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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仙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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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仙境,他

程斯刻就這麽在溫淺的家裏住了下來。

溫淺現在晚上睡覺頗為小心,他的小心不在於他能控制自己的睡姿,這個著實是控制不住的。他唯一能做點努力的就是在夢中感到自己的雙腿被綁住的時候,告訴自己莫生氣莫生氣,千萬不要踹人。

於是這幾天的夜晚還算是相安無事,程斯刻難得睡了幾個好覺,連小臉都沒那麽木了,有時候溫淺跟他說話的時候還難得有點笑模樣,溫淺姑且把那微扯嘴角的樣子定義為笑模樣。

到了飯點程斯刻會主動到廚房燒飯,沒兩頓就徹底拿捏住了溫淺的胃,有幾次村長還打電話來問溫淺怎麽不叫阿姨繼續來燒飯了,溫淺都沒好意思開口說他招了個童工,手藝比阿姨還好。

在這段時間內,程斯刻沒說過想回家,當然準確的說是他就沒開口說過話,他不說話溫淺也不強逼,沒什麽好逼的,孩子都需要一個適應的過程。

溫淺經常能看到程斯刻對著窗口望著外頭發呆,而窗口面對的方向正好是程斯刻家的方向。還是想家的,溫淺想。

雖然沒有了掛念的人,雖然回憶伴著苦澀和心酸,但畢竟,家就是家。

不過程斯刻這一點習慣對於溫淺來說倒是一件意外之喜,因為溫淺發現養程斯刻其實不如他想象中那麽麻煩。

他其實不是很喜歡小孩,尤其是像程斯刻那麽大的小孩兒,太鬧騰了,他這個人喜靜,而這個年紀的小孩子正是狗都嫌的年紀,因此溫淺剛將程斯刻帶回家的時候還有些許不安,生怕一時沖動請回來一個小祖宗。

沒成想程斯刻別說鬧了,連話都不說,整個人安靜地跟不存在似的。要是他哪個下午悶在房間看窗外或者在門口的花園裏坐在秋千上發呆,那整個屋子真就安靜得跟沒人一樣。

如果程斯刻選擇呆在客廳,那溫淺會將就程斯刻將窗簾全部拉開,因為他好幾次看到程斯刻躲在窗簾後面曬太陽。

小孩子多曬點太陽好,跟小狗一樣一樣的,溫淺想。

最終,只有靜室的窗簾緊閉,溫淺只給自己留了這麽一個封閉的空間。

這樣各喜歡各的,互相之間互不打擾,溫淺很滿意這種相處模式,甚至於很享受,他喜歡有人陪伴又想要有自己獨立的空間,程斯刻完美契合了他的生活方式。

正當他偷著樂的時候,程斯刻不知從何時改變了他的習慣。

事情還要從一天傍晚說起,當時溫淺冥想得好好的,但不知道為何從身上冒出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覺,仿佛被什麽東西從冥冥之中盯住了身體,他脫離出冥想的狀態睜開眼睛,結果只見程斯刻蹲在他不遠處的地方正直直盯著他。

溫淺嚇了一跳,嗓子直接劈叉了:“你怎麽在這兒?還不出聲兒呢。”

程斯刻一動不動,還是維持剛才的姿勢,直楞楞地看著溫淺,但等溫淺回看他,又會迅速避開眼神。

程斯刻的眼球很黑,直直看人的時候往往讓人覺得裏頭仿佛藏著一個漩渦,所有的思緒和情緒都在裏頭攪弄再沈入深淵,這種眼神其實盯久了會讓人有點害怕,但溫淺知道程斯刻不是那個意思,他只是習慣性盯住一個人或者一個物品。

根據溫淺這麽多天對程斯刻的觀察,他基本認為程斯刻是患有自閉癥的,但程斯刻的自閉癥與一般孩子的自閉癥也不盡相同,程斯刻其實並沒有明顯的語言和智力障礙,他不說話只是因為他習慣了無需溝通的生活,習慣了小狗的表達方式,並不是說他沒有說話的能力。

但程斯刻也呈現出了自閉癥孩子的一些普遍的特性,比如社交障礙、興趣狹窄、甚至於一些刻板動作。

這也是溫淺這兩天才發現的,程斯刻經常會回到客房拿出那根鎖鏈重覆地握住又松開。

這就像是毒品的戒斷反應一樣,鎖鏈對於程斯刻而言是獲得安全感的途徑,他只有通過不停地確認鎖鏈的存在才能從中獲得安全感。

而盯住他的“獵物”也是程斯刻刻板行為的一種,比如程斯刻長時間盯著窗外的方向或者盯著溫淺,或許也都是他獲取安全感的來源。

溫淺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最後一片餘暉也已經沈入了大地,他站起身來走到程斯刻面前伸出手。

“起來吧,我們去吃飯。”溫淺摸了摸程斯刻的頭,看著小孩兒在他手心蹭了蹭,感覺自己真的像養了個小狗似的。

吃飯的時候溫淺試探著問:“你怎麽突然跑到靜室裏來了?”

