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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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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使

“那幾個外鄉人在哪裏?”

“稟趙大哥,在地牢甲字房。”

簡短的對話過後,頭頂傳來了腳步聲,天花板上的灰被震得簌簌掉落,牢中的眾人只是各自窩在角落,一言不發。

問話的那人漸漸近了,似乎穿過了一條長而空曠的地洞。大約百步之後,叩門聲響,陰暗的地牢中,倏然出現了一線光亮。

明鵲等人擡頭看去,只見柵門前站著一個背光的高大影子。

那是個穿著黑兜帽,看不清臉的男人,手中端著兩個不知裝著什麽的碗,朝牢房這邊走了過來。

他先是在左邊關著阿翠的牢房門口停了一下,放下了一個碗,然後走了過來,在關著小隊眾人的牢房前,放下了第二個碗。

這下大家看清碗裏是什麽東西了——半碗草根,草根上,還鋪著一層白白蠕動的肥膩肉蟲。

半碗活蛆。

“食物。”男人言簡意賅地扔下一句,就要離開。

沒有人對此發出任何異議,連臉色扭曲的白止徽都硬生生把“惡心”二字咽了下去。大家只是沈默地盯著男人的背影,直到小諺出聲叫住他:“這位大哥,請您等一下。”

黑袍男人腳步頓了頓,沈默地轉過身,聽著牢中這個外鄉人殷切地懇求他,能否幫自家妹妹看一看腿上的傷口。

“哥哥。”寧茴滿臉淚水地拉著小諺的袖子,“我不要他幫我看!我寧願中毒死在這,也不讓他們吃我身上一口肉!”

男人沒有拒絕,很明顯在猶豫。兩腳羊的死活也許與他無關,但一個中了蛇毒的食物就不再能入口了。

半晌,他還是走了過來,隔著柵欄,示意其餘人都退後,讓小諺把寧茴推過來。

“她很痛,我得讓她靠著。”小諺為難地說,順便展示了一下自己身上並沒有任何可以反抗的利器。

男人見狀,也沒說什麽。他蹲下身,大手徑直穿過柵欄,擡起少女發黑的腳腕,仔細查看起來。

就在這時,寧茴身後的小諺突然伸出了手,似乎是想拽住男人的手。

但他才堪堪觸到男人的手背,男人就立刻抽回了手,仿佛早有預料般站起身,冷笑道:

“你以為我看不出?她的蛇毒早就解了。想騙我,你還是差了點招。”

說完,男人瞥了一眼這面目溫吞的紺衣青年,轉身離開,卻聽青年在他身後輕聲道:“已經夠了。”

什麽夠了?

這個疑惑從他腦中劃過的同時,男人驚訝地發現,自己的手背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發著瑩瑩綠光的奇異圖騰。

青年的聲音再次響起:“六合印,啟!”

伴隨著這一句,綠光大盛,一陣涼意突然穿透了他的身體。電光火石間,他還來不及反應,就已經眼前一黑。

......

那高大的身影“砰”地一下軟倒在了眾人面前,激蕩起一陣塵土,似乎昏死了過去。

可是不過幾息,他又慢吞吞地爬了起來,搖搖晃晃地站定了。

牢裏的眾人不禁屏住了呼吸,緊張地看著那人轉過身,掀起兜帽。

兜帽下,露出了一張熟悉的、如闐玉般俊秀的面孔。那張臉上露出一個獨屬於小諺的招牌微笑來:

“...成功了。”

寧茴振臂歡呼了一聲,立刻被陳詢捂住了嘴。

雲嬈亦在一旁輕籲了一口氣,拍了拍胸口:“賭對了。六合的能力果然是‘交換’。”

小諺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心,發現那枚碧色六合紋已經開始漸漸淡去,代表著使用能力的機會已經用盡。

“所以說,他現在就是代替了那個人的身份咯?”謝驚堂蹭到明鵲身邊,小聲問道,“那他現在就是...趙靈婆的義子?”

