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多久, 一艘白色的飛船駛來，正是梅林聖星的飛船。

其實凜冬說得很對，左丘晟在梅林星才是最安全的, 如果左丘晟跟著左辰走, 就是“叛逃”失蹤，小皇帝為了逼他出來，大概率會找左丘家的麻煩。

去梅林星，左丘晟行蹤明確，沒有任何潛逃的意思, 隨時可以接受審判。

最重要的是, 左丘晟在梅林星, 沒人敢去聖星抓他, 即使是小皇帝也不例外。

“我跟長老走。”左丘統領披上鬥篷，站在對接口下方對兒子說，“我是統領, 有責任在身。另外, 我也不能給你們添麻煩。”他拍了拍幹兒子路馬的手臂微笑道。

左辰第一次見到凜冬經常提到的長老, 老人在對接口上面的飛船裏向下看, 朝他們點點頭, 沒有打擾他們父子的告別。

“我還能幫你做什麽？”左辰收回目光問道。

左丘晟：“照顧好自己, 等事情結束，都安全了, 咱們一起回家。”

左辰點點頭，莫名眼眶發酸。

左丘晟剛才給他講了奧尼斯家族的秘密和自己在做的事情，還將其中有關於左丘家的利害關系分析了一下, 但是時間有限，他只能挑重要的說。

“還有一件事。”左丘晟說道, “我已經向元帥大人表明了立場，但是他似乎並不願意……反。”他放輕聲音說，“不管怎樣，我有預感帝國會陷入混亂……總之，你要保護好自己。”

左辰吃驚於事情的錯綜覆雜，還有行刑者的困境，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好，如果讓他在帝國皇室貴族的夾縫中生存，他肯定做不到還能這麽冷靜淡定，早就直接開著阿斯加德號炮轟了帝星，炮轟了皇宮和議事院。

“他是元帥是監國大臣，大權在握，怎麽還會這麽……”左辰甚至想不出一個詞能形容行刑者的境遇。

左丘晟看出兒子似乎和帝國元帥有仇，他想到“玫瑰星雲”戰役中確實死了很多平民百姓，大概能猜得到是為什麽，嘆道：“元帥大人身不由己，他有自己的苦衷。身為統領，我能理解他。你要記得，宇宙間沒有絕對的對錯，有的只是立場和角度。”

頭頂上傳來金屬碰撞的清脆聲響，他擡頭看向對接口上方，長老拄著掛金環的法杖往駕駛艙走了。

他拍拍左辰的肩膀，猶豫了瞬間，緊緊抱住了兒子。二十多年了，他再一次把兒子抱在懷裏，那柔軟的小孩兒現在已經長成了真正的男人。

“照顧好自己。”他輕拍著左辰的背說道。

左辰回抱住父親：“嗯，你也是。”

、

帝星。

飛行器在議事院門口降落時，雙行就感覺窒息，這裏人太多了。

社牛發作只針對認識的人和有悲劇故事的人、本質上還是社恐的他不由得往後退了一步，撞上了“一堵墻”。

凱格從進入核心星域，就恨不得長出一百只眼睛，用來偵查敵情，唯獨沒註意到雙行停了下來，扶住他問：“怎麽了雙行大人？”

雙行：“我覺得不對勁。”

凱格深以為然：“我也覺得不太對勁。這樣吧雙行大人，您先去述職會議，”他指著面前高聳入雲的議事院大樓說，“我在外面等您。”

“誒！你不能走！”雙行喊道，但凱格人高馬大腿又長，左躲右閃，兩三步就跨過了熙熙攘攘的馬路，消失在了人群中。

現在是帝星的初夏，今天的天氣是“晴朗溫暖”，正午的人造陽光照射下來，頗有些酷日當頭的意思。

雙行只覺得額頭冒汗，趕緊趁著汗水滴下來弄花妝容之前，硬著頭皮擡腳往議事院走去。

九十九級臺階簡直要了他的命，他爬到一半就扶著膝蓋倒氣，旁邊的路過的官員露出鄙夷的神色，他尷尬地笑笑，自嘲道：“你好！我是、第、第一次來議事院……臺階夠高的哈……看來、帝國官員身體、素質很棒啊！不、不愧是、國之棟梁！”

那人沒理他，腳底下加快了速度。

雙行拿熱臉貼了個冷屁股，撇了撇嘴。

“你好啊！我也是第一次來！”一位做正式打扮的年輕貴族正在往下走，跟他打了個招呼，並友好地跟他握手，“你怎麽沒穿家族的正式服裝？還是說……這就是？”

雙行笑道：“不不不，親愛的朋友！這是戲服，是我按照古籍記載的樣式，找手工老師傅特意定做的。”他壓下想要跟人介紹服飾的沖動，說道，“一會兒的述職會議，我會換上正式服裝，就在我的背囊裏。”

年輕貴族也笑了笑，跳過了這個無聊的話題說：“‘集會’馬上就要開始了，臨時更改了地點。”

“集會？”雙行納悶道，但旋即便明白過來，“哦哦！你是說述職會議！”

年輕貴族：“對，就是咱們的‘集會’，咱們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來核心星域。”

雙行：“那就沒錯了，你說改了地方，不是在議事院嗎？”

“不，改了地方。”年輕貴族指著臺階下面說，“在廣場那邊。”

