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船接近藍鯨的時候, 才看到它們已經很老舊了，幾千年來，來自無數太空垃圾、小天體的撞擊, 讓它們的金屬外殼斑駁不堪, 很多地方都露出了內部磨損嚴重的機械部件。

遠觀時流暢的動作，近看卻是生硬和卡頓。如果太空能傳播聲音，那一定能聽到陳舊刺耳的機械運轉噪音。

左辰最後晃了晃腰，胸口劇烈起伏，在身下人的唇上輕咬了下, 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他抱住凜冬翻了個身, 讓他像以前一樣趴在自己身上, 然後將他柔軟但散亂的長發順好, 拉過毯子蓋在他身上。

洛茜設定好了自動巡航的程序，緩慢地滑行到藍鯨近旁，保持著和這些龐然大物差不多的速度前進。

床靠著舷窗, 凜冬渾身酸軟, 貼在丈夫溫暖的懷裏, 舒服地瞇著眼睛, 腳趾無意識地微微蜷著又伸展, 輕輕蹭著左辰的小腿。

人不能總活在夢幻之中, 只有真正離得近了，或真正設身處地了, 才能認清現實。

洛茜經過最大的一條藍鯨時，它身上巨大的“潰爛”觸目驚心，漆黑的大洞足有百米高, 橫亙在它的腹部，黑洞一般深邃可怖, 註視著飛船中的人。

凜冬微皺著眉，想移開視線，卻又被它粘連拉扯著目光。

那破損的金屬外殼承載著時間和歷史，仿佛無聲地訴說著無法磨滅的苦痛。

制造藍鯨的人類早就魂歸主神了，只留下它們還在這個世界機械地游弋。

左辰感覺到他身體的緊繃，只道自己的丈夫是梅林星人，修道之人心腸最是柔軟，見不得萬物受苦，尤其是這“潰爛的傷疤”還如此觸目驚心。

於是他熱熱的大手撫摸著愛人的脊背，把他抱緊在懷裏，另一只手遮住他的眼睛，說：“別盯著看。”

這溫熱給了凜冬十足的安全感，他放松下來，拿開左辰的手問：“盯著看會怎樣？”

左辰：“你盯著黑洞，黑洞就會把你吸進去；你一直抱怨苦難，真正的苦難就會找上門來。”這句話後面還有半句：【你向主神祈禱，死後就能入主神的懷抱，不再受苦。】

這是流行於平民間的道理，人類在無法決定自己的命運時，就會走向宗教信仰，還有玄學，相比一直承受痛苦，這種方法簡單易行，而且理所當然，因為總要有什麽來替人類承擔過重的苦難，給他們指一條明路。

凜冬沒有移開視線，與丈夫的溫存、璀璨的星海和古老的藍鯨給了他夢境，讓他卸下了所有的防禦和戒備，所以面對黑洞一般的破潰時才會緊張。待他回過神來，緊密連接的身體，親密無間的靈魂又給了他勇氣。

那藍鯨生硬地翻了個身，拱起背，像是浮出海面換氣一樣。

在它身體另一側，一條小小的藍鯨出現。

左辰撐起身體，跟凜冬一起往外看：“哎呀，好可愛！”

那條小號的藍鯨只有大藍鯨十分之一大，雖然這樣也比洛茜大，但夾在幾條大藍鯨中間，動作輕快花樣多，顯得嬌小又調皮，而且身上也沒有那麽多傷痕。

凜冬靜靜地欣賞了一會兒，徹底放松了，他從左辰身上爬起來，披上睡袍去吃被交丨合耽誤的午飯。

飛船伴著藍鯨游了一會兒，便又往UNK-709星球的方向前進了。

順著這條古航道再走三天，進入躍遷點，很快就可以抵達目的地。

吃完飯，洛茜已經離鯨群有段距離了。

左辰剛把餐具放進自潔碗櫃裏，系統女聲就突然響了起來：“主人，有小行星來襲，直徑超過50米……”

