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冬緊盯著面前的屏幕, 屏幕上面是衛星傳來的實時監控，與此同時，他的護目鏡上顯示著戰鬥飛船的內部監控畫面, 全方位監控著左辰的動向。

小野草吃驚之後是懷疑, 表情肅穆，嘴角垂著，雙眼迸發出劍戟森森的光。

凜冬的喉結不禁滾動了一下，他從沒見過左辰這樣的表情。

左辰對他，永遠是一副溫柔體貼充滿愛意的樣子。

他腦海中浮現出丈夫熟悉的笑容。

雖然每次見面都直奔主題, 很少一起做別的事情, 但他睡醒睜開眼, 只要左辰醒著, 就會露出柔和寵溺的微笑，還有惡作劇時露出的天真的笑，調情時露出的壞笑, 歡愛間霸道的笑和饜足的笑。

而此時, 他的小野草仿佛變成了另一個人。

他不熟悉的人。

一開始, 他對左辰這種不顧生死的冒險行為極度憤怒, 因為如果他沒發現左辰進入了核心星域, 來到朱雀星, 那麽他的小丈夫現在可能已經死了——被坦托士兵當做入侵者處死在自己家族主星的軌道外。

他想到這種可能性，後背就冒冷汗。

而現在他的憤怒被驚訝和疑惑所代替。

他將所有監控匯總到護目鏡上, 召喚琉璃過來，說道：“立刻起航，返回朱雀星。”

按照行程表, 元帥大人接下來要去另一個貴族領星巡查，然後到域外調查左丘晟所說的“龐大勢力”是否和範西家族有關。

琉璃雖然不能理解, 但還是忠誠地執行他的命令：“是的，大人，我這就去吩咐。”

“頭兒，你還在想什麽？”

戰鬥飛船駕駛艙，路馬披上了坦托軍裝，但是他太高壯，尺碼不合適，只能披著。

他在副駕駛位上坐下，軍裝就滑了下來，他索性不裝了，把軍裝往後面一扔，問道：“咱們不進去嗎？”

左辰坐在駕駛席上，沒有那麽快提速，而是讓戰鬥飛船勻速往朱雀星靠近。

他冷靜下來，就開始擔心了，事出反常必有妖，這麽順利，不對勁。

但是轉念一想，坦托軍如果起了疑心，大可以直接派兵來抓他們，用不著引他們進大氣層再下手。

而且最重要的是，事到如今他們也沒有別的選擇了。

“進去。”他想通之後就拿出了量子通訊器。

路馬操縱飛船平緩加速，瞥見他的動作，吐槽道：“臥槽，你該不會就是為了跟你老婆報備一下吧？”

凜冬從監視器裏看到左辰的表情變了。

小野草可能自己都沒有註意到，他的眉眼下意識地變得柔和放松，仿佛瞬間能融化冰雪：“嗯，剛才就震動了一下，我還沒看呢……”

凜冬不由得心裏一軟，他懷疑什麽都沒有懷疑過左辰對自己的愛。

護目鏡中顯示，戰鬥飛船往大氣層的方向飛去，他口袋裏震了震，拿出來一看，上面是左辰剛發來的信息：【我在學校呢，一會兒要上課……想我嗎？親親你~】

“……”

丈夫說謊被抓了個正著，他正要生氣，又進來了一條：【凜冬，親愛的，我愛你，我永遠愛你。】

左辰之前也發過很多情話，他以為小野草就是愛撒嬌，從來沒多想過，但結合現在的情況來看，他莫名覺得這句情話簡直就像是……

遺言。

坦托軍團內部有一條不成文的規定，所有戰士上戰場前都要錄一句話在個人終端上，萬一沒能回得來，這句話就是他的遺言，會被軍官整理好，連同撫恤物資一並帶給戰士的親人。

元帥大人不知道為什麽就想到了這件事，怒氣頓時煙消雲散，心裏難受得連質問都不想質問了，手指搭在通訊器上，半天也沒按出一個字。

他腦子裏回想著左辰到底給他發過多少類似的“遺言”，然後越想越覺得哪句話都像，怒火又熊熊燒了起來。

【說謊！你去朱雀星做什麽？想送死嗎？】元帥大人一怒之下不留情面地拆穿了他的謊話。

但左辰沒有看到，量子通訊器已經被收了起來，他的註意力全部集中在操縱戰鬥飛船上。

監視器裏，戰鬥飛船正在急速接近朱雀星，護目鏡上顯示著速度和距離等數據，再有兩分鐘就能進入大氣層。

凜冬恨不得瞬移到朱雀星，揪著左辰的領子問他到底想幹什麽、到底瞞著他多少事！

琉璃接到他的命令，清場了返航途中所有的躍遷點。

阿斯加德號經過連續躍遷，很快便抵達了薩達要塞。

從薩達要塞的躍遷點出來時，副官突然不顧禮數，直接闖入元帥大人的房間：“大人！帝星駐軍發來消息，說來述職的貴族聯合了議事院新上任的官員在帝星鬧事！”

“鬧事？”凜冬的怒火瞬間被震驚澆滅，皺著眉問道：“為什麽鬧事？”

琉璃：“他們在皇宮和議事院門口示威，要求奧尼斯家族下臺。”

“……”凜冬第一反應是，“調取帝國律法。”

琉璃將全部律法條目發到了他的護目鏡上。

奧尼斯帝國律法第一條：【帝國實行世襲君主制，由奧尼斯家族成員擔任君主。君主擁有至高無上的統治權。帝國疆域內所有資源的所有權和分配權屬於君主，包括但不限於天體、礦產資源、生物資源、水資源……】

