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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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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1章

松之秋註意到她說的是“來”。按照常理,她看到他重傷昏迷,怎麽都該說是“躲入”“逃入”更貼切。但她好像覺得他是主動進來的,為什麽?

他思量著,答道:“我被人追殺。”

原本軟塌塌的紅鬥篷一下子挺直了,煙氣變得飛快:誰要殺你?

“不清楚。”他淡淡道,“但人應該追來了。”

她沒說話,過了會兒,問:很厲害嗎?

他道:“厲害。”

煙氣猶猶豫豫地散開,一筆一劃組合得十分糾結:我可能打不過。不等他回覆,怕他不相信似的,又接了句:我試過了,打不過鬼王。

松之秋的眉梢微不可見地動了動。他沒看錯的話,她的修為只有鬼兵,也就是築基,而鬼王卻是元嬰,她如果沒有說謊,那就是挑釁過鬼王後還全身而退了。

是鬼修的境界和活人不同,還是這個女孩確實非同一般?

他沈吟不語。杏未紅急了,煙氣飄到他面前,疏淡的大字幾乎撞到他的鼻尖:我們還是跑吧!

“跑去哪裏?”他反問。

杏未紅很有經驗,回答說:跑了再說。

松之秋沈默了。

翌日,他尋借口支開了她,打聽起鬼界的事來——此地確是西方幡冢山,由西方鬼帝統轄,但和十四洲的化神修士基本不露面一樣,鬼界活躍的大佬是相當於元嬰修為的鬼王。

但是鬼王只有自己的洞府,沒有分封的地盤,替鬼帝管轄方域的是各府的府官,一般都是鬼將,既是金丹修為。他初來乍到誤入的食魂谷,就屬於某個府官的私產。

鬼王修為高卻沒有地盤,府官修為低卻是名義上的一府之主,因此牽扯出許多事來。比如這太平鎮之所以太平,不是因為府官得力,而是因為此鎮受鬼王庇佑,無人敢造次。

府官當然也不敢,只能眼睜睜看著名義上屬於他的稅流入鬼王的荷包,假裝本府不存在這麽一個地方。

渾水才能摸魚,這對松之秋而言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他又開始打聽“紅姑”。

“紅姑啊,她可是個名人。”茶館老板聞了聞上好的祭品香氣,慢條斯理地說,“你要是沖著她的實力想找她辦事,勸你還是算了——她厲害歸厲害,卻是個不靠譜的。”

不管做人還是做鬼,接懸賞做任務,“信用”兩個字很重要,而紅姑卻偏偏是陰間出了名的不講信用的鬼。

任務內容合她脾胃也就罷了,萬一她對某些事不滿,甭管什麽時候都能摞挑子,說不幹就不幹,氣不過還要反捅雇主兩劍。這樣做事只憑喜好的家夥,口碑極差,一般人聽說她的名字就直言拒絕,但她有個別人沒有的好處,傭金低廉,只要過得去就接了。

貪小便宜的人什麽時候都有,總有人想賭一賭運氣。他們很精明,看準了她接不到太多任務,要求只付三成的定金,若是她半路跑了,損失也有限,萬一成了,那可就大大賺了。

“你要是不差錢,勸你另找他人,紅姑麽……應了那句老話啊,女人心海底針,說變就變,鬼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麽想的。”

松之秋心中一動,笑問:“那她的實力究竟如何?”

“不好說,但鬼修堅持修劍的本就少見,想來她活著的時候必然不是無名之輩。”老板琢磨了下,“這樣的人,實力遠不止其境界。”

松之秋做出回憶的樣子:“我才做鬼修沒多久,可印象裏仿佛沒有哪個厲害的女劍修隕落,她可有什麽特殊之處?”

老板道:“這倒沒有聽說,只知道是個年輕女人。”

他眸光微閃,故作驚訝:“竟是個年輕女人,我還道是個怪脾氣的老太婆。有人見過她嗎?”

“見過的人不多,但聽聲音很年輕。”老板想了想,又笑,“也說不好,聲音樣貌都能作假,誰知道呢。”

松之秋心中猛地一沈。

她不是個啞巴,她會說話,那為什麽不肯在他面前開口?答案不言而喻,她的聲音會洩露她的身份。

莫非真的是故交?但他並不認識什麽女劍修。松之秋起了疑心,面上卻藏得滴水不漏,神色如常地告訴她打算馬上離開。

杏未紅沒有任何意見。

松之秋再次試探:“你覺得靈隙如何?”

她說:挺好,我熟。

十分坦蕩的樣子。

松之秋便沒有說話,讓她帶路。

她也沒說瞎話,出了太平鎮,沒走地圖上標註的道路(她解釋:有過路費),抄了一條小徑,險之又險地擦著別人家的門走,惹得好些鬼修跳腳大罵:“紅姑,又是你!你他媽再來踩我家的門,我就和你拼了!!”

杏未紅捂著耳朵,一副“我不聽我不聽反正我也沒進你家有本事來打我”的架勢,快步溜了。

徒留一串叫罵。

松之秋懷疑她想坑自己:“這樣不會被人發現蹤跡嗎?”

紅鬥篷一僵,急急頓住了,一縷散發著糕點香氣的煙霧飄出來,顫巍巍得組成七歪八落的幾個字:好像會,怎麽辦?