雙行站在高處才發現，廣場上聚集了很多人，他們的穿著不盡相同，但手中都拿著象征著貴族身份的榮耀權杖，正午的陽光照耀下，這些金屬和寶石制成的權杖閃著粼粼波光。

“怎麽會在廣場上？”雙行奇怪極了，指指下面，又指了指二十幾級臺階上方的議事院大門。

那位年輕的貴族推了推他說：“快走吧，再有兩分鐘就十二點了。”

雙行抱怨著：“不是吧，還要下去？我剛爬上來的！”就被他推著往下走去。

走到半截，他發現他那雙華麗的仿古鹿皮短靴綁帶松了。

“啊！瞧瞧我要為你付出多少？”他無奈地轉過身，將腳放在上面一級臺階上，邊嘟囔著邊費力地彎下腰綁靴帶。

突然，他身後傳來一陣騷亂還有整齊劃一的急促跑步聲。

他系好綁帶扶著腰轉過身來，立刻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廣場上停滿了軍用飛行器，十幾米開外的臺階下，人群被荷槍實彈的坦托士兵圍了起來。

氣氛劍拔弩張，雙行不自覺地屏住呼吸，臺階上只有他一個人了，他進退不得地站在原地。

正午的太陽讓他睜不開眼，他聽見有人喊了什麽：“……奧尼斯家族下臺！”

然後那群衣冠楚楚的貴族便跟著喊了起來：“讓奧尼斯家族下臺！下臺！”

剛才叫他一起下來的禮貌年輕人也在人群中，站在離臺階很近的位置上，短款的立領西裝胸口別著一頭雄鹿，他也舉著權杖高喊著口號。

雙行看過無數戲劇，他明白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麽。

政變。

、

凱格穿過廣場就沒了目標，實際上他是有目標的——先找個酒館。

但是帝星明顯跟他想象中不一樣，他繞了三條街，都沒有找到一個酒館，起碼沒有找到一個他認知範圍內的酒館。

那些看著像酒館的地方，大門都比他在梅赫塔號上的房間大好幾倍，門把手甚至是純金的，門口站著穿著燕尾服的門童。

他不是沒見過世面，但帝星還是讓他不太適應。

最後，他從一家商店買到了酒，坐在街邊，在路人奇怪的目光中喝了一口。

不得不說，帝星度數最高的酒確實夠勁兒，烈酒入喉，一路從口腔燒進食道，最後在胃裏點燃身體。

他回到廣場旁邊的公園，在沒人的樹林裏脫掉了戲服，隨手扔進了垃圾桶，然後坐在木質長椅上點了根煙，就著煙喝酒。

酒喝了三分之一，他活動了一下手腕，因為恐懼和緊張產生的僵硬已經緩解了不少。煙和酒的刺激讓他找回了熟悉的感覺。

他要找的人應該就在廣場對面的高聳的大樓裏，他不能再逃避了。

突然之間，天空暗了下來，一排排的帶金龍徽標的軍用飛行器悄無聲息地從樹梢上掠過，他直覺有變，把煙頭一扔跟著往廣場那邊跑。

果然，馬路另一側，議事院臺階下，大批坦托士兵從飛行器上下來，在廣場上形成包圍和警戒。

凱格在圍觀的人群中，被坦托士兵驅趕疏散。兵荒馬亂中，他瞥見了雙行，他的戲服很顯眼，一臉茫然和恐懼地被坦托士兵從臺階上帶了下來。

他現在幫不了雙行，跟著疏散人群，趁坦托士兵不備，閃身進了廣場旁邊的一條小路，幾步躥上墻外的防火梯，身體貼在二樓的門上，躲了起來。

這棟樓和所有廣場附近樓裏的住戶都已經被疏散了。

凱格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等人都走光了，他才順著防火梯爬到樓頂。

議事院外面，黑色軍裝的坦托士兵圍住了一群人，他從這群人的行為和口號中判斷出，這是場政變。

他掏出迷你反追蹤望遠鏡，對準了議事院。

雙行手足無措地站在人群之中，想跟旁邊的坦托士兵解釋，他跟這些人不是一夥的，他完全不知情。

人群突然亢奮起來，喊著要讓奧尼斯家族下臺的口號，開始瘋狂地進攻坦托士兵。

雙行被推來擠去，根本沒機會再辯白。

凱格也沒辦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被激動的人群推倒在地。

坦托軍士兵雖然現在沒有還手，但逮捕這群人也是遲早的事，雙行被抓是註定的。他計劃先回到軌道上，在飛船上聯絡隊友，再一起想辦法救人。

他正小心翼翼地觀察臺階下的事態，望遠鏡稍微擡起來一點，他瞬間感覺渾身血液都被凍結了起來。

他止不住的顫抖起來，連望遠鏡都拿不穩了，激動、憤怒、恐懼和仇恨將他裹挾，他的左手緊緊抓著房頂邊緣的磚石，甚至要將磚石捏碎……

議事院正門口，臺階最上面站著幾個官員。

最前面的那人穿著白色的議事院官袍，面容英俊，長身玉立，氣質溫潤柔和。

他在金龍族徽下方站著，微微皺著眉，表情悲憫地註視著臺階下面的政變，看了一會兒便轉身進了議事院大樓。

廣場對面的凱格不錯眼珠地盯著仇人，只有他知道，那表情根本不是什麽悲哀和憐憫，而是對螻蟻的鄙視和譏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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