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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風夜放花千樹(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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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風夜放花千樹(二)

在門派中不過走了沒幾步,路癡的相榆就迷路了。

幸運的是,她發現不遠處有個人。

劍宗春光正好,林木青翠,樹上的葉子嬌嫩欲滴,稀碎的陽光正巧落在那人身上,相榆在略有刺眼的陽光中看清那人腰間的晶瑩剔透的鈴鐺——

以及,那人挺年輕,歲數不大,估計是門派新入門的弟子。

他一身青綠色的衣袂,衣袂上繡著劍宗獨有的雲紋,腰很細,腰間的鈴鐺下垂著一串流蘇,鴉黑的發絲只是隨意的紮起,看起來有些沒精打采的,似乎是早上還沒睡醒,亦或者是早上匆匆忙忙才出門的。

大約是察覺到了什麽,那少年突然側過頭,露出茶綠色的眸,很好看,相榆第一次見到綠色眼睛的人,只是這份綠色並不張揚,更像是初春中夾帶著細雨的微風。

他餘光好似掃過相榆,不驕不躁,安安靜靜,沒幾秒蹙著眉看著相榆問道。

“你是何人?”

四周只有她和少年,確定了對方是和自己說話後,相榆一副長者的語氣莞爾道,“我嘛,自然是你師姐。”

少年安靜了一會兒,不知道是在想什麽,眸子瞥了眼相榆,沒說話。

這年頭小弟子可能都有點骨氣,不愛叫師姐,相榆也並不在意,問道,“你也迷路了?”

對方沒回答,但顯而易見的,算是默認了。

“門派那麽大迷路也挺正常的。”

相榆安慰道,也不知是在安慰自己多一點還是安慰少年多一點。

少年全程都挺安安靜靜地跟在相榆身後兩米開外。

“你可知道宗門近來發生的事?”

兩人之間太過安靜,相榆便想著從這位迷路的小弟子口中問些什麽。

沒有應答。

相榆奇怪的停下步伐,回頭看向身後的少年。

別的不說,近一些看,這位小弟子長得很正,只是看著有些無精打采。

“你可,知道商竹藥?”

說起商竹藥,他作為最年輕的長老這身世也是有夠傳奇。

十歲那年,破格被天算子收為徒弟,成為他眾多弟子裏最小的一個,有傳聞說他是天算子和一魔族生下的孩子,但天算子失蹤多年,誰也不知道這傳聞是真是假。

天算子將自己身上的清心鈴,這陪伴他多年的神器,在商竹藥十歲拜師大典那天,當著眾人的面給商竹藥戴上。

當時引起軒然大波,天算子座下的三弟子高聲不服,當即就跳出來說天算子偏心,並大打出手,只是還沒碰到商竹藥的衣襟就被天算子扔了出去。

商竹藥也沒有辜負天算子的期望,成為三界之中年輕一輩的翹楚,十八歲修為破金丹,如今二十一歲已是化神大圓滿。

相榆想了想,問道,那人搖搖頭,看起來並沒有什麽想說的,相榆便只好自顧自往下道,“聽說掌門要他去教導自己最小的弟子。”

意外的,這位安靜了很久看著有點拽的弟子總算開口了,“沒有的事。”

相榆有些納悶,“你又不是當事人如何知道?”

他又不開口了。

高冷的模樣倒也是讓人沒辦法。

“你要去哪裏?”相榆對這裏的路也不熟,兩個人也不一定負負得正,不如早點問清人家的目的地。

“師……掌門那裏。”他掀起眼皮有些嫌棄的看了眼相榆。

這不巧了,相榆正巧從師父那裏走回來,“我認得路,我帶你去。”

不料對方擰著眉,不解的問道,“你不也迷路了?”

恍若在說,你一個迷路的人真得能認路。

相榆笑了,“自然,你師姐我可厲害著呢!”

少年面無表情:……你最好是。



相榆沒騙人,帶著少年果然找到了路。

只是聽到小果喚的一句,“小師叔。”

相榆頓時覺得腦子要炸開了。

哈?

