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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會一直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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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會一直等下去

花鈿見大夥皆有困意, 遂催促著餘容帶董乾上樓休息去。

而那黃環只講自己並無困意,去廚房幫花鈿做些提神的麥片粥,又給乘黃備了些吃食, 如此一番忙碌,黃環那心底裏的患得患失竟也少了幾分。

一直到黃昏時分, 花清洛才從東廂中出來。

花鈿急上前去攙扶, 花清洛擡手止住,道自己無事。

黃環趕緊端上吃食來,花清洛只飲了兩口粥, 便牽著花鈿的手去了花鈿房中。

闔門入座,那花清洛直入正題道, “天民國之亂, 近乎平息, 那些走獸妖魔, 我自會去一一鎮壓了。”說罷, 花清洛沈默半晌覆又說道,“老娘我,不與你多賣什麽關子, 我這一去, 自不能再回來,你也別等趙斯年。只記著一點, 統領好天民國,各師婆便皆在了。”

花鈿聽罷, 眉頭一皺,忽地流出好多眼淚來。

未等她再開口詢問一句, 那花清洛便早已不見了蹤跡。

且說那花清洛辭了花鈿,便出門而去。

行至青石牌坊前時, 花清洛駐足,再回首那被落日鍍得昏黃的成衣局。

碩大的、滾著金光的日頭,強撐著擠出淡薄的光,黃昏被黑夜沖擊得搖搖欲墜,漸漸消弭散去。

比之早晨,這些林木的葉子似乎更黃了一層。

消亡總是比興盛來得急促些。

幾次來罷,幾次辭去,欣喜皆是一樣的欣喜,傷心各自是各自的味道。

“這他娘讓人糟心的命!”花清洛在心底咒罵一句,再不去看那漸漸隱去的成衣局,舉步離去。

只行出一步距離,便有灼灼紅光從花清洛後頸溢散出來,霎時間若萬丈晚霞由此去,紅鬼雲魅艷新生。

不多久時候,只待行過青石牌坊,便瞧著這花清洛換了一副模樣,圓臉豐腴,濃眉細眼,鳧綠裙擺伴風輕揚。

模樣裝扮,正是那花鈿無疑。只這眼神裏多了幾分伶俐與犀利,行進間多是跳脫與隨意。

花清洛自也不在意這些,只需假扮花鈿那張皮即可。

只留了上一世的記憶,那天民國的人們自是都認得這花鈿是成衣局的掌櫃,遂見之皆負陰抱陽,恭恭敬敬。

花清洛見之這些熟悉的嘴臉,稍有不悅,只這不悅未來得及在心頭停留片刻,遂又都成了不屑。

沿途一路,這花清洛將那些早已坍圮破敗的房屋樓閣覆原如初,那些個霸占著廢墟的蛇鼠精靈在花清洛盛氣淩人的靈力中四下逃竄,進那林子沼澤中藏身去了。

眾生見之,莫不感恩戴德,下跪參拜。

每修繕一處居所,便有一叢人歡喜追隨,彈冠相慶。

人群中皆是為花鈿歌功頌德的。

待到所有的居所都修繕完畢,那花清洛方回至鳳凰臺前。袖手一揮,那端莊的門臉便又覆出如舊,蛤粉白的墻體,黑胡桃的柱子木門,褐青色的飛檐琉璃皆是昔日的模樣。

進了正屋,幻回花清洛本來的模樣,又見那臺面上覆原出白玉塑的神像,只模樣身段,皆是舊時的師婆。

