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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曦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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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曦之死

送葬那日靈位是由半夏捧著的, 行在棺槨前面。

送葬的人並不多,只六個護送棺槨的壯漢,一行幾個樂師, 親眷寥寥,看熱鬧的居多, 只也擠在鳳凰臺前面的巷子中, 隨後便愈發冷清。

趙斯年取道在送葬途中截住隊伍,捧著冕服註視墨山遺像,並不去瞧眼神怨恨的眾人。

紙錢零落樹枝風, 喪車轔轔壓雪泥。

趙斯年神情冷肅,盯著棺木上交橫的紼翣, 目光呆滯無神地朝著棺材那邊過去。

有一隨著看熱鬧的家夥, 見狀快速跑開, 不顧腳下濕滑難行, 仍舊是頻頻回頭, 似是有意來盯梢似的。

半夏見趙斯年這幅模樣,忽覺心慌,經此許多事竟再也不敢再信這廝, 心中忐忑想著, “福生無量天尊,可莫要再生事!”

未等半夏開口說話, 只見這趙斯年捧著冕服跪地三叩首,方俯身時, 嚇得半夏急向後退了兩步,現下正是扶也不是, 不扶更是不對,一時沒了法子, 神情淒愴,眼角含淚的立著。

墨江見了趙斯年這家夥,只一心怨他不爭氣,遂紅著眼睛,仍舊含著半分眼淚責罵道,“早叫你,你不來!現在做這些又是要給誰看?”

未見趙斯年回應,墨江再去拉扯他一把,怒斥道,“你快起來!莫要再給我們添麻煩,所有人都圍著你轉,你有什麽好處受的?”

拉扯一陣,那趙斯年仍倔強地跪在地上一動不動,墨江終再失望地嘆道,“走吧,別誤了時辰。”這便又聽哀樂聲起,只是這趙斯年仍舊跪在棺槨前面,這擡棺人也不宜繞路,只踉蹌一下,並不見行進。

墨江氣得在周遭打轉,動了揍他的念頭。

那跑開的家夥未盡街巷,便一路吆喝,興奮道,“趙斯年去了,趙斯年去了。”

而這天民的人莫不都等著這一刻,等著看看這向來不露悲喜的趙斯年,是否能在母親的葬禮上,哭出一滴眼淚來。

眾人聞之,做著賭局,疾行過來。其實他們也早就料定這趙斯年自不會留一滴眼淚,現下趕來,無非是在往後的閑言碎語中加一句“自己親見過。”這樣炫耀的資本,又有甚者,過來尋些添油加醋的機會。

不論高低貴賤,天家賤民,旁人家的故事,自然越誇張越得民心。

正僵持不下時,忽聞隊伍後面有人群躁動之聲傳來,墨江回頭看去,只見那些個好事的婦人,成群結隊正朝這邊過來,一路議論紛紛的,很是熱鬧。人走茶涼,被這天民的婦人們演繹的恰到好處,正好叫人心灰意冷,正好叫人心頭發恨。

墨江見狀,遂跟趙斯年急眼道,“你若是有意悔改,想盡盡這最後的孝心,跟在隊伍中送你母親最後一程,我們沒人攔著你。可你這樣是在幹什麽?你覺得自己還是小孩子?還有這任性的資格?這麽多人看著,哪個不是過來看你笑話的!現下好了,正遂了這群家夥的意。”見趙斯年仍舊冰冷石頭一樣的跪著,墨江急喚了兩個隨行親眷過來,欲一並將這小子駕到親眷隊伍中去。

乘黃立在趙斯年旁邊,只對著這兩婦人露了兇狠神色,便吃了墨江一腳,再不敢聲張。

不料未等這兩人伸手,忽見冕服金光燦燦,墨江驚呼,急往後退去一步,那兩個欲上去攙扶的婦人,反應不及,摔倒在了雪地中。

眾人覺得驚奇,再看,便又從雲中投出一縷白光,卷著極細微的水汽,繚繞盤旋,正照在飛鶴盤旋的湘繡蓋棺布上。

趙斯年擡眼瞥去,見十六個紅衣侍女擡一金燦燦的黃金步輦,叢雲霧中款款而來,其上端坐一貌美仙家,身上穿的正是那趙斯年與李星禾親做得雜裾垂髫女服,螭紋飛鳳,山鹿祥雲,穗禾端坐攆上,神情莊重,威而不怒。

再見趙斯年手中捧著的冕服飛出銜著蘭花的仙鶴,盤旋朝坐上的穗禾那邊去了。

趙斯年急叩首,再拜,起身負陰抱陽,恭送了母親與外祖母。

可飛鶴、穗禾這些,那看熱鬧的人自是瞧不見的,待那束光消散去後,眾人也就沒了興致,只覺得趙斯年這番自導自演,神神秘秘拿腔作勢了一陣,很是滑稽。

好在趙斯年起身後,並未再生事,冷著一張臉去親眷隊伍中去了,墨江也松口氣,只想著葬禮要緊,他也不再多加責罵。

看熱鬧的大多散去,嬉笑著或是慨嘆著,又或是言辭汙穢地咒罵著,“墨山真是生了個鬼兒子呦。”