再細看一眼少年。

額角劉海被風微微吹起,鼻峰流暢,皮膚如冷玉般。

站在春光當中,卻比春光要明媚上三分。

菩薩面的小師t叔,倒也確實。

只是相榆怎麽敢把他當成比自己小的弟子——

還讓他喊自己師姐。

哈哈,相榆在心裏幹笑了兩聲。

不過,心裏只是一時心虛。

見對方好像不太願意搭理自己,相榆只好慶幸對方看起來不太記仇。

當晚,掌門扔了塊玉牌給相榆,神清氣爽地朝自己這位小徒弟囑托,“這是逍遙峰的令牌,阿榆,你這段時間可要好好跟著你小師叔學習學習。”

給相榆一種你是全村的希望的既視感。

見相榆臉上好像感動得要哭了,掌門不由得輕笑道,“阿堯的劍術我可以是很放心的,好好學,仙門大比給你師父我爭個臉面回來!”

實際上是害怕得要哭的了相榆:……你放心了,我就死心了。

休整幾天,實際上是相榆給自己做好心理建設後才敢拿上玉牌,走路去往逍遙峰。

相榆才剛來,對於禦劍確實還不是得心應手,以防萬一摔地上,相榆還是采用最原始的走路。

因為身上佩戴著特制的玉牌,不費吹灰之力,相榆輕松通過峰上的禁制。

逍遙峰是所有山峰中最為偏遠的一座,不過商竹藥性子冷淡,峰上只有幾個弟子平常會來打掃。

踏上逍遙峰,眼前的景色從綠衣盎然轉向一片白雪,寒風刺骨,相榆趕忙運起靈力讓自己全身溫暖過來。

縱然有靈力護體,但依舊擋不住寒氣,相榆總算看到了雪中的樓閣。

“叩叩!”

沒有人應答,相榆直接推開大門走了進去,樓閣內冰雪蓋天,花圃裏的花蓋上一層白雪,湖面被凍上一層冰,鵝毛大雪不斷落在相榆的發頂,風吹卷珠簾,她望見少年撐著油紙傘站在臺階之上看向自己。

他一身藍色的裘衣,白玉的皮膚多了幾分蒼白,藍白色的發帶被風吹過,纏繞著他的發絲。

他眼中翻湧的情緒在看見旁人的那一刻被壓抑下去,恢覆了平日裏的清冷。

相榆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沈默,“小師叔好。”

俗話說的好,伸手不打笑臉人。

“我沒瞎,進來吧。”

相榆也只是一瞬間的不自然,見商竹藥沒有半分要和自己計較的意思,心裏也漸漸釋懷,也是一般修仙文裏的正道男主都是很有胸懷的,怎麽會因為一個小烏龍和自己計較呢。

於是乖巧地跟在商竹藥後面走進了溫暖的房間。

“小師叔,你這山峰也太冷了吧。”相榆隨口吐槽了句。

少年頗為意外地看了眼眼前的少女,臉上的笑意一點也不深藏,只是這個笑看著一點也不真切,“哦?是嗎?”

他皮笑肉不笑的扔下了兩個字,“師姐。”

相榆:……別說,這兩個字真挺讓人心跳加速的。指的是快要死的時候的心跳加速。

逍遙峰,

“三日後,我們要前往蓬萊參加仙劍大會。”

生不如死的被商竹藥公報私仇的七日過去了,相榆顫顫巍巍的扶著酸軟的腰幫商竹藥推開門,隨後自覺走到一旁站定。

每天練劍五個時辰,沒練到指標就不給飯吃,相榆只能說,這小師叔不僅心眼小記仇而且缺德!太缺德了!

哪有人讓一個不過十七歲的小姑娘體鍛的,每天峰上跑到峰下跑五圈。聽著不多,可誰來告訴相榆,這個峰一跑就有一千米啊。

少年不緊不慢地闡述道, “蓬萊是著名的三大仙都之一,其餘的兩處,分別是瀛洲和方丈。

作為三大仙都是游離於四國外的仙島,多年才現一次世。”

而仙門大比是四年才有一次的勝會,此次聲勢之大連魔界都廣為流傳。

商竹藥囑咐的話語讓相榆疑惑問道,“此次仙門大比前往的只有我和小師叔嗎?”

男子步子一頓,掩去眼中的幽深,假裝玩笑般好整以暇的反問:“你還想有誰?”

“那會不會不太好。”倒是她不樂意起來了。

商竹藥擡頭,問道。

“如何不好?”

人少難道不是方便了這位戀愛腦的小師侄出去尋歡作樂?倒也是真得有幾分好奇的,他看向相榆。

小姑娘揪著自己的衣裙,一副少女作態的嬌羞,圓溜溜的眼睛給商竹藥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萬一遇上了歹人,小師叔雙拳難敵四手,我被人擄走了可就不好了。”

商竹藥一頓。

“你是塊金子嗎?”

