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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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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死

“生死相連,死不覆生,生而赴死,又覆生死。”曜日看向宛因,他的眼神裏是濃濃的悲傷:“我和岳澤當日在天懸瀑布後面的洞穴之中找到了緣金權杖,權杖的一旁就篆有這句讖語,權杖之下還有一副壁畫,壁畫上龍角的女神手持帝劍,投身在緣金權杖的結界之中,當時的我們還不能理解畫上的意思。”

宛因既是龍女,又晉身為神,她受人族所托接過帝劍,如今靈力散盡,成為凡人,她歷經三族,所代表正是天道之力,只有她的意志,能逆轉這場滅世的劫難。

祁竹首先反應過來,他連忙將宛因擋在身後:“不,誰要想把宛因帶走,就從我的屍體上跨過去。”他將蒼玄劍指向眼前的眾人,蒼玄劍的劍氣直逼眾人而來,經過此前一役,蒼玄劍在宛因與祁竹二人手上,才真正被他們守衛蒼生的決心喚醒,如今的它,才真正展現出三神器應有的威力。

龍王向宛因沖來,祁竹手中蒼玄劍寒意四起,眾神結起陣法,將龍王攔下,龍王的利爪沖破法陣:“你們神族口口聲聲為了天下大義,如今只要犧牲一位天神,就能換回天下蒼生的性命,你們卻不肯了,這難道就是你們口中所謂的天道大義?!”

“今日止戰,你敢說你龍王就沒有暗藏禍心,只等來日龍族積蓄力量,就再起烽煙?與其來日世間被你龍族化為煉獄,那不如今日三族盡滅。”梧清手持鳳竹鞭,與龍王交戰,救一人與救千萬人同樣是她的大義,雖然她也希望能逆轉滅世之局,但她卻不能眼看著龍王強迫宛因獻祭。

祁竹抱過宛因,飛身下了蓮臺,宛因的靈力已經不能夠再支持她禦風飛行了,祁竹沒有回頭看蓮花臺上發生的一切,他只想把宛因帶到安全的地方去,帶到沒有人能找到的地方去。

昨夜的諾言言猶在耳,即使現實已經不容許他們的諾言兌現,若這就是天意,祁竹只能認,可要將他的愛人從他身邊生生奪去,他又怎麽能容忍。

曜日阻擋了追擊宛因的龍王:“獻身緣金權杖是以天道之力逆轉輪回,即使你能追回宛因,強迫獻祭也是無用。”曜日看著祁竹和宛因離去的身影,他甚至希望他們能拋下這一切,徑自離去,但是他知道,宛因最終還是會回頭,這就是神族的宿命。

祁竹向前飛馳,他飛過人群,飛躍城墻,他燃燒著靈力,他不知道這世間還有沒有真正安全的地方,他只是向前飛馳不肯停下,哪怕身後洪水滔天,他不在乎,憑什麽天道的秩序只能由他所愛的人獻祭,這不公平。

曾幾何時,宛因也見過這樣不肯回頭,飛馳離去的背影,那是她決絕的父親,他和祁竹同樣地不計後果,只是一個將她留在了岸邊,一個將她抱在了懷裏。

“祁竹。”祁竹聽到他的名字,卻沒有低頭看一眼宛因,他害怕聽到宛因的決定,“祁竹,停下吧。”

他們已經飛了很久了,這是離生死河不遠的一個北方小鎮,祁竹帶著宛因,落在小鎮的一個涼亭裏,涼亭四下無人,宛因捧著祁竹的臉,擦去祁竹臉上的淚痕:“就讓我們忘掉過去的種種,像尋常夫妻那樣過完今天,好不好?”

宛因沒有說完的話,就是她的選擇,祁竹知道,就像當初的那條鯨魚,如果能以她的死亡,換來人世間的生機,宛因不會有第二種選擇,哪怕是對祁竹的愛,也無法阻擋她的腳步。

宛因牽著祁竹的手,沿著河堤來到了城鎮上,鎮上的市集人聲鼎沸,空氣裏都是食物的香氣,這裏的人不知道,就在百裏外的生死河邊,有一場覆滅全族的災難正在發生,他們只是同往常一樣,為了生活奔忙。

一個舉著糖葫蘆的小童不留心,撲在了祁竹的腿上,他的母親付好糖資回頭一看,自家的小皮猴子又闖了禍,連忙向祁竹致歉,祁竹道了聲不妨,孩子母親過意不去,另買了兩串糖葫蘆硬塞給祁竹和宛因賠罪。

大人物們的那些愛恨情仇,宏圖大業,他們無從知曉,更不能左右,但為此付出的代價,卻將平等地落在他們每個人身上,這又如何公平?

