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蟬不知雪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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蟬不知雪3

燕忱已經幾日沒合眼。他總是在入夜池晚睡下後,去書房抱一摞紙回來,塗塗畫畫。等到天快亮時,又擁著她,仿佛剛剛醒來。

池晚越來越嗜睡。不只在夜晚睡,白天也睡。

她感覺到自己的精力越來越少,似乎支持不了她一直醒著。

“你眼中的紅血絲越來越多了。”她在這一天,睜開眼第一次看他。

他胡亂應了一聲:“是嗎。”

池晚看了看外面的天:“黑夜,越來越長了。”

燕忱只當她意識不清,在說胡話。

她又道:“可現在,是四月。”

現在這個幻境,已偏離原來的軌道太遠。想必一切的一切,都十分不同。幻境難以支撐,只能延長黑夜,黑夜中活動的人少,耗費的精力也少,如此方能勉強支撐幻境運行。

這個小世界快崩塌了。如果沒有想錯,便是在今日,她身隕那日。

燕忱將池晚抱到輪椅上,她現在連擡手拿起一只杯子,都很費力。

他將她推到院子中央,那棵巨大的海棠花樹下。

路過的下人都同情地看著池晚,她們都知道,王妃只能活七日,而今日,是第七日。

白色花瓣被風一吹,洋洋灑灑地掉在身上。她頭上插著一根素白的鈴蘭步搖,身上的雲緞奢靡至極,如同一片雪色。本是仙姿玉色的一個人,臉色卻白得近乎透明,脆弱到仿佛隨時消逝。

他摘了一朵海棠,輕輕別在她耳側。

他問:“你有什麽想做的嗎?”

池晚搖了搖頭,過了一會兒又道:“但若沒什麽可做的,給我念一念書吧。”

燕忱拿出一本《北棠隨記》,從第一章念起來,這本書記錄的盡是些民間奇怪見聞。燕忱的聲音又輕又低,像天上舒展的雲彩。

有時,池晚還出聲問上一句:“然後呢,他去墓地,發生了什麽?”

燕忱便繼續念下去,為她解謎。

池晚原本就沒多少精力,沒過一會兒,她便覺得昏昏欲睡。

但這是第七日,誰都不知道,她這一覺睡下去,還能不能醒來。

燕忱念著念著,聲音便有些沙啞。但池晚仍閉著眼,對這一切毫無感知。

念書的聲音停止,他將書丟到一旁,靜靜地看著她,目光如同散落的瓷片,那樣破碎。

時間在他們二人身上,仿佛靜止。但飄動的發絲,垂落的花瓣,出賣了這一切。

當你想讓時間變慢些的時候,它總是過得這樣快。燕忱不眠不休的七日,似乎只是眨眼間。

周圍的侍女看見這一幕,皆不敢出聲,從心底裏替他們二人感到難過。

就在這十足的靜謐中,驟然傳出一聲尖叫,院子有一群人闖了進來。

為首的是趙翁和夫人。後面跟著趙翁帶領的部隊,就是這些人滅了赤水族。

夫人看見院子中的二人,怒氣沖天。

燕忱轉頭看見他們,眼中並無半分驚訝之色。反而豎起食指,示意他們噤聲。

國師夫人如何肯聽他的話?只聽她大聲喊道:“狗賊,你究竟要欺騙我可憐的女兒到幾時!”

池晚呼吸霎時淺了許多。燕忱不悅地皺眉,目光似寒冰直直射向他們。

但夫人卻沒停下來,呼喚女兒道:“望晴,望晴!你快睜眼看看,你身邊這個人,不是薛持安,他是談司言啊!”

池晚身體太過疲憊,仿佛困在長夢中無法醒來,但她已對周圍的聲音稍稍有了些感知。

她指著燕忱喊道:“你為何還不肯放過我們!赤水族已滅,北棠再無倚靠,我與女兒孤苦無依,淪落至此,你還要來騙她,你的心難道真是石頭做的嗎!”

夫人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便朝著燕忱跑過去。但夫人終究是個弱女子,即使會一丁點神術,依然不是燕忱的對手。

那把匕首甚至還沒近他的身,便被他一把奪去。他將匕首隨意扔在地上,對旁邊的下人說道:“將她綁上。”

“是。”下人說道。

夫人震驚地看著這些下人,原來他已將府內的人也全部換成了自己的心腹。

比拇指還要粗的麻繩綁在身上,夫人使勁扭著身體,那股麻繩反而越來越緊。

池晚就在這時,緩緩睜開了眼。

燕忱緊張地看向她,她睫毛輕顫,看見這一幕,卻沒有多少吃驚,與他想象的完全不同。

她對著國師夫人的方向,輕聲喚道:“別掙紮了,那是留仙鎖,越掙紮越緊。”

燕忱能想起障眼法,那麽想起留仙鎖好像也沒什麽意外的。

夫人果然沒有再掙紮,剛要說些什麽,卻被池晚打斷:“他在騙我不假,可趙翁也在騙你。”

池晚輕嘆一聲,國師夫人救女心切,甚至不惜和趙翁聯手。這無異於將一條毒蛇養在身邊,待到助他達成目的之時,他便會咬死結盟的人。

“你、你都聽見了……”燕忱道。

池晚無奈地說:“你想騙我到什麽時候?到我死去麽?”

