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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還不跪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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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遠寧王進門,李鴆神色就稍有變化。

剛才他看見這文士打扮的男子一直站在白晝身側咫尺,覺得他看自家皇上的目光都與他人有異。入了營帳片刻沒見他,以為他打點去了,結果稍不註意,他就神出鬼沒的從門口轉進屋裏。

一瞬間揉身進屋,李鴆竟然沒有察覺他是何時到了身後的。

占環王的性子當然不是溫良恭儉讓這一屬類的,只微一遲疑,便向後撤步,橫身擋在遠寧王身前,打量著他笑道:“先生是禦醫?身手可不簡單。”

說著,不等遠寧王回話,屈指撞向他頸前。

王爺手裏端著小半碗湯藥,見對方來勢不緩,雙腳一措,並沒往後躲,反而迎上對手。

李鴆的雙指幾乎貼著他脖頸上的皮膚劃過去。

王爺文士長袍的衣袂袍角飛起來,翩若驚鴻。

不見半分倉促,轉身將藥碗穩穩放在桌上,寬大的袍袖一甩,看似蝶翼輕展,其實暗藏著內勁,把李鴆逼退了半步。

也正是這一措身,王爺便正好擋在白晝身前。他理了理袖口,面無喜怒的擡眼看李鴆,言語客氣卻不卑微:“下官一心掛念我家陛下龍體,方才進門失了方寸,向王上賠禮了,”說著規規矩矩向李鴆行過一禮,便不理他了,轉向白晝,重新端起桌上的小半碗藥,遞過去柔聲道,“陛下舟車勞頓,這是祛燥靜心的方子。”

白晝看眼前這二位,算不得劍拔弩張,也暗含著一種莫名的敵意。

無奈笑了笑,接過藥碗,把藥一飲而盡,空碗輕輕放回桌上。

遠寧王見他喝完藥,才又轉向李鴆,欠身道:“陛下前些時候被長環蛇傷了,心脈損傷,深夜驚夢難安,對從前的事情也時而記憶混沌,王上若是念及幼年情義,便先讓陛下好生安歇吧。”

“長環蛇”三個字,音說得重了。

李鴆表情大變,幾步搶到白晝身前,拉住他手臂,關切道:“他說的是真的?怎麽又被長環蛇傷到,到底怎麽回事……”

不知王爺是歪打正著,還是有意的,白晝正為如何在李鴆面前含混過往經歷犯難,聽遠寧王扯出個“失憶梗”,雖然狗血卻很有用。

於是白晝順著王爺的話茬點頭道:“是真的,朕的身體……只怕……”

說著他淡淡的笑了,笑容放在這般語境中,李鴆看著只覺得說不出的悲涼,他喃喃沈吟道:“長環蛇……早該隨著神使那一族絕了呀。”

遠寧王和白晝對視一眼,心知肚明,李鴆口中說的,八成與千祿的師父有關,也與彭奇有關。

李鴆極為關切白晝的傷患,幾番詢問。白晝把當初遇蛇的事情三分真、七分假的一通講述。

講到後來,李鴆看遠寧王神色都變了,待到聽說王爺一連數日不眠不休的煉制解藥,李鴆忽然向他躬身一禮,道:“多虧閣下醫術精湛,本王才得以再與小景相見,方才無理之處,請閣下擔待。”

話是好話,聽著很怪,好像他和皇上相熟,王爺卻是個需要客套的外人了。

眼看王爺臉色微微起了變化,白晝極有眼色的輕咳幾聲,王爺和李鴆的註意力瞬間都集中在他身上了。

這般關註,讓白晝有點頭疼,本來有個遠寧王就夠受的了,又蹦出一個李鴆。

他回身看向布戈,見那小子垂手耷拉眼,目不斜視的表情站在自己身後隨時準備伺候著,便開口罵他道:“收拾好了怎麽不知會一聲,你嘴巴只會喘氣吃飯嗎?”

布戈縮著脖子聽訓。

白晝向李鴆道:“朕……近來確實身子不好,腦子也不濟,王上的盛情,今兒個,恐怕是要辜負了。”

若論尊位,白晝比李鴆高上一格,他下逐客令,李鴆當然不好賴著不走,只得道:“你且好好休息,咱們來日方長。”

別看只李鴆一人離開,屋裏像是清凈了大半,好像燥懣氣都清散不少。

事情岔頭兒多,白晝心思煩亂。他看遠寧王,半點要出去的意思都沒有,也不知腦子哪根弦搭錯了,冷淡淡的道:“朕要歇一會兒,青嵐還不跪安,是準備留下侍寢嗎?”

雖然是一句玩笑話,但能說出這話,就連白晝自己都驚了——不是腦袋被驢踢了,就是嘴和腦子要分家。

王爺先是一楞,看白晝一副沒少費心思的模樣,知道他這是又累又煩脾氣上來了,又好笑又無奈,道:“好了,你好好休息,晚膳時,我再來。”

待到屋裏只剩下布戈一人陪他,白晝直接往搖椅上一窩,閉目養神。

自從知道了原主年少占環之行的零光片羽,白晝心裏的不安便越發明顯,緩神半晌,閉著眼睛跟布戈吩咐道:“去,把陳星寧給朕找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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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後,白晝真的早早就歇下了,他懨懨的沒精神,問他哪裏不舒服,只答說胸口悶得緊。王爺診過脈,覺得這人廢多了心思疲累困乏占三成,剩下七成是裝的。

聽布戈說,下午自己前腳出門,他後腳就傳了陳星寧來,也不點破,順著他的意道:“趕路舟車勞頓,好好歇息才好,明日最好也別急行,心思更是得少費。”

