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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童話裏沒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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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邊的軍帳中,火生得極暖。

燥熱氣烘烤著白晝濕漉漉的頭發,他心思全在遠寧王身上,好歹沖洗過,也顧不得胸腔裏一喘氣要炸裂般的痛,便去看王爺的情況。

知道白晝受內傷的人,這會兒不是被抓了,便是也重傷自身難保,白晝這麽多年來一直拖著一副病身子,已經習慣了和傷痛共存。

這麽看,他倒成了一眾傷員裏最“活分”的一個。

布戈跟著他,見他走路時不時打晃,勸他休息,他只當沒聽見。

直到見到李太醫……

老太醫先是一楞,嘴上不敢說,臉上擺出一副“你就作吧”的表情,從藥匣裏拿出一粒丸藥,道:“陛下鎮一鎮內傷。”

知道現在除非一巴掌把他扇昏,他才會去休息,索性也就不勸了。

白晝吃糖豆似的把藥扔進嘴裏,好歹嚼兩下,就囫圇吞了,向李太醫道:“他……怎麽樣?”

聲音輕悄悄的,怕吵了床上人的安寧。

眼見王爺側腹的傷口已經被李太醫處理好了。

但人……怎麽還不醒呢,單是外傷不至於讓他昏沈至此吧。

李太醫指著王爺身上幾處穴道,道:“陛下請看。”

白晝這才看清,王爺身上釘著十幾根很奇怪的銀針。

李太醫撚起一根針,□□遞在皇上面前。

與尋常的銀針不同,這針身細如牛毛,有小指長短,頂著個圓頂帽尖,乍看像是一根細長秀氣的大頭針。

隨著針被拔起,遠寧王微蹙了眉頭,深吸一口氣,人卻沒有醒。

“這是鬼門針的針法。”李太醫道。

見皇上不明所以,他又道:“王爺……大概有數日不眠不休,若是沒有自下鬼門針,只怕早就脫力而亡。他方才受了外傷,氣血波動,救陛下平安上岸,眼看局面控制住,緊繃的神經放松下來,這才暈厥的。”

李太醫敘述得很客觀平和,但白晝深知一個道理,簡嵐鳶用的方法已經突破了人體的極限。

能量守恒,這事的風險遠不似李太醫上下嘴皮一碰說出來的這樣簡易輕松。

“他……會怎麽樣?”

李太醫面露難色,道:“王爺的醫術比老臣高明許多,鬼門針這種極致的用法,只怕世間知道的都沒有幾位,更不要說用了,”說著,他拉過王爺的手診脈,思慮片刻,選中他身上兩根銀針拔下,繼續道,“王爺現在脈象平和,只是這針,不能一股腦全拔了,穴位乃是經脈匯聚的樞紐,王爺的神經還處在多處被強制刺激的狀態,驟然全都松懈下來,才是最大的風險。”

白晝覺得聽懂了,可又覺得李太醫像是對自己尚有所保留,便道:“他何時能醒?”說著在床邊坐下。

李太醫見他一副要在床邊守到人醒才罷休的架勢,終於還是勸他:“陛下,王爺其實就是太累了,需要好好睡個大覺,但您的傷,不能再拖了。否則王爺醒了,要心焦的。”

塵埃落定,白晝喝藥吃飯,守在遠寧王榻前,不知何時睡了,也不知睡了多久,醒來帳外已是滿天星鬥。

只是床上的眼前人,依舊平靜的合著眼,胸膛隨著呼吸起起伏伏。

屋裏很暖,王爺只穿了單層的寢衣,寢衣柔糯的布料輕撫在他胸膛上,似有似無的勾勒出他胸部流暢的肌肉線條,算不得強壯,但讓白晝莫名覺得安穩。

白晝忍不住將耳朵貼在他的胸口上。

王爺曾經無數次,為他聽過心音,他卻一次都不曾聽過這人的。

寂靜的夜,王爺的心臟,跳得很小心,輕輕的,像不忍心吵亂了萬籟俱寂。

白晝就被這小心翼翼的心跳聲刺痛了——王爺臉上生了胡茬,模樣可比從前白面如玉時粗獷多了,怎奈他其實比從前任何一刻都脆弱。

白晝回想從前現實裏,自己數次昏沈,醒來第一眼總是能看見簡嵐鳶。

那人一定恰到好處的晃悠在他睜眼就能看見的範圍裏。

最初白晝覺得,自己是那家私立醫院的vvvip,該有這待遇;

