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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任大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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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任大典

中秋節那日, 自打晨光熹微時,天民國的鞭炮聲便接連不斷,響個不停, 長樂坊尤甚。

幾銃火炮上天,天若驚醒般, 一陣亮似一陣。

墨江一早便去了師婆房裏, 幫著師婆梳頭,換上昔日剛任師婆時的華服。

黑色上衣上夾著金線繡得交領,金日銀月, 左右各肩;山河星辰、燭龍金鳳的紋飾很是考究,規整排布, 明暗適宜, 莊重不繁瑣。

再細看寬大的衣擺上, 是暗啞的華蟲紋飾。正紅色的蔽膝覆在金縷裳群之上繡著宗彜與五行, 革帶束腰, 大帶修身。

鳳羽紫金冠盤鳳臥龍,垂帶飄然如虹,頗有官家帝王之相, 又有仙家上神之態。

半夏持蘭花紋飾的玉盆進來, 叫師婆早沐。

師婆遲疑一陣,正朝與盆中伸手時, 墨江插語道,“其實, 做不做得成師婆,我們可左右一二。”說道“左右”時, 這墨江明顯心虛,聲音降低了很多, 自己都在疑惑師婆是否有聽到。

“今兒不是尋常的日子,你可莫要渾說,趕緊去老母娘娘那邊磕頭謝罪。”師婆假裝嗔怪道,忙止了墨江的渾說。

墨江自是不服,投去幾分怨懟之色,正再欲說些什麽時,只見師婆已將手伸入盆中,輕輕撩撥了幾下水,算是卸任謝恩了。

至上午八時許,由半夏捧著紫檀托盤跟在師婆後面至長樂坊天壇。

入口處擠滿觀禮的人,那五米的石雕書上“道生一、一生二”的鐫刻被遮得嚴嚴實實的。

半夏稍微斜側身子,朝那祭壇望去,只見已起了火光,煙氣升騰。

漢白玉的盤龍柱子上都掛了紅繩,是眾人借著今日的大日子蹭喜氣的由頭。

見師婆來,一眾也不再講話,偌大的天壇瞬間安靜下來。

忽見人群攢動,又生議論之聲,有四個體格健壯之人,將兩米寬的紅毯順開,從祭壇的頂部一路蔓延至石雕書這處來。

編鐘齊奏,繼而又是鼓聲陣陣,四下皆是金聲玉振,風簫雷鼓。

站在祭壇上的九十九個黑衣小廝,都施彩面,安步徐行,緩緩下了臺階。

兩邊各站了四十九個,中間留一個小廝緩緩地朝石雕書這邊走來。

眾人齊看過來,目光尾隨。

待到這小廝行至師婆跟前時,這便單膝跪地,將面具呈現給師婆,待師婆接過面具,小廝再起身負陰抱陽,方又跪下行三跪九叩之禮。

師婆雙手持著面具,緩步地朝祭壇方向走去。

半夏畢恭畢敬地跟在師婆的後面,穩妥的捧著紫檀托盤。

餘下的九十八個小廝這便開始齊聲唱起凈身神咒:

靈寶天尊,安慰身形,弟子魂魄,五臟玄冥。

青龍白虎,隊仗紛紜,朱雀玄武,侍衛我軒。

師婆隨著韻腳走著,步履從容。

有風吹過祭壇,一時煙火四起,火苗升騰,若有蛟龍呼嘯而過,又似鳳凰浴火重生。

迎面吹來的風裏夾雜著火氣,暖烘烘的。

紫金冠上的紅垂帶迎風而招,寬大的袖口隨風而飄,左右兩肩上的金線日月,映著火光遙相輝映。

眾人望著尊貴的師婆,恍惚間,竟覺此時就是師婆剛剛繼位,此刻就是師婆的繼任禮。

想當年,仍舊是這部陣仗,這番模樣,師婆仍舊是此般龍血鳳髓,北鬥之尊,叫人望而生畏,畏而不敢不尊。

等師婆上至祭壇,轉身看著石雕書處立著等待的天曦,神色一時恍惚,身體稍稍搖擺,險些絆倒,好在半夏幫扶者,這才沒生事端。

這天曦正著大袖寬衫,配白色山茶花的頭飾,正是綾羅襯玉體,山花插寶髻。

雖然仍舊是通體白色,卻在這白色絹布裏埋進仙鶴的羽毛,又都繡上雙面山茶花紋,好不講究。

又著正紅色的披帛,披帛上正是師婆上衣所繡的燭龍金鳳。

其左右各立了九個女史,手帶銀鈴,頭佩金釧。

行走時,鈴聲四起,或鏗鏘或叮當。鏗鏘如金石碰撞,叮當若風鈴四起。

等這十八位女史行至前方紅毯處,天曦這便款款而隨。

步生搖曳之姿,眉含動人之情。

那九十八個小廝,便齊聲唱出九星神咒,有雲:

