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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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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仙

沿著長江一直往東行, 臨近入海時,向北穿過一狹長深邃的山洞,便可見密密麻麻地刺槐樹, 且皆生得郁郁蔥蔥。

刺槐林外圍全是沼澤地,水草茂盛, 禽鳥繁多, 且常有猛獸豺狼出沒。所以此處人跡罕至,似是被遺忘埋葬般,成了浩瀚神秘的無人區。

一條大河從長江分水而行, 穿過茂密的叢林,岸邊的血草和積雪草常年茂盛如夏, 蔥蘢異常。

這丹河在一座沖天青石的牌坊前拐個大彎, 一路朝北流去, 一直匍匐蜿蜒至一座兩層廬舍後的後面覆又東流, 沿途皆是坍圮的城墻屋舍, 蔓草爬過屋頂、橋梁,將人類曾在此留下的痕跡悉數抹去。

這廬舍頂層采用的是古代帝王專屬的廡殿造型,庇上全都用蘆葦, 把蘆花都削去, 比之金瓦更莊重了幾分。

中見的夾層似是新建的,用的是青瓦, 雖有刻意做舊,卻也稍顯突兀。

檐枋上雕著暗啞的蓮花祥雲, 只用了暗金漆勾邊。枋下掛兩口珊瑚紅色柱形燈籠,把杏仁白的墻體襯得愈發幹凈。

四扇大大的落地窗上檀木條橫豎相間一味的全是檀香氣味, 四角上又都鐫著鳳凰,兩只是振翅翺翔的樣子, 其餘都棲息著熟睡。

陡板和踏跺都用了普通的青石,只垂帶上又刻上二十四孝的浮雕,塑一尺高的精致牛頭馬面各置一端。

大堂右手邊的曲木柳t櫃臺裏坐著一紅衣少年,雙瞳剪水,霞姿月韻,額前那道朱紅的火印,彰顯其不同尋常的身份。雖是嘴角揚著笑,卻絲毫感覺不出欣喜愉快來,說不出是漠然還是哀傷。

既不願做陰司長史,又不願做大司命的趙斯年,索性占地為王,在這深山密林之中做起了散仙,樂得自由。

一日,這趙斯年正望著賬簿發呆,忽見正中的屏風處有金光晃過,再看正是那圖中的鐘馗察覺異樣,一副伺機而動的樣子。

趙斯年知定是那些個山精妖怪,又來成衣局中偷衣取料。自打叫這成衣局開張營業之後,那些往日裏進不來的妖怪冤魂,常常來此消磨廝混,並趁機揩油。

趙斯年並不親自招呼這些小妖,只輕喚一聲,“乘黃。”瞬見那壯如黃牛的乘黃從東廂裏躥出來,徑直朝月臺上撲過去。

那聲撕心裂肺的驚喊,引了趙斯年的註意,側臉瞧過去,便見乘黃跟前跌坐著一紅衣女子,霧鬢雲鬟,杏臉桃腮,驚恐中盡顯妖冶之態。

“過來!乘黃。”竟不知怎的,趙斯年忙去止了乘黃,忍不住多看這女子一眼。

那紅衣女子見此倒笑了,起身時故意漏了半臂香肩,笑道,“誰敢說,美貌不是萬能的。”

“你拿了何物?還了來,自不與你計較。”趙斯年定了心神,眉眼帶笑,言語溫和客氣。

“真好笑,我憑本事拿來的,有什麽道理再給你。”那紅衣女子斜視著趙斯年,神情傲慢,甚是無禮。

趙斯年繞出櫃臺來,哼笑兩聲再離她近些了,笑道,“如此我有本事再取了來,只刀劍無眼,姑娘可莫要後悔。”說罷,便見湛盧劍出,朝那正搔首弄姿的女子胸口飛射過去。

只見那女子並不慌張,擡手搓動手指,便見一白玉盤騰空而出,迎上那直戳過來的利劍。

如此倒也好笑,這白玉瓷盤怎會是湛盧劍的對手,不等接觸,只這金光劍氣,便將其逼成碎末,若散雪一般,消散而逝。

女子慌張,驚呼一聲“哇!”再尖叫著,不敢動彈。

趙斯年見狀只好收住那劍,滿臉疑惑問道,“你到底是何方神聖?”

眸子在半睜半閉間楚楚生憐,這紅衣女子擡起左手,用食指輕輕抵住已逼近自己胸口的利劍,斜視趙斯年道,“如此美貌,就換不得你一點憐憫?”

劍鋒鬥轉,又前進一寸,驚得紅衣女子睜大眼睛,罵道,“你瘋了!這麽美麗的人都殺!”

趙斯年才不管她,一低眉,便見那劍陡轉向下,劃開了那紅衣女子的外衣,山果核桃落了一地。那女子慌忙搶了幾個果子,落荒而逃。

趙斯年怔在那,只覺不可思議。

也是自那以後,這紅衣女子次次都會過來走線成衣局,不論是成衣局關張歇業,或是開門迎賓,她都只坐在月臺上斜視著屋內。

趙斯年欲走近她時,便見一白玉盤拋出,她借此機會倏忽消失。

尋了個歇業的日子,趙斯年親自掌勺做了好些吃食,特意在月臺的樹蔭中架了桌子,果不其然,這家夥識香而來,笑臉問道,“這些都是什麽?”

趙斯年不答,只管夾菜進自己的碗裏,便又聽到紅衣女子問道,“你夾的是什麽東西?”

