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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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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8章

月上中天時,殷渺渺和岳山已經基本敲定了合作的方式,具體的細節問題可以慢慢商量。

殷渺渺邀請他去沖霄宗裏親眼看一看,他同意了,但懇求延遲些日子:“犬子與小女資質不佳,未能拜入貴門,既然有機會,想叫他們一睹三大宗門的風采。”

這是小事,她自然答應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談得很投契,又或者是岳山的生意人本性,殷渺渺離開花影樓時,接到了一份新鮮出爐的禮物。

“區區薄禮,不成敬意。”岳山笑瞇瞇地說,“道友收下吧。”

殷渺渺看看手裏的身契,再看看垂手立在身側的花魁,心想,她在外的名聲恐怕絕對好不到哪裏去。

送普通的禮物不好嗎?非要送人。

然而,或許是出於某種熟悉感,又或許只是惡趣味,她想了會兒,疊好了身契塞進袖子裏:“卻之不恭。”

身側的人緊繃的肩膀終於松弛了下來。

因為要多帶個人,回門派的時候,殷渺渺就沒有騎兔虎,改用紅葉飛行。這件飛行法器於雲海上格外合宜,飄飄蕩蕩,宛若深宮裏流出的一葉情書。

雲霧翻騰,星子沒有了雲氣的遮掩,璀璨得熠熠生光,夜色是浸透了水的幕布,是一種厚重又幹凈的深藍。

“以前見過雲海上的景象嗎?”她問坐在身邊的人。

他搖搖頭,溫情脈脈地說:“從未有幸見之。”

殷渺渺不置可否,又問他:“你叫什麽名字?”

“稱心。”

“人如其名。”她微微笑了笑,“為什麽要來我身邊?不要和我說慌,好端端的送我個紅倌人,可不像是月影商號會做的事。”

送禮也是有講究的,鳳霖雖然給神妃做過禁臠,好歹是羽氏血脈,論血統就比旁人高貴得多,但普通的男寵,不是元陽之身,就好比是花瓶破了個口、套杯少了一個,完全不像話。

必然是稱心在背後做了些手腳,叫人誤以為她對他有意,這才讓岳山把人送過來了。

稱心輕輕說:“仙子慧眼,這的確是我求來的。”停了一停,又道,“我想離開那裏。”

這是一個老套又乏味的故事。緣樓比鼎樓高貴,所以能自己打出招牌的,無疑是容貌、性情、才藝樣樣不缺的人,若是有特殊的體質,更是錦上添花,但他不比蓮生美貌,在外貌上便輸了一籌,只能淪落進鼎樓賣笑。

鼎樓裏隔三差五就要死個人,他不想死,只好拼命為自己尋求一條出路。既然容貌不出色,那便在其他地方下功夫,每次賠了十二萬分的小心,漸漸摸索出了察言觀色的門道,得了“解語花”的美稱。

“色衰則愛馳,可我連‘色’也沒有,不過是個尋歡作樂的玩物。”明月躍出雲海,天地一片皎潔,他鎮定自若地說,“我很早就想好要離開那裏,但遲遲沒有機會,直到今天……您對我說了那句話。”

你讓我想起了一個人。他馬上就意識到那個人是誰,而她又是誰。這是他一生中最好的機會,所以他馬上抓住了,暗示老鴇他同過去的沈香閣主人有些相似,她很喜歡他。

巧的是,今夜他服侍的時候,她有意無意對他笑過幾次,被鴇母看在眼裏,終究找機會稟報了岳山。

岳山哪裏會在乎一個鼎爐,順口就把他送走了。

“仙子若要怪罪,我不敢怨恨。”他凝視著翻騰的雲氣,“您一句話,我就從這裏跳下去,無怨無悔。”

殷渺渺笑了,對他道:“我沒有生氣,人在絕境中抓住救命的稻草,有什麽錯呢?但我並不缺伺候的人,你有什麽想去的地方嗎?”

稱心才松下的心又高高提了起來:“沒有,我早就不記得故鄉在哪裏了,家中也早無親人。”

“哦。”她思索片刻,可有可無地說,“那你跟我走吧。”

紅葉又飄了起來,飛向了白露峰。

主人尚未歸來,山峰上燈火通明,誰也不敢休息。婢女們迎上來:“主人。”

“帶他下去休息。”殷渺渺吩咐了一句,“我回翠石峰去,今晚不回來了。”

話音剛落,人已走遠。

翠石峰。

雲瀲有點意外:“師妹怎麽回來了?”

“想清靜清靜。”殷渺渺拐回自己的屋裏,這裏的陳設與離開時一模一樣,比起白露峰更像是她的家。

雲瀲坐到了榻沿:“今天的事不順利嗎?”

“順利,我只是……”她掙脫了鞋履,斜斜歪在榻上,“覺得自己老了。”

看著葉舟,想起和慕天光在一起的日子,看著稱心,又不可避免地想,若是蓮生還在該有多好,而白露峰這個名字,本來就藏著另一個人的影子。

然而,這些愛都是鏡花水月,什麽留不住。忽然間,她有了個微妙的想法,也許自己這一生已經開始走向結尾,孤單單來,孤單單走。

“師妹。”雲瀲神色擔憂,“你怎麽了?”

