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星夜已深, 檔案庫裏空無一人，即使沒有人，所有的燈也全部奢侈地亮著, 將偌大的房間照得亮如白晝。

凜冬的腳步很輕, 軍靴的硬質鞋底踏在合金地板上，發出輕微的叩擊聲。

帝國大部分資料都是電子數據，檔案庫裏儲存的資料，都是一些“形式化”的東西，即脫褲子放屁手工抄寫記錄, 拿出來只有好看這一個功能的東西。

大到記錄皇帝魂歸主神的悼詞、新帝登基的祝詞、貴族大事紀要、新開航道、戰爭勝利；小到帝王考試成績提高了百分之二十、打獵比之前多打了兩只獵物等等。

凜冬不喜歡小皇帝來檔案庫手工整理這些卷冊, 如果小皇帝想學習, 完全沒有必要用這種古老又浪費時間的方式。

元帥大人在檔案庫大廳中央的檢索機上輸入了小皇帝的名字, 屏幕上立刻顯示出由這位年輕帝王親自整理歸檔的卷冊名稱、編號以及所在的書架。

護目鏡中已經將這部分信息分屏顯示，他便舉步往檔案庫深處走去。

檔案庫的架子高約十米，全部都是由經過防腐處理的胡桃木打造, 每一層由若幹格子組成, 手抄書卷擺放其中。

書卷都是布帛和紙的混合材質, 便於書寫的同時, 保存的時間也長, 全部都是棕色帶金色花邊的卷軸, 每一卷生產出來，花邊上都有編碼暗紋, 銷毀的話必須記錄在冊，而這樣的書卷大約有七百多萬卷，還有一百多萬卷空白的, 等待人們往上面謄抄。

就跟皇宮裏的壁畫一樣，都是些看起偉大, 實則浪費時間的“壯舉”。

凜冬在一個書架的中間位置找到了一冊，抽出來打開，上面是小皇帝熟悉的字體，卷軸內記錄的內容是一個世紀之前，老皇帝到斯隆家主星做客的事情。

他將卷軸卷好放回原處，又去找下一個卷軸。

小皇帝在這件事情上還算是很有耐心，由他手抄的書卷有二百多份。

凜冬一卷一卷地看了大半，內容很雜，記錄的全部都是老皇帝在位時發生的事情。

手工記錄的書卷雲端沒有儲存，雖然照理都應該有電子備份，但是如果有什麽漏網之魚，也就只有可能在手抄書卷裏了。

他將一卷放回原處，又拿起另一卷，手指剛碰到卷軸上的綁帶，就聽到遠處檔案庫的門口那邊傳來腳步聲。

他來這裏的時候接近午夜，又翻看了這麽久，現在時間接近帝國標準時淩晨兩點，這個時間，不應該有人來。

他悄無聲息地躲在書架後面，那人進來的時候，沒有在檢索機上搜索自己要找的卷軸，腳步很急，徑直往這邊走來。

凜冬從書架縫隙中看到，是一名身著議事院工作服的女性，頭上戴著兜帽。

她走到凜冬剛才所在的書架前，翻了翻卷軸，似乎要找什麽沒有找到，納悶地又在附近的格子裏翻找起來。

凜冬看了看手裏的卷軸，除了這卷，其他的都還留在原地。

這女子很顯然就是在找他手裏的這卷。

他靠在書架後面，將卷軸上的綁帶拆開捏在手裏，展開了卷軸。

【新星歷9866年影月八日，Z-18星定點躍遷通道開辟，沃德家族統領代陛下剪彩。】

這卷內容出乎意料地簡單，但是Z-18星這個名字卻引起了凜冬的註意。

Z-18星就是左丘家族的領星青州星，和左丘主星在一個恒星星系內。所以這條躍遷通道，實際上是直接切入了左丘家。

換做別的家族，可能是天大的榮耀，但是對左丘家來說不是。

左丘晟說過，他的祖輩是“逃離”出帝星的，所以他們並不願意再和皇帝扯上關系。

而凜冬對他們的選擇再理解不過。

書卷中還提到了沃德家族。

兩三個世紀之前，沃德家族正是鼎盛時期，老皇帝對他們極其器重，在布拉頓·斯隆之前，沃德家的統領曾經兼任帝國科學院院長和議事院議事長兩個職務。

上一位統領生病去世之後，沃德家族便從山巔跌落。

現任統領，也就是朱妮·沃德的父親，僅在帝國科學院擔任院長一職。

“玫瑰星雲”戰役爆發之後，沃德家族除了朱妮·沃德之外，全部被抓了起來。

沃德家族替老皇帝開辟了Z-18躍遷通道，所以，沃德家族就是“皇帝身邊的人”嗎？

那名女子沒有找到書卷，小跑著離開了。

琉璃通過護目鏡將女子的行蹤發給了凜冬。

凜冬拿著卷軸淡定地跟了出去。

女子出了議事院的大樓，上了一艘迷你近地飛行器，往皇宮的方向去了。

她從飛行器上下來的時候，已經換上了宮娥的白色絲緞長裙，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入了皇宮內院。