仍不見趙斯年回話,這女子癡癡望著,苦咽了幾下口水,終於還是忍受不住,坐到飯桌上來了。

“你想吃?”趙斯年問道,只並不去看她。

“這些都是你做的嗎?”紅衣女子已取了筷子興奮的夾著各類菜肴,且不忘說上一句謝謝,塞了滿嘴,狼吞虎咽一陣,覆又打了個響亮的嗝。裝模作樣一陣,佯裝著不小心拉開衣領,覆又香肩半露,擎著滿嘴的油汙討好道,“我可以留下來麽,你可知道,像我這樣的美貌,可是萬能的。”

趙斯年看著她常翻出的白眼,怎麽都厭惡不起來,只一次次的叫自己想起那個自己一直都在等的人。遂問道,“你到底是誰?”

這女子悶頭吃一回,方端著飯碗伴著滿嘴的米飯道,“我忘了。”

瞧著其滿臉的認真相,不像是說謊的樣子,趙斯年也不再逼問,只與她俱沈默半晌方道,“我賜你個名字,就叫青針罷。”

只聽咣當一聲,這女子將飯碗重重地擱在桌子上,擦了嘴瞟一眼趙斯年道,“憑什麽用賜?”說罷覆又嘆口氣道,“青針太難聽,我喜歡芍藥,就叫芍藥。”說罷,側著腦袋,跟只慍怒的貓頭鷹般盯著趙斯年。

“如此,餘容好聽些,也算是芍藥的別稱。”

“餘容。”一聽這倆字,方才活潑的女子忽地安靜下來,望著眼前正瘋狂生長的槐樹若有所思。

茂盛時節,有葉子落了下來。

因素未謀面,所以趙斯年並不知這餘容曾是天民國的人。不過即使知道這也無濟於事,普天之下,現在也只有趙斯年記得這渤海之濱,高山跟前曾繁榮的地方。

神說,最大的仁慈就是賦予人們遺忘的機會,而趙斯年作為昔日的陰司長史,作為最偉大的師婆的唯一兒子,對造成生靈塗炭的災禍袖手旁觀,任罔顧師婆之位偏袒兒子的母親肆意妄為,因為冷漠、沈悶、孤傲,因為罪孽深重,所以神懲罰趙斯年要對天民國的記憶刻骨銘心。

“冷漠?沈悶?孤傲?”這些與生俱來,非趙斯年所願的情緒又皆是神的旨意,所以趙斯年百口莫辯。

那日他跪在神的面前一劍刺破了來降罪的神的喉嚨。

“神呀,太過於沈迷於下棋真的不怎麽好,天地間,能隨意擺弄的也只有棋子,可是很遺憾,我並不是。”

“四海之大,沒你們的容身之處。”趙斯年收了劍,仍舊孤傲地回成衣局去,笑容裏叢生的冷漠、沈悶在樹海、草川中異常燦爛。

看似是解脫的遺忘,雖一時爽快,卻有著浩浩蕩蕩的冰冷與虛無,神將其歸結為死亡,並樂於操縱著,將火熱、激情、沸騰冰凍、使其沈寂。

生命本是那些灼熱、痛苦的冗長回憶,比起遺忘,人們更渴望牢牢記住,就像渴望長生一樣,他們總有要找尋的,有要等待的,就跟趙斯年自己一樣。

“你笑起來跟哭一個樣子。”

趙斯年的思緒被餘容的問話打斷,回過神來,一揮手收了那桌子飯菜,一語不發,朝正堂內去。

餘容驚呼一聲,道,“哎——你幹什麽!我還沒吃完呢。”

行至正堂門口,趙斯年止步,不過並沒有回頭,語氣平靜道,“你去選衣服吧,念在你像極了我一故人,可以不收你的錢。不過你得清楚,裝進腦子裏的東西有時並不是你想要的,因為美好,都存在這裏,僅憑感覺,不需要用記的。”說罷,趙斯年轉過身子來,右手抵著自己惡胸口,笑靨如風。

餘容不解,皺著眉頭嘲笑道,“你在胡說什麽!”

見趙斯年不再理會自己,餘容提著紅色襦裙追了進去,正邁門檻,忽被那正堂裏的《鐘馗捉鬼圖》鎮住,擡手擋臉,驚呼一聲。

趙斯年只管悶頭進櫃臺,又袖手揮過去一道光,那晃動的畫像就此平息下來。只聽趙斯年語氣平常,說道,“今天不是開張的日子,自不會歡迎你。”

“那是財神嗎?”餘容盯著那幅畫看了會,覆搖搖頭過櫃臺外側來,趴在趙斯年跟前嬉笑道,“我聽說,你是這裏唯一的神。”

“那你還不跪下。”趙斯年忽然擡頭,嬉笑調侃道,驚得餘容急向後倒退了兩步,站定,方收攏了驚慌神色,揚著笑道,“美貌是萬能的。”

“我看不到你的美貌。”

聽這話,餘容楞了片刻,再環顧周身,幡然醒悟,拉下左肩衣領,香肩半露,再繞進櫃臺裏面,蹭著趙斯年的身子,挑逗道,“那你說現在,美貌是不是萬能的?”

那乘黃見狀齜牙咧嘴,對著這有些放蕩的餘容好是一番嚎叫。不等趙斯年做出反應,忽見從門外飛進一道金光仙索,束縛起這□□來便拋至正堂的屏風上去了,正困在《鐘馗捉鬼圖》左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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