明鵲靠在柵欄邊,看著正替他們開牢門的小諺,懶散地點了點頭。

就在半個時辰前,明鵲以“讓方菱幫忙療傷”以及“一定幫她見到女兒”為利誘,軟硬兼施地從阿翠口中套出了消息——趙靈婆有一個極為信任的義子,名為趙合。他每日會來牢中送飯,身上還有牢房的鑰匙,如果能制住他,也許就能從這裏出去。

針對這個消息,小諺提出也許可以利用“司交易之事”的六合神的能力,想辦法與這個趙合互換身份,打入敵人內部。

因此,便成了現在的局面。真正的趙合如今成為了“糧倉”中的犯人,暈死在了監牢之中,被臨走前的明鵲一劍封了喉。

“若不斬草除根,恐生事端。”

她漫不經心地將刀鋒在屍體的衣物上擦凈了,重新插回謝驚堂腰間,轉身離開了這個臭氣熏天的牢房。

阿翠暫時還需留在這裏。小隊眾人與她作別之後,便按著趙合過來的路線一路往回。

長長的地道,百步階梯,逐漸透出了光影。直到終於重新站在了地面上,一行人才終於重重吐出了一口濁氣。

圖騰的效果極為神奇,哪怕小諺頂著一張和趙合完全不同的面孔,去同守牢的村民交涉,也沒有人看出一絲不對勁。

“這個應該是類似於精神暗示。身份一旦交換,所有人就都會相信我就是“趙合”,為了邏輯合理,對“小諺”的記憶也相應地被抹除了。”小諺猜測道,“總之,先按計劃,見到趙靈婆吧。”

白止徽抱著手臂,撇撇嘴:“那老太婆聽上去可不好糊弄,你裝得像點,本少爺可不想再回那個鬼地方待著了。”

“那一會還得仰仗白公子幫忙了。”小諺似笑非笑地瞅了他一眼。

……

地牢其實就建在趙靈婆家中的後院底下,因此沒走幾步,就見到了趙靈婆住的那座靠山的老舊屋子。

這座房屋散發著一股腐朽陰暗的氣味,而他們面前端坐著的趙靈婆,也帶著跟這屋子一樣沈沈的死氣。

她一雙渾濁的老眼釘在“趙合”的身上,用一副聽上去像獸類低語的含糊聲線,問他為何要把這些外鄉來的兩腳羊放出來。

“婆母,您有所不知。”小諺低下頭,微笑道,“他們不是什麽兩腳羊,而是蛇神的神使。我們可是險些冒犯了神使呢。”

“神使?”那張滿是皺紋的臉上慢慢扯出一絲詭笑來,“小合,何以見得呢?”

小諺恭敬地垂著腦袋,伸手抓住了明鵲的手腕,將她的掌心攤開在趙靈婆面前。

一道殷紅如血的螣蛇圖騰蜷曲在蒼白的手心上,散發著詭異的明光。

他說:“神使,請您降靈。”

明鵲一言不發,細長的指尖撚出一枚蛇形法訣,倏然間平地起狂風,雷鳴三聲,從她的身後,升起了一條輝煌燦爛的四翼巨蛟,發出尖銳長嘯。

白止徵站在眾人之間,借著掩映,一張用血寫就的符咒正悄悄地在他雙指間燃燒著,手腕一晃,那條巨蛟就在空氣中游曳起來。

烈焰一般的影子在趙靈婆黑沈沈的眼底動搖著,她似乎覺得有些意思,竟然動作僵硬地鼓起掌來。

“好把戲。”她尖笑了兩聲,慢慢站了起來,小諺連忙去攙扶,卻見她從寬大的衣袖裏,掏出了一條巨大的斑斕螮蝀蛇王。

“神使既然供奉蛇神,應該也不懼這些小玩意兒吧?”

趙靈婆渾濁的眼睛含著一道精光,任那條劇毒的蛇王緩緩爬到了明鵲的手臂上。

小、玩、意、兒?

眾人臉色都是微變,知曉蛇王毒性的方菱更是眉頭緊皺。

只有謝驚堂尚還能鎮定地站在原地,眼神一眨不眨地盯著明鵲神情淡漠的側臉。

拿蛇威脅明鵲?他眼神飄忽,心想,簡直就跟要把魚溺死一樣荒謬啊......

甚至,因為對明鵲說過的那句“百毒不侵”的信任,他還有餘裕去審視那個趙靈婆。

貼身養蛇這件事,叫他無端有些眼熟。比如在面前這位五毒魔尊身上,他就看到過各種各樣貼身養成的毒蠱。

難道說,這個老太婆也跟明鵲一樣,會蠱?

蛇王在寂靜中,順著明鵲的手臂攀爬而上,金瞳似乎瞄準了那根修長白皙的脖頸。它很從容,像對著不堪一擊的獵物一樣從容。

蟒身纏繞窒息,或是,毒牙麻痹而死?