潛臺詞:人人都要來搶你。

相榆:……可惡,他說什麽大實話!

“萬一呢!”相榆堅定的語氣,仿佛下一秒就可以立地成佛。

“那便讓那歹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以解你心頭之恨,如此可好?”

少年沐浴在春光中,三十七度的嘴卻可以說出如此冰冷無情的話。

這般輕描淡寫的口吻讓相榆腦後一涼,想起門派內商竹藥的傳聞。

上上一個挑釁侮辱小師叔的人,被他扔入五魔塔後,出來時就只有半口氣了。

上一個去偷小師叔腰間的鈴鐺的人,上廁所沒有廁紙,出門被狗叼走鞋子,禦劍飛行時,劍到處亂飛,撞了三十多次樹,都給對方留下了嚴重的心理陰影。

一句話,男主,惹不起。

相榆打了個哈哈,摸著腦袋,乖巧笑道,“啊對對對,你說得都對,小師叔都對!”

相榆內心:惹不起我還躲不起嗎?

商竹藥也只是隨口一逗,見對方嚇得半死的樣子,頓時索然無趣。

反正,她只要不死就好,至於其他的,他也不想管。

出發的前一天,夜半有人敲相榆的房門。

相榆正在學習基礎的靈力運用,聽到敲門聲,疑惑的前去開門。

“……師妹近來可好?”

相榆不記得眼前的人,不過喊自己師妹,應當是自己的師兄,“好多了,謝謝師兄關心。”

對方狐疑的看了眼相榆,隨後捂心臟著頗為傷心地開口,“之前都喚我二哥的,怎麽如今連聲二師兄都不願意喚了?”

二師兄!

相榆想起來了,那位後來策反,殺得全劍宗只剩個名字的二師兄。

此刻的他正一臉人畜無害的看向相榆,“怎麽今日師兄臉上有東西嗎?”

相榆笑了笑,“沒有,只是二師兄那麽晚了找我有什麽事嗎?”

相榆的內心:我的天我的天,他不會要對我出手吧!

想到後來許瑾背叛門派,為虎作倀的舉動,相榆就有擔憂此刻許瑾便已經有了司馬昭之心。

“你明日要去蓬萊,我給你送點東西。”

相榆:嗯嗯,這東西我肯定一個都不會用的。

“這些都是上好的藥材,你身體剛剛康覆,理應多加修養,既然要前往蓬萊那藥也是要喝的。我把要求寫下來了,你記得按時服藥。”

一時相榆也辨認不出到底是好心還是虛情。

其實在許瑾沒有背叛師門之前,師兄妹幾人關系很好,特別是兩人對待蘇榆這個小師妹可是好到了骨子裏去的。

相榆收過許瑾遞過來的藥,還是真心道, “ 謝謝,二師兄。”

“好了。”許瑾伸出手下意識的想要摸相榆的頭,卻意識到眼前的少女已經不再是那個牙牙學語的小孩子便克制的收回手,輕輕道,“晚安。”

直到破曉,相榆才入睡,被人拉醒的時候還睡眼惺忪的,她迷迷糊糊的疊了被子,拎上前日準備好的行囊走到了劍宗門口的集合處。

看到自己的身影,不少認識蘇榆的人湊了過來。

可問題是這些上前套近乎的人,相榆一個都不認識。

不過好歹是相家大小姐,這種眾人上前的大場面她還是見過的。

想來,相榆當年在各種宴會上三進三出,立於不敗之地,如今,她相信這些弟子不會比那些嬌滴滴的小姐們難哄。

“修行慢?”

“來,師兄,我為你打通任督二脈。”

相榆看著顫抖的對方不覺得有些納悶,“師兄,那麽緊張幹什麽?”

對方顫顫巍巍的擡起滿是淚痕的臉,邊抽噎邊提醒,“師妹莫不是忘了,上一次被你按摩過的雲師兄,如今三月過去還在床上躺著呢……”

相榆:這……不至於吧。

“阿榆,聽說你這幾日在小師叔旁,我好羨慕你哦!”

