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薩達要塞, 凜冬回到帝星，就直接去了議事院。

貴族們這幾天心情都很好，他們沈浸在商會晚宴的喜悅之中, 暢想著無數納拉貝進入自己的口袋。

日會剛結束, 官員們三兩成群地從高高的臺階上往下走，看樣子腰不彎了氣也不喘了，一個個精神好得很。

在這顆不屬於任何恒星星系的人造行星上，最近的不發光天體是天狼星，帝星不得不用人造陽光補足光照, 所以天際就形成了雙星並行的奇景。

核能驅動散發出來的光鋪滿議事院前的階梯, 熱度也逐漸上升起來。

與貴族官員們喜笑顏開的表情不同, 元帥一出現, 立馬就凍住了一大片。

官員們自覺給他和瑪瑙讓出一條路，生怕不小心碰到他的衣角。

凜冬大步進入議事院，一個人主動朝他跑過來。

小皇帝穿著特意定制的議事院實習生官袍, 但實際上他穿什麽, 在帝星都會被認出來, 根本低調不了。

“元帥大人, 您回來了。”他手中抱著卷軸——雖然可以直接儲存數據, 但大到帝國會議, 小到每日例會，都會由書記員用最古老的方式手寫在卷軸上。這只是為了擺放在帝星檔案館中好看罷了。

凜冬微微頷首, 問道：“陛下在做什麽？”

小皇帝：“我這幾天在做書記員，厄林、厄林先生教我按條目在草稿紙上記錄會議內容，最後比對影像再謄抄在卷軸上。這個方法確實又快又好, 而且能讓我熟悉會議上討論的內容，以便回宮之後思考……”

“……”凜冬在護目鏡下皺著眉, 小皇帝總是將精力集中在隨便一個人都能做的重覆工作上，這種整理工作對他的進步毫無幫助，“厄林讓你做的？”

小皇帝：“不是，厄林先生讓我從最基礎的事情做起，他本來讓我去國庫，但你知道，我數學一向不好，那些數字對我來說比梅林星的經書還要難理解，所以我選了書記員的工作，可能是我記憶力好，上手很快，這份工作很有趣，厄林先生只是告訴了我更好的方法。”

厄林要他去國庫，是為了讓他了解帝國稅收收支情況，看看帝國的錢是從哪裏來的，又被花到哪裏去。

僅僅是賬目，就能看出帝國經濟發展情況、各行各業的興衰、各個星系區域是否平衡、各大貴族的發展側重、自然災害等，甚至可以預測出下一段時間內可能出現的問題，未雨綢繆。

這是一個帝王必須清楚的，而小皇帝卻完全沒有意識到副議事長的良苦用心。

見他從這種表面工作中獲得成就感，還自我感動沾沾自喜，凜冬陰沈著臉從他手中抽出卷軸道：“厄林說得對，在國庫工作更適合陛下，陛下不應該將精力和時間浪費在整理卷軸上。”

小皇帝楞了一下，他能看出元帥生氣了，本能地想解釋，但是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他自覺已經不是孩子了，沒必要跟元帥解釋那麽多，梗著脖子不說話。

凜冬在心中嘆氣，與老皇帝不同，小皇帝似乎沒有統治才能，甚至不願意坐在奧尼斯帝國的寶座上。

他僅有的一點統治欲望，還是建立在自尊之上，生怕別人看不起他。

相比起來，他好像更願意整天和不同的女朋友玩樂。

凜冬不想太幹涉小皇帝的私生活，首先他不太懂這些男歡女愛的事情，其次也沒時間幹涉，而且之前的幾次直接提醒都鬧得很不愉快。

這段時間他很忙，更沒時間管小皇帝了。

不過現在是早上，小皇帝已經起床參會並做了記錄，跟之前睡到日上三竿的作息比起來進步了很多。

他努力讓自己將註意力放在小皇帝的進步上，生硬地誇道：“陛下工作認真，屬實是很大的進步。”

瑪瑙站在他身後都替他尷尬，不過小皇帝得到了凜冬的誇獎倒是高興得很，眼睛立刻亮了起來：“真的嗎？元帥大人真的覺得我有進步？”

凜冬點點頭。

小皇帝從他手中拿過卷軸：“我先把這些放回去整理好，大人中午跟我一起用飯吧，我給您講講這段時間的工作心得。”

凜冬：“我正要去檔案室，陛下放下這些後，如果有時間，請跟我一起處理一些事情。”

聞言，小皇帝立刻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跟在凜冬身側往地下檔案室走去。

他慢悠悠地把卷軸按類別和日期放好，碼得整整齊齊後，才走到檔案室大廳中間的控制臺前。

凜冬早就等在那裏了，他沒有責怪小皇帝動作慢，打開影像儀問道：“陛下可還記得雄馬星？”

小皇帝看了看，年輕記憶力好，馬上想了起來：“記得，是……幾年前萬旗軍去開采礦石，遇到當地土著暴動，聽說他們這些年好像一直不老實，影響采礦的進度。”