它最後選擇張開了腥臭的巨口,對著那纖瘦的肩膀一口咬下。

可是,預想中的場景並沒有發生。

只見兩道不似常人般鮮紅的、漆黑濃稠的血液從齒洞中流淌而出。

蛇王的身體突然劇烈顫抖起來,瞳孔變幻,掙紮著掉下了明鵲的身體。

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年輕的女子摟住了蛇王抽搐痙攣的身t體,傾身靠近了那位佝僂的老嫗。

她墨發披散,白面紅瞳,半身鮮血淋漓,懷抱斑斕巨蟒,將它不疾不徐地交到了原主手上。陰影中的淒冷神態,仿若一尊玉面惡鬼。

“區區猥頓長蟲.......”趙靈婆聽見她輕笑了一聲,“也敢冒犯本尊?”

*

“神使,您這邊請。”

引路的是之前某個在村口與他們對掄木棍的村民,但如今他已沒了之前兇惡的氣焰,誠惶誠恐地彎著腰,帶領著明鵲與身後浩浩蕩蕩的一堆人往村子深處走去。

從趙靈婆的屋子出來之後,她就吩咐“趙合”給幾位“神使”在村中安排住處、好生招待,以便參加幾日後的“虺祭”。

“所以,時隔十五年,那個邪惡的大典再次要被重啟了?”陳詢抱著劍,眉間蹙起了深深的紋路。

引路的村民離開後,一行人站定在了安排給他們居住的宅子前,順勢聊了起來。

說是宅子,其實更像是一個類似於宗祠一樣的地方。

這裏據說是村中最好的住處,不比草屋的骯臟簡陋,古樸的飛檐四角隱隱透出精致和典雅來,依稀可以窺見村子從前繁榮的盛景。

“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小諺嘆了一口氣,“不知周圍有沒有趙靈婆的人,天也晚了,你們先進去吧。”

趙靈婆雖然看上去是被明鵲唬住了,可是這老妖婆心裏到底如何想的誰也不清楚。

小諺如今頂了“趙合”的身份,晚上還得回到靈婆的屋子裏,兢兢業業地當臥底。

“那就等明日你過來了,我們再一起商量。”雲嬈點點頭,頓了頓,又擔憂地對上小諺的眼睛,“你要保護好自己。”

小諺聞言先是一楞,然後慢慢彎起眼睛,露出了個溫柔的笑。

他輕輕拍了拍雲嬈的腦袋:“好,我知道了,你放心。”

謝驚堂的目光在雲嬈和小諺之間來回逡巡著,心情頗為怪異地努起了嘴。

不是,這兩人什麽時候變這麽熟了?前幾日還叫“前輩”,這兩日就“你”啊“我們”的,什麽情況?

他一邊想著,一邊下意識地回頭去找某人的身影,卻發現某人已經踏入了祠堂中,於是連忙甩開步子追了過去。

“餵,等等我!”

明鵲停住腳步,回過身,就見那翠衣少年三步並作兩步地追上了她,斜分的劉海在雪白的額前柔軟地拂動著,眼睛明亮得像只小犬。

難得只有兩個人,他們終於可以表現得稍微熟稔些。

他用臂膀輕輕撞了一下她,視線落到雪白脖頸上那兩個齒洞上:“你還好吧?”

明鵲淡淡道:“沒事,小傷。”

“哦。”這簡短的回答,叫謝驚堂有些不是滋味地擡了擡下巴,“我不是關心你啊,我是怕你出什麽意外死了。”

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明鵲無語道:“知道。謝公子怎麽會關心我一個魔族呢。”

謝驚堂本來橫鼻子豎眼睛的,卻被這突如其來的翻舊帳行為弄得一噎。

他唇角動了動,半晌,只是弱弱地說了一句:“都這樣了,幹嘛這麽記仇。”

難得看到小少爺吃癟,明鵲心情愉悅,微微翹了翹唇角。

謝少爺環視了大堂一圈,又開始沒話找話。

“好好的一個祖宗宗祠,也要雕這麽多奇奇怪怪的醜蛇上去,看著真是瘆人。”他撇撇嘴,嬌氣的本性在明鵲面前暴露無遺,“從來到這裏,就沒有一件事讓我不惡心的。那個屍體的死狀,看得我今晚都得做噩夢。”

他嘀嘀咕咕地說了一陣,發現明鵲一直表情微妙地沈默著,不滿道:“餵,你說話啊,為什麽不說?”

“哦。”明鵲看了他一眼,慢悠悠開口了,“很害怕嗎?”

“...幹嘛,我不能害怕嗎?”

“不。”明鵲搖搖頭,又默了默,突然開口說了一句讓謝驚堂瞬間石化在原地的話。

——“害怕的話,今晚要跟我一起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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