她道:“有些比較喪氣的想法,大概深更半夜容易情緒低落吧。”

他輕輕一笑:“你該待在白露峰的。”

“你是指鳳霖嗎?”殷渺渺搖搖頭,“他對我沒心,我對他也沒心,不過取樂解悶罷了。”

“所以從來不讓他留宿嗎?”

她笑了:“同床異夢,為難的還是我自己,何苦來哉,圖他好看?”

雲瀲想了想,躺到她身邊:“那我陪師妹吧,睡吧。”

“這樣好。”她調整了姿勢,依偎到他懷裏,“我很久沒有和別人一起睡了,怕想起不開心的事。”

和慕天光同床共枕了幾十年,她的身體早已熟悉了他的存在,因此分開的很長一段時間裏,她都有他依舊睡在身邊的錯覺。

不止一次,半夢半醒間醒來,她會下意識地叫他的名字。

卻無人應答。

但雲瀲她也是熟悉的,他們相依為命那麽多年,有他在,時光就倒流回了蒼霧林,一切都還在原點,什麽都沒有變。

她很快睡著了。

*

稱心是風月場裏的魁首,揣摩人心、曲意奉承是安身立命的看家本事。他到白露峰不過三天,四個侍婢就把知道的事無巨細全說了。

鳳霖是最後知道的那一個,還是侍女們覺得他和自己同來鏡洲,應該抱團取暖的份上才告訴他的。

“主人新帶回來一個男人呢,說是鼎樓裏的。”

鼎樓?他下意識地嫌惡,然而下一秒,侍女擔憂又同情的話驚醒了他:“鳳君啊,你要對主人多上點心呢。”

鳳霖倏地明白過來,不管這個新來的男人是什麽身份,對自己而言就是個巨大的威脅,她的時間和精力就那麽多,一個吃了肉,另一個只能喝湯。他是不在乎那個女人到底愛誰的,可是,一旦失去寵愛,她還會對自己有求必應嗎?

不會。那麽,要學鳳凰臺的那些人媚寵嗎?他的第一反應是深深的抗拒,而後變成了濃濃的無力。

他發現自己選了一條身不由己的道路——不是不可以回頭,只是遇到困難就換一條路走,不過永遠重覆著過去的路程,永遠走不到目的地。

既然做出了決定,就必須硬著頭皮往前走。

你已經做了這麽久,還有什麽放不下的呢?想要覆仇,當然要付出代價。鳳霖告誡自己,下定了決心。

但……決心好下,事情不好做。

他對討好女人的事毫無經驗。尚是王孫公子的時候,鏡洲的貴女喜歡他的不知幾何,然而他自己生得好看,性子又驕傲,哪裏看得上她們。

跟她們野合,指不定是誰吃虧呢。

書到用時方恨少,鳳霖苦思冥想無果,只好絞盡腦汁地回憶鳳凰臺的男寵們的行事作風。

然而,事情卻與他想的大有不同。

殷渺渺壓根沒有讓稱心承寵的意思。她把他叫去,說:“你這樣的人,囿於床榻可惜了。”

稱心已經見過鳳霖了(他完全不知道的情況下),對方的美貌令他立即清楚自己不是對手,都做好了失寵終老的準備,這會兒聽了她的話,不憂反喜:“願為仙子效犬馬之勞。”

“我這兒有許多瑣碎的事,需要一個人替我處理周轉。”殷渺渺在翠石峰悶了幾天,情緒緩過來了,笑盈盈地說,“你願意嗎?”

“承蒙仙子不棄,萬死不辭。”

殷渺渺彎起了唇角。實習生雖然好用,但人家是正經修士,回頭就要繼續修煉,四個侍婢穿衣梳洗的手藝一流,其他方面一竅不通,鳳霖……算了不提也罷。

她愁沒有秘書很久了,這會兒送來一個稱心,還真是稱心如意了。

“你的名字。”她沈吟了會兒,笑道,“想用就用,想改就改。”

稱心無懈可擊的神情中透出一點黯然和惆悵:“我早就不記得自己的名字了,已經習慣了。”

“那就繼續用吧。”她道,“過去成就了現在。”

稱心楞了楞,然後真心實意地笑了起來:“您說的是。”

“開始幹活吧。”她像過去一樣培養新上任的秘書,“我需要你把所有東西都整理好,記住我所有的日程安排……”

稱心聚精會神地聽著,將每一個字都記在心裏,但他很快發現,她說的工作裏不包括上床。

殷渺渺看出了他的疑問,說道:“我喜歡公是公,私是私,而不是混為一談。你如果想要做我的鼎爐,那麽剛才說的事就與你無幹了。”

停了一停,微微笑:“選擇的權力在你手上。”

是選擇做熟悉的鼎爐,和旁人爭奪寵愛,還是選擇換一條路走,實現另一種人生價值呢?稱心靜默了一瞬,對她道:“我希望做您的侍從。”

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時好?人是容易厭倦的,只有成為了真正有價值的人,才不會被輕易舍棄。

他相信自己可以做得更好。

“你是個聰明人。”殷渺渺想起鳳霖,由衷為他感到可惜,但又能夠理解他的選擇,一個背負著仇恨的人,自我已經不在人生的第一位了。

未來,他會變成什麽樣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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