白晝躺著,點點頭,翻身向裏,閉了眼睛。

轉眼子時已過,夜風沁涼,王爺就住在皇上隔壁,他走到窗前,剛想關窗,伸手去拉木窗的手柄,便聽一陣疾利的破風聲音,下意識身子一偏,緊跟著“叮”一聲輕響——短箭正釘在王爺身後的木桌上。

箭尾綁了紅綢子,墜著一顆蠟丸。

玉人手疾眼快,跟著就要竄出去追,被王爺一把拉住。王爺捏開蠟丸,裏面紙條上寥寥幾個字:“向東一裏外,彭奇。”

自從聽千祿說,長環蛇出自占環,遠寧王便對彭奇的身份有諸多猜測。

如今得知,他到底還是跟在禦駕周圍,王爺只覺得千萬般小心依舊脊背生寒。

和玉人對望一眼,二人悄悄摸出營地,沒騎馬。

一裏的距離,以二人的腳程,轉瞬就到了。

夜幕中層疊的密林頗有些陰森,四下裏看影綽綽的樹影,像張牙舞爪的怪物,王爺站定,道:“閣下現身吧。”

他話音落,一道黑影自參天高樹後轉出來,一邊走向他一邊問道:“九公子,是王爺做得久了安閑自在忘了初衷,還是真如坊間傳聞……對他動了心?”

聽到“九公子”這稱呼,遠寧王心思一震,沒動聲色。

話說完,人也到了遠寧王近前,站在月影中。

沒了樹影的遮擋,月光投下一片銀色,直接灑在這人身上。丈餘的距離,他的面容清晰起來,不到四十歲的年紀,正是清朗睿智的好光景。月光雕琢得他五官明暗深刻,一雙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但眼神光,卻很冷。

一只毛茸茸的小獸,蹲坐在他肩頭,親昵的蹭著他。

這人正是彭奇。

遠寧王沒說話,只是嘆了一口氣。

這一口氣像直接戳在彭奇心頭,自從扶南死遁之後,他數次想暗中置白晝於死地不成,都是因為遠寧王。他幾步走到王爺近前,定定的看著他的眼睛,聲音有些顫抖:“你是不是真的喜歡他了,為了他,置義父於不顧,更置你的私仇、世仇於不顧?”

遠寧王依舊以三腳踹不出個屁來的滾刀肉方式跟彭奇泡蘑菇,為的就是讓彭奇起急之後自己說出些什麽。

彭奇心裏憋悶了許多不忿,本想好好質問他,結果憤怒只像一拳打到海綿上,更加憋悶了。

強壓著怒火,深深吸一口氣,他問道:“公子為何火燒詔書,自他禦駕親征以來,明明有那麽多次取他性命的機會,他死了,你順理成章的繼位。當初他破我陣法,後來下川河落水,都是你助他的?”

為何燒詔書這個問題,曾經在王爺腦子裏過過無數次,他知道原主背後那股勢力早晚要他給個解釋。

遂而一笑:“這可就冤枉了,破你的獸陣不是我教的,我也沒想到,他有這能耐,”說著,他收斂了目光裏僅存的一絲戲謔笑意,定定的對視著彭奇的眼睛,道, “你知不知道……他的傳位詔書,有兩份?”

當然不知,因為這是王爺胡說的。

王爺見對方一楞,繼續道:“他的詔書是試探,我偶然一日得知他還有另一道密詔,足見他根本不信我……索性不如借此打消他疑心。”

彭奇沒有說話,像是在仔細思量這事,突然冷笑道:“他五歲時就有那樣的算計手段,如今這般作為,倒也不奇怪的。”

白景五歲的這一年和占環的兩位王子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須得盡快弄清楚……

“為何要對瑞王下手?”

彭奇定了心思,看著遠寧王,半晌沒說話,神色裏顯出一絲疑惑,顯然是覺得他不該有此一問。

遠寧王暗罵自己急進了。

彭奇終於還是說:“瑞王是當年實情的知情人,以防萬一,不能讓他壞事。”

王爺繼續道:“兵不血刃,是父王立下的規矩,只對白景,不對天下百姓。”

這話,是自原主的書信裏看來的。彭奇目光裏有一絲極淡的不屑,只一閃而過,便隱去了。

半晌,彭奇都沒有說話,擡頭看著天上一輪圓月,良久才冷笑道:“看來年幼心善吃的虧,還是沒能讓公子你學乖。自古以來心懷寬仁太過,終歸難以成事。為了助你,我師門已經滅了……”

他聲音極低,像是自言自語,說完了,心思飄到不知何時何處的往事裏,林間陰濕的風吹過,他的衣袂發絲都在飄動,只有人定定的站著,像一尊雕像。

玉人很機靈,見二人有僵持之勢,適時的在一旁低聲道:“爺,咱們出來久了,若是露了馬腳就不好了。”

其實是說給彭奇聽的。

遠寧王還沒說話,彭奇便從懷裏摸出一只小白瓷瓶遞在遠寧王手上,道:“這是寒花淬,比鼠尾艾玉草的功效強得多,他中過兩次長環蛇毒,毒雖讓你解了,但沁入他臟腑的那部分終難消除,馮祭一那小老兒壓制毒性的手段,如飲鴆止渴,你還是用寒花淬做藥引,讓他表面再風光些時候,加快籌措吧……另外,義父讓你莫要插手扶南的事情。”

王爺不動聲色,心思突然敞亮起來,原主白景臟腑的弱癥癥結,非傷非病,而是年幼時中過的長環蛇毒,經年侵染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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