他:“……”的確,非常,不靠譜。

鬥篷的兜帽深深低了下來,看起來非常愧疚。

他嘆了口氣:“我們隱匿氣息,悄悄折回去換一條路。”

紅帽子點頭如搗蒜。

松之秋不欲浪費靈力,借用了一株變色藤。它能根據周圍的環境改變顏色和氣息,攀爬在他背後遮蓋了他的味道,散發出和四周一模一樣的死水的腥味兒。

“我這樣就可以了,你呢?”他問。

她沒動。

松之秋頓生警惕,餘光瞥著周圍,以防埋伏,口中卻溫言問:“怎麽了?”

糕餅味兒的煙氣溜出帽檐,期期艾艾地吐露主人的心聲:我不會。

他愕然:“你不會斂息之法?”

紅帽子小小點了點頭。

松之秋眉頭微皺,即便是散修也會想辦法學習一二隱藏氣息的法門,更不要說有師承門派的修士了,她生前若是修士,怎會對此一竅不通?

杏未紅也覺得很冤枉。她活著的時候只學會了三個法術,死了又轉修劍,《天地一劍》很厲害不假,但是裏面沒提到法術,她當然不會,鬼修靠譜的修煉法門都是不傳之秘,想學也沒地方學啊。

“我不知道鬼修的斂息術。”松之秋博學多聞,知道不少特殊的鬼修法術,但其中絕不包括普通的斂息之法。

她道:道修的就行。

松之秋將信將疑,報了一段口訣給她。

杏未紅聽得半懂不懂,嘗試了一下,不到一刻鐘便成功了,頓時松了口氣,主動放棄帶路,乖乖跟在他後面。

松之秋目露異色,一刻鐘學會一個新法術,如此天資,算得上天才人物。如此看來,也許她生前是個凡人,死後才踏上道途。

他思忖片刻,看似隨意的起了個話頭:“我找了好幾家鋪子,都沒瞧見你這樣的鬥篷,是各地的式樣不同嗎?”

她老老實實地回答:大部分都是黑的。

這話接的太好,他自然而然地問:“那你的為什麽是紅的,喜歡紅色定做的嗎?”

杏未紅頓覺羞慚:不是,買不起別的。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一貧如洗,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

當年,她剛剛進入鬼界,本以為能修煉了肯定能過得比以前好,誰知不到半天就發現了一個大問題——陰間的大多數地方沒有靈氣,而她修的是道法。

她傻眼了。

教她劍術的那個家夥只叫她去鬼界,還要成為什麽第一的劍修,從沒有告訴她到鬼界就不能修煉了。她沒有辦法,到處問人哪裏有靈氣。

在被騙數次後,終於有個良心未泯的老鬼告訴了她“靈隙”的存在。她千恩萬謝,準備上路。

可是,走路還要買路錢。

她交不起離開的過路費,只能折回原地,想辦法賺錢。恰好之前指點她的人說想湊人接個護送的任務,叫了她同去,這才為她湊夠了路費。

“你要是沒什麽花銷,那就過段時間接個任務,賺夠路費就好。”老鬼說,“記住,任務要好好做,如果失敗率太高,你以後就接不到好的任務了。”

杏未紅當然不懂什麽叫信用機制,但點頭答應,牢牢記下。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不久,她接了個送親的任務,委托人要求她把女兒送到婆家去,成了就給一百鬼珠。

可是半路,新娘子逮到機會就逃跑,她追了一次又一次,最後憋不住說:“你不要跑了,又打不過我。”

新娘子就求她:“你放我走吧。”

她搖頭。

新娘子看她年輕,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說自己活著的時候就和家族仇敵的兒子相愛了,結果父母不允,將他們困於家中。他們本來打算一起逃出後投河,做一對亡命鴛鴦,然而萬萬沒有想到,戰爭爆發了。

他們兩個家族都為了保衛國家戰死沙場,其中也包括他們二人。亡國之恨難消,將士、兵卒皆未消散,留在了世間。而這等忠魂備受天道眷顧,又有民間百姓的祭祀,很快便成了鬼修。

老鬼對他們虎視眈眈,為了保衛家人,他們自然而然地聚居在一起,如活著的時候那樣生活。

很快,他們兩家便打下了地盤,成了毗鄰的兩大勢力。

小情侶覺得,人都死了,他們總能在一起了吧?遂提出了結親的意願。誰知雙方父母固執得很,深仇大恨,死亦難消,繼續拆散他們。恰逢府官的小舅子想結親,看上了女子,女方的父母便做主同意了這門親事。

“我活著的時候要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死了還不能隨我高興嗎?”新娘的修為不高,面上卻寫滿了堅毅,“我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不是他們能隨意安排的物件,你要是不肯放我走,那就殺了我吧!”

這句話觸動了杏未紅。

她活著的時候渾渾噩噩,松之秋叫她做什麽她就做什麽,不像人,而是物,死了才知道想幹什麽就能幹什麽的樂趣。

“你走吧。”她說。

新娘期期艾艾:“送親的也不止你。”

送親的隊伍本來都是新娘的族人——家醜不可外揚,只是他們死了也不改男女大防的封建思想,尋不到合適的女鬼貼身護送(看管),這才特地請了杏未紅。

好人做到底,杏未紅說:“那我幫你引開他們。”

新娘大喜,脫下紅艷艷的嫁衣鬥篷給她。

杏未紅穿著這件鬥篷假扮新娘,引開了追兵,任務自然也黃了。

她拿不到傭金,自己的鬥篷又破損不堪,實在舍不得丟掉嫁衣,想著堅持一段時間,等有錢了再買。

結果一直窮,一直沒錢,只好一直穿著。

然而,大家都穿深色鬥篷,就她一個穿紅色,顯眼得不得了,且劍修極其罕見,非常具有識別性,久而久之,便把鬥篷和人聯系起來,叫她“紅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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