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斯中尉正襟危坐在副駕駛席上, 對他來說，可能現在從飛船上跳出去來的更痛快些。

他汗如雨下，眼睛都不知道該看哪兒好, 恨不得生下來就是個聾子。

前方控制臺上顯示出一個男人的全息影像, 這人他們都認識，或者說是接受過緊急培訓，所以認得。

鶇。

鶇從軍中偶像變成敵人也就是幾個月的時間。

但無論是何種身份，他出現在通訊中都很奇怪。

然而更奇怪的，是他的話。

“凜冬, 你給我站住！”英俊年輕的男人咬牙切齒地說, 從他的面部表情不難看出, 他正壓著怒火。

漢斯中尉並不知道元帥大人的名諱, 但就算是個傻子，也知道鶇說的是誰。

元帥大人擡手就要按斷通訊。

左辰急眼道：“你敢！”

凜冬挑眉：“怎麽？”但是沒有按斷通訊。

左辰惡狠狠道：“小兔崽子！你以為你逃得掉嗎？”

凜冬抱著胳膊冷冷地看了他兩秒，說道：“不試試怎麽知道。”

說完戰鬥飛船離弦的箭一般沖了出去, 目標明確地飛往最近的軍用躍遷點。

六分鐘後, 雷達圖上多了個急速靠近的紅點。

出現在雷達圖中, 說明已經進入了射程。

凜冬毫不猶豫發射了數枚自尋式導彈。

漢斯中尉不敢吭聲, 安安靜靜地坐在副駕駛席上。

他表面安靜, 但內心已經爆炸！

誰特麽能告訴他, 這特麽的到底是特麽的什麽情況啊？

為什麽鶇會在這裏？不過也不奇怪，畢竟那些鷹背灰艦船都是聯合軍的, 他們在這，他們的頭子也在理所當然。

但問題的重點是這個嗎？

“……”他也不知道該怎麽總結這奇怪的氛圍，只能一點一點地將關鍵點捋順。

首先, 鶇罵元帥大人兔崽子，不, 不是兔崽子，是“小”兔崽子……

他臉紅了，直覺這個“小”字加在“兔崽子”前面，就不太對勁，但哪裏不對勁？他又說不上來……

其次，元帥大人似乎並沒有怎麽生氣……

嗯，元帥大人脾氣真好。

但是！元帥大人又發射了導彈……這到底是什麽意思？

難道要和聯合軍開戰嗎？

就憑五支戰鬥飛船？和聯合軍戰艦硬剛？！

他看著自家統帥，咽了咽口水問道：“大人，援軍什麽時候到？”

凜冬很平靜地說：“沒有援軍。”

“！！”漢斯中尉心裏吐槽，沒有援軍您就敢這麽挑釁反叛軍頭子？

他轉念一想，元帥大人這應該是藝高人膽大！

他應該相信元帥大人！

英勇無畏的坦托軍團二十九軍一連連長現在心肝直顫，默默地踹了腳心底深處那個膽小懦弱的自己。

左辰聽見了，但是苦於應付這些自尋式導彈沒工夫跟凜冬吵架，等他將導彈挨個擊落後，凜冬已經跑出去老遠了。

“艹！”左辰罵了句，要論真下死手，誰也沒有玄凜冬冷酷無情。

他全速前進追擊，但在通訊中放低了身段：“凜冬，元帥大人，求你別打我了……還有，你不能走，你的藥還在我這呢，乖，先停下來，咱倆好好聊聊好嗎？”

這飄移似的態度變化讓漢斯差點從副駕駛席上滾下來，被口水嗆得咳咳咳個不停。

凜冬這才看了他一眼，說道：“不必，古航會幫我重新配藥。”畢竟下屬也在，他有點不好意思了，說道，“別追了，我不會跟你走的。”

左辰懇求道：“凜冬，我是擔心你，你現在回去很危險。”他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趕緊拿出來說，“對了，我得到了厄林的坐標，你先停下來，聽聽我的計劃好嗎？”

沒想到凜冬油鹽不進：“你說要幫我覆仇的，交給你了。”

左辰：“你非要走嗎？這段時間跟我在一起不開心嗎？”

“……”凜冬沒說話，如果他不是坦托軍統帥，肯定會選擇待在左辰身邊。

“你知道嗎？這段時間是我最開心的日子，咱們結婚以來，總是聚少離多，你在我身邊我才有了家的感覺……”

結婚？誰跟誰結婚？

漢斯的CPU已經燒了，他恨不得把自己縮成一個原子塞進座椅裏面，但他做不到，只能把臉九十度轉向另一側面壁。

凜冬嘲諷道：“你管囚丨禁叫家的感覺？”

左辰解釋道：“我知道這麽做不對，但是凜冬……”他苦苦哀求道，“起碼讓我照顧你到完全恢覆，好嗎？”

凜冬：“我恢覆得很好。”他頓了頓，低聲說道，“‘不能與你共度餘生’、海德星黑洞的事……我都想起來了。”

左辰心裏一緊，緊張地通過全息通訊盯著他。

“左辰……抱歉。”主神重塑了凜冬的世界觀，他在重來一遍的回憶中釋然了，有因就有果，他的選擇造成了左辰的選擇，歸根結底，左辰成為鶇，有一部分直接原因在他。

因果是宇宙運行的規律。

他嘆了口氣，說道：“你愛的是完整的我，我也一樣。坦托軍造就了我，請你也一同接受。如果你不能接受，我們在一起也是相互折磨。”

