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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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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9章

南北之戰,從一開始就勢均力敵,各有各的長處和缺陷。

北朝有燕門悍將,戰場上所向披靡。然而,兩國交鋒,從來不能只看軍隊的強與弱,朝廷的態度亦很重要。

與南朝不同,北國的宰相才幹平庸,靠獻美人討好了皇帝,才拜為丞相。而能把這麽個人封相,北朝的皇帝當然也不是什麽英明神武的家夥。

她信重一個叫馮天的侍官,任由他批閱奏折,插手朝中大事。

侍官不是後宮之人,原是幫皇帝整理書房、代為筆墨的小官。但宮內外都有傳言,說馮天與皇帝私底下有些不清不楚的關系。

宰相不作為,男人插手政事,朝廷烏煙瘴氣,燕羽固然善於兵事,也發揮不出實力。

南朝則相反。

藍素手腕過人,黨羽甚多,但總得來說都算得上能官幹吏。可惜的是,雖然國庫日漸充盈,軍費撥得也多,朝中的武官都平平無奇,沒有一個比得上燕羽的。

不過,說來也奇怪,之前的破軍和季溟,都頗愛武藝。教授的師父們曾言,若他們不是男子,定然能成為一流高手。

然而,有藍素在的南朝,如何會容得下男人上戰場?故而兵力雖旗鼓相當,卻少了能決定勝負的大將,算是一大弱點。

兩朝均有自己的不足之處,只是戰爭從來都不會等天時地利人和才出現。幾十年來的矛盾積攢到一處,終於爆發了。

一開始,民眾還以為和以前一樣,打打就結束了,誰知不然。

戰火迅速燒到了整個邊界。

清溪觀就位於邊界不遠處,自然也受到了波及。

殷妙兒令觀中的道姑道士整理出一片幹凈的地方,但凡有軍隊行兵,迫不得已放棄傷患的,全都救到觀裏。

她這裏也沒有什麽昂貴的藥材,只是堅持打掃病區衛生,熱水煮沸紗布器械,再熬些清熱消炎的湯藥給他們灌下去。

“出了我的清溪觀,你們是南朝人,也可以是北朝人。生死與我不相關。”她如此宣稱,“但在我的觀裏,你們都是病人,必須聽我的話。”

自然有人不服,拔刀砍向仇人。

殷妙兒也不殺他,只是把他丟出了道觀,任其自生自滅。同時,對於病重而亡的人,她又安排手下的人做法事超度,而後將其葬於後山。

如此恩威並施,鎮住了這群病人。有的人傷好後回了軍營,有的卻失去了行動力,走也走不了,殷妙兒便將她們都留下,幫忙照顧病人,種田紡織,貼補道觀的支出。

但這些年積攢下來的錢,還是像水一樣流走了。

殷妙兒開始和游川合作。

她認得北朝許多達官貴人,游川有人有船,很適合跑腿,互相捎東西捎人十分方便,還不容易被發現。

眾所周知,刑律上寫的買賣都是最賺錢的。

他們從門閥世家的口袋裏挖出銀錢,補貼在戰場上生死一線的士兵。不是沒有人懷疑過清溪觀資金的來路,但這筆開支由別人出,總比自己出好,多出來的部分可以進自家口袋,誰會傻到去告發,相反,還要維護一二。

於是,清溪觀得名,官員得利,默契十足。

*

戰事爆發的第三年,士兵們遲遲看不到勝利的希望,士氣日漸低落。與之相反的是,和談的呼聲一日比一日高漲。

燕羽不同意和談,不願意將得到的土地歸還給南國。一次醉酒,他當眾痛罵朝中提議和談的人,放眼道:“得來的地方,全都是我手下用命換來的,憑什麽他們嘴皮子一碰就沒了?和談,呸,做他的春秋大夢吧。”

他旗幟鮮明地反對,但朝中更多的人則盼望著和談。他們都不喜歡戰爭,戰爭意味著大筆的軍費消耗,意味著農耕的荒廢,也意味著朝不保夕,隨時會死。

而南朝,這樣的聲音也不罕見。

皇帝十分猶豫,多次問政於藍素。她的態度卻暧昧不明,沒有明確反對,也未阻止。很多人認為這是默認,故而讚成和談的人占了多數。

清溪觀。

葉綢接到了大筆新送來的藥材,不由疑惑道:“不是快要和談了嗎?怎麽還買了這麽多藥材?”

“哪有那麽容易。”殷妙兒一哂,“藍素還沒動手呢?”

葉綢吃了驚:“你的意思是,藍相其實並不讚成和談?”

“不,我的意思是,藍素會把這當作一個機會。”她看向跟隨在側的冷玉,慢慢道,“一個,殺死燕羽的機會。”

冷玉眸光不動,置若罔聞。

半年後,燕羽被殺。

不是死於刺殺,也不是死於戰場,而是死於皇帝的一杯毒酒。

多年來,朝中許多人看不慣男子領兵,屢有微詞。等到和談風起,他執意不肯退兵讓步,更是叫朝裏的官員們感到憤怒——這與她們的利益相悖。

文人殺人不見血。只要在皇帝面前說些“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再將燕羽平日裏猖狂的說辭呈上,就足以讓皇帝產生反感。

而後,再叫人出來為燕羽辯白,說什麽“甚得軍心,民心所向”,基本就能把帝王心中的猜忌放大到極致。

男人領兵,本就有違常理。這般煽風點火之下,皇帝心中的天平自然就傾斜了,滿心以為,燕羽死了,和談必然能成,就算不成,難道朝中那麽多女子,還沒有一個能比得上男人了?