他站在控制臺前，眼神飄忽不定，似乎沒有把這些當回事，而是在思考怎樣才能盡快離開這裏去約會。

他理所當然地用了“暴動”這個詞。

當地人“暴動”，那麽萬旗軍的暴力開采行為就成了“鎮壓”，一切暴行瞬間在帝王的言語中變得合理化。

凜冬只覺得眉心和太陽穴一陣陣發緊，握緊了拳頭：“陛下認為面對科技水平更發達的侵略者，當地人要如何自處？坦然接受自己的家園被侵奪？任人驅逐甚至殺害自己的家人？他們保護自己家園的行為不是暴動，萬旗軍的行為才是徹頭徹尾的惡行！”

他努力控制著音量，但最後一句話還是忍不住低聲吼了出來，引得檔案館內其他官員頻頻側目。

小皇帝瞪大眼睛，微張著嘴，大氣不敢喘，臉慢慢變得通紅，所有人都看著這邊，雖然不是明目張膽，但他能感覺得到，所有人都知道他正在被元帥訓斥。

“我……他們……”尷尬包圍住了他，讓他大腦停擺，羞憤難當，然後他從放射狀擺放的檔案櫃之間看到一個淺灰色的身影走了過來，突然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爭辯道，“但是雄馬星、不、所有的星球都是奧尼斯帝國的領星。元帥大人，我作為帝王難道不能在自己的領星上開采資源嗎？他們反抗開采就是在反抗我的統治！”

這是他第一次正面反駁凜冬，完完全全都是稚嫩和詭辯，但是有一點他說得沒錯：他是帝王。

凜冬在護目鏡下盯著他。

寒心、心寒。

是他疏忽他太久了嗎？小皇帝第一反抗竟然朝著他最不願看到的方向跑偏了。

師徒兩人對視著，誰都沒有說話。

那個淺灰色的身影徑直走了過來，行禮道：“陛下，元帥大人。”

凜冬轉過來身回禮：“厄林大人。”

文特·厄林驚訝於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狀態，笑道：“你們這是做什麽？吵架了嗎？”他看到控制臺還在播放的影像就頓時明白了，“晚宴那天，雄馬星人來抗議，這件事我跟陛下說過了。”

小皇帝將視線從凜冬臉上移開，看向厄林。

“武山統領已經派人送他們回去了。”厄林繼續說道，“現在應該到了吧……”

凜冬沒有將武山統領企圖毀屍滅跡的陰謀告訴任何人，包括副議事長，這件事沒有調查清楚之前，越少人知道越好。

估計再有一段時間，就會爆出飛船失事或失蹤的新聞，大家會為這些土著惋惜幾天，然後逐漸遺忘他們。

所以也不會有人知道這些抗議者還活著。

小皇帝抱怨道：“他們險些毀了晚宴。”他一直很想去商會晚宴的，他喜歡這種華麗夢幻的場合，晚宴上的人都會圍在他身邊恭維他，他能盡情享受貴女們愛慕的眼神。

凜冬正要說話，厄林皺著眉嚴肅說道：“陛下，他們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的，如果不是萬旗軍侵占了他們的家園，他們是不會不遠萬裏到神啟星抗議的。所以從邏輯上來講，歸根結底是萬旗軍的錯。”

他說完這段話之後，表情變得輕松，眉眼彎彎，和藹可親道：“不過不了解這背後的原因，怪不得陛下，將來跟著我和元帥大人學習，自然就明白事情不能只看表面。資源屬於帝國，但是人命是百姓自己的，萬旗軍的做法是不對的，等有空我給陛下好好說說。”

他的語調輕快，條理清晰，沒有一味的責怪，小皇帝接受度很高，沒有再執著於對極端權力的追求，改口道：“如果他們好好配合，就不會出這麽多事。”

議事長沒有出現，他的秘書說他今天不太舒服，留在斯隆主星的宅邸休息。

吃過午飯，小皇帝聽從凜冬和厄林的安排，去國庫學習了。

厄林叫住好友，將他拉到角落裏：“凜冬，你這樣不行。”

午餐在議事院吃的，吃得氣壓極低，不過，有凜冬在的地方氣壓都高不起來就是了。

厄林：“你這脾氣得改改，就算你是好意，說出來的話不好聽也沒人領情。陛下脾氣大得很，又固執，你要想讓他學好，聽你的話，就得得順著他的脾氣來，否則會適得其反。”

他笑道：“陛下說到底還只是個叛逆期的孩子，你越是強硬，他越是跟你對著幹。”

人情世故最讓凜冬頭疼，他一個武將，只要會領軍打仗就行了，不想費心神在這上面：“這事就交給你了。”

厄林掩嘴笑道：“你倒是會給我找事，當年先帝將他的獨子托付給了你，可不是我！”

凜冬沒說話，但是嘴唇放松了許多。

他和厄林認識了二十多年，深知好友為人和善可親，絲毫沒有貴族的架子和壞毛病，而且總是能以他人為先，不計較得失。

厄林：“對了，我聽說雄馬星人之所以會去神啟星，還有個原因是因為他們的聖地在蘭寺財團今年規劃的新礦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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