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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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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4章

白雲漢久經風浪,睡夢中被人傳音叫醒,亦鎮定自若,穿衣出門後方問:“哪位深夜到訪,不妨出來一見。”

曼陀現身:“久聞大名,白盟主。”

“姑娘是何人?”白雲漢皺起眉頭。

她道:“我是殷照天的女兒。”

“什麽?”他大吃一驚,細細觀察她的眉眼,“怎麽、怎麽可能?我那侄女分明已經……”

“已經死了?”她幽幽道,“可惜,死的那個不是我,是我奶娘的女兒。當初我身中劇毒,被一個游方道人帶走,這才逃過一劫。”

白雲漢強自鎮定:“此話當真?你可有證據?”

“自然,我有家中祖傳的信物。”她冷冷道,“可我今日來,不是同白盟主敘舊認親的,我是想問問你,案發當日,你為何出現在我家?”

白雲漢勃然變色:“一派胡言!我何時出現在殷家?”

“盟主何必這麽激動?”曼陀淡淡道,“聽聞是你替我全家收殮屍骨,一時好奇罷了,畢竟這白日山莊與我殷家的路程可不算近。”

白雲漢道:“我看你話中之意可沒這麽簡單。”

她道:“白盟主覺得我是什麽意思?”

“正如你所說,半夜到訪,總不是來認親的。”白雲漢已經打定主意,冷聲道,“我不知道你是從哪裏來的,非要冒充我那可憐的侄女,今日不把話說清楚,你休想離開。”

曼陀看他老奸巨猾,絕不會輕易承認,幹脆道:“好,咱們手下見真章。”

白雲漢自持年長,不肯率先出手,她可沒有這樣的顧忌,不動手則已,一動便是殺招。

“小姑娘好歹毒的手段。”他冷哼。

但很快就哼不出來了。

《曼陀寶典》既然被稱之為十大邪功,肯定有其不凡之處,不僅掌上帶毒,甚至能以內力催發毒性,使得空氣裏也遍布毒素。

這還是最基礎的本事,曼陀將這門功法練到極致,早已邁入先天境界,與白雲漢相鬥,竟然不落下風。

易深遠遠瞧著他們交手,嘆息不止。師父還說他天賦異稟,根骨奇佳,可和曼陀比起來,他的本事還沒學到家呢。

兩人交手上千招,白雲漢逐漸落於下風,敗於曼陀之手。

她道:“原本我還只是猜測你是否用了轉心術,但現在看來是鐵板釘釘了——你內力固然深厚,卻非日積月累修煉得來,運轉時頗為滯澀。”

白雲漢面色鐵青,沒有再說話。

“你給我的父母下毒,吸走了我父親的功力,再偽裝成魔門動手的假象。”曼陀緩緩問,“我說得可對?”

白雲漢不承認,卻道:“要殺便殺。”

“我自然是要殺你,但可以給你個選擇。”她道,“你若今日自斷經脈,為死去的人贖罪,我可以為你保全名聲,不說出真相。你若不肯,試劍大會的時候我還會再來,你盡管找幫手來,可我一定會當著天下人的面戳穿你的真面目。”

白雲漢的臉色變了又變,嘴唇緊抿。

曼陀放開了他,深深望了他一眼:“白盟主,我敢說這樣的話,自然有鐵證在手,你可以賭一賭。但說實話,你找再多的幫手,恐怕也殺不了我。”

白雲漢的確是想假意同意,然後聯絡其他朋友共同對付她——她用的是《曼陀寶典》,那想必是魔門的人,魔門的人說的話,誰會相信?

“噢,你是在想我的武功吧。”她卻像是看穿了他的盤算,揚手劈出一掌。

這下,白雲漢的面色比剛才更加難看:“隨雲掌?”

隨雲掌,逐浪劍,這既是兩門功法,也是曾經的江湖神話。毫不誇張地說,他們就是諸多正道人士心目中當之無愧的俠之魁首。而逐浪劍的傳人是易深,隨雲掌的後人卻從未聽說,竟然是她?

“這樣……”曼陀笑意微微,“夠不夠指證你了?”

白雲漢終於死了心,問:“你真的會放過我的妻女?”

“自然,不信的話,我們可以請易公子來做個見證。”她往屋檐後瞟了一眼。

易深翻上屋頂,嘆息道:“晚輩可以保證。”

連易深都請來了,看來確有證據。白雲漢想不通是哪裏出了紕漏,只得苦笑:“我明白了……一失足成千古恨,人總是要為做錯的事付出代價。”

這算是承認了?易深瞥向曼陀,她微微彎起了唇。

白雲漢像是驟然老了幾十歲,蹣跚地走進書房,一刻鐘後,他便因內力逆流,經脈盡斷而死。

易深忍不住道:“兵不血刃便殺了白道盟主,曼陀姑娘好心計。”

“不是我算計他,是他心中有愧。”曼陀晃了晃手中轉心術的殘頁,“或許這麽多年來,他也一直飽受折磨,如今解脫,未嘗不是好事。”

他平靜地說:“而你,也不必背上刺殺武林盟主的罪名。”

曼陀並未否認,笑道:“他也不必身敗名裂,易公子,這是雙贏。”

