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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是想累死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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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寧王的話,無禮卻極為犀利。

朝臣們從來不曾見到王爺這一面。

眼看再這般下去,真要鬧得難以收場,鴻臚寺卿開口緩和道:“王爺,扶南王上即便曾擄掠過陛下,但那事情已經過去了,更何況,王上承諾向我大堯歲供十載,您這氣也該消消了。”

他一句話,把交惡的因果,歸於王爺對皇上的真心,不得不說,算很高明了。

誰知塗阿伽和遠寧王誰也不領情。

塗阿伽冷言道:“我扶南雖向大堯朝賀十載,但我依舊是扶南之主,來大堯數日,上國君主一面未見到,於情理不合,難道真如外界傳言,你欲架空聖上,獨斷朝綱?”

一時間,空氣像要凝結成冰。

這樣的傳言自從遠寧王暫代紫薇令一職時便有;他與皇上喝合巹酒時,廣為傳播;在塗阿伽一行進都城前的幾日,忽然傳得滿城風雨。

塗阿伽來到大堯幾日,就被白晝晾了幾日,她當然不可能日日閑在驛館,隨便到街市上一逛,便能聽到這般傳言。

見遠寧王不說話,塗阿伽便覺得王爺是被她挑明了謀算,此時不能輸了氣勢,更要乘勝追擊:“若是調動軍權,確實並非王爺能做主的,還請王爺事急從權,讓陛下先做定奪,再安心靜養。”

遠寧王面無表情的看向塗阿伽,幽幽的道:“阿景需要靜養,不容打擾,你身為屬國王上,若再攪鬧上國朝堂,本王便請執殿武士將你送回驛館去。”

話音落,殿上又回歸寂靜。

禮部尚書極長眼色,在塗阿伽近前低語幾句,又轉向遠寧王,道:“陛下龍體欠安,想來還需王爺伴駕侍疾,微臣先送扶南王上及諸位使節回驛館休息吧。”

遠寧王沒說話,只做了個請的手勢,塗阿伽更是扭頭便走,連禮數都不顧及了。

這會兒,摘星閣裏沒了他國外人,遠寧王淡淡的道:“諸位同袍,是不是也認為本王欲把持朝政?”

說罷,他目光一一掃過眾臣臉頰。

極少有的冷冽。

有些不願惹事,性子唯諾的,看都不敢看他。

要說大堯,到了白景這一輩,確實是被先輩作踐得人丁雕零。諸臣都知道,假如皇上哪日真的蹬腿閉眼了,他一無子嗣,二無親兄弟,關系最近的,便是瑞王的兒子,但看情況也知道,他曾經立過遺詔要傳位於遠寧王,雖然後來詔書被王爺燒了,只怕這位異姓王在皇上心裏的位置,也要遠高於瑞王這一支的兄弟了。

如今,他又命遠寧王監國,意圖明顯得不能再明顯了。

可能有人會問,王爺若想要皇權,當初何必燒掉遺詔呢?

也自然有人會答,人總是會變的,說不定他當日不想要,如今又後悔了呢……

更何況,王爺今日身上滲透出一股極少見的邪氣,讓人覺得他陰晴不定的。

恍如白景附體了。

正這時,楚言川突然行禮出列,道:“王爺,下官有話講。”

說著,他也不等遠寧王應允,便繼續道:“下官念及與王爺有些故交,有一句話奉勸王爺,王爺是否把持朝政,問心無愧便可,但無論如何,也難阻百姓議論,難使天下悠悠之口,如出一人之言。”

這話是否是好話,需要辯證去聽,但遠寧王臉色已經沈得像夏日暴雨前滿布陰雲的天。

王爺的相貌清俊,他輪廓清晰分明,是以平日春風和善時便讓人覺得儒雅明媚,但若陰沈起來,竟讓人生出一種一言不合就能揮劍殺伐的決絕來。

楚言川身邊站得是陳星寧,他伸手扯住楚言川衣袖,直沖他使眼色。

結果也不知楚言川為何生出一股子執拗勁兒來,微微一掙,袖子就從陳星寧指尖甩脫了,好像沒看見遠寧王的臉色一樣,繼續道:“王爺監國,若想少引人口舌,便該公事公辦,既然無法做主,扶南之事,確實該即刻請陛下示下,王爺一味拖慢,實非上策。王爺身負監國重責,須得相忍為國,不能只做看顧陛下身體的醫師了。”

此話一出,便成了徹頭徹尾的指摘。

極為客觀客氣的指責遠寧王備位充數。

遠寧王道:“楚大人的意思是,本王以陛下龍體為重,便是鼠目寸光了嗎?”

楚言川未置可否,正色道:“陛下曾在扶南說過‘大堯,永不受脅於人’……怎會如王爺設想得這般不識大體。”

遠寧王尚未說話,便聽摘星閣登階處一人輕飄飄的道:“怎麽,朕既然讓王爺監國,便萬事由他說了算,是朕說要休息幾日,今兒從剛才起,就鬧得如此不消停,楚大人說朕不識大體?是想累死朕嗎?”