後來情意朦朧時,他覺得無論對方如何想,能這樣就不錯;

如今他好像終於明白了,世間哪裏有那麽多的恰到好處,不過是有心人的刻意為之。

想到這,白晝在王爺身側輕輕躺下,不敢摟他,生怕睡著了,不小心觸碰到他的傷處,只是拉起他的手,合上眼睛。

然而王爺掌心那道橫向的傷疤,又在提醒著白晝——他為你做的,遠不止於此。

於是,強迫自己休息養傷的心思頓時被沖到九霄雲外去了,白晝越是想睡,二人自相識一路相伴至今的歷程,越像走馬燈一樣在腦海裏浮現。

不知是不是因為受傷,心思也跟著脆弱起來,眼角滑落了一滴淚水,他趕忙伸手抹去了。

幸好,沒人看見。

白晝就這樣在遠寧王身邊挺屍,腦子不聽使喚的自行工作到快天亮,才迷糊著了。

這一覺,直接到了下午。

醒來見布戈遠遠的伺候著,身旁的人依舊沒醒。

布戈湊過來道:“陛下,李太醫晌午來過,又給王爺除了兩根針,見您睡得熟,沒讓打擾,”頓一頓,他又繼續道,“李太醫還說,這兩日若是陛下身子尚可,便回宮去,王爺調養身體,需要禦藥房的藥。”

