像是個無所不能的人,這無所不能是她經歷了無數苦難,一個人t熬過來的,沒有依靠他或者任何人的力量。

這樣的經歷,不該也不能被面前這個怪物扭曲與抹黑。

“我可能還不夠了解她,但你一定對她知之甚少。因為真正的明鵲絕對不會這樣軟弱地掉眼淚,也不會這樣等著別人來拯救她。”

話音落下的那一刻,謝驚堂毫不猶豫地將劍鋒送進了她的脖頸,見血封喉。

一聲不甘的悲嘯貫穿了他的耳膜,一股藍煙騰起,帶著腥臭黏膩的水汽,沖到了他的臉前,逼著他閉上了眼。

......

再睜開時,他卻再次對上了那雙深紅色的眸子。

這雙眸子裏帶著他熟悉的、冷清的澹沲水色,還含著淡淡的笑意。

“為什麽你在叫我的名字?”她坐在他的身邊,鬢發微散,衣袖淩亂,擡起一只被他緊緊抓住的手腕,似乎有些不解,“是...夢到我了嗎?”

明鵲私心裏是抱著調侃的心思的,可是奇怪地,少年卻意外地沒有像往常一樣羞惱地躲開她,反而是用一種她讀不太懂的覆雜眼神呆呆地看著她。

他不說話,只是收緊了那只握著她的手,發白的指節摁在她袖口下手腕的傷疤上,溫暖了她冰涼的體溫。

“謝驚堂?……你怎麽了?”

回應她的卻是系統的聲音:

“叮——主線劇情【比蒙與願】完成。謝驚堂信任值上升10,好感度上升10,目前數據:信任值27,好感度27。”

“恭喜宿主,超額完成本階段數值任務,獲得第一階段好感度獎勵:【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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