這種直徑的小行星一旦進入星體重力場範圍，角度不好的話，會被重力場吸引加速，直接撞向星球地面，造成大當量氫丨彈一樣的傷害。

洛茜沒有說是“警報”，就說明這顆小星體對他們不會造成影響。

左辰看了眼餐桌上的屏幕，雷達圖上的紅點閃爍著，朝著最近的星球飛馳而去。

“臥槽，這麽巧！”他問道，“星球上還有人嗎？”

“有。”洛茜還沒回答，凜冬就已經回答了，同時站起身往駕駛艙快步走去。

左辰追過去的時候，元帥大人已經當仁不讓地坐在了駕駛席上，命令道：“匯報距離速度。”

他的聲音，在圖雷主星購買洛茜的時候就已經被授予了和左辰同等的最高權限，所以洛茜聽話地匯報給他數據。

他按下幾個按鈕，將船頭轉向了疾馳而來的小行星。

十分鐘後，那顆小行星出現在肉眼可見的距離內，離鯨群不遠，依舊在加速。

船長的位置被老婆大人占了，左辰只好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問道：“長官哥哥是打算讓他偏離軌道嗎？”

凜冬言簡意賅道：“魚丨雷擊碎。”

左辰立刻會意，使用武器使它偏離軌道，有可能會出現計算範圍外的意外發生，裂開成大塊的碎石更不好改變方向，所以用魚丨雷擊碎是最好的方法，碎成小塊的隕石，就算有漏網之魚砸向地面，也不會產生什麽實質性的傷害。

於是他敬了個禮，嬉皮笑臉說道：“是，長官！您下令，我來執行！”

凜冬瞥了他一眼，問道：“所以洛茜上有魚丨雷？”

“呃……”這可是個紮心的問題，一般開學校當老師的人，飛船上怎麽會搭載魚丨雷這種武器？一看就知道不是好惹的。

“我就是喜歡嘛……”

凜冬哼了一聲，沒再糾結於這個問題。左辰以前是當兵的，喜歡重型武器沒什麽奇怪的。

這個簡單任務甚至不需要人工操縱，元帥大人沈聲說道：“洛茜，鎖定，發射。”

對接的兩艘飛船穩定性極佳，船身幾不可見的輕輕一顫，魚丨雷自炮管射出，直奔目標而去。

就在這時，那條最大的、腹部有個大洞的藍鯨突然加速，竟然脫離了軌道沖向魚丨雷。

那魚丨雷撞上了藍鯨，三秒後，爆炸無聲地在寂靜的星海中發生。

左辰盯著那炸裂的白光，不解道：“它是怎麽回事？這些鯨魚還是什麽古老的防禦設備嗎？”

“有可能。”凜冬冷靜地發射出第二枚魚丨雷，成功將小行星擊成碎渣子，讓這顆沒有任何抵禦外界傷害能力的星球免於了一場浩劫。

星球遠離代表著財富和科技的蘭寺財團航道，在人工智能和人體改造技術被全面禁止後，這條古航道也被關閉，星球幾千年來一直處於封閉狀態。

從對本星球的利用程度來看，星球上的科技水平還屬於一級文明，科技發展完全停滯甚至還會倒退，地面上的人類很有可能連太空中發生了什麽都不知道。

第一顆魚丨雷好巧不巧進入了大藍鯨腹部的大洞，擊中了動力系統導致了連鎖爆炸。

這條在當時堪稱人類奇跡的龐然大物被白光籠罩，在兩人的註視下炸成了碎片。

“看那兒！”左辰指著剩下的幾條藍鯨，其中那條最小的，不知何時停下了動作，掙紮著想要突破重力場的束縛，往大藍鯨的殘骸游。

“這又是什麽程序？”他驚訝地問道，“行為藝術嗎？”在他看來，大藍鯨和小藍鯨的行為背後似乎是某種人類熟悉的情感在驅動。

凜冬：“那是它媽媽吧……”