眾臣回頭,就看見皇上站在階梯口。

深秋的季節,他已經將帶風毛的錦絨鬥篷披上了,風口中墨色的披風裹得緊實,領口擁著一圈白毛,隨風搖曳,襯得皇上的臉色慘淡極了。

他臉色慘淡,神色更慘淡。

眾臣大禮參拜,白晝緩步往殿內走,淡淡的道,“都起來吧,”說話間,在楚言川面前停了腳步,“你仗著與朕年幼的情誼,這樣貶損當朝王爺,揣度上意?怎麽,朕顧惜兩日身子,就是不識大體的昏君了嗎?”

楚言川神色裏滿是詫異,也不知是覺得冤枉,還是錯斷皇上不會怪罪。

見他木在原地,白晝繼續道:“依照律法,貶損上官,揣度上意,該當何罪?”

沒人接話。

白晝一指刑部尚書陶迪,道:“你說。”

陶迪一邊在心裏嘀咕壞人都我做,一邊低眉順眼的答道:“回陛下,依律,該當眾庭仗八十留任,或罷官棄用。”

“那就回家去吧,念在你與朕的私交,就免了當眾庭仗的羞辱,贈你千兩路費及安家銀,”說著,他看一眼楚關,“更何況,楚將軍是我大堯棟梁柱石,你即便後半生日日賦閑在家,也不愁吃喝。”

楚言川滿臉的難以置信,他爹楚關倒是大將之風,波瀾不驚,就好像皇上處置得不是他的兒子一樣。

白晝目光掃視群臣一周,本來還有幾個想要求情,被他眸子冷冷的刷過,立刻縮了脖子不敢說話了。

誰知,皇上昏君剛愎的氣場似乎極為耗損精神,他剛淩厲了不過片刻時間,被風一凜,便是一陣咳嗽,越想停下來,卻越是難以控制,最後一口氣憋在心口,頭暈眼花,腳下趔趄,眼看就要摔倒,被王爺和布戈二人扶住。

他緩了片刻,就掙脫二人的攙扶,沈聲道:“今日的事,若是讓朕知道有人嚼舌根子,無論是何職位,一律當眾庭仗。”

說罷,甩著鬥篷轉身便離開了。

但也不知是何人大膽妄為,楚言川被罷官一事還是沒幾日便傳得街知巷聞。遠寧王因此被坐實了仗著皇上的寵信,獨斷朝綱,更甚,那個昏君竟然毫不在意,二人大有江山共坐的架勢。

楚言川郁郁難舒,辭別父親,外出游歷去了。

秋風蕭瑟,送走蕭瑟不得志的人。

天氣越發冷起來,枝頭的樹葉都黃了,旋風一打,便紛紛落下來。

陳星寧這日面聖,帶來了一個消息——白袁,極為隱秘的見了端淑郡主。

白晝聽了,好像早有預料一般,問道:“瑞康郡王那邊有什麽異動?”

陳星寧道:“還沒有。”

白晝點點頭,道:“傳朕的密令下去,若是他如瑞王那般未報便擅入都城,依律以謀反論。”

陳星寧躬身領命。

“星寧啊……”白晝收斂了幾分帝王的蕭殺氣,示意陳星寧坐下,“如今的職位,你可還滿意嗎?”

陳星寧被白晝問得一楞,最近皇上和王爺怪怪的,他雖然不知這二人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但陳星寧堅信一點,這二人始終如初。

就連楚言川那事,陳星寧也自骨子裏不相信,皇上如坊間傳聞,為了遠寧王插兄弟兩刀。

一定另有隱情。

篤信這些,陳星寧道:“陛下知遇微臣,微臣願為陛下效犬馬之勞。”

“若有朝一日,史冊上把你記為酷吏,你後不後悔?”

陳星寧笑了,這事兒他早就想過,他站起來向白晝躬身道:“若殺一人能救百人,微臣願意為惡人、做屠刀,自古以來,權衡之術並非黑白分明,即便因此背負惡名,微臣也依舊自認為是俠之大者,為國為民。”

這日之後……

堯國的朝堂上,越發風聲鶴唳起來。

楚言川被罷官還鄉後沒多久,龍武軍右衛中郎將岑齊因數次在不同地界為楚言川嘆惋而遭密報彈劾。

彈劾奏報上清楚的記錄了岑齊言行的具體地點、內容與對象。

但上書之人是誰,眾說紛紜。

群臣唯一能確定的一點是,皇上啟用了尚不為人知的稽查機關。

皇上雖在上朝時依舊不露面,卻由阮萌在殿前宣讀了旨意——岑齊削官留用,其父兵部尚書岑憐不懂約束管教兒子,罰奉半年。

到底還是免了當眾庭仗,稍微顧念了岑家的顏面。

但……

若是罷官,起碼落得自由自在。

可削官留用就不一樣了,不僅一擼到底,沒有奉銀,人還不自由。

更可能被皇上拋諸腦後,一忘便是一輩子了……

岑齊笑嘆皇上這是拿自己當雞殺,給朝堂上被皇上當猴的官員看呢。

他官階雖然不算太高,但他從來得父親照拂,算得上年紀輕輕平步青雲,突然前途黯淡得像墨汁一般,絲毫看不到希望。

終日委頓不振,郁郁喝酒。

一日徹夜未歸,待到被人發現時,竟因醉酒落水,溺死在都城一家酒樓小院的湖水裏。

第二日晌午酒樓開門被發現時,因為面目向下,臉已經被泡得腫脹發白,岑憐前來認屍的時候,哭得撕心裂肺。

自此,皇上依舊沒上朝,也再沒人敢輕易拿遠寧王嚼舌頭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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