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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花陽焰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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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花陽焰5

國師夫人便當著燕忱的面,講述桑南滅赤水族的始末,唯獨略去談司言和望晴這段情分。

講完,夫人哭泣著說:“桑南和談司言與我赤水族,乃是不共戴天之仇,此仇不報,我與望晴皆日日不能寐。”

“親人無辜慘死,你應該理解我們的感受吧……”

夫人無助地看向他:“持安,我和望晴除了你,還能去求誰啊?”

但她不知,她誓不兩立的仇人,就在眼前。

她求助的這個人,便是她的仇人。

桌下,燕忱右手緊緊按著左手,才能不那麽抖。

他看向池晚,她始終一言不發,垂眸呆呆地看向手中茶盞。也對,滅族之仇,不共戴天。即便將他千刀萬剮,亦不解恨。

不管什麽樣的原因,赤水族都是因他而覆滅。他甚至開始想,那一日,他跳下赤水,如果沒有活下來,便好了。

也許沒有他,赤水族照樣終逃不過既定命運……但他,不想騙她。

“我……知道了。”他嗓音艱澀,“我會派人尋找。”

得到他的承諾,國師夫人便放心了。夫人走後,池晚自己坐在房內,悠悠地嘆了口氣。

她已經能體會到這個幻境的缺德之處。

像談司言和望晴這樣的兩個人,就是死局。在宿命面前,人人無力渺小,無法抵抗。

談司言不去算計赤水族,桑南便永遠敵不過北棠神術,談司言這個不受寵太子就要殉城。

天生立場便對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就這樣還要怎麽相愛?

他們經歷過一遍這種事情便罷了,還要將無辜的路人騙進來,諸如燕忱池晚之流,消除所有記憶,再經歷一遍。

經歷一遍這些事情,便也知道,面對宿命,對方同樣會背叛你。

池晚帶著自己的記憶,還能客觀看待。但若從頭到尾按照望晴活過一遍,難免會轉接怨氣到他人身上。

燕忱送出國師夫人幾步後,獨自來到書房。

趁旁人不在,他抽出一張紙,毛筆蘸墨,開始在紙上塗塗畫畫什麽。

他想一會兒,才能添上一筆。等過一炷香時間,紙上大概有個雛形。若池晚在場,恐怕要大吃一驚,這竟然是個法陣。

但燕忱不知這些是什麽,只隱隱約約在腦子捕捉到一些記憶,抽絲剝繭。

就像最初,他想變換身份,到池晚身邊,他腦海中便湧現出一些手部動作。嘗試以後,發現手下竟然認錯他身份。

這樣的內容,他每每想起,便畫在紙上,整理起來。

就在這時,門響了兩聲。他擡眼,見池晚來,便迅速將紙夾到書中。

池晚後面跟著兩位侍婢,一人端著一個藥碗,離老遠就散發著苦味。

池晚訕訕道:“這是母親專門買的……呃……助孕的藥方,我們倆都要喝。”

這種事,二人已心照不宣。

他接過碗,藥很苦,但能面無表情地喝下去。池晚只能欽佩至極,輪到自己,皺著鼻子,分了幾口,才喝幹凈。

燕忱立刻叫人遞給她一袋蜜餞果子。

盡管燕忱性子別扭,冷淡,又愛嘲諷別人。但池晚始終覺得,他還是很會照顧人的。

國師夫人說那些話時,她真的不知該作何反應。她可以理解他們的恨意,但這始終是一個幻境,她不是望晴,燕忱也不會是談司言。

她看到燕忱痛苦萬分的樣子,她也很痛苦。

她想辦法開導他:“母親說的那些話,你別放在心上。”

“你不想殺了他和他的手下報仇?”他問。

“他的手下還好,可他遠在桑南,殺他並非易事。”池晚只得隨意找個理由,輕輕搖了搖頭,“我不在意了。”

他恍然道:“原來,你怕我辛苦。”

她想報仇。但為了薛持安,她連報仇都放棄了,只是怕他辛苦。

成親幾月,他們沒有親吻過,更沒有同房。可她還是守在他身邊。

現在,甚至連向滅族仇人覆仇都要放棄了。

她會有多愛薛持安,才能為一個人做到這種地步。

原來,她嫁給一個人是這樣,她愛一個人是這樣。

但他已經永遠無法體會到,他只能借著另外一個人的殼子,假裝成別人,才能看見這樣的她。

他看著她,眼睛仿佛失去光彩,其中翻滾著濃霧似的迷惘和絕望。

池晚最看不得燕忱難過的樣子,她伸出手指,將他無意間微蹙的眉舒展開。

“我不報仇了,真的不報仇了。”她安慰道。

但她不知道,無論她報不報仇,燕忱都會痛。她越說,他的痛便多上一分。

她輕輕吻上燕忱的眼睛,想讓他眼中的難過淡掉。

燕忱閉上眼睛,那一片柔軟在他的眼睛上停留了一會兒,又離開了。

他緩緩睜開眼,那片柔軟又落在他的鼻梁上,微涼,蜻蜓點水似的。

那個吻,終於一路流連,落在他的唇上。

獨屬於少女的清香撲面而來。他呼吸驟然急促,卻一動也不敢動。

燕忱又想起,她從樹上跌落他懷中的那一次。那一次,是他主動吻了她。可那時七分真情隱於三分算計,爾虞我詐時膽大包天,款款深深時反倒如履如臨。

她雙手捧住他的臉,輕聲道:“我會一直陪著你。”

陪誰?——薛持安?