*

白雲漢走火入魔,不幸身亡的消息,瞬間傳遍了江湖。原本好端端的試劍大會變成了葬禮,許多江湖人士自各地趕來,送他最後一程。

易深也去了,沒有人知道白雲漢做過什麽,他死後極盡哀榮,依舊是為人所敬仰的大俠。

白夫人和白脈脈也得到了許多人的安慰,有不少德高望重的前輩表示,以後會好好照顧她們母女。

他看著哭倒在母親懷裏的白脈脈,不由嘆了口氣,暗道:與曼陀比起來,她畢竟還是幸運的,依舊是武林前輩的千金,還有母親的陪伴。

可另一個應該與她享受同等幸福的姑娘,不僅父母雙亡,還被迫入了魔門,遭到整個正道的追殺和唾棄。

“易公子好像很同情白小姐。”他離開山莊,轉頭就碰到了曼陀,她笑著說,“白雲漢無子,這偌大的家財也不知是否能夠保住,白家正需要一個為人正直又有身份的女婿呢。”

易深無視了她的打趣,凝視著她:“沒想到你居然真的信守承諾,沒有公開真相,我很意外。”

她訝異:“你以為我會出爾反爾?”

“是。”他毫不猶豫地承認了自己的小人之心,“白雲漢殺了你全家,又害你淪落魔門,你卻只是讓他自盡了事,並未牽扯他人。這不像是魔門的行事作風。”

也不像是江湖的作風。他在心裏補充。

江湖規矩,血債血償,白雲漢殺了殷家那麽多人,她報以同樣的覆仇,並不算太過分。

曼陀玩笑道:“白小姐還欠我兩百兩銀子,我殺了她,這筆債同誰去討?”

易深想起舊事,她明知白脈脈是白雲漢的女兒,卻並不曾坐視他將人帶走,還肯仗義疏財,更添敬佩:“你沒有遷怒旁人。”

“這是世人的愚昧之處,覺得妻子兒女乃是男子附庸,殺之理所當然。可依我之見,殺我父母的人是白雲漢,白夫人不懂武功,賢惠持家,想來並不知此事,白小姐更是與此無關。一人做事一人當,白雲漢已經付出代價,與旁人並無幹系。”

易深沈默少時,嘆道:“曼陀姑娘身懷絕世武功,卻不曾濫殺無辜,在下佩服。先前多有得罪,還望海涵。”說罷,正經地向她施了一禮,權做賠罪。

“這話聽起來頗多酸楚。”她不由笑起來。

易深苦笑:“江湖人士,有幾個遵紀守法的?武功越高,行事便越無忌憚。”停頓了下,又毫不避諱地指出,“魔門更是如此,自持武功,殺人如麻,長此以往必成大患。”

“也不止羅剎門如此,我看正道大俠手上的人命也不在少數。俠以武犯禁。”

“確實,但正道之人心存俠義,二者並不相同。”易深正色道。

曼陀久久不言。

二人行走在熱鬧的大街上,日光拉長了影子。

良久,她方道:“朝廷的禁令,規範的是普通人。而擁有能力的人,掌握權力的人,制約他們的就不再是外界的規則,而是自己認可的道理。”

易深靜靜聽著,唇邊露出一絲讚許的笑意。

“越往上走,外界的約束也就越寬松,或許有一天,個人的力量會淩駕於所有的規則之上。”她喃喃說著,仿佛自言自語,“這固然是一件好事,人可以隨心所欲,再也不怕被世道桎梏,可同樣也意味著危險。”

曾幾何時,她說過自己害怕。

害怕什麽?怕人力有窮時,世道不由己。

而今,她的修為漸漸高漲,即將邁入更高的層次,世道對她的約束力會與日減少。她會得到更多的自由,卻也要面臨更可怕的危機。

曼陀……或者說,殷渺渺繼續道:“當人失去對世界的敬畏之後,就容易迷失在力量帶來的快感中,自以為世間已無敵手,想做什麽就做什麽——這是不對的。”

“為什麽不對?”

“人生在世,有所為,有所不為,這是自我意識,是成就‘我’的根本。”她的語速很慢,但每個字都很清晰,“也是我的道心。”

殷渺渺終於明白,為什麽自己在之前的花園裏會有所感應了。直覺在提醒她,考驗你道心的時刻已經到來。

面對利益的誘惑,你會殺死無冤無仇的人,來換取勝利嗎?

面對死亡的威脅,你會不會將危機轉移到他人頭上,以此換得自己的安全?

面對覆仇的陰霾,你是否會殺死無辜的人,來宣洩自己的仇恨?

這幾個問題,並沒有正確答案,但卻會考驗是否違逆道心。

如果一個認為不該濫殺無辜的人,不慎為利益誘惑,殺死了無辜的人,那麽,他的所作所為就偏離了道心。

心魔由此誕生。

這就是鯖魚幻境的另一個可怕之處:通過了考驗,即是錘煉道心,使之更堅定明晰,沒有通過的人,固然能夠想辦法脫離幻境,卻要面對此後的心魔折磨。

殷渺渺很幸運。她依靠聰明才智,揣摩出了上一輪的考題,僥幸過關,而錯過的道心考驗,也在這一輪的覆仇故事裏得到彌補。

——又或者說。她並非幸運,而是克制住了種種誘惑,始終不曾違逆過道心,缺少的不過是撥開最後一層迷霧。

現在,易深微微一點撥,她便順理成章地頓悟了。

“恭喜你。”他含笑點頭。

“多謝。”

殷渺渺察覺到,自己的心境已經逐臻圓滿,到達了最後的屏障。

堪破瓶頸的契機,即將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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