建國之初立憲立法的時候，帝國剛剛經歷了戰爭，奧尼斯家族的統治地位並不穩固，為了讓貴族能支持自己的統治，避免由立法帶來的新的暴丨亂，在第一條下面加了一條附則：

【帝國同時也屬於全體人類，貴族有權利推翻奧尼斯家族的統治。這一行為的前提條件是：超過百分之五十的在冊貴族聯名……】

這條附則在當時而言，是不得已但卻最保險的方式。

因為貴族們剛從戰爭中脫身，有了自己的領星，馬上要開啟新生活，見到這條有回旋餘地的附則，心中也算得到了寬慰，將來如果出現問題，他們還可以像之前一樣聯合起來對付奧尼斯家族。

但是他們沒想到的是，隨著各自領地的擴大，他們自己先內訌了起來，大多數貴族都想獲得更多的資源和財富，導致貴族間小規模的戰爭幾千年來從沒有停止過。

時間一長，貴族間聯合起來的可能性也越來也小。

相對的，將仇恨順利轉移的奧尼斯家族統治地位越來越穩固，大有坐山觀虎鬥的意思。奧尼斯家族不怕貴族間爭鬥，他們鬥得越狠，皇位就越穩。

奧尼斯家族怕的是貴族的聯合。

琉璃：“大人，來述職的貴族加上新上任的議事院官員全部發表聲明，說他們的言論和行為可以代表本家族。議事院發來了數據，目前鬧事的貴族家族加起來剛好超過了在冊貴族家族總數的百分之五十。”

凜冬：“……”

顯而易見，這次鬧事是有組織的，最可怕的是，他事先竟一點察覺都沒有。

“去帝星。”元帥大人看了眼護目鏡裏，已經接近地表的戰鬥飛船說道。

這個節骨眼上，他必須先去帝星。

左辰在朱雀星，朱雀星是他們的家，不會有事的。

他心想。

、

昆德拉星。

議事院九十九級臺階下方，坦托軍嚴密的包圍中，百名貴族站在廣場上，身著各自家族的正式服裝，胸口別著族徽，手裏拿著代表貴族身份的榮耀權杖，沒有做什麽出格的事，也沒有情緒激動的吶喊，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裏，與坦托士兵對峙。

凜冬在半空看到了這個場面，沒有去議事院，而是直接去了皇宮。

正午的皇宮很寧靜，似乎幾條街道外發生的事情與他們無關。

凜冬在書房演武場見到了小皇帝。

安庭·奧尼斯從小就不是個喜歡體術的人，不僅是體術，他對任何運動都不感興趣。

但凜冬走到門口的時候，正好看到年輕的帝王一腳踹翻了陪練假人，大汗淋漓地躺在地上，像剛被救上岸的溺水者一樣，大口地喘著氣。

“元帥大人。”他知道有人進來了，挺起脖子頭頂碰地，看著站在他腦袋後面的凜冬，像以前一樣想尋求凜冬的認可，“您看到了嗎？我是不是很有進步？”

凜冬沒有說稱讚的話，冷冷地問道：“陛下知道議事院門口發生了什麽事嗎？”

小皇帝掙紮著坐了起來，拉起短袍下擺擦了把臉，說：“我知道啊，貴族來鬧事。”

他的語氣輕描淡寫，仿佛在說一件與他無關的、稀松平常的事。

凜冬：“……”

“讓他們鬧吧，難道我還怕他們不成？”小皇帝喝了口補充鹽分的特調飲料，笑嘻嘻地說，“這裏可是帝星，有元帥大人和坦托軍團在，我怕什麽？大不了把他們都殺掉！”

凜冬深吸口氣才壓住火，努力用和善的語氣對君主說：“陛下，貴族是帝國存在的基石，都殺掉，恐怕不行。”

小皇帝：“為什麽不行？”

為什麽不行？這件事不僅凜冬講過，老皇帝講過，厄林講過，帝國史、律法、政治經濟老師都給他講過。他居然還在問為什麽不行。恐怕從花園裏隨便拉來一個園丁，都能把為什麽說清楚。

凜冬額角突突的跳著，用上了全部的耐心說道：“議事院外鬧事的貴族，占帝國在冊貴族數量的百分之五十，殺掉他們，會引起貴族的不滿，且不論會不會爆發戰爭，失去了這些貴族，帝國就會失去近一半的礦星資源，近一半的航道停運，帝國經濟會崩潰……”

小皇帝打斷他：“所以他們是基石？你不是告訴我，帝國的基石是百姓嗎？而且我聽說，很多人都說，元帥大人您才是帝國的基石……”

凜冬再怎麽不懂人情世故，也聽出了他話裏有話。

原來他並不是不在意議事院外發生的事情……

小皇帝繼續說道：“我明白元帥大人的意思，厄林先生也給我講解過帝國律法了。我承認他們的人數可以彈劾我這個皇帝，但是我有元帥大人您在啊，您會帶領坦托軍團幫我的，對不對？”

“還是說，您知道奧尼斯家族的生理缺陷，也認為我和我的家族不能勝任統領全人類的君王？”

凜冬沒想到小皇帝知道了奧尼斯家族基因缺陷的事，事情好像雪崩一樣，鋪天蓋地地壓向了他。

小皇帝從他短暫的沈默中確認了一件事：帝國元帥，他最敬愛最依賴的凜冬哥哥，早就知道了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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