好吧,如果這就是宛因的決定,那祁竹能做的,就是如她所說,陪她好好地過完這最後一天。

宛因吃完了糖葫蘆,又把棗糕、糖餅、杏仁露一一嘗了一遍,祁竹早就發現了,宛因雖不挑吃,但其實最愛吃甜食,他帶著她在市集上一樣樣嘗過,宛因愛吃的,祁竹就格外多買一點,有這些食物囤著,就仿佛他們還有很長的日子要過。

在須彌山上被岳澤拿走了萬向法環,宛因的頭上卻還一直佩帶著那根祁竹挑選的素簪,祁竹帶著宛因來到一間玉石鋪子,他用身上的玉佩換了一塊青玉原石,親手為宛因雕了一朵玉石蘭花,他和宛因初見是在春日,那時的宛因堅毅而美麗,就像一朵幽園孤蘭。

祁竹將蘭花鑲在簪子上,別在宛因的鬢邊,宛因摸了摸頭上的簪子:“好看?”

“好看。”好看得祁竹根本不舍得少看一眼。

集市就要散了,天上開始落雨,宛因和祁竹進了一間戲院,宛因跟小二要了壺茶,特意囑咐加了桂花,茶點要芝麻餡的方糕,臺上笛聲響起,演的原來是一出《牡丹亭》。

“祁竹,當時須彌山倒的時候,你看到了嗎,漫天的靈體飛舞而出,我的父親,星雲,還有其他許多人,曾經我們不知道墜入死河的人會去哪裏,可在那日我們知道了,原來他們還陪在我們身邊。”宛因吃完了一塊芝麻方糕,用絹子擦了擦手,將手放在祁竹手心裏。

“法陣獻祭或許就像死河一樣,我所面對的不是死亡,那也是一片未知的領地。或許獻祭之後,我也會以你知道或是不知道的形式,繼續陪在你的身邊。”宛因靠在祁竹的肩上:“所以祁竹,我走之後你要好好地活著,這樣我才能一直期盼著和你重逢那日。”

宛因的聲音很輕,但語氣輕快,她仿佛透過了死亡,看到了和祁竹重逢的來日。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覆生者,皆非情之至也。夢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豈少夢中之人耶?(註:引自《牡丹亭》戲文)

祁竹和宛因沒有再說話,他們的世界裏只有彼此的呼吸,還有戲臺上的唱白。

這一天仿佛幻夢一場,天光明滅,而祁竹陪著宛因再一次回到生死河畔。

他們路過了曾經一起居住的須彌山下小村,那河畔的村落已經完全被生死河水淹沒,生死河兩岸屬地的奏報雪花般湧向了京城,祁竹命月風向京城去信,說明生死河畔發生的種種,要太子安頓好因洪水而流離失所的百姓,並告訴他水患將平,不日後祁竹自會扶先皇之靈回京。

宛因把蒼玄劍交還給了曜日,她的靈力已經消失殆盡,在這之後不久,帝劍也會隨之消散,留給宛因的時間不多了。

她來到生死河北岸,這是龍族的領地,婉游來到了宛因的身邊,它已經知道這就是最後的告別,它將宛因的身體纏在懷裏,用它的頭顱輕輕地蹭著宛因,沒有宛因,它無法得見這個世界,可如今宛因就要離它而去了。

宛因摸了摸婉游的頭:“你還記不記得,我同你講過鯨落的故事,我走之後,風霜雨雪,山川草木,都會是我的化身,只要你想著我,我就永遠在你身邊陪著你。”

婉游似懂非懂,可還是從宛因點了點頭。

眾人將蓮花臺留給了宛因和祁竹,祁竹抱著宛因,落在蓮花臺上,緣金權杖上的法陣幾度明滅,他們腳下的黑河卷起波瀾和漩渦,宛因從祁竹身上下來,握緊了帝劍。

她回頭看了祁竹一眼:“曾經我說過,我不能斷言你母親犧牲時心中所想,但到此刻我卻可以肯定,這一刻沒有恐懼,也沒有怨恨,我們為了這個充滿生機的世界,為了自己的信念和理想,也為了你的餘生。祁竹,相識一場,我心中十分歡喜,就此別過了。”

祁竹明明知道,他不能阻攔,也無法阻攔,可他還是忍不住向前一步,想拉住宛因,他的手已經觸碰到宛因的衣角,只是一切已經無可挽回,緣金權杖的光芒亮徹雲霄,黑光轉為碧色,生死河的河水停止了翻湧,宛因對祁竹含淚一笑,徹底消失在玄光之中。

眾人發現,生死河水不僅停止了翻湧,它已經開始倒流,黑色的河水再次分為棕色和青色,緣金權杖緩緩升空,停在兩河交匯之處。

緣金權杖向四周開裂,化為一朵金蓮,隨後拔地而起,新的須彌山正在重建,三族的疆域短暫地聯結在一起,又重新被劃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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