左辰看著凜冬，遠看時藍鯨栩栩如生，愛人這麽說尚可理解，但是他們近距離看到了鯨魚的機械構造，愛人還會這麽說，就像是一個知道了真相仍然會相信童話的小朋友，可愛極了。

“你還是挺浪漫的。”他伸手過去，捏了捏凜冬涼涼的手說，“照這麽說，小鯨魚之所以這麽完好，都是大鯨魚在保護它嗎？”

凜冬微微點頭，神情頗為認真。

左辰心裏軟軟的。

他並不知道琉璃和瑪瑙的身份，如果知道就能理解為什麽凜冬會有這樣的想法了。

“走吧，去UNK-709。”凜冬說道，讓洛茜重新回到原先設定好的路線。

兩艘飛船動力十足，調轉方向，在星空中一閃，如同閃電般從鯨群的尾部掠過，朝著最近的躍遷點飛去。

從躍遷點出來，UNK-709就在眼前。左辰開心地指著那顆美麗的小星球道：“親愛的，咱們運氣真好！離得這麽近！”

他解開安全帶問道：“這顆星球是梅林星人的領星，會不會遇到你的族人？”

凜冬：“不會。”

左辰：“這麽肯定？”

凜冬：“嗯，沒有別人。”

然而元帥大人很快就被打臉了，本來應該是空無一人的荒蕪星球上，收留雄馬星人的那片居住地上，竟然被開墾出了一大片菜地。

從高空中俯瞰，那鮮嫩的黃色作物在綠油油的草原上格外的顯眼，似乎還有個形狀。

“哇！是盧舍他們嗎？”左辰指著那大片的草地說，“是他們的火山聖地圖案！”

“……”凜冬只想幹脆掉頭，直接帶著左辰回玄家，怎麽感覺全宇宙就沒有一個不會受打擾的約會地點呢！

黑土著盧舍再次見到兩位拯救了他所有族人的恩人，激動得跪在地上淚流滿面仰天長嘯。

跟著他的族人也跟著他對左辰凜冬行了大禮。

“你們怎麽會在這裏？”左辰問道。

盧舍擦擦眼淚說：“我們本打算回雄馬星看看的，結果飛船只記錄了這個星球的坐標，我們到這裏之後才發現不對，但是動力耗盡了，就只好留下來了……哦，對，我們在這兒生活了四五個月了，還好有上次留下的食物！哈哈哈哈！”

“……”左辰看著樂呵呵的樣子，拍拍他的肩說，“你還是這麽心大啊兄弟！挺好挺好！”

“兩位恩人怎麽來了？”

凜冬無語地看著盧舍忙前忙後，好像他才是這顆星球的主人一樣。

“我們就是路過，過來看看。”左辰回答，他在老婆面前沒臉沒皮，在外人面前可不能說“就是因為這裏沒人打擾，所以他們來這裏度蜜月”這樣的話。

“那你們打算待多久？多待幾天，我帶你們四處看看！”

凜冬只想把他們全都塞進飛船裏扔到外太空自生自滅去。

正聊著，門口出現幾個人，左辰以為是跟著盧舍來的雄馬星人，結果發現不是，這幾個人都是紅色皮膚，一看就知道跟雄馬星人不是一個人種。

“他們幾個是我在半路上救的……是游牧民族。”盧舍解釋道。

所謂的游牧民族，就是沒有固定的居住星球，所有族人都生活在飛船上。

游牧民族的人類依靠到處賣藝、倒賣商品為生，買不起大型星艦，全都是幾十艘到幾百艘的小飛船對接在一起。

在星際間航行時有時候像一堵墻，有時候像一條長河，辨識度很高。

盧舍嘆了口氣說：“可憐啊，比我們還可憐……他們部落的被滅了門，就逃出來這麽幾個！”

“你說什麽！”無論膚色種族，所有人類都是奧尼斯帝國的子民。聽到如此駭人聽聞的慘案，元帥大人眉頭緊鎖，站起身來，“是誰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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