聽到女弟子羨慕的話語,相榆想起了自己每天苦逼的生活,算了,還是不要打碎人家美好的濾鏡了,秉持著微笑點頭嗯原則的相榆很快在女弟子中如魚得水,和女弟子們打好了關系。

這次出行,除了自己這個掌門的小弟子外,還有玉聆仙子的關門弟子沈玄和三長老的關門弟子王廉以及內門弟子五人,外門弟子三人一同前往。

商竹藥是這次的帶隊。

一行人坐上飛舟,一同踏上了前往蓬萊的路。

在臨走前,掌門還特意叫走商竹藥交代了一番,只是,好像自從掌門那裏出來,自己現在這位小師叔的神色就很凝重。

房間裏,商竹藥盯著手心的清心鈴,思緒遠去。

十歲那年,旁人說,那天大雨,普陀寺山下,天算子本該一走了之,不知為何,突然折返,而在破舊的寺廟中,商竹藥等待著死亡降臨。

狂風大作,雷t聲在他耳畔漸遠,不太真切,他全身上下如同被灌了鉛,沈重而又無力,山寺外的桃花雕零枝頭。

雨點打在小池塘裏蕩開層層漣漪,一葉小舟身不由己在這小小的池塘之中即將被淹沒。

這時,門被人推開,一雙手拂開迷霧,畫面逐漸清晰,烏雲依舊密布,可雨絲卻變得細長,天街小雨潤如酥,有著潤澤天下的慈悲。

小舟沒有沈沒,最終他來到了劍宗,成為天下誰人不識的天算子的徒弟。

當時的商竹藥被人挑斷經脈,天算子尋盡天下靈藥,為小弟子重塑經脈。

後來,正月初三,晴。

商竹藥站上高臺,洗去一身鉛華,少年初綻鋒芒,馬尾被師門的師姐們梳的乖巧,她一圈圈繞上青白色的發帶,如同齒輪轉動。

她問,“阿堯喜歡什麽顏色的發帶?”

紅色張揚的,他不喜歡。

白色素雅過分的,他也不喜歡。

唯有這青色帶白的發帶入了他的眼,他輕輕一指,這發帶竟也陪他走過十餘年的歲月。

十年,他從一無是處的廢人到他人眼中已是化神期的天之驕子。

世人說他有天賦,可只有他知道。

那無數個日日夜夜,一把把被練廢的劍。

正如天算子算了一輩子,也無法參透的命數。

商竹藥也不知自己的命運何往,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的道理他懂,可是縱然如此他也不得不讓自己變強,讓自己可以早日承擔起那份自己的責任。

那日離別,掌門握住他的手,低聲囑托道,“要是我哪日沒了,阿堯別難過,師兄命數快盡,只是覺得你還年少,本該馳騁天下好不快活,而非被困在劍宗掌門之位上。”

“你可有悔?”

少年擡眸,淺茶色的眸子蕩開微光,話語篤定堅決,

“不悔。”

掌門釋然的笑了,松開了緊握的手,“好!這天下,是你們的天下了。”

不知為何,掌門想起初見商竹藥的時候,他還沒有自己的肩膀高。

那時的他眉眼還稚嫩,卻也隱隱能看出將來的風華,跟個小貓一樣,見誰都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掌門的脾氣最好,也和他熟的最快。

認識了後才明白,這個少年受過的苦不少,雖然刀子嘴但是豆腐心。看誰都不服氣,可卻又可以平等的對待每一個人。

他心中有天下,有大道,可是不為大道而去假慈悲,他的道,是自己的道。

他心中澄澈,看得出人間險惡,卻又不被這些所玷汙。

他像風自由,又像雲朵般柔軟。

當時掌門就想這樣的一個人,好像只要出身在富貴人家,那必定是個天之驕子,不愁吃喝,不懼強權,可以憑借自己去獲得一切想要的。

而不是,被禁錮在一方天地之中。

師父,這真的是你希望的嗎?

讓阿堯一輩子活在懵懂之中,不讓他去接觸當年的真相。

可是,你恐怕也不知道,我讓他去蓬萊了,你與她初見的地方。

既然是你們故事的開始,那就讓阿堯為那段故事去結尾吧。

至少,徒弟覺得,他有權知道自己的身世。

而不是無親無故的活在世上,做我們想要的那個商竹藥。

掌門跪坐在祠堂前,猛得一咳嗽,咳出了一大口血。

二師兄趕忙上前,將掌門扶起。

“師父!”

掌門拍了拍二弟子的手,安慰道,“我沒事,阿瑾,扶我回去吧。”

許瑾垂下眼睫,斂去眼中情緒,白色的發帶被風吹起,他輕輕應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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