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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山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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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山之死

自那一日後, 這去後宅的人便絡繹不絕,牌桌上再不見了那些個男人的蹤跡。

後宅裏的餘容常以一身赤紅的大袖寬衫示人,只裏面大紅的襦裙中系一根金色的帶子, 除此再無任何雜色,雖是百媚叢生, 卻只遮面獻曲, 說也奇怪,那些往日裏耀武耀威的男人們也不強求鬧事,只各自尋一處坐下, 喝酒聽曲。

今日這席面散得有些晚了,三更時分, 方見最後一波客人吵吵嚷嚷地從水芝家中離開。

不知何時開始落得雪, 將鳳凰臺中的芝麻油燈悉數撲滅, 整個院子中瑩白一片。

趙斯年睜著眼睛, 聽院外噗噗地落雪聲, 遲遲不肯睡去。乘黃臥在床榻之下,鼻息平穩,顯然已是熟睡。

而墨山似睡非睡之時, 忽聽見街巷中的驚呼聲。本無心理會, 再細聽去時,墨山突然睜開眼睛, 辨清那正是水芝的聲音。

來不及披衣,墨山擎著未熄的油燈急出門查看, 偏巧撞上了從梁上倉促躍下來的黑貓。

雪勢漸大,鋪天蓋地的白席卷著整個天民國。水芝與那幾個爺們驚慌留下的腳印, 頃刻便又被急落下的大雪覆蓋掉。

鳳凰臺守門的小廝聽著敲門聲先是遲疑一下,貼著門縫小心問道, “門外是誰?”

門外的人並不回答,仍舊著急地拍打著門,夾雜傳進水芝驚慌地求救聲來。小廝自t是識得水芝的聲音,遂下了門鎖,只不等他敞開門,便見水芝並這幾個爺們推搡著擠進來。

再聽那水芝口中驚呼著,“殺了人,殺人了!”

小廝驚恐,趕緊闔上門。沒心思抖落頭發上厚重積雪的水芝,不管不顧地朝墨山房中奔去。那小廝見狀急忙追過去阻攔住,道,“這麽晚,都已經歇下了,明日再來吧。”

“你當我是辦業務,明日再來?明日還有命再來嗎?”水芝嚷嚷道,又喊著墨山的名字朝她房中疾行而去,那幾個爺們也不管不顧跟著去了。

各房裏被這廊下的吵嚷聲驚醒,悉數開了燈來。

趙斯年翻身坐起來,也不披衣服帶著乘黃沖至廊下,遙遙望見行色匆匆的水芝,喊一聲,“姥姥”這便止住了她的步伐。

水芝見是趙斯年,覆又改了方向,哭嚷著朝他這邊過來。半夏從房中出來,聽聞又是離奇死亡,急朝墨山房中看去,見結界仍在,又是全息著燈,想是無事,這便迎上去水芝那邊,叫帶著一並去現場看看。

一時,燈搖影墜白雪天,軟金光中湧銀山,階下落梅如雪亂,香飛香消再難辨。

水芝只帶路至鳳凰臺正門的月臺上,這便止了步子,手指著前方示於半夏與趙斯年道,“就在那裏。”

半夏知水芝定是不敢再過去,這便提著裙擺下踏跺,趙斯年緊隨其後。

正行了兩步,水芝忽又拉住趙斯年提醒道,“你那寶劍呢?那家夥恐還在附近,亮出那寶貝來也好震懾妖物。”水芝神色慌張地比劃著。

趙斯年只看水芝一眼,並不回她,徑直下踏跺跟上半夏。

勁風裹挾著雪撲面而來,一時視線難開,兩人側著臉,寸步難行。乘黃倒不懼怕這風雪,遂行至前方,給兩人遮風擋雪。

“這大家夥還真有些用處。”水芝與那幾個爺們兒在門檐下候著,驚嘆道。

只這一會的功夫,那屍體便落上了厚厚一層積雪,再辨不清其面目,半夏提著手燈,湊近那家夥的臉,隱約瞧見此人並無驚悸之色,又不見有傷口血漬,再轉身朝鳳凰臺望去。

揚揚大雪間正是墨山居所的飛檐。雪落如瓊花雕盡蒼天不惜,堆積若去蕊臘梅成玉無香。蒼青色屋脊半遮半露,煤灰色飛檐振翅九天。半夏青色鬥篷蔽發,半遮的目光如炬似刀,柔情似水中生出比這盛雪天裏還逼人的寒氣。睫毛煽動只一瞬間,便看過漫天飛玉蝶,腳下墮瓊芳。

半夏再看這地上的屍身,竟能貫穿積雪,將那人的身形模樣看了個明明白白。如此,方站起身來,道,“果真,又是它。”

“你知是誰?”趙斯年疑惑道。

半夏看他一眼,覆又轉了往日裏的和氣模樣,嘆口氣後點頭道,“與前些日子的無由命案一樣,不外是這些人的命數盡了罷了。”

“之前不見有這般蹊蹺之事,為何近日頻頻發作?”趙斯年再問,隨著半夏朝鳳凰臺折回。

“也是近日,我發現……”半夏一時不知該如何說來,細細想來,“若是據實已告,恐這趙斯年會多心,以為這許多人命,皆是自己一手造成的,若是敷衍過去,自己心中又有所不悅,如此罷了。”半夏即刻止了話語,不再講述下去。

趙斯年就此也不問,只隨著回至門檐下,便見水芝一把拉住趙斯年,急切地問道,“如何?可是有什麽厲害妖物?”