花清洛不急著出西門,引了香火,行負陰抱陽之禮畢,又施了三跪九叩的大禮,方才算罷t,起身朝院中去了。

除了蘭花臺仍舊頹敗,其餘屋室樓臺,草木陳列都照舊覆原。

環顧周身這熟悉的環境,那叫她厭惡的眼淚竟硬生生地給她逼紅了眼眶。四下皆是熱鬧繁盛的模樣,只舊物埋舊影,物是人難覓。繁華盛景裏亦繁盛著寂寞與淒涼。

低首信步,拾級上樓,再走一遍回房的舊路,終於見了花清洛邁起謹慎的步子,花鞋上的牡丹繡樣在藍色的裙擺下若隱若現。

噠噠……遲緩卻幹脆的腳步聲在這寂靜的院落中格外純粹。

至房門前,花清洛斜眼朝趙斯年屋子看去。光線暗啞伴著久遠的時光,幾乎是抹去了所有的痕跡。

花清洛翻個白眼,推門回房。

照舊是坐在窗臺上,花清洛朝師婆與穗禾的門口處看了許久。

只是如今任憑自己有天大的本事,有眾神所忌憚的靈力,仍舊招不回那些逝去的人影。

因為註定不可修覆,所以生靈的命本該是最要緊的。也正是這份要緊,神把玩起來,就更能多出趣味來。

越重要,越樂此不疲。

如是,那溫婉和順的半夏不可能再從房中出來,帶著師婆的吩咐去招呼眾小廝。那一心記掛著師婆的穗禾永遠不會再與師婆立在抄手走廊裏分析利弊。

畢恭畢敬的小廝們絡繹不絕地去那游廊中領任務、聽吩咐的熱鬧情景都成了舊時的記憶。

開始回憶,便是那美好再也不能夠有了。欲望便在這一次次對過往的憧憬中滋生出來。都是不該奢望的,不想忘記,是始終奢望再得到吧。

千方百計地叫眾生忘記,大概是想叫背叛與反抗的心思無從生起。眾生皆在變,神的努力就是在這變動的眾生命運裏保住了自己的永恒。

“真叫人牙根癢癢呀。”花清洛暗暗叫囂著,一擡頭正叫那滾圓的月亮停在院子中央,窺視般,不動聲色地閃著光。

也是在這不動聲色的夜和宅子裏,花清洛將私藏的李星禾的往事記憶看了個透徹。

可笑吧,在生命的往覆循環中,天曦與李星禾一早就是患難夫妻,自己的橫插一腳,真是難堪。

如今,自己叫那麽久的賤人一點都不可恨了,自己先是賤到不行,跑到別人的命運裏攪局,當事人也只能以賤制賤。

“娘的,被這些混賬的神耍的團團轉。”花清洛一時為自己先前的意氣風發臉紅,臉頰在暗夜中不時發紅一陣,惱羞成怒的情緒在心頭起起滅滅好多次。

不滿那月亮在這黑夜中獨占鰲頭,花清洛大袖一揮,引燃這院中的千百盞芝麻油燈。

瑩瑩豆火堆光,樹樹黃葉疊聲,陣陣檀木積香。味道比之那場景更能擊碎人心,花清洛被這揮之不去的濃愁淺怨催得惡心,急躍窗去了。

憑著那冢魂留下的印記,借著心頭殘存的威風怒氣,花清洛將那些慣於興風作浪的猛鬼妖獸們一一找了出來。

尚能留一命的便鎖魂封印;十惡不赦的,一律叫他們魂飛魄散。

一時間猛獸哀鳴,厲鬼低吟,求饒或是叫囂的聲音在林子裏游蕩。

精靈們被這陣仗驚得縮首縮尾,蟄伏躲藏。

也不顧了往日爭雨奪露的恩怨,草本精靈們抱團縮進葉底、石縫,可一場猛烈的對抗來襲時,這些可憐的家夥們便又被從細縫中震出來。

匆忙逃竄地它們跳動著各自的光芒,流水似的在林間草上湧動。

有些慌張匆忙辨不清方向的,或誤闖到花清洛的肩頭去,躲在她耳朵頭發後面,又或者是冒冒失失闖進那方被殺死的猛獸靈力中,未來的急退散的靈力將這些渺小的家夥們撐得滾圓,遲緩地行進中,有些甚至是脹破爆炸,四下裂出更多新生的草木精靈來。