是以一杯鴆酒,毒殺了這位名將。

藍素除了心腹大患,一改原先暧昧的態度,強硬地拒絕了和談,要求軍隊繼續推進。

燕家軍痛恨皇帝聽信讒言,害死燕羽,縱然未曾擅離職守,也是消極作戰。

北軍大敗。

清溪觀收了好些燕家軍。

他們傷好後,不肯回到軍隊為仇人效命,幹脆留了下來。說是說出家,實則成了清溪觀的私人軍隊。

葉綢問殷妙兒:“你早就知道會這樣了?”

“你是在怪我沒有阻止嗎?”做了好幾年的夫妻,殷妙兒了解他的想法,搖搖頭道,“沒用的,剛極易折,燕羽不是這次死,就是下次死。名將都希望自己戰死沙場,馬革裹屍,但打仗不止戰場上的兵刃相接,空有軍權,沒有兩個重要的問題,終是無用。”

她說罷,又看冷玉。

他立於風中,神色平淡,無悲無喜,竟然比葉綢這個外人更冷漠,似乎死的不是北國大將,而是腳下的螻蟻。

反倒是葉綢好奇,詢問道:“什麽問題?”

殷妙兒回過神,嘆道:“忠君,忠己,還是忠國;權力來自於君命,還是自己的力量,抑或是百姓?”

*

燕羽死後,北朝找不出個像樣的將軍,後補的只能勉強擋住南軍的進攻。

而南軍的勢頭,卻在燕羽死後節節攀升。藍素破格重用了一名姓寒的將領,予以重任。

她沒有辜負藍素的期望,率領的軍隊人數不多,然而彪悍至極。刺入北軍腹部,重創其主要部隊。

戰事進入白熱化階段。

清溪觀的修道者也越來越多,不得不增建了兩座新的道觀。一座是以研究經文為主的小清溪觀,一座則是專門供給男子出家的青蓮觀。

因為清溪觀裏供奉的是清溪女神(即是本地河流所化的象征),所以水神的信眾也不斷增多。久而久之,便興起了一個名為清教的新教派,主張行醫濟世,福澤百姓,同時也傳授夫妻恩愛之術(……),教導夫妻當互相敬重,生兒生女皆是福,不可溺殺嬰孩,等等。

*

之後,北朝又爆發了一場內亂,幾個皇女聯合起來,討伐馮天。結果馮天縱火燒了宮廷,弒君逃亡,主事的皇女正好登基稱帝,揚言要為母親報仇。

她並非沒有才幹,但大勢已去,苦苦支撐了六年餘,最終還是兵臨城下。

城破的那天,她於宮中消失,不知所蹤。

南北終於統一。

藍素心願得成,再也支撐不住,年邁的身體迅速崩潰。不過三月,撒手人寰。

她在世時立下諸多功勞,理應極盡哀榮。但皇帝卻並未給她這樣的體面,反而下旨細數她諸多罪狀,多有斥責。

原因無他。這個新皇帝並非原來的帝王,她年紀最小,破軍、季溟死後多年才出生,故而被藍素選中,在老皇帝死後立為新君。

那年,她才八歲,就是藍素的一個傀儡。

藍素為了能安心打仗,以鐵血手段把朝堂變成了自己的一言堂。她以為皇帝會明白她的苦心——統一南北,是萬世功績啊。

然而事與願違。

新皇帝恨她。

若非老臣勸阻,藍素恐怕要被拖出棺材鞭屍,只是有收覆北地的功勞在前,才功過相抵,草草下葬。

人走茶涼,莫過於斯。

而後不久,新帝聽聞了清溪觀的事,認定山野之中有遺賢,特地派心腹念嬌前去相請。

故友再見,相看無言。

念嬌道:“果然是你。”

“這話何意?”殷妙兒神色自若,“你我素昧平生,初次相見。”

念嬌笑了笑,不再糾纏這個問題,轉而問道:“陛下年少志遠,命我相請,你可願一展宏圖?”

殷妙兒道:“藍素雖死,但不可否認,這是她的時代,不是我的。我如今超脫世俗,不受君臣血緣牽絆,快活至極,只能辜負聖人的好意了。”

“你也曾胸懷大志,難道不曾可惜嗎?”

“我已經做了我能做的事。”

十幾年來,她制出了灌溉的水車、風車和許多便捷的農具,引入了棉花,打造了新式的紡車,也遍尋良種,培育許多外來的作物,耐寒耐旱,予百姓更多能果腹的食物。

念嬌打聽過,自然曉得這些,只是問:“這樣就夠了嗎?”

“夠了。這是星星之火,等到時候到了,便會燎遍九州。”

念嬌將信將疑:“何時才算時候到了?”

殷妙兒仰起頭,但見晴空萬裏,鷹擊長空。她微笑起來,悠然道:“東風來的時候。”

有生之年,她等不到東風來,所以今後不會再入紅塵,惟願寄情山水,逍遙一生。

不過這有什麽關系呢?

風來的時候,自有後人會拼搏努力,創造他們想要的世界。

那一天,她看不見,卻知道必然會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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