一聽這個,白晝登時醒盹兒了——那還等什麽,即刻就走啊。

大堯只有一個皇上,他一回都城去,政務緊接著便來了。

終歸不是昏君,骨子裏做不到對奏報不聞不問。

只得取個折中的辦法,讓把折子都搬到朝露殿來,有急奏的官員,也入朝露殿外堂面聖。

當前最棘手的事情,便是控制已經流入坊間的成癮性藥物,忙了數日,幸而沒再傳來因為藥物發生□□的消息,白晝的心略放下。

下了旨意,藥物的流通與使用,要嚴格遵照太常寺頒發的行文執行,一經發現私下交易買賣,嚴懲不貸。

禍事終於平息下來,禍首白袁還沒處置。

王爺曾經就說過,白袁身體有病,一直用寒花淬鎮痛,依太醫近日回稟的情況看,白晝猜他許是得了腸癌,而且至少已經到了中期。

只是不知道他用了什麽辦法,還能活蹦亂跳的。

這回他被押入刑部大牢,不光機關算盡全空空,還沒了止痛的藥物,身體狀況急轉直下。

幾日的功夫,一條命只剩下半條。

白袁曾三次要白晝去見他一面,白晝都沒理會——他不是白景,遠寧王沒醒,他也沒心情管白袁的鹹淡。

之後,白袁不再請見,相傳這幾日刑部大牢深處,總時不時傳來白袁痛苦的呻1吟,白晝終於還是發了善心,讓兩名禦醫給了白袁寒花淬止痛。

消停了四天。

第五日午後,刑部大牢突然傳來消息,白袁無端獄中暴斃。

仵作查驗之後得出結論:若要止痛,白袁需要兩個時辰就服一次寒花淬,可他卻偷偷存了四天的藥,然後一股腦服下,死在似夢似幻的虛妄裏了。

白晝想,白袁若當真有心尋死,不是難事,但他偏偏要這樣死。

大約也是因為他這一生太苦了,困在不由自主的皇權與仇恨的漩渦裏,陷得深了,不知該恨誰,不懂得自贖,從一個站錯了政隊的被害者,轉變為將痛苦和憤恨延續下去的人。

生命將盡的時候,什麽都剩不下,也什麽都留不下。

不知他將去的地方,有沒有年幼時的兄友弟恭,又有沒有慘事發生前的父慈子孝。

禍頭死了,還剩下文煦。

文煦有一股子陰狠勁兒,為了保全自己,曾經連親爹都能舍了去,表面上文質風雅,對任何人都謙和有禮,他官階不高,待人接物甚至是唯唯諾諾的。

可實際上,他心裏誰都不愛。

更甚他對文亦斌還存有幾分恨意,眼熱父親高官厚祿,不拉他一把。打著親爹的旗號惡事做盡,實打實大堯坑爹第一人。幸虧,白晝不糊塗。

前塵不論,光是他輔助白袁私藏死侍,參與弒君謀逆,依《大堯律》便該是個刮刑。

文亦斌聽到這消息寫了萬言的血書陳情,把文煦一半罪責攬到自己身上,另一半罪責歸咎於自己教子無方。

事至此時,他對兒子依舊只是溺縱。

天下父母心可憐,可憐之餘,誰來憐憫方妙兒這樣的女子,又有誰來憐憫那些被問道心丹鬧得家道敗落的人們呢?

可憐人必有可恨之處,說一句蒼蠅不叮無縫的蛋是給文煦的公正,但法度眾生,不能因為一句因果劫數就沒了公理道義。

最終,白綾一條讓文煦了結在府上,留下全屍算是給了文家周全。

文亦斌皇室外戚的名頭頂了多年,終於捐盡家財,引咎辭官。

起初他與白袁和瑞王交好時,雄心尚存,而後越發明哲保身,終於還是一朝盡毀。

白晝自回宮來,已經十餘日了,眼看要到除夕。

沒了遠寧王的幫襯,他帶著內傷,日理萬機,忙起來顧不得多想,待到朝露殿夜深人靜時,他偶爾會悲觀——王爺就像是睡著了一樣,何時才會醒來呢?

看不到盡頭的等待,最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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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宮宴前,白晝當著群臣的面,把夏司星傳召來,姑娘坐在木輪椅上,聽皇上為夏嘉正了名——內亂舊事,夏將軍蒙冤被害,先皇冤罰夏家,是錯事。夏家遺孤忍辱禦前告狀,牽扯出白袁顛覆大堯社稷的狼子野心,雖然一度迷途不知歸處,卻終歸救駕,功過相抵。

暫時不賞不罰,先把傷養好了再說。

夏司星聽到“是錯事”三個字時,已經淚流滿面。

正名事罷,剩下的便是除夕宮宴的場面應承事。

白晝也素來會應承這些,他的心情被燈紅酒綠浸潤,應承應承,就變成了宣洩。

群臣起初覺得亂事初平,扶南和占環也都發國書來賀歲,這個年喜慶。

而酒過三巡,就覺出微妙來了。

無論是誰向皇上敬酒,他都照章全收,沒人敬了還要自斟自飲,端起杯子來笑呵呵的說幾句吉祥話。

皇上的眼睛長得像花瓣一樣,酒氣逐漸給花瓣描暈上一層淺淡的粉,襯得他眼睛裏晶亮濕潤,可細看,才發現底子裏是一股悲意。

好像一片落花逐流水,春意飄搖不知歸處。

終於,一個個兒人精就心知肚明了:

無論朝露殿裏躺著的那位和白袁是何關系,都不重要,二人在前朝發落了楚言川和岑齊,更是一唱一和,早就真心相付了。

群臣便也開始心疼起皇上來。

即便眾人不知道他用王爺特制的藥作踐過自己身體,也大約聽說了他身上還帶著內傷,一個個好言相勸,讓皇上早日回後宮安寢。

歸其,皇上在這年的除夕夜宴上,是被眾人“哄”回寢殿的。

朝露殿裏,王爺依舊睡在床榻上。

他已經被伺候著修面梳洗過,換上一件嶄新的水藍色寢衣。

襯得他氣色好多了,人又變得清俊起來。

白晝梳洗過後,打發了布戈,獨自打著晃在床榻邊坐下。

“除夕了,生日快樂,簡嵐鳶。”

他湊到醫生臉頰旁,在他唇邊蜻蜓點水的親了一下,看著王爺半晌,終於自嘲笑道:“果然童話裏都是騙人的,睡美人。”

說著,他自腰間摘下紫竹簫,撥弄著王爺親手刻的簫墜子出神片刻,便輕緩的吹奏起樂曲,依舊是《待君歸》。

但君何時歸呢?