而對於那些個靈力散盡的白鳥,花清洛倒還不取它們的性命,只用自己的靈力封出一掛玄鐵籠子來,盡數將它們捕了進去。

天地黯慘忽異色,波濤萬頃堆琉璃。

水心瀑布橫千壑,海面雷霆聚百聲。

海水湧動著腥氣傾瀉而來,一個浪頭正至臉前時,忽得被結界彈了回去。

花清洛未曾料到,穿過道道雲層之後,竟是這般暗濤洶湧的大海。

在天上翻騰著的海,似是被倒扣過來的人間汪洋,水紋翻滾、變幻。

花清洛屏息憋氣,縱身一躍,鉆進這不知深淺的海中。

籠子中的白鳥被這突入其來的水激得亂竄一陣,撲騰著翅膀滿籠子亂竄,不一會又都像是嗆水待斃,堆在籠子底部,渾然死去一般。

花清洛雖然極其熟悉水性,卻也禁不住這般深的海,憋氣潛游半刻鐘的時間,也漸有力不從心之感。

游不到頂的深海,擠得人頭暈眼花。

碩大的鯨魚從跟前游過,帶動的巨大水流,推著人飄忽晃動,叫花清洛險些喪命。

掙紮之際,籠子忽然從花清洛手中脫落,朝著海底沈去。

花清洛絲毫沒有猶豫,取手中的金梭喚出一根長藤來,緊緊鎖住那籠子,繼續朝海面游去。

四周漸漸亮起來,成群的海洋生物湧動著,不緊不慢,很是逍遙自在。水母馱著金色的水泡,行進處皆是一朵花。

精致的小魚披著各色衣裳,忽行忽頓,毫不畏懼正在覓食的巨龜、海豚。

有鳥鉆進來,叼著一只魚走了。花清洛猛得一躍,這便也從海面上露出頭來。

綠色光在青紫的天空中回旋,轉身正是黃金般燦爛的海灘,遙遙可見紅色的樹幹上結著金色的葉子和珍珠般閃耀的果子。

花清洛有些錯愕,謹慎地朝海灘處走去。

沿途未見多少人影,只穿過一片林子,才見了稍稍犯藍的天空,只仍舊有綠光劃過,詭秘異常。

行了不足千米遠,再見一條黃土路,彎彎曲曲地朝著金色的林子中去了。走了百餘步,正轉彎時,花清洛忽地怔在原地。

眼下那立著青石牌坊,正與那天民國中的牌坊是一模一樣,大小枋額仍舊沒有任何的紋飾,鬥拱上鏤刻的蓮花祥雲更是與那天民國中的如出一轍。

正欲過牌坊時,忽地蹦出一猛獸來,未等花清洛看清這家夥的模樣,便被它一朝降龍擺尾甩了出去。

人與籠子各摔一邊,仍有一只僥幸存活的白鳥撲騰嘶鳴一陣。

小腹火辣辣地疼,花清洛擡手看去,只見方才捂腹的手掌上沾了斑斑血跡。

“娘的!”花清洛咒罵一句,絲毫不懼這兩丈高的猛獸,只管拋出那金梭幻成法杖,催著千百朵牡丹火朝那家夥襲去。

怎料這猛獸絲毫不懼,齜著鐵青的獠牙直朝花清洛這邊猛撲過來。

誰曾料到,正是千鈞一發之際,這猛獸卻噗通倒地。

待眼前這花清洛身形消散了,才見花清洛從猛獸背上站起來。原來花清洛是用了傀儡之術,一朝聲東擊西,利利索索地取了這家夥的命去。

渾然散盡靈力的猛獸在頃刻之間便幻成了一尊石像,立在那牌坊前了。

而那旁邊與之對稱的那尊猛獸石像趁著花清洛取鳥籠之際,齜出了獠牙來,好一副蓄勢待發的兇狠模樣。

這兩尊石頭,比生靈更是機靈了幾分。

趁花清洛不備,那猛獸飛撲過來,一口就咬住了花清洛的脖子。

正是在這時,忽然見這猛獸頭頂一道金光,再便看到這家夥被金梭擊穿了天靈蓋,成了一堆爛石頭。

“孩童把戲,也敢在老娘面前耍弄!”花清洛撿起金梭,隨手一揮,鳥籠便已回到她的手中。

大搖大擺過青石牌坊去了。

話說這神住的地方,樓宇亭臺、船渡商埠與那天民國並無兩樣。只人們的穿著,更喜綾羅金銀,愈加奢靡華貴一些。

正尋路,忽聽著馬蹄急促開道之聲,只見一白馬,馱著一紅衣男子疾馳過來,眾人紛紛避讓開。

人群中有驚呼聲道,“快回避,是官家的人!”

花清洛遂學著這些家夥的模樣,背過身去,只仍舊是側臉偷看著。

馬蹄聲漸息,花清洛正欲轉身時忽有青光拂過人臉,花清洛斜視,好是銳利的一把鋼刀,正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花清洛瞥了一眼刀尖,繼而睨眸斜視那不知死活的紅衣男子,正欲動手時,忽瞧見一熟悉的身影從人群中過去了。

“玄蛇!”花清洛心頭一顫,不再與這家夥計較t,留了一處傀儡身形,便急匆匆追去了。

且說不管這花清洛是否是眼花瞧錯,單這玄蛇的移步幻影之術便是叫那花清洛望塵莫及。

白追了一陣,無果而歸。

這花清洛的心頭壓著一股怒火,甚是煩躁。可懷著不甘的心緒只走出去了兩步,便再停下了腳步。眼下這金墻玉瓦,檀裝蘭飾不正是那官家府邸。

翻墻過去,縱身進了這官家中,明目張膽地再府邸中尋著那官家,毫不畏懼。

有小廝急去稟報了管事的,遂這花清洛還未至正殿時便被攔了下來。

陡然間劈過來的大刀,擊碎地面,一時間碎石沖天,塵土飛揚。

瞧著眼前的大夏龍雀,花清洛微皺了眉頭,再擡眼看去,正是蘿依那娘們兒立在眼前。

“我早知你不是什麽好貨!”花清洛冷笑道,惡狠狠地盯著蘿依說道。

“不想死的話,滾回天民國去。”蘿依不甘示弱,喚回大夏龍雀,扛在肩上,煞有介事地說道。

花清洛不再說話,只盯著這叛徒看,手指上的面具戒指陡然一道光出去了,蘿依轉身,將刀,架到故技重施的花清洛脖子上。

“把戲玩多了,總有失手的時候。”蘿依道。

誰知,這蘿依跟前被劫持住的花清洛沒有說話,堂下立著的傀儡卻往前行了兩步道,“自以為是,沒什麽好處。”