九曜順行,元始徘徊,華精塋明,元靈散開。

流盼無窮,降我光輝,上投朱景,解滯豁懷。

得駐飛霞,騰身紫微,人間萬事,令我先知。

隨著梵唱聲,天曦上了祭壇,聽禮官高呼一聲“跪——”天曦遂雙膝跪地,虔誠得跪在師婆面前。

見禮官上前來,師婆便負陰抱陽,躬身彎腰待禮官將紫金冠從自己頭上取下,覆又帶到天曦頭上去。

師婆從紫檀托盤中取出已被修覆好的龍頭珊瑚如意,恭恭敬敬地遞到天曦手中,這便負陰抱陽,迎天曦起身。

最後師婆取了鹿毛筆,蘸著朱砂,在天曦的額頭上畫火印。

這火印可是認師婆的,也並不是誰的額頭都能受這鹿毛筆賜印。

眼下這師婆嘗試著往天曦的額前畫了兩次,仍瞧不出任何火印來。

禮樂聲奏響,鐘鼓齊鳴。

聲音是從遠處傳來,在趙斯年的耳朵裏,卻清晰的很,仿佛就在自己的身邊演奏似的。

趙斯年忽然停了手頭的剪刀,不再裁布,只覺胸口又是煩悶的緊。

李星禾似是有所感應,也停了筆不再去畫圖紙。

趙斯年側臉朝窗外望t去,只見那窗子上本闔著的金線鳳紋紅色帳幔不知是何時拉開的。

因是早上,日光不算強盛,黑檀做的窗棱便像是新粉刷過一樣,濃重的黑,叫人看了心中更是壓抑。

“肯定是花鈿這家夥!”李星禾從黑檀櫃臺的內側站起來,邊繞到外邊去,邊奚落道,“這家夥沒腦子的嗎?中午還好些,開個窗子算是通風,也能進些陽氣。只是大早上的,屋子裏本就掌了燈,再起個帷幔,半明不暗的,花鈿這是想著讓我們弄瞎眼睛才是。真是最毒婦人心!”說罷,李星禾這便過去窗臺處拉上窗戶,把那金線鳳紋的紅色幔帳也給闔上。如此,四四方方的屋子裏,便又是四周的幔帳簇擁而紅,四周的金線鳳紋迎燭生輝。

李星禾找不出安慰的話語來,索性便沈默起來,回到櫃臺處,佯裝著畫線稿,實則心亂如麻。

趙斯年逗弄著剪刀,並不裁布,刀鋒碰撞的吧嗒聲響徹整個屋子。有韻律的,像是鐘表的韻腳似的,給人的耐心做著倒計時。

末了,李星禾終於忍受不住,開口道,“你也是沒這個命,別想了,該做什麽做什麽。”

趙斯年聽這話,看李星禾一眼,又動一下剪刀才“嗯”一聲,表示自己無事。

“你自己能想得開,我也無需再多說什麽。都不是小孩子,沒必要。”李星禾低著頭,開始了語無倫次的寬慰。

花鈿從天壇回成衣局,一路上盡是愁眉不展的樣子。心中反反覆覆地自問著,“為什麽是天曦?”又暗自思忖,自己到底應不應該去祝賀天曦?無數種假設在花鈿的心中反覆呈現,“或許是師婆看中天曦的人品,或者是趙斯年有意將師婆之位讓給天曦,又或者是鳳凰臺裏,所有人一致認為天曦更適合做師婆?必定繼任師婆之位也不是師婆一人說了算的。”

如此,無數個疑問,無數個假設,在花鈿的心中盤算。

一路上花草樹木皆不是風景,秋蟲鳴蟬再不可入耳。

渾渾沌沌,失魂落魄一樣,花鈿並不辨路,只憑著自己的直覺一路往東。

至於何時過了天樞橋,何時過了青石的牌坊,她皆不知道。

直到到了成衣局門口,要上陡板時,花鈿這才突然緩過神來。

定睛一看,原來已經到了成衣局門口。

提著裙擺小心上月臺,花鈿趴在門口朝成衣局的正堂裏仔細地探查了一番,並不見李星禾跟趙斯年的蹤跡。

來不及多想,進了正堂直接拐進自己的廂房裏,趕緊把自己這身新做的曲裾換下來。

青色繡白花的布料,是花鈿跑了幾條街親自選的。

衣肩和衣擺都是花鈿三番五次煩求了李星禾幫自己丈量,又經過設計的,下裙和三重廣袖又是自己最喜歡的樣式,最最要緊的是束腰的大帶,上面有趙斯年親自繡上去的淩霄花。

如此,花鈿自是十分愛惜,所以一直等著趙斯年繼任師婆行大禮時,專門穿去觀禮的。

不料,今日在這人群中看到的繼任師婆竟是天曦!

難免有些失望。

本來花鈿對天曦並沒有任何偏見,現下忽對她心生嫌隙。

花鈿知道自己這樣不好,但內心憋著一股氣,總歸是要生上一番的。

不論是不是,或者是天曦到底有沒有搶了花清洛和趙斯年的師婆之位,總歸就是生氣,莫名奇妙地開始不喜歡天曦。

這花鈿換下曲裾,仔細疊整齊後,並沒有急著出自己的廂房,反倒坐在床邊上,盯著萬壽菊的花瓣發呆。

竹蔑重疊,疊若重山,黃洋洋的一片,若是曬幹的星辰,雖少了些許光澤,卻浩如煙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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