凜冬一路尾隨其後，看到她進入了皇後的寢宮。

瑪瑙的分析數據剛好投影到護目鏡上，他展開書卷，上面被擦除覆蓋的內容顯示了出來。

幾乎都是朱妮·沃德與小皇帝調情的話。

凜冬調查過朱妮·沃德，這位新皇後在認識小皇帝之前，就在議事院實習，但她似乎沒有遺傳到沃德家族的天才頭腦，甚至無法進入科學院實習。

她在議事院的實習也只持續了一個半月。

對這種身份高貴的大小姐，官員們也只能處處忍讓，最後在她的實習表格上蓋個“表現優異”的戳，好給她將來的聯姻加些籌碼。

這麽說，朱妮·沃德在實習期間唯一的成果就是通過這種新穎獨特的方式吸引了小皇帝的註意，成功勾搭上了年輕的帝王。

如此看來，她之所以能成為皇後，一切都是計劃好的。

此時皇後派人來找這個卷軸，不知道是巧合還是她察覺到了什麽。

不過這個卷軸並不能成為證明沃德家族有罪的證據，而且就算朱妮·沃德接近小皇帝帶有目的，也不能證明她就是奎納所說的人。

皇後的寢宮沒有監控，還設有防窺防竊聽的電磁信號屏蔽裝置。

凜冬輕巧敏捷地翻墻進入，羅素的時候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宮娥進入了偏殿，他悄無聲息地貼著墻壁靠近窗戶。

“小姐……”只有朱妮·沃德帶進皇宮的貼身侍女才會這麽稱呼皇後，“卷軸沒有找到。”

“沒找到？你幹什麽吃的？”新皇後壓著聲音，“你都翻過了嗎？確定沒有找錯書架？”

“沒有小姐，我可以以性命發誓，絕對沒有找錯書架，臨近的書架我都翻了個遍！會不會讓人拿走了？”

朱妮·沃德：“不可能，誰會去拿一份不起眼的卷軸？那些東西擱在那裏就是落灰的。”

侍女低頭看了看手指，換衣服擦掉了一些，但指腹邊緣還有一點灰。

“小姐，那怎麽辦？”

朱妮·沃德咬著手指，長眉緊蹙，半天才含著怒火吐出兩個字：“罷了。”

“小姐，統領交待的任務咱們完成了大半，接下來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他們現在自身難保，我想明白了，安庭和佳佳才是我的依靠，我才沒有那麽傻還聽他們的……看行刑者的態度，父親他們短時間之內是放不出來了，好在我現在是皇後了，安庭又聽我的，不怕被牽連。”

他們的對話一字不漏地被窗外的凜冬聽到，現在可以確定沃德家族確實參與了謀逆，不過朱妮的話不夠作為定罪的證據，他還需要更加確鑿的證據。

皇後說“完成了大半的計劃”，那另一部分是什麽？

她現在已經是皇後、帝國第一順位繼承人的母親。凜冬不能傷害她，所以即使現在沖進去逼問也不會有任何效果。

他又在窗外站了一會兒，屋內主仆二人沒有再說什麽，才趁著夜色離開了皇宮。

、

凜冬當時下令，雄馬星人不是囚犯，可以自由出入行星，所以這裏沒有坦托軍團士兵駐守，倒是省去了鶇很多麻煩。

因為沒有足夠的人手開飛船往來星艦和地面，所以星艦只能停靠在距離雄馬星人住地一百公裏遠的平原地帶。

三十萬雄馬星人搬遷不是一個小工程，浩浩蕩蕩的隊伍猶如遠古藍星傳說中跟著摩西離開埃及的以色列人。

飛船來來往往一刻不停歇，將老弱病殘直接帶到星艦上，剩下的人足足在山野裏走了三天。

十艘星艦剛剛好能一次性帶走所有的雄馬星人，這些土著不是第一次坐星艦了，登艦的時候還是激動萬分，在他們心裏，星艦龐大，日行千裏，能跨越星系，定是有神明附身其上的。

星艦帶著三十萬人離開這裏，往金苦茶星去了。

從此以後，雄馬星人將以金苦茶星人的名義繼續生活。或許他們還會回到故鄉，但在金苦茶星接受了教育，接受了科技的洗禮，再回去雄馬星，就將是一種不同的心境了。

令鶇沒想到的是，十艘滿載異星人的星艦進入金苦茶星軌道，就受到了熱烈的歡迎。

不知是誰在大氣層外搞了個全息投影，從三十萬公裏外就看到幾個大字覆蓋在星球上：【歡迎新住民！】

好多雄馬星人都擠在艦橋上下，臉貼著舷窗激動地往外看。

“就是那顆星球嗎？”