蘿依見狀一時氣憤,再擡刀時卻發現已經動彈不得。

花清洛白這漸漸被冰封的蘿依一眼,不屑道,“背叛的下場,就是越來越不堪一擊。”說罷,與她擦肩而過,末了,在其耳邊留下了一句,“我他娘的,真白記掛你了。”

左手提著籠子,右肩扛著法杖,花清洛朝著正殿瀟灑而去。

但凡是有過來攔路的護院、小廝,皆被花清洛一記怒火燒了個粉碎。

闖進正殿,花清洛用金梭封印了所有神族與官家的人。

而關於趙斯年,神在被封印之前,說是誰都救不了這小子!

神說,是趙斯年自己的自私與一意孤行叫他走進虛無。

那個桀驁的家夥,自以為認清了自身,卻更進一步認清了自己的仇恨,因為自己的仇恨,全天民國的生靈都得替他陪葬。

自由的靈魂,自由的神,所以要承受最大的束縛!

趙斯年進了那南山石,提劍尋仇,卻只見周遭一片虛無。

茫茫的雪覆蓋堅硬的巖石。

每一片雪花都是一把刀!

趙斯年被困在混沌之中!

災難開始在天民國蔓延,幾世幾代的罪孽被記起,他們是這輩子的親人,卻也是仇人。

沒有了遺忘,每個人都負責愛與災難。

有任何一個生靈被殺,趙斯年都將被那風霜所殺。

寒冷剝奪著趙斯年的體溫,剝奪著趙斯年的記憶。

花清洛重塑結界,驅走猛獸妖怪,重建了鳳凰臺,花鈿做了師婆後,花清洛便隱匿了身影,再無音訊。

正堂的老母像,塑成了墨山的模樣。

人們虔誠地祭拜,都按照舊時的規矩來。

樹木郁郁蔥蔥的在牌坊裏,在巷口間生長著,茂盛地繁衍著。

一年四季又重新地回到了天民國之中,自然得仿佛從來沒有間斷過一樣。

該記住的全都記住了,該遺忘的也都沒有了任何的蛛絲馬跡。

這所有的一切都仿佛是照著時間的順序自然而然的發展下來的。

仿佛是這鳳凰臺中,一直都是花鈿在管事一樣。

仿佛那墨山從來沒有做過師婆,仿佛趙斯年從來沒有在這天民國中出現過一樣。

花鈿等趙斯年等了好久。

等到自己都不知道什麽時候忘記的這個人。

總是要傳承下去的。

辛辛苦苦經營來的這些東西,總是要保留下去的。

所以再後來,花鈿也有了自己的丈夫,有了自己可愛的女兒。

按照天民國的規矩,花鈿的丈夫是由族裏的長輩經過篩選之後最終確定的。

人要周正不說,還要能夠有繼承大統之相。

必須是一個能夠保全神族血脈的一個人。

花鈿也沒有亂規矩,安安穩穩地結婚生子,安安穩穩地統治著天民國。

……

鳥雀在枝頭上呼朋引伴,或跳上枝頭,或跳上更高處的枝頭。

樹葉被微微地晃動著,交疊之間落下著斑駁的樹影。

一個明艷可愛的女孩子,躺在竹筏上,手中握著一把木簪子玩水。

順著流水,不知不覺地漂進了叢林的深處。

那木簪子在水中畫出細細的水紋來,拉得很長很好看。

那女孩子就一直閉著眼睛。

陽光很是明媚,鋪在眼皮上溫熱溫熱的。

水中有魚,圍著這女孩兒浸在水中的頭發打轉。

忽然間感覺岸上有人在看自己,這女孩子突然睜開眼睛。

果真是有人!

慌忙直起身子坐在那竹筏上,朝著岸邊那人問去,“你是誰?”

雖然說李星禾再也沒有踏足進天民國之中,可這天民國的消息卻絲毫不少地能吹到成衣局裏面去。

他當然知道眼前就在竹筏上躺著的,可不就是花鈿生的那丫頭嘛。

李星禾只是笑笑,並沒有答話,轉過身子去走開了。

那女孩子楞楞的看著這莫名其妙的家夥,發了好一會兒呆。

南山石的縫隙越來越小,頂上孕育著一顆細小的心臟。

而那李星禾,日日都去南山石。

他會一直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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