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條人命？”安迪從地上爬起來, 身上頭上滴滴答答地往下滴著水，發恨道，“行, 我認下！但是我不能放你走, 等岡斯付出了代價，我就把十條人命還給你！”

“……”左辰沒見過這麽倔強的人，他都給了臺階下，還軸得像頭驢。

破飛船已經沈底了，從湖裏爬上來的人, 大多帶著傷, 還有三個昏迷不醒的, 無意識地往外嘔著水。

就算他們都沒事, 左辰要是真想走，也沒人能攔得住。

他猶豫了下，大步往前走去。

“你站住！”安迪見他要走, 趕緊招呼手下, 互相攙扶著追在後面。

沒走幾步左辰突然又站住腳步, 左右看了看, 問道：“往哪邊走？”

“……”這尼瑪誰是俘虜？

一行人在金苦茶荒原上朝著西邊走了一晚上, 天快亮了, 才有飛行器找到他們。

上了飛行器，又向西飛了一個多小時, 才在一處峽谷底部的空地上停下。

這次沒人再敢綁著左辰，更沒人再敢給他套黑口袋，所以他知道現在在金苦茶星主城區正西方一千多公裏的位置上。

在高空盤旋俯瞰下面, 這條狹縫型峽谷如同巨蛇般向西北方向蜿蜒了數百公裏。

下了飛行器，他在眼前揮了揮, 揮開飛行器制造出的小氣旋帶起的細小塵土，依稀能看出幹涸的峽谷谷底，曾經有洶湧的河水流過。

兩側懸崖高約百米，遮天蔽日，地面和崖壁上是紅褐色的砂巖，這種巖石密度低、硬度低，被吹入峽谷的風侵蝕出如同水波紋一般的流暢細紋痕跡。

安迪和手下帶著左辰往峽谷深處走。她心裏盤算著進了基地，人多勢眾，到時候制住左辰就是擡擡手的事。

左辰確實救了她和手下，而且他們對海德星遺民也沒有深仇大恨。等幹掉岡斯，完成母親的心願，就把人放了。

左辰不知道她在打什麽主意，四處觀察著。

因為要給海德星遺民選址，所以他順便了解了一下金苦茶星的地理。

西半球多風少雨，但是這種氣候是近幾個世紀才形成的，主要原因是主城區處理有害垃圾產生的廢氣，要經過管道排放至逃逸層外，這些龐大的管道擾亂了氣流，經年產生的蝴蝶效應，使得西半球的氣候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每顆有自己產業的星球都要面臨類似的問題。

經過另一處空地時，左辰看到了兩艘從暫停區搶來的飛船。看來搶來的五艘飛船中，安全回來的只剩下這兩艘了。本來就是廢料組裝起來的飛船歪歪扭扭地停在碎石地上，一副命不久矣的樣子。

左辰嘆了口氣，心裏想的是學校必須辦下去。

飛船的組裝和駕駛雖然是熟練工種，但如果想要融會貫通，就必須要了解飛船的機械原理，而這些最根本最基礎的物理知識，都是在學校裏積累起來的。

人工智能戰爭之後，停止發展的除了人工智能和仿生人科技外，還有人體改造科技。

人類曾經想用植入芯片和基因改造，來替代口口相傳的文明延續方法。

可是後來，仿生人底層邏輯鏈的斷裂崩塌差點使人類文明毀於一旦，這場災難使帝國清楚地認識到，人類本身是完美的，除非遇到更高更強大文明的威脅，否則就不能一味追求速度走捷徑，必須將科技發展控制在，法律道德以及宗教信仰層面內。

所以人類到現在還是在沿用口口相傳這種最慢、但卻是最穩妥的方法。

左辰沒上過學，飛船駕駛技術、輪機知識和那些基本原理都是跟著隱姓埋名的老杜蘭特學的。

而他跟安迪手下說的安駕課程，是在替迦迦找的資料裏看到的。

這些最普通最基礎的課程，是給生活安逸的人上的。雖然自己沒學過，但是他希望海德星遺民的孩子，和金苦茶星孩子都可以學到。

“你看什麽呢！”安迪手裏端著槍，即使有槍在手，她也渾身緊繃，一臉的防備，看左辰饒有興致地打量著沿途的風景和基地，心裏不爽到了極點，怒道，“再看把你眼睛挖了！”