“自己親娘死了,連一滴淚都不帶落的。”

“生平頭一次見這等冷血之人,真是沒心沒肺的畜生。”

“虧了墨山這一寵愛,合著養活了一畜生。”

一時間,流言蜚語在積雪間游走,像這靴子踩在雪窩上咯吱咯吱,莫不叫人心頭發麻。細密的雪孔下,汙垢漸顯。侮辱謾罵明目張膽的襲來,更甚者,毫不遮掩,且又虛張聲勢。

興奮、急切在人群中傳遞。又因著李星禾家裏的事,生出了走線成衣局損陰德這樣的言論來。

李星禾那邊,只比鳳凰臺晚了少許時辰,墨山去世的第二日早晨,鐘靈去房中送湯藥時,發現天曦早就涼透了。

老太太哭暈過一次,醒來第一件要緊的事便是命人去接禮官過來主事,鐘靈白跑了一趟回來說,鳳凰臺那邊墨山去世了,一應主事的,都去了鳳凰臺。

老太太聽這話不顧身子,親去請了一位過來,只回來時,早已不見李星禾的身影。

原是鐘靈回話時,李星禾正陪侍著老太太,一聽墨山去世了,也不顧天曦這邊,急往鳳凰臺飛奔過去,一路飛檐走壁,翻墻越宅,絲毫不猶豫半分,只過沈香苑那早就謝了的牡丹叢時,忽猶豫一下。

白雪深處隱花枝,似有春盛痕跡,細看看,似曾相識故人來。不見枝頭花香,心有舊情覆起,恍惚惚黯然神傷,竟不知誤入你家宅院。

李星禾環顧周身,並不見人影,身子卻沈重的狠,再欲翻墻時,雙腳仿若灌鉛般沈重,不等觸及墻頭便摔倒下來。

如此異樣,想是暗示什麽?“或許趙斯年就躲在這沈香苑中。”李星禾想來,奔去各間屋子草草看過,大呼趙斯年的名字。

正至趙斯年為花清洛專門留的房間時,李星禾稍稍遲疑下來,雖並未來過沈香苑,卻覺這一應陳設熟悉的很,納悶之際忽見沈香苑的院門開了,半夏披麻戴孝,一身素衣地進來,見李星禾道,“我倒是誰,你若找趙斯年,且去成衣局,他不在這。”

李星禾負陰抱陽,謝過半夏好心提醒,遂回頭再朝那花廳中望去,竟生出似曾相識的心緒來。恍恍惚惚中,隨著半夏出沈香苑去。

且說那李星禾被趙斯年隔在東廂外,自知徒留無益,又想著天曦剛剛過世,恐老太太一人忙不過來,這便囑托花鈿好生瞧著,也便離去了。

待李星禾從成衣局歸家之後,老太太正忙著教小廝們打點天曦葬禮的事宜,未等其進了西邊的臥房,便遙遙聽見老太太在廊下呵斥道,“你站住!”

李星禾止步,忙轉身負陰抱陽候著。

燭火盈盈退雪光,檀香自從梅中來,黃紙一現燒曇花,煙斜霧橫繞堂煙。皆是著黑披白掛悲的小廝,穿行於游廊堂內,李星禾t恭敬地候在庭院掛雪的樹下。

因是路滑,一半百模樣的小廝緊緊隨行,張臂伏行護著老太太從廊下踏雪過來。

只見老太太怒上眉梢,眼角堆著火氣厲聲問道,“你去哪裏了?”

“成衣局。”李星禾回道,急忙上來攙扶道。

老太太正夾著怒火,自不受李星禾這等示好,推開其手,負陰抱陽,壓著嗓子詰責道,“你這條命是墨山老師婆給的,去鳳凰臺吊唁無可非議。亦或傳了出去,別人能多誇我們李家人知恩圖報!只是,你奔去成衣局,可還知自己是天曦的丈夫?”

見李星禾低頭沈默不語,老太太深嘆一口氣,轉了悲戚語調再道,“我不管你娶的是誰,不管你對她是不是真的有情,自打進我們李家門那刻起,天曦便永遠是我們李家的人,是你必須要心心念念永遠放在第一位的人!按天民的規矩,亡妻你可不必守靈盡孝,但按照我們李家的規矩,天崩地陷你也得守在靈前。”

李星禾再負陰抱陽,道,“孫子不孝,叫奶奶擔心。”說罷便去停靈的門前,跪在雪地之中。

老太太看一眼,由那小廝扶著朝臥房中去,難免嘆道,“心裏家掛著花清洛呢,寧可跪在這冰天雪地中,也不去堂前守靈。”

那服侍隨從的小廝小心幫腔道,“孩子還年輕,您也別太難為他,平白給自己惹氣受。”

“路是他自己選的。”行至廊下時,老太太再看過李星禾那邊,盯了片刻方才又嘆氣道,“由他吧。”說罷,轉身去了。

有小廝過來鏟雪,收拾出一條濕漉漉的水泥路來,又見那方才隨著老太太的小廝送過來一蒲團及黑色饕餮銀紋飾的鬥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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