他垂著頭,五官沈浸在一片陰影中:“抱歉。”

這是他一直想說,卻沒說出口的一句話,但這一切,用兩個字概括,太輕飄飄了。

趙翁大聲道:“殿下無需道歉!等今日一過,殿下便隨我回桑南,屆時天下豈不隨隨便便收入囊中!”

趙翁身後的部隊,雖為太子麾下,但顯然更聽趙翁的。

燕忱頭也沒偏,像沒聽見似的,他蹲在輪椅旁,替池晚理了理耳邊的發絲。

他道:“這回,我沒在騙你。無論你信也好,不信也罷。”

池晚問他:“為什麽,要來北棠?為什麽,要做這麽冒險的事?”

“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和另一個男人,拜堂,成親。”燕忱道,“更何況,薛持安他,並非良人。”

盡管他更沒有立場說這樣的話。

薛持安不算良人,他又算哪門子的良人?

他來到北棠,何嘗不是在折磨自己。他想陪伴在她身邊,可是她每次喊他夫君,每次對他的親近,其實都是在對另一個人。

他既想與她親近,又怕與她親近。

“但是我好像,”他聲音微微顫抖,“越做越錯了。”

因為他來到北棠,趙翁才會給她下毒。若他早早認命遠離,也許她會有很長很長的一生,生兒育女,子孫滿堂。

就算薛持安並非良人,但她也會收獲很多的親情,人生並非一定要得到愛情才算圓滿,活著便有無限希望。

燕忱又看向趙翁,眼中便只剩下恨。

“將他們綁起來。”他淡淡命令道。

趙翁一群人,只覺身上忽然無法動彈,那幾個下人輕而易舉地就將他們捆了起來。

趙翁頭一次這樣慌張:“殿下,你這又是學了什麽法術?神術不是燒毀了嗎,難道你已經學會了神術?!”

池晚輕嘆一聲,當然不是神術,這是劍宗獨創術法啊!

燕忱站起來,走到趙翁身邊,嘴角噙著令人膽寒的冷笑。

“當初,你抗拒我的命令,帶兵滅赤水族。如今,又違抗令旨,前往北棠,毒害王妃。你竟還敢說,一切都是為了宏圖霸業,你不過只是把我當成你獲取榮華富貴的傀儡。等我坐上國君之位,屆時你會做什麽,你以為我不知道麽?”

趙翁絲毫不畏懼,說道:“那又怎樣?我知道殿下不敢殺我。以前沒有我,殿下無法獲得今日的權勢。以後沒有我,殿下無法登上國君之位!我們原本,就是各取所需!”

燕忱好似聽到什麽笑話,聲音涼薄:“你真的以為,我會在意這些?”

若是真的談司言,他和趙翁一定互相制衡,密不可分。

但在這幻境中,談司言不是談司言,他是燕忱。

他若是在意這些,就不會強行逼迫劍宗各長老將宗主之位傳與他,留下把柄。若不是長老們發覺他這個宗主做的還行,自覺替他遮掩,恐怕燕忱的名聲早就萬人嫌棄了。

燕忱做事,一向有些瘋狂。謹小慎微,瞻前顧後,這種詞,在他身上根本不存在。

低沈陰冷的聲音,淡淡地回響:“我今日,便要殺了你。”

他抽出一把匕首,匕首閃爍著寒冷的光。那束光照耀在趙翁的臉上,他瑟縮地閉起眼,喊道:“你肯定不會殺我!若你殺了我,無人幫你扳倒陛下!”

黑袍在空中揚出一道弧線,趙翁瞳孔緊縮,眼看著刀尖越來越近。

突然有人止住了燕忱。

“夠了。”

那道聲音虛弱而有力。

燕忱回頭看向池晚,那雙黑眸瞬間斂去殺意,只有無盡的溫柔,他撫摸著她的臉:“你不想殺了他報仇麽?他也是滅赤水族的元兇,我殺了他,這樣,你的手……便染不上血。”

“停下來吧。”池晚聲線越來越衰弱,“一切都快結束了。”

等這具身體死去,他們便能離開這個世界。一切都是虛假,若為這些虛假,再造殺孽,極不劃算。

在這個小世界中,他們仍是他們自己,但多少會受到原身經歷的影響,很多感覺並不是真的。

也許,等到了現實中,他會發現自己其實並不曾喜歡過她。

池晚將手覆在燕忱的手上,輕聲說道:“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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