“……”左辰雖然沒見過什麽大世面，但這基地著實沒有什麽可看的：它建在懸崖峭壁的洞穴之中，粗略一數，兩邊的巖壁上大概有二十多個大大小小的洞穴，全部繼承了垃圾星的“優良傳統”，洞穴邊緣用廢鐵加固，連門都沒有，破爛不堪。

左辰看在安迪是岡斯親孫女的份上，不想吵架，隨他們順著軟梯爬上一處懸崖。

爬到幾十米的半空中，感覺風要比在谷底大得多，卷著沙礫吹在臉和手裸露的皮膚上，幹癢刺痛。

洞穴外有個平臺，有人等在那裏。

“安迪！”一個頭上披著棉麻頭巾的中年女人快步走過來，蹲下身拉住安迪的手，協助她爬上來，拉著她檢查，“我聽說你們的飛船墜落，快要嚇死了！你沒受傷吧？”

“沒事的母親，”安迪展開雙臂在女人面前轉了一圈，“我好著呢！不過艾克他們的飛船墜毀了，有六個兄弟死了……另外，考斷了四根肋骨，傷勢很重，一直昏迷不醒……”

女人就跟沒聽見後面的話一樣，拉著安迪問：“岡斯那邊怎麽樣？他堅持讓異星人留下嗎？”

這時左辰爬了上來，女人杏目圓睜，大聲喝問道：“他是誰？”

左辰前後的兩個手下行禮回答道：“諾林夫人，他是俘虜，異星人的首領……”

話音剛落，女人沖了過來，伸出塗著鮮紅指甲的手，就要將左辰推下去：“我說過！不許任何外人來基地！你們把我的話當耳旁風了嗎？暴露了基地的位置，岡斯一定會來將我們趕盡殺絕！”

她應該就是岡斯的私生女，手下稱呼她諾林夫人，很有可能是因為她的丈夫、安迪父親的身份，手下才聽命於她。

左辰在她碰到自己的前一秒抓住她的手腕往邊上一順，那女人立刻摔了出去，要不是有手下接住她，肯定會摔得不輕。

“你！”安迪見母親險些受傷，怒火中燒，喝道，“來人！把他給我關起來！”

左辰沒有反抗，被帶去了洞穴最深處的牢房關了起來。

牢房裏不通風，實際上，整個洞穴都不通風，味道很糟糕，但是嗅覺是人類最容易疲勞的感覺，沒過一會兒，他就習慣了，將幹草鋪在稍微幹凈些的地上，觀察了起來。

牢房大門被兒臂粗的鐵鏈鎖著，外面有三個全副武裝的男人守著。

見沒人註意到他，左辰就從貼身的口袋裏拿出通訊器，輸入密碼後，屏幕上是他和凜冬的對話。他在趕往飛船場之前，問了個凜冬對於信仰的問題：【……主神要求人類信奉祂崇敬祂，那他是怎麽判斷誰是自願的，誰是被迫的呢？】

凜冬回答得很快：【主神不在意人類是否信奉祂。】

左辰：【那人類為什麽還要信奉祂，為祂建神廟，為祂傳道？】

凜冬：【信仰，是為了人類自己。】

左辰拿著通訊器，看著這句話，仔細地咂摸了一下。

他本來想說你這個梅林星僧侶當得一點都不敬業啊，這時候不應該趁機傳道嗎？

但是旋即又想到梅林星和皇室的關系，不禁為凜冬感到可悲。雖然梅林星力排眾議，派出星艦救了三十萬雄馬星人，又派人去偏航星系救援，但是在他印象裏，梅林星始終擺脫不掉“帝國用來構建統治階級意識形態的工具”這層身份……

他坐在牢房地上，給凜冬回了句沒頭沒腦的句：【沒事親愛的，以後有我疼你。】

他等了一會兒，對面沒有回覆，外面傳來了淩亂的腳步聲，他將通訊器貼身藏好，從地上站起來。

來的是安迪和兩個手下，本來就不大的洞穴盡頭，站了六個人。

安迪：“把門打開。”

手下：“打開的話……”

“讓你打開你就打開！”她看著左辰說，“我猜我們基地沒有哪間牢房能關的住他吧……”