“金褲衩星！我瞅著也不像褲衩子啊！”

“你見過哪顆星球是褲衩形狀的？肯定是因為他們盛產褲衩！”

“那我們將來是不是也得縫褲衩了？”

“這麽大一顆行星都做褲衩子，是不是全帝國的褲衩都是這裏生產的？”

“反正不管怎樣，咱們將來不會沒有褲衩穿了！”

“這麽好？萬歲！褲衩子萬歲！金褲衩萬歲！”

“……”鶇被淹沒在一片“褲衩”的聲音海洋中，現在不想幹別的，只想給金苦茶星改個名字。

海雯帶著大批的飛船和人手等在軌道上，進入星艦後將雄馬星人接到地面上。

在他們離開的這段時間裏，活塞星送來了組裝式房屋，雄馬星人聚集地就在首府城區外，曾經的海德星人聚集地那裏。

嘉吉同盟的糧食和營養劑也於前幾天到位了。

雄馬星人幾乎是無縫銜接地加入了金苦茶星的大家庭。

金苦茶星人現在明白了，排外沒有任何意義，只有新鮮血液註入，金苦茶星才會越來越好。

左辰在自己的房間，聽到外面傳來嘈雜的聲音，便走到窗邊。沒有垃圾山的遮擋，他能清楚地看到繁星鋪滿夜空，街上亮著燈，與天上的繁星交相輝映。

嘈雜是因為金苦茶星上在歡慶，這顆星球上的人口超過了七十萬，雖然不是什麽大星球，但這裏自由、安寧，戰友親朋都在，是他心中最好的家。

他想到了帕拉迪諾和岡斯，這兩位前輩如果還活著，看見百姓們親密融洽安居樂業，肯定會很開心。

帕拉迪諾一定會拉著岡斯喝酒，喝個不醉不歸……

“篤篤篤！”有人在他感慨的時候敲門。

他打開門，路馬謝珀萊戈站在門口，謝珀拉住他的胳膊，滿臉通紅，一看就是被灌了不少酒：“哥，廣場那邊好熱鬧，一起去看看！”

左辰來不及戴面具，就被戰友們架著上了越野車。

車子停在廣場兩條街外，這裏被熙熙攘攘的人群包圍，車根本開不過去。

曾經堆滿垃圾的廣場前段時間被清理出來，成了百姓們休閑娛樂的好去處。

特意留下來的巨型鋼板被拼在一起刷上白漆，放在廣場一側，夜裏會放一些電影；固化凈化過的垃圾立方體，被扣上了一個防滑材質的罩子，經過設計，成了孩子們的游樂場；還有從垃圾堆裏翻出來、洗得幹幹凈凈的轉轉杯和旋轉木馬……

而現在，廣場上人山人海，似乎都在等著什麽。

越野車停了下來，左辰和隊友跳下車，打算步行進去。

他拍了拍前面的人的肩膀：“兄弟，你們在這兒等什麽呢？”

前面的人回頭看到他楞了一下，旋即大喊道：“等你呢！！”

他的聲音穿透嘈雜，周圍的人都看了過來，在認出左辰後，紛紛加入了歡呼的行列。

人們把首領舉起來，拋向半空再接住，將他舉過頭頂傳送到廣場中央。

“艹啊！放我下來！！放我下來！！”左辰嚷得嗓子都啞了，也沒人聽他的，二十分鐘後才被放下來。

他沒戴面具，沒穿大氅，只穿著帽衫和戰術長褲，頭發也沒背過去，就像個年輕帥氣的鄰家大男孩。

“你們要幹嘛？造反嗎？”他佯怒道。

廣場上爆發出笑聲，有人喊道：“首領大人！我們都聽你的！你讓我們造反我們就造反！”

左辰其實還是挺感動的，喊道：“閉嘴！別胡說八道！什麽造反不造反，咱們好好過日子不好嗎？”

廣場上的人喊道：“好！”

“好好過日子！跟著首領大人過好日子！”

來自不同膚色、不同外表、不同種族的上萬雙眼睛，目光炯炯地註視著自己，左辰只覺得眼眶發酸，摸摸鼻子道：“奧尼斯帝國腐朽不堪，戰爭不斷，但外界打成什麽樣都跟咱們沒關系！”他站直身體，鄭重地像是在宣誓，“我和銀海梅赫塔，以及聯合軍一定會守護大家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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