半夏接了話,回道,“不是有什麽妖物,與前些日子一樣呢,是這些人的命數盡了。”

“半夏。”水芝埋怨一聲,又道,“姥姥我一直把你視作老實人,不信你會講胡話。但今天你這話卻假的很呀。你說是命數盡了,那命數盡之前不得臥床三兩日,斷食四五日,哪有像這樣的!方才活蹦亂跳的跟熊一樣,忽然一下又像熊一樣倒地,命就沒了,你跟我說是命數盡了?咱也不怕說句不好聽的,就那李家的媳婦,命數都盡了幾個月了,現在不也還是茍活著,命數讓你死,那就是這麽容易死的?嘎嘣一下就沒了?”

“姥姥。”半夏覺得這話難聽,只不肯駁她的面子,只得嗔怪道。

“我看呀,這事還是得去找墨山,你們這些個孩子,少不經事,辦事沒頭沒腦。”水芝怨道,覆又進了鳳凰臺正門,趕緊拜了那正堂中的白玉塑老母像,提著裙子小跑去墨山房中。

半夏急叫那守門小廝去司法署叫馬車將這屍體運走,又急匆匆地追水芝去了。

“姥姥,墨山已經睡下了,什麽事明日再說也不遲。我保證無事。”半夏拉著水芝的胳膊,著急道。

“你這孩子怎這般不聽話,現下是睡覺重要還是天民百萬人口的命重要?”

兩人推推搡搡,拉拉扯扯地朝著墨山房門口去了,眾小廝只在廊下看著,自是不知道該去幫誰。

及至到了房門口,水芝急扣房門吆喝道,“墨山,出大事了!”說罷,便又拍門,聲音鏗鏘有力,在這冰天雪地之中聽著只覺得手掌生疼。

“小聲些吧,別驚了墨山。”半夏央求道。

水芝不管她,覆又拍了好一陣子門,直到自感覺到手疼,這便癱坐在地上,有氣無力再道,“墨山,你開門呀,真的出大事了!。”

半夏雖不情願叫醒墨山,卻深知墨山並不是嗜睡的人,往日裏警醒的很,今在這外面鬧了這許久不見墨山出來,細想覺得不妥。

遲疑片刻,再回頭看一眼趙斯年,半夏這便上前去推開了花廳的門。

水芝坐在地上見此情況,眼都直了,再擡手看看自己疼得熱辣辣的手掌,擠眉抱怨地瞪一眼半夏。

“何苦來。”水芝爬起來,急隨著半夏進花廳去了。

有幾個小廝進來幫著掌上燈,陪水芝站在花廳中等候。那水芝看一眼同跟進來的爺們,皺眉罵道,“什麽地方,你們這些糙漢子也跟進?”又說些難以入耳的葷話,硬是將他們驅趕出了花廳。

半夏小聲喚著墨山的名字,道,“水芝姥姥有要緊事。”

等了半晌,遲遲不見屋內有動靜,半夏一時沒了法子,眼見其擔心的神色漸上眉頭。

趙斯年自是預料到事情不對,沖上前去撞開臥房的門,正見自己的母親躺在地上,手提的金蓮玻璃罩燈摔碎,只留著黃銅的燈座,並墨山在地上躺著,再無生氣。

只此一瞬間,趙斯年忽被抽去魂魄一般楞在原地,直勾勾地盯著地上的墨山,盯著墨山夾雜著幾根白發的頭發,渾身無力,再邁不出一步路去。

眼下除了墨山,便是白花花的一片,半夏急切的呼聲,水芝撕心裂肺的哭喊,於趙斯年這邊皆成蚊蟲哼鳴。

青、粉小廝穿行過其身邊,趙斯年全然不覺,行屍走肉地杵著,搖搖晃晃,仿佛一戳就倒。

半夏也沒工夫去管趙斯年這邊,費了力氣將墨山抱至床上。哭哭戚戚地吩咐小廝們去喚蘿依,這便又伏在墨山身邊,臥其手痛哭失聲。

現下這主意最大的水芝也沒了主意,一味隨著半夏哭。口中嗚嗚咽咽,只略能識得“怎麽辦?”之類的哭腔悲調。

屋外雪還在下著,絲毫沒有小的意思,蘿依行色匆忙,恍若無神般朝墨山房中趕來,過穿山游廊時,因腳底生滑險些絆倒,待到下陡板上,踉蹌一下便撲倒在雪地中,眾小廝急上來扶,誰料這蘿依掙脫開,賴坐在雪地中嚎啕痛苦。

雪紛紛揚揚,下了一整夜。

原來那黑貓自被困在墨山房中,便一直忌諱著她,一直東躲西藏,只晝伏夜出,尋覓吃食。日日溜到屋脊上去,試探那結界是否被破除。

偏偏今日它從屋脊上過時,正巧被散場回家的男人瞥見。

起初,這男人一眼只瞧見個黑影,所以回去最多也只是大病一場得了,自無性命之憂。可他偏就想瞧仔細那黑影到底是什麽家夥,如此在轉過頭細細看了黑貓,直到與它深邃、幽藍的眼睛撞上,這便撲通倒地,一命歸西。如此說來,這男人也確實是命該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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