牢房門打開後，左辰也沒出來，問道：“是要放我走嗎？”

安迪：“你跟著我們回來打的什麽主意？”在飛行器上的時候她可不是這種口風，看來是諾林夫人的反應讓她擔心了。

左辰沒說什麽讓她放心之類的話，而是實話實說道：“來探探你們的底。”他在安迪又要爆發之前繼續說道，“冤有頭債有主，海德星人不欠你們什麽，我們來金苦茶星定居，付出了相應的價格，與金苦茶星和金苦茶星人而言，有益無害。你抓我沒關系，但是如果傷害海德星人，我肯定不會放過你、你、你……”他眼神銳利地指著安迪和牢房外的每個人說，“你們所有的人。”

安迪沒由來地冒了一層冷汗，她後悔極了，為什麽要抓這個人回來，如果是那幾個當兵的和工程師，就不會這樣……

引狼入室。她腦子裏冒出這四個字。

隨後她立刻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只有一個人，且做過全身掃描，身上沒有定位器，所以不會有支援。

而且，抓他的目的，是岡斯。其他再多的人，都抵不過他一個人的分量重。

想到岡斯，她頓時像在黑暗中抓到了一根繩子。她盯著左辰，對手下說：“你們都出去，去外面守著，不許任何人進來！”

手下面面相覷，擔心老大和這個男人獨處會有危險。

“出去！”安迪又大聲命令了一遍，他們才一步三回頭地出去了。

等他們走遠，安迪問道：“你知道我和岡斯的關系？”

左辰：“知道，岡斯告訴我了。”

安迪的臟辮炸著，眉毛也豎了起來，攥著拳頭說：“就是因為他，我和母親才無法過上正常的生活，我必須殺了他！”

左辰不置可否。歸根結底這是別人的家事，他無權置喙。

岡斯他了解，雖然總是坑他，但總的來說是個重情義的人，為了人民尚可兩肋插刀，何況是自己的親人，這件事恐怕沒有這麽簡單。

“我要用你來引他出來。”安迪說著計劃，“你救了我們，我不會傷害你。你也看到了，我們的基地戒備森嚴，你是逃不掉的。等殺了岡斯，我就放你走，但在這之前，你最好乖乖呆在這裏……如果被我母親看到你，她可不會像我一樣仁慈。”

左辰心說你抓了我還想讓我感謝你是嗎？

“我不明白，你們能不能過上正常的生活，和別人有什麽關系？難道是岡斯為難你們了？”

安迪聳了下鼻子，她皮膚黝黑，看著二十五歲上下，五官跟岡斯有一兩分像：“我和母親落得這樣的境地，和岡斯有脫不開的幹系。我還沒出生的時候，我母親曾經去找過他，但是他卻派人將我母親趕了出來！當時我母親懷著我，挺著九個月的肚子，在金苦茶荒原上奔跑，如果不是父親帶人及時趕到，母親很可能會曝屍荒野、一屍兩命！”

左辰皺眉聽她說，問道：“這是你母親跟你說的？”

安迪理所當然道：“是的。岡斯做過的事情遠不止這些。我不明白，他為什麽要對我們做這些事情，難道只是因為我母親的出生讓他蒙羞嗎？”

“你父親呢？”

安迪憤然道：“他六年前死了，死在了岡斯手裏！”

左辰點點頭：“……所以他的部下都歸順了你的母親，諾林夫人。岡斯為什麽殺他？”

安迪卡了殼，幾秒後才回答：“我父親與他政見不合……”她深吸了口氣，下定了決心請求道，“請你幫助我們！”

左辰大概明白了，一山不能容二虎，一顆自治星球上也不能同時存在兩位最高領袖，好巧不巧，岡斯的私生女不知是出於真愛還是有目的，選擇了與自己親生父親對立的男人，還有了孩子。而諾林夫人跟安迪說的被趕出來、被追殺，恐怕也另有隱情。

安迪父親的部下似乎都不知道諾林夫人和岡斯的關系，否則也不會這麽聽她的。

他想了想說道：“行，我幫你把岡斯引出來。但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安迪：“什麽？”

左辰：“是你母親讓你來的嗎？”

“……”安迪猶豫了下，點頭道，“是的。”

左辰心中冷笑，看來這個諾林夫人是在打海德星人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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