料想之中,程斯刻是不會回答的,溫淺好聲好氣地打商量:“下次進來你就叫我,要不我被你嚇一跳。”

程斯刻聞言一頓,接著低下頭默默吃飯沒再看溫淺。

第二天下午冥想的時候,溫淺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種被人盯住的感覺,他睜開眼,果然看見程斯刻蹲在了不遠處,只不過這一次是蹲在了門外,透過門縫靜靜盯著溫淺,直勾勾的。

……

這更恐怖了。

溫淺簡直哭笑不得,他不知道程斯刻到底是怎麽理解他的話的,是只要不進來就可以不用叫他嗎?

他無奈地朝程斯刻招招手,讓他進來坐在他不遠的地方,再次嘗試跟程斯刻溝通。

“要不你跟我一起冥想?”溫淺問。

程斯刻靜靜望著他,好一會兒,才點點頭。

“那你跟我學啊,閉上眼睛,放松,深呼吸,清空你腦袋裏的一切想法。”溫淺示範著將眼睛閉上。

程斯刻照做了,又沒照做。

溫淺閉著眼睛依舊能感覺到那種被人盯住的感覺,他睜開眼,看見程斯刻正目光灼灼地望著他。

“你閉眼了嗎?”溫淺無奈。

程斯刻搖搖頭。

溫淺心想,是他的教育方式有問題嗎,怎麽感覺這孩子越教越怪了。

他為此甚至開始查閱百度,請教如何教育問題兒童。

百度說了,要多創造親子時間,多進行戶外運動有助於孩子的身心健康。

溫淺學到了,一定是因為他們一直以來都是各幹各的,相處的時間不夠, 導致程斯刻越發得沒有了安全感,一定要見到他才能安心。

他想,有必要帶程斯刻出門培養培養感情了。

隔天他給自己做了一個上午的心理建設,終於下定決心帶著程斯刻出門散心。

溫淺其實也不認識這邊的山路,領著程斯刻在山裏漫無目的地亂走,倒是程斯刻看似對這邊的山都很熟悉的樣子,一開始還是溫淺領著程斯刻,到了後來變成程斯刻牽著溫淺往前走。

他們穿過了一大片樹林,雙腳踩在落葉上哢哢作響,林間偶爾有鳥,被他們的腳步聲驚動,掠起一片青影,搖曳了林間的葉。

日光在樹影裏也變得斑駁,明明暗暗地潑在了身上,溫淺一向討厭日光,可此刻卻感覺似乎也沒有想象中那麽惱人。

他被程斯刻牽著往前走,掠過一片樹林,又跨過了一條小溪,途徑一片巖壁的時候程斯刻快幾步走上前撥開了一片瘋長的野草,露出身後一條狹窄的小路來。

溫淺有些驚奇地睜大了雙眼,他跟著快步走上前:“這兒竟然還有路?你怎麽知道的?你以前來過?”

程斯刻點點頭,接著率先轉身朝小道走去,他走了幾步,又回頭示意溫淺跟上。

溫淺撥開野草,跟著往前走,兩人一前一後大概走了有一分鐘,小道逐漸變得開闊,前方一個拐角,程斯刻先消失在了拐角的背後。

溫淺抓緊幾步跟上,拐過拐角的那一剎那,他楞在了原地。

眼前是一片斷崖形成的山谷,這裏擁有接天連地的青草地,灼烈而清純的草木泥土氣息充斥了整個鼻腔,漫山遍野地墜著白色的野花,一棵不知名的巨樹撐著它巨大的冠頂遺世獨立於曠野之上。

峭壁之上是萬年不散的雲海,仿佛霧罩的清晨,幽寂而又喧囂的光線穿透其間,破碎成光怪陸離的千般色塊。如有幸見雲層消散一角,便得以窺見大地遼遠,天地蒼涼。

溫淺不受控制地走上前,谷風攜眷著微潮的春意在耳邊呼呼作響,串聯起歲月的消息。

溫淺看不見風,但他能聽得到,能摸得到,如同愛也看不見一般,但不妨礙他感受每一次的悸動和瘋狂。

他張開雙臂,閉上雙眼,谷風迎面吹來的時候,像遠方的潮水,像回憶的酡醉,像春天正在將他的世界推向他。

那時候,程斯刻正站在荒野的另一頭,他回頭,一身白衣的溫淺就這麽猝不及防地映入了眼簾。

他就這麽靜靜地站在山間,站在谷裏,站在風中,站在心尖。

如果程斯刻腦海裏的單詞再多一些,那麽那個時候他也許會想,這個人到底是誰呢?是夢境還是真實?是虛妄還是渴望?是他經年的痛所釀出的一碗甜湯還是夢醒之後所擁有的失望?

他就這麽靜靜看著溫淺,不出聲,不靠近,像遠遠地望著一幅畫,然後一筆一劃,刻進心臟。

人和人的緣分有時候就是這麽難以言說。

他們驀然相遇,卻並不萍水相逢。

對於程斯刻來說,生命於他眼前支離破碎,一息尚存之間他看見了仙境,那裏空無一物,卻出現了溫淺。

他想。

這難以置信。

這瘋狂至極。

【作者有話說】

本章最後一小段話改編自歌曲《Landing Guy》劉昊霖/Kidult歌詞中譯版。

“生命於我眼前支離破碎,尚存一息我看見了仙境,哪裏幾乎空無一物,卻出現了你。著瘋狂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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