樂曲勾人心緒,情到深處,白晝難以自持,一口氣急了,本來漸好的內傷又突然造作起來,扯得胸口一陣悶痛。

樂聲驟停,他忍不住低哼出個極短的氣音。

正按住胸口等疼痛衰減,毫無防備的,腰就被人一把撈住了,緊接著被人帶進懷裏。

那人身上沐浴過的清香被體溫的暖蒸出來,環繞著白晝。

他單手圈著白晝的腰,把人摟在胸前,另一只手輕車熟路的把脈:“李太醫也真是的,你這傷,他怎的還沒給你治好?”

白晝腦子一瞬間斷弦,也不知是酒氣上湧,還是這人懷抱溫香醉人,總之是五迷三道的傻在王爺懷裏了。

王爺搭完他左手脈搏,又極為嫻熟順溜兒的把人往左邊臂彎裏一攬,去摸他右手。

身體素質都用來供養心眼子的主兒終於回神兒了:“你什麽時候醒的?”

“你去參加宴會的時候,”遠寧王答得坦蕩,“但我剛才真的又睡著了,不是故意騙你。”

白晝翻了個白眼,尋思著看在你剛醒的份兒上,不跟你一般見識。

片刻的安靜之後,白晝終於還是問道:“你……都好了嗎,李太醫說你這樣劍走偏鋒的做法,很危險。”

王爺沒答,眉毛不自覺的跳動了一下,放開白晝手腕,撚起他下巴讓他看著自己,正色道:“那你呢,那藥我讓你三日吃一粒,你可倒好,一天吃三粒?”

白晝又沒詞兒了,想解釋說也是無奈之舉,但又覺得這解釋蒼白。

正無言以對又不甘心,就被王爺緊緊擁進懷裏,那人在他耳邊呢喃道:“你不是最討厭自己身體不好嗎,從今日起,我一定把你身體調理得沒病沒痛的。”

白晝伸手環上王爺的背,把下巴墊在他肩頭,道:“你也不喜歡權術算計,不如找個合適的人,把皇位安置了,咱們去逍遙吧。”

王爺一楞,這才想起來,白晝下了禪位詔書,把皇位外禪給自己了。

搖頭苦笑:“你那詔書,大不了我再燒一次,更何況……”說著,他從枕頭下抽出一封信來,“玉人傍晚時送來的。”

信是李鴆發來的,可上面都是占環文字,白晝看不懂。

遠寧王笑道:“李鴆知道你禪位給我,猜你是為了對付白袁的萬全之策,不是真心的,攛掇我和他裏應外合,圖謀大堯江山呢。”

白晝臉上頓時擺上一副大好日子,盡給朕添堵的表情。

當真樹欲靜而風不止,站在漩渦中心,無風也是浪。

他拎起手裏的信,輕飄飄的往床榻下一甩,廢紙頓時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了。

下一刻,猛一回身,就合身撲在王爺身上。

遠寧王猝不及防,半撐半抱著他的身子,仰在床上,道:“別鬧,你內傷未愈,還是別折……”

“騰”字,被白晝吞進嘴裏去了。

兩個人身上都有傷,白晝放肆得很小心,只片刻,就和王爺分開了糾纏,話茬子卻不饒人:“你躺了這麽多天,我得看看,身體零件兒生銹了沒有。”

在淺嘗輒止、意猶未盡和言語挑釁的多重攻擊下,王爺覺得不給眼前這壞小子一點顏色看看,只怕今後要被他揶揄一輩子。

身手攬過他後頸,順著他身子下伏的力道,環住他的腰翻了個身。

白晝躺在床上,他的簡醫生就近在咫尺的看他,眼睛裏除了一點點回敬挑逗的精光,便是大片的似水柔情。

一看簡嵐鳶認真了,白晝瞬間回想起上次在藥廬裏的“慘狀”,又設想著自己現階段的身體狀況,突然有點慫。

一點點的懼意,被簡嵐鳶精準的捕捉到了,他在白晝額頭上親了親,挑釁似的笑道:“童話裏沒騙人,但驅散了魔法,總要付出點代價,我的陛下。”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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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白晝:朕是大堯嘴給身子惹禍第一人。

簡嵐鳶:童話裏沒騙人吧?

白晝:就沒見過你這樣的睡美人。

簡嵐鳶:陛下不能親完就跑。

白晝:所以想怎樣?

簡嵐鳶:睡,美人呀。

白晝:沒想到你是這樣的簡嵐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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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小天使陪伴~

番外大概會有,緣更。

愛你喲,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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