兩艘飛船一前一後急速前進，另外的四支火鳥戰鬥飛船從其他地方趕過來，調轉方向沖向左辰的飛船就要進攻。

凜冬立刻喝道：“不要開火！你們先離開，在躍遷點另一頭匯合。”

左辰沒有再說話，一直沈默著勻速地追著凜冬的飛船。

四艘戰鬥飛船離開後，凜冬放慢了速度，不再全速前進。

“左辰。”他喚著愛人的名字，他理解左辰的痛苦，他也曾經無數次想過要把丈夫關在朱雀星，關一輩子。

如果是他，見到心愛之人瀕臨絕境，也會因為擔心而想盡辦法將人帶在身邊保護著。

“左辰，原諒我，我必須回我的部隊。”他鄭重地看著左辰的眼睛，兩人的視線在全息影像中交匯，“請你理解我。”

他們兩人太像了，像得能完全理解對方的身份、處境和想法。

也正是因為太相似，所以才會殫精竭慮地要將對方困在身邊。

但他們又都是強大而獨立的人，各自肩負著重大的責任……

左辰一直沈默著，他像是站在鏡子前，凜冬就在鏡子的對面，他觸碰不到。

爆炸過後，愛人經歷了火的洗禮，張開赤紅強壯、向往自由的翅膀，振翅欲飛。

他低下頭才發現，手中攥著一條鐵鏈，鐵鏈的另一頭拴著浴火重生的火鳥，那本該翺翔天際、絢爛而強大的火鳥，此刻卻只能徒勞地掙紮著。

心疼、擔憂、痛苦、孤獨、無助、害怕、崇敬、深愛……極其覆雜的情緒龐雜交織。

左辰突然像被情緒匯成的長矛刺中了心口，刺穿了蒙在他心上的鏡子，他猛然醒悟過來，明白了自己在做什麽傻事。

他口口聲聲說愛凜冬，卻做著和奧尼斯家族一樣，讓凜冬痛苦掙紮的事情。

愛不應該是枷鎖，他應該幫助凜冬，和凜冬一起翺翔。

他驚恐又憤怒地甩掉手裏的鎖鏈，鐵鏈鏗地砸在地上，裂成碎片。

“我不會原諒你的……”他高聲喊道，聲音清澈響亮，“玄凜冬，我不會原諒你的！”

火鳥充滿央求的眼睛中映照出他無奈、痛苦但卻驕傲的臉：“你的命是我的！”

凜冬松開一直緊握的拳頭，感覺胸口的石頭落了地。

他微微笑著，一字一句對愛人承諾：“嗯，我的命是你的。”

“左辰，我愛你，我是你的。”

後面的鷹背灰飛船緩慢地減速，通訊因為距離的拉遠而變得不再清晰。

就在他以為左辰不想再跟他說話了，卻在進入躍遷通道前聽到小野草熟悉的低低的嘮叨聲：“記得吃藥，好好睡覺，不許拼命，不許不回信息……”

、

薩達要塞艦港。

阿斯加德號，琉璃飛奔至艦載場，撲進主人懷裏，泣不成聲。

古航和醫學院的教授們為元帥大人做了全身檢查，驚訝於他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恢覆得這麽好。

凜冬吃了藥便趕赴艦橋。

他回來路上用了三個航日，派去新海德星的人傳回情報，梅赫塔號在三天前就從新海德星軌道開拔，但跟到躍遷點就失去了蹤跡。

左辰肯定是去找文特·厄林了。

凜冬再聯絡左辰的隨身終端，對方就沒有任何回應了。

他拿出量子通訊器，發了句：【坐標給我。】

對方半天也沒有回答。

“……”他此刻很想揪著左辰的領子問他，賭氣？敢跟我賭氣？！

坦托軍團的大部隊分散在各個星區執行維護穩定的任務，暫時無法全部召集回來。

剩下的部隊保護著新人類中心薩達要塞的安全。

琉璃的系統裏還留著梅赫塔號的通訊坐標，連接了一下便連上了。

對面應答的是謝珀。

男孩小心地把通訊轉在自己的獨立系統內：“凜冬哥嗎？”

凜冬：“是我，謝珀，你們現在在哪兒？”

謝珀：“呃，辰哥知道您肯定會聯絡梅赫塔號，嚴令禁止我告訴您……”

凜冬：“……”

謝珀壓低聲音說：“您放心吧，我們沒事，從紐紮姆定位器上獲得坐標很有收獲，只不過讓厄林逃了……我們抓到了杜魯，就是獨立王國的前首領……您也要小心啊，我們在這裏繳獲了超大批量的導彈彈體，足夠上萬艘恒星級戰艦裝載了！”

導彈彈體是沒有裝彈頭的部分，有這麽多彈體，就說明有足夠多的彈頭，如此大張旗鼓，肯定是核彈頭，而且厄林一定有一支龐大的軍隊。

這一點凜冬想到過，只不過後來失憶就全忘了。

厄林家族制造仿生人很久了，擁有一支數量龐大的軍隊不是不可能的，而是極有可能。

他想讓人類社會大亂，結果人類在坦托軍團和海德王國聯合軍的控制下自己沒有打起來，沒有達到他想要的結果，他必定要親自出馬。

“不說了，凜冬哥，你們千萬要註意安全哦！千萬！”謝珀小聲囑咐著，然後掛斷了通訊。

梅赫塔號內，左辰站在謝珀身後，問道：“都說清楚了？”

謝珀：“嗯，說清楚了！”他不解道，“哥，你為什麽不自己提醒他？”

左辰瞪著眼睛說：“他惹我生氣，還要我先低頭？美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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