溫熱的氣息拂在他臉上,燕忱聽見這句話,卻突然反應過來,猛地推了她一把。再想收回手時,卻已然晚了,一雙手在空中僵持許久。

池晚只覺一股力道施在自己肩膀上,她直接跌落在地,頗為狼狽。

她輕輕眨了眨眼睛,隱去裏面的水汽,有點委屈。

盤好的端莊發髻松了,身上昂貴絲綢也染塵。她站起來,拍了拍袖上灰塵。

池晚借著扶好發釵的時機,抹去眼角一點濕意。

“你還是發自內心不喜歡我吧,否則怎麽會如此抗拒我的觸碰。”她道,“看來,我果然還是,不怎麽討人喜歡。”

就在這時,腹中突然一陣絞痛,而且有越來越劇烈的趨勢。

她向外走,想快回臥房平躺,順便查看一下腹痛的原因。

燕忱以為自己傷了她的心,想拉住她的胳膊,卻只拉到袖子的一角。

她回頭,嘴角漸漸溢出一絲血,臉色也白的驚人,額角痛得流出細密的汗,像突然失去所有生機。

她痛得視線都在顫抖。

“你怎麽了?!”燕忱問道。

“別擔——”

她剛張口,卻嘔出一大口血,駭人的順著修長的脖頸,一直流到衣服裏。

池晚眼前一黑,便失去意識。

燕忱心慌得像是失去節奏,將她抱在懷裏,嘶啞地大喊:“來人!大夫!快找大夫!!”

下人聞聲而來,看見王妃這樣子,皆嚇了一大跳:“快,快去謝神醫府中請他!”

燕忱聽見,卻在想,去府中請他,一來一回,要多花費多少時間?

他立刻道:“速速備馬,我親自去!”

北棠嚴禁街上策馬而馳,沒有一個人見識過,白日街上居然有人能將馬騎得這樣快。

燕忱抱著池晚,一路飛奔進謝神醫府中,衣角都未沾過地。

謝神醫還在同家人一起用飯,見到五皇子這般突然闖進來,嚇了一大跳。但他看到池晚的樣子,很快便明白事情的嚴重性。

他放下碗,立刻過來給池晚診脈。

燕忱急切問道:“如何?”

謝神醫面色凝重:“她中了毒,這毒中了有多久?”

燕忱仔細回憶了一番:“半個時辰。毒應是摻雜在藥中。”

謝神醫搖了搖頭:“她怎麽會中這種毒?恐怕……沒救了。”

燕忱聞言,揪住他的領子,厲聲問:“何種毒,怎會篤定沒救?你這神醫不會是招搖撞騙的騙子吧?”

謝神醫和聲和氣道:“殿下,此種毒你也許沒有聽說過,是堇顏之毒。”

聽到“堇顏”二字,燕忱頹然松開了手。

“堇顏之毒,乃桑南堇顏花制成的毒,無藥可解。一旦發作,便無力挽回。桑南這種花已經絕跡,北棠更是見所未見,殿下可能沒有聽說過。”

他看向床上安靜躺著的人。她的手無力地垂著,臉上毫無血色,生機漸漸流逝。

謝神醫這樣說,他便懂了。

連謝神醫都沒有他了解堇顏花毒的毒性,畢竟,他是在桑南長大的啊。

一旦毒性開始發作,便無可挽回。

大約還剩七天,這七天內,她會越來越痛苦,痛苦地清醒著,眼看著生命一點點流逝。

為什麽……偏偏是她。

他害了她所有親人以後,也害了她。

他是一切災禍的源頭。明明這一條路上,有那麽多選擇機會,但他唯獨走了這一條,最後讓她失去生命。

謝神醫道:“殿下,還是想一想,該怎麽和王妃告別吧。”

“知道了。”燕忱道。

他將池晚抱起,她的頭無力地垂著,那張近乎發妖的臉,此刻也變得恬靜美好。

早知道,他就不在乎他究竟頂著許暮的身份還是薛持安的身份,只要讓她快樂就好。

他最愛的人,在最美的花期裏,逐漸雕零。

“大約七天後,人便會——”

謝神醫提醒他,卻被他打斷。

“我知道了!”他顫抖道,“你、你別再說了……”

“我知道了……”

燕忱整個人似乎都喪失了生氣,他的腳步有些踉蹌,但抱著池晚的手,始終那麽穩。

謝神醫見過太多這樣的場面,他想說些什麽安慰他,卻說不出來。

聽聞五皇子與王妃伉儷情深,沒想到遭此劫難。

他望著他們二人離去的背影。

突然,燕忱的腳步頓了一下,跪在地上。

謝神醫急忙跑過去,只見